十年梦醒时年殇

沈瓷抬头，对上他的眼眸，相视一笑。

我们之间从来都不用说太多。

“Sean，我出来是为了找一个人。”

尹鑫从小就觉得自己有做哲学家的天赋，比起家族利益相争的种种事端，他更愿意沉浸到自己的小小世界中，那时的他尚对一切都有好奇，有一次他因为学业的事情受到父亲的责罚，小小的尹鑫就悲伤的想：为什么我是尹家的人呢。

如果不是，那他就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误就看到家人失望的脸，而最难过的是竟然有一股莫名的愧疚从自己内心溢出，他竟然该死为自己的失误而愧疚。

尹家人怎么可以犯这样的错误？

“你是说，沈……茗？”

他有些苦涩的说出这个名字，他们的相识本就是借助了他人的名义，尹家长孙和沈茗。

却都不是真正的他们。

“是的，我姐姐，沈茗，她不见了。”沈瓷倒是不在意这些，她现下想的远比这些苦恼。

“你说的不见是指……”

“就是字面意思，其实我去英国就是因为我姐姐不见了，但这桩婚事已定，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像你一样潇洒，勇敢，我以为她是不想答应，就离开以此抗议，但直到我回来后她还是没有回来，外公的态度也很奇怪，后来才说我走后他们一直在联系姐姐，但总是没有音信。”

“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我姐姐，她不是因为这桩婚事离开，她的离开，应该是有着更深的原因，但我

最不敢想的，是她离开后，还会不会回来。”

尹鑫静静的听着，他看到沈瓷原本明亮的眼神在最后一句话时蓦地暗沉，他看到她的嘴唇在微微发抖，手紧紧的抓着衣角才不至于泄露太多内心的情绪。

他不得不上前抓住沈瓷的手，把它们从被蹂躏的衣角里拽出，握在手心。

沈瓷转过头看着他：“尹鑫，你不会知道，我的姐姐，自我记事起，她是最乖顺的一个，也是最倔强的，有时我会想，她才是当之无愧的公主。”

“她是真的把这个家，这个家族当做了自己的责任，她从小就学习好，长的漂亮，会弹钢琴，会拉小提琴，连字也写的好看，你知道吗，我们家每年过年时的从来不买，都是我姐姐亲自写的，每次有人来拜访我外公，都会被拉着去欣赏，所有人都会发出赞叹声，当然，我也知道其中有不少是奉承，但是也不可否认的，姐姐的确很优秀。就像……”

被握在尹鑫宽大掌心的手逐渐回暖，沈瓷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尹鑫甚至觉得那样深邃的瞳孔，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让人不由自主的被卷入。

“就像一个完美到极致的洋娃娃。”

尹鑫只觉心肌像被人掐了一把，尖锐的疼弥漫全身，他不知道这异样的感觉是来自对沈瓷回忆时暗淡神情的心痛还是对那位从未谋过面的沈家大小姐的不忍。

亦或是，对似曾相识的生活状态的，祭奠。

“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这样强烈的责任感，只做好沈家的大小姐的本分就是全部的生活，这大概就是姐姐与我一直以来最大的区别。”

“但是。”

沈瓷转过身，把手从尹鑫掌心一点一点抽出，摊开放到阳光下，她出神的看着点点金色阳光在自己苍白的手中飞舞雀跃，目光一直低垂着，但尹鑫知道她是在斟酌怎样将下面的话以一种更合理，更体面的方式说出。

这感觉，糟透了。

他决定去为自己和沈瓷泡杯茶。

在他起身的那瞬间，低低的嗓音再次响起，在空气打着转蔓延到尹鑫耳边。

“Sean，你知道，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突然，毫无征兆的抛离自己原来唯一的信仰，扔开生活全部的重心，去选择一条完全陌生，未曾涉入的道路，并且走的决绝而坚定，连头也不回。”

尹鑫不确定这个问题是否是抛给自己的，或者只是沈瓷的自问，她在等待的尹鑫的回答，还是自己的顿悟？

这下子，也不用去泡什么茶了，他们眼下需要的不是什么解渴之物。

他把腿在地板上伸直，身体向后仰，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就在刚刚，他的心脏像是做了一次过山车。

