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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后的五年

第四章

市领导还是不错的,知道空降的这位不熟悉情况,基本肯定了稿子的框架结构,也对下一步的修改完善提出了一些意见。这两次议稿子把秘书处搞的很紧张,没少加班,他对此心知肚明。领导专门让他参加下午的征求意见会,也是想听听他的意见,毕竟领导还是相信他的,对他过目的东西比较放心。

宋冯平觉得这位副部长小题大作,要搁在以前,他也会不管不问,任由他们改来改去,反正最后到时间就交稿子了,不到交稿时间,就会一直改。确诊之后,他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少了很多顾忌,考虑问题也不愿意那么复杂了,就像突然明白了一些人生道理,决定还是活的通透一些,不再绕弯弯了。马上要去住院了,今天决定要拉这帮小兄弟一把,不能让他们在这些无谓的问题上做文章。领导主持的话说完,接着是请各参会单位发言,按照惯例,一般是按部门的排序发言,领导最后讲话,宋冯平应该靠后发言。领导讲完后,他决定来个先入为主,不等别的部门发言,拿起稿子就说,我一会还有事,先说下不成熟的意见,一会听领导的。他看了下市领导,领导点头同意。

他强调稿子已经上会研究过两次了,会下大家也都提出了不少好的意见建议。他说认真看了几遍,觉得把大家的意见建议基本都吸收进去了,总体上看写的不错,下了大工夫,也吃透了上级精神和领导意图,同时把目前的工作成绩写的很充分,一些问题找的也比较客观。稿子总体很好,思路清晰,内容比较详实,语言组织比较精炼,如果基层工作事例再生动一些,就更加完美了。

大家看他都这样说了,无关自己的事能不说就不说,纷纷同意宋冯平的意见,也提了些不疼不痒的建议。轮到那位副部长,他本来准备了一大堆意见,在本子上写了不不少,看宋冯平这样说,犹豫了半天,也不好意思唱对台戏了,只提了一些修改意见。宋冯平的发言深得领导好感,今天上午他已经开了两个会了,脑袋有点大,下午两点还有个会,得抓紧时间吃饭午休一会,不能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他看了看那位空降的副部长,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充分发表一下。参会的其他领导看领导这样说,都心领神会,长话短说,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宋冯平看了看那几个言犹未尽的人,心中泛起会心的微笑。

散会的时候,秘书处长和研究生对他说了好几次感谢。他把自己对稿子的看法简单说了说,提出几个修改的地方,处长再三感谢。看参会的人都已经走了,宋冯平笑着说,你们写稿子都没问题,但看出来没有,写什么不重要,写几遍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接下来有的话他不能说了,点到为止,秘书处长连连点头,说记着了。

每天早上七点半,邹主任会领着一帮医生准时查房,有本院医生,有实习学生,还有外地来进修的,轮到宋冯平这里就是问没事吧,宋冯平说没事,主任说那就等着手术吧。宋冯平一直想问手术的事情,术前要不要做些准备,但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问,平时邹主任又那么忙,也难得找到。宋冯平又打电话给医院的大姐,问手术的准备情况,她说邹主任术前都会很认真的准备两套方案,你的情况他认真研究过了,肯定重视,放心好了,不用谈,谈了你也不懂。听她这样说,宋冯平就踏实等着了。

事隔一周,主管市领导再次召开稿子碰头会,那位老兄又是一通放炮,不过他改方向了,不再说稿子高度不够,反而说这个稿子大话比较多,内容空洞不实,没有体现地方工作实绩和本市特色。上次他说高度不够,这次高度够了,他又说空洞不实。个别部门不明事理的,也都纷纷提出了不同的修改意见。

机关工作就是这样,非常磨人,消耗人的意志。在没有资源的情况下,你就要少言多干,忍得住委屈,耐得住寂寞,看得清是非,挺得住困难,分得清深浅,辨得清真假,防得住小人,还要学会躲陷阱,不要自己往坑里跳。按照这个路子走去,你只要到了年头,稳稳当当就会到一定位置。如果想出风头,肯定会栽大跟头。当年同一个时间来机关的人,走的人不少了,有的干了几年觉得没希望,就考博士或者参加公开招考到别的城市了,有大胆的果断下海,还真有干出名堂的,发了大财,也有人不适合体制外生活,现在混的生活都成问题。

宋冯平又想起了成风,成风是和他一起考进来的,两人教育背景相似,对很多事情的认知也差不多,可以说无话不谈,唯一不同的是成风爱说,心里想的总是在不同场合能说出来,这是机关工作的大忌,也被周围的老同事和领导视为另类,他在机关干了两年一直不顺。虽然他也是领导介绍来的,但架不住主管看不上,他又阴差阳错地撞破了女领导的一个秘密,这下可算结了梁子,很快被处长以没有实际经验为由,说服主管领导让成风先到基层熟悉情况,为以后更好的发展打好基础。说的在理,也十分好听,成风就这样给发配到了街道当主任科员。成风心中明镜一样,有苦难言,也只能无可奈何坦然接受。道了街道发现实在干不下去,一年不到就主动辞职去了外地。有一次,宋冯平亲眼看到他在卫生间抹眼泪,小便池被他踢开了一个裂缝,心中愤怒委屈可想而知。宋冯平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抱了抱他的肩膀。这种情况,说什么都没意义。

