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梦醒时年殇

除了开头的问话，

他们几乎没有交流。

沈茗开始觉得困扰，因为眼前人越来越多的注视，因为越来越频繁的笑，也许还因为他越来越多的开始没话找话。

确切的说，她看到了别人的爱情，借由此，她看清了自己的爱情。

陈思懿是沈茗同专业隔壁班的班长，大学的课程来来去去总有那么几门需要几个班级和在一起在大教室里上，沈茗生性凉薄，从小到大除了父母亲人也没有特别亲近的人，要说朋友，也还没遇到可以贴心的说说知心话的那种，她似独来独往惯了。

靠近她的人都说她很好，但是很冷，仿佛与生俱来带着一种疏离的气息，别人总是只能近到周围的一圈，再近一点，就是禁地了。

“你是在看书吗？还是在想心事？”

“你明天还会来吗？”

诸如此类。

沈茗每次都简单的回答，有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就干脆什么也不说，为什么要去迎合一个陌生人呢，先不说她是沈家大小姐，就算是个普通人，也有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啊，她不愿意再屈就自己去应付一些没有意义的对话。

例如这个闯进她安静生活的陌生人。

她不说话的时候，对方似乎也接受到了某种信息，不再多言，两人重新低头安安静静的各做各的。

正如这个怪人所说，这里有最充足最温暖的阳光，又安静鲜有人打扰，她可实在狠不下心去换个地方啊。

这样的安静在持续了一个月后，被打破。

那个陌生的怪人，也就是陈思懿，在沈茗离开图书馆的时候跟着离去，一路上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然后，他突然转过身，拉住了沈茗直直向前的脚步，沈茗不满又疑惑的看着他，然后他开口说喜欢。

“我不想吓到你，可是再这样下去，我觉得很大的可能性，你最后还是会把我当一个偶然碰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已。”

是的，沈茗在心里狠狠点头，她的世界太过清静，拒绝所有嘈杂喧闹的因素，而她，乐在其中，甘之如饴。

听到那个男生用一种从没见过的认真口吻坚定说出喜欢这样的字眼，他的眼神干净澄澈，以前没注意过，但现在看来，像一汪埋在深山里的幽泉，清冽，明亮，一刻不停的流动，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探手掬起一捧，冰凉凛冽的感觉。

这样的眼神，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她才在一个异国的小男孩眼中再次见到过。

但，当时的沈茗想的是喜欢是什么，她的成长字典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字眼，她总是一个人长大，有时还需要回头照看比她小的妹妹，除了家人，她的身边没有其他人，更没有一个对她开口说喜欢的人；什么叫注意你很久了，为什么自己从来没见过他，因为自己一直都没有机会这样安静的默默的长时间的观察一个人；为什么你说这就是喜欢，你根本都不认识我，我们没有说过话，没有聊过天，我们只是偶尔分享同一段阳光的两个路人，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如果你说喜欢，我应该怎么回答呢，你好像很期待的样子，但又不肯定，你是在等我的回应吗，什么样的回应，你想听到的是我也说喜欢你？

沈家的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接受过最纯正的外语训练，会说多国语言，懂得怎样搭配衣服和首饰能让自己显得得体又端庄，可以在不认识的长辈面前谈笑自如，姿势做到最恭敬，最谦卑，挂在嘴上的笑容也是温度弧度都正好，不会让人觉得发腻也不会觉得虚假……

她会很多，她能做的很多，她懂得很多。

但在今日之前，她唯独不懂一个女孩子最烂漫的期待：爱情。

日光越来越暗，已经接近傍晚了，再过一会，教学楼就会响起一声清脆的铃声，这预示着一天中最后的课程结束，学生们会雀跃着奔出教室，好好享受接下来肆无忌惮的夜晚。

也预示着，现在这条安静的道路马上就会被汹涌而出的学生挤满，他们站在这里，实在太过突兀，他奇怪了。

但沈茗处理问题还是很有条理，即使是从没遇过的问题，在以前，她只需想想对沈家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就可以做出决定，在现在，她只需想，对自己，或者如苏言所说，真实的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就可以。

她不认识陈思懿，一直都不认识，

但是这种不认识，似乎对她一直以来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影响，她还是可以一个人过的很好，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偶尔还和苏言通通信。

所以，如果他们继续不认识，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她无法断定让陈思懿进入自己的生命中会变成什么样，但她觉得现在的状态很好，可以说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安静又不寂寞，她不想破坏这一切。

她在心里琢磨着怎样开口才能委婉一些，才能显得不那么冰冷，但她不需要这么做了，显然，陈思懿从她的眼眸中读到了最重要的那条信息。

于是，沈茗刚组织好句子，准备开口的时候，抬头对上陈思懿的眼睛，就生生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她愣在原地。

那一潭泉水还是一样的清澈纯洁，清亮的能看到水底下附着的落叶，泥土，只是现在看它，却觉得，若要掬起一口，送到嘴边，怕，会是，苦的吧。

他在笑，眉眼弯弯，说不出的好看，只是这笑里，丝毫没有开心快乐或是满足，只有深深的落寞，他在笑自己？他是在自嘲吗？

无声的笑。

沈茗蹙眉，这样的状况她是第一次遇到，难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事情脱离了正常的轨道吗？

然后她听到对方问，干涩的，无奈的，带着最后一丝坚持的：

“你讨厌我吗？”

“不。”这一次她很快给出了答案，她认为正确的答案。

“那，或许我们可以试着……”

“我，我现在还不想要男朋友，你知道……”