是个好问题。他在心里默默的想。

沈瓷提出了一个他一直以来都忽略的问题，在这样明媚的春光下，猝不及防的直接面对，让他内心深处被掩埋的废墟被一双手拨开，就看到了那底下依然

鲜活深刻的记忆。

他坐进车子，系上安全带，放眼望去，整列车子，竟然只有他一个人，前后左右的位子都是空的，他还来不及害怕，就有人启动那个开关，座位底下的马达沿着轨道缓缓向上爬。

这个过程中，他眼前开始闪过一些画面，他看到小时候的自己，稚嫩的脸上满是好奇和愉悦，因为在自己的面前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但从他身上的传来的气息令人无端的安心。

那人抓住他的手，握在手里摇了摇，说了句什么，尹鑫就被逗得咯咯大笑。

那应该是个明媚的夏日，他甚至能感觉到炙热的阳光打在脸上暖融融的感觉，但也是这样刺眼的日光，让他一直看不清眼前人的脸。

他们牵着手一起向前走去，整个过程是平淡而宁静的，他们玩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现在都想不起来了，但那种从内心深处渗出的快乐，实实在在的撞击着记忆。

他没意识到，车子已经达到了最高处。

短暂的停顿让他清醒了一点，但同样的，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感觉到前面而来的风呼啸着灌入耳朵，延伸进身体的每个角落，一片冰凉。

急速的下降速度让他眼睛被风刮得生疼，他不得以闭上眼睛，一片漆黑下，他想起最后的画面。

那是父亲冷峻的脸，冷峻的轮廓，冷峻的线条，冷峻的唇线，冷峻的眼。

那双眼曾经也对着尹鑫微笑，露出满满的关怀，但此时，只剩下漫天冰雪。

他感到害怕，但最怕的并不是这样陌生的父亲，而是掩藏在父亲那个虚妄的影子，那个无可逃避的真相。

他奋力挣扎，才从父亲钳制着他肩膀的手中逃脱，他退后好一段距离，再一次细细的端详父亲，以一个打量陌生人的目光。

那是，同样冰冷的目光。

他听到自己说：原来如此，真的是你。

平淡的语气，竟还带着些许笑意。

他仔细分辨，才发现那是轻蔑的笑。

父亲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他一步一步后退，最后转身疾步逃开。

逃向他未知的道路。

车子到达终点，也是起点，停稳，车上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急着下车，就那样定定的坐在位子上，对着前方空荡荡的座位发呆。

但有一点，当这辆车再次启动，重新体验一把刚刚的旅程，他一定一定不会不知所措，不会再害怕了。

于是，他得出答案。

“当他所信任的一切被践踏，当他的信仰被最信任的人推翻，他就会迅速而决然的选择另一条道路。”

沈瓷瞥过头，像是在细细体会他的话，慢慢的，她脸上浮现出比刚才更甚的担忧和惊恐。

尹鑫心脏漏跳了一拍，急忙接上下面的话。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他找到了全新的信仰，也找到了比原来的信仰更重要的东西。”

（本章完）

这样的疑问，到后来慢慢演变成了：如果我不是尹家人会如何。

在这样的挣扎下成长的尹鑫于是开始真正的想着，我不要是尹家人。

停在空中的手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尹鑫觉得自己那个字最后的音节还没完全拖拽出，就被淹没在沈瓷带着笑意的嗓音中，再找不回。

命运是什么？

于是，他到了这里。

然而，现在命运又再度把问题抛给了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握住整个世界的感觉如何？

“好。”

房间内再度沉默。

许久，沈瓷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我是开玩笑的，后半句。

尹鑫笑，走过去想摸摸沈瓷的头，想说：不要紧，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不用当真。

他看着沈瓷的笑颜在阳光下美好的不真实。

内心最深处在喧嚣着，有什么想破土而出，尹鑫眨眨眼，极力压制下涌上喉间的情绪，他平淡而坚定的说：

尹鑫拉着沈瓷一起坐到地板上，沈瓷靠着窗户，她看到尹鑫鼓励的眼神，在这样暖融融的午后，满腹心事自然而然的倾泻而出：

“我的姐姐，她不见了。”

“我是开玩笑的。”

同时打破沉默的两个声音。

尹鑫想：真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