很多病人都是对病情一点点接受,也是一点点认识的。不搁在谁身上,说再多都明白不了,真的应了那句老话,事非经过不知难。到现在为止,宋冯平对肠CA还是一知半解,缺乏系统了解和认知,甚至还想一拖再拖,自己调整好饮食和心态,说不定就痊愈了。

一直到周日晚上,宋冯平每天签到一样,到病房转一圈,和黄老爷子聊会天,吃过饭就回家了。老爷子的老伴经常来看他,两口子都很乐观,他老伴做过四次手术,目前还在另一个医院住院,但精神很好,面带笑容,看不出有病的样子。真难以想象老两口子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听着就不容易,更不能想象背后的细节了。老爷子儿子媳妇也来过,儿子东一句西一句的问问情况,或者问喝水吗,难受吗,老爷子也不怎么理他。闺女四十多岁吧,在邻近城市工作,偶尔也来看,就是一个劲地摆弄手机,几乎不和老爷子说话。不过,现在的老人相对都比较独立,也看得开,很多事情都自己给办了,也不愿麻烦孩子。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年龄多大,夫妻还是最可依赖的。

过了两天,护士打电话让宋冯平住院。当时他正在上班,早晨还和同事沿小河边跑了一圈,浑身充满力量,一点也没有患病的感觉,后来知道大多数病友都是这样的,术前生龙活虎,看不出有病的样子。宋冯平给医院的大姐打电话,咨询能不能晚点住院,孩子这两天就要去国外读书了,等小孩去上学了再做手术。大姐严厉批评了宋冯平,说那么多人排队等着手术,大家都为你着急操心,你却一点也不着急。还说宋冯平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身体一旦取了活检,就等于捅了马蜂窝,必须尽快手术,否则很容易扩散,何况已经拖了半个月了。她还毫不客气地说宋冯平大事没有原则,孩子已经是大人了,该承担的必须承担,孰轻孰重分不清楚,那才是真糊涂。

宋冯平想起了邹主任临别的那句话,你耽误的太久了。有些事情真的不能耽误,他决定马上手术。

宋冯平认真归置了办公室,给花浇足了水,这一走,估计没一个月回不来了。回到家和老婆孩子正儿八经地开了家庭会议,宋冯平老婆为人简单,没经过复杂的事情,好多事宋冯平也不想让她知道,甚至想过自己偷偷去做了手术,看来不现实。宋冯平故意轻松地说了情况,大家都沉默了,孩子坚定支持宋冯平,推迟了报到时间,取消了订好的机票,流着泪劝他老婆同意,因为她是反对宋冯平这么快做手术的,最后大家达成了一致意见。周四上午,宋冯平找了个孩子读高中时的书包,把换洗衣服装了进去,带好水杯,打了个车,就背上出发了。感觉心情不错,仿佛出差一样,他没有认识到,这是他考验和磨难的开始。

到了医院,缴费、办卡等,办完手续,带上手环,就算是病人了。接待宋冯平的是就诊时见到的王医生,她详细问了宋冯平的身体情况,负责护理的一个护士也在,问宋冯平做没做过手术,宋冯平想了想,说包皮手术算吗,当时护士和王医生都笑了。宋冯平被安排在双人间,有卫生间和电视,同病房的是一位黄老先生,已经七十三岁了,精神状态不错,周二刚做完手术,身上插了两个管子,袋子垂在床边,躺在床上在吸雾化。老爷子不能聊天,一聊就咳嗽,这是插喉管和手术的副作用。但他实在是寂寞,总忍不住和宋冯平说话,也是后来才知道,术后咳嗽多么难受,可见老爷子忍受力非同一般。宋冯平像个旁观者一样,和老爷子聊了一会,漫不经心地到处看看,病房走廊墙上贴着宣传资料,展示科室团队建设情况,有著名专家去年在sci上发表的论文和国家课题,也有各种病变和手术情况展示,有的图片很残酷血腥,宋冯平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没有多看。然后在病床上又躺了会,没人理宋冯平,百无聊赖。老爷子说现在没人找你,除非手术前,还不如回家去等着。宋冯平悄悄问护士可以回去吗,护士不置可否,旁边的护工说今天你可以晚点走,明天查房必须在。中间出了点小纰漏,外院病理玻璃片送会诊晚了,按正常周一下午才能出结构,但周二就要手术呢,没办法又麻烦医院的大姐,她给协调周五出结果了。这样,手术的资料准备都齐全了。

宋冯平对机关工作的认识很到位,知道这套运作的背后逻辑,但他和成风一样,都是满脑子情怀的人,有些事做不来。但机关就是机关,一切都严谨有序,即使你有再大的背景,多好的资源,面上也必须遵守这些显规则。机关有它的好处,也有它的无奈,只有适应沉闷枯燥的工作,才能不被最先摧残。办公室每年都有毕业刚来的小姑娘,她们都是千中挑一,个个不仅能说能写,而且个个漂亮,活泼健康,浑身洋溢着生命勃发的生机。但只要在这里呆上两三年,多数会被沉闷的生活、枯燥的程序感染,变得生机全无,面貌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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