她很快打断，但接下来却说不下去了，慌忙中给出一个理由，但事后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可笑。

沉默……

“是不想要男朋友，还是……不想要我？”陈思懿的语气开始变得犹豫，小心翼翼，他期待着答案，同时又害怕着答案。

沈茗说不上来，一份爱情突然摆在面前，只要一出手便可以得到，但就是不对，感觉上，也许是时间不对，这落寞的傍晚；也许是地点不对，离开了图书馆，还没有到宿舍，清冷的街上；也许……是人不对。

那一刻，她脑子浮现的，是苏言，她从未见过苏言，但她一直通过文字描摹他的模样，所以苏言的形象在沈茗的脑中如他的文字一样清冷有力，那些文字犹如他在耳边低低絮语，他说：不要让自己那么累，你会成长起来的；他说，你从来没有失去过自己；他说，我愿做你眼眸上方那一片晴空；他说，我会一直都在……

他说了很多，多到开始蔓延包裹住沈茗原来围的死死的圈子，那些文字，那些话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力，来到沈茗身边，陪着她在时间步步行进，陪着她度过那个闷热的夏，陪着她一起踩过校园里秋日的落叶，而且还将始终陪着她，走以后更漫长更遥远的路。

“我，还不需要男朋友，抱歉。”沈茗抬头，微笑，那是沈家小姐的笑，自信，坚定，执着，沈家小姐，从来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只是，不是没有遗憾的，后来，Reid扑闪着一双无辜漂亮的大眼睛闯入她的旅途，跟着她的步伐，陪在她身边一起旅行，那时仿佛时光倒流，她看到了若干年前的陈思懿，带着满满的期待和怕被揭穿的谨慎，靠近她。

Reid让她去给拉小提琴的学生零钱，自己在背后看着他们，突然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在街上一路奔跑，停下的时候，两个人喘着粗气看着对方凌乱的头发哈哈大笑。

她看到Reid的眼神，一如当年的陈思懿，非常伤心，同时很温和，又恋恋不舍。

所以当她走出机舱，在偌大的出站室茫然四顾，看着从身边匆匆而过的行人，却没有Reid的身影，她开始觉得理所当然，还有一种莫名的释然。

她在那时认识到自己的感情也有复杂冷酷的那一面。她不爱陈思懿。所以她不在意。

（本章完）

更何况，彼时沈家刚刚从一场大劫难中逃脱出来，她甚至一度觉得经历过那么多事，只要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她跟着外公父母重新回到他们的大房子，看着一切如昨的陈设，只觉得像做了一场匪夷所思的梦。

也许从那时起，她开始有一些厌世的想法，家族也好，个人也好，一心追求的，也许只要一个瞬间，就能让你的世界天翻地覆，因为这样的想法，她也没来由的感到一种轻、阵松，从此以后，不再像从前那样，把沈家的责任抗在肩上，不再那样重视外公，父亲的看法，是不是可以活的简单一点。

“怪人！”她在回去的路上还这么想。

只是这个怪人很快又出现在她面前，第二天，第三天，很多天，在她惯例享受一个人的午后惬意时光的时候，他总会如期出现，问，这里有人吗。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坐下。坐在沈茗对面。

竟是连开口都懒得。

沈茗平静如水的大学生活中出现一次微小的涟漪，她经历了爱情。

大学的生活如想象中的平静，唯一的波澜就是与苏言的通信，苏言回信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是如此寂寞，竟没有一个可以说悄悄话的人，她以为自己是简单的人，按照计划按部就班的走她该走的路，这就是生活的全部。

但后来她发现，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理想也好，梦想也好，读着苏言信的时候，她觉的也许这些盼望已久的梦想，可以去试着实现。

“这里有人吗？”

对方也不在意，得到了答复，只是坐了下来，摊开书，做起功课，沈茗发发呆，看两页书，想到了什么，然后再信纸上落上几笔，觉得写不下去了，又歪着脑袋，继续发呆，如此，等她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确认自己想说的都已经满当当的落到了信纸上，才稍稍放松，轻吁一口气，满意的将信叠好，夹在书本里。

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时，一抬头，就看到对方一脸笑意的看着她，似乎已经观察她很久了，把她每个动作，每个细节，每一次微笑和皱眉都看了去。

整个借阅区只有他们两人，沈茗被看的不自在，她勉强笑了一下，就起身离开。

她坐在桌前，正是没有课的下午，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图书馆里很安静，这里是外国文学区，本来平时就鲜少有人来，她闻着身后若有若无的书香，慢慢张开双手放到书桌上的光影下，一点点变换角度，看明亮的光线像流水一样在手上倾泻流淌，想象着苏言的家中是不是也有这样一张书桌，他的书房里是不是也像这里一样，有满满一排书，他写信的时候，会不会也是日光正好，温度怡人，所以他的那些信里，漂浮在上面的字都带着暖融融的气息。

她一边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弯起了上扬的弧度。

例如：“今天天气很好啊。你也这么认为吧。”

“整个图书馆上上下下就这里的阳光最充足了，你很有眼光哦。”

她抬头看到对面一张陌生的脸，也对，学校那么大，平时路上来来往往的有几个事相识的。

她沉默的摇摇头，因为这阳光太温暖了，她像一只惬意的猫，窝在日光下，只想伸个懒腰，然后把自己蜷成一团，好好的享受这一切。

除了温书功课，闲暇之余最大的享受就是在明亮的图书馆，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找一张书桌，摊开纸，一点一点把它填满，然后装进信封，连带自己期望又忐忑的心情，一起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