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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后的五年

第七章

负责七层护理的叫三替公司,他记得以前看过葛优演的一个电影顽主,电影里他那个公司就叫三替公司,替人受难替人解忧之类的,不会是葛优穿越回来开公司了吧。下午的时候,三替公司的工头过来巡查,问宋冯平是否需要护工。工头是一个很干练的河南女人,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在喇叭里进行广播喊话,提醒大家马上查房,快点收拾好床头柜和窗台物品。到三餐吃饭时间到了,她会简短地通知大家去打饭。这些活不是护工分内的事,应该归护士管,可能时间长了,驾轻就熟,就替护士解忧,护理公司就主动把这些杂货全包下来了。

她答应让小王留下来做宋冯平的护工。

小王三十八岁,来自甘肃天水,宋冯平去过那里,号称塞上江南,是个气候温暖环境优美的好地方,著名的麦积山石窟就在那里。虽然风景优美,气候宜居,但是个十分贫穷的地区。小王来BJ十多年了,先是做餐馆服务员,后来又学装修砌墙,学到了很不错的装修手艺,他给宋冯平展示手机上在老家盖的房子,都是他从外地采购材料,亲手装修的。房子仿照BJ小四合院格局,坐北朝南,装修的十分精致,门窗都是纯实木的,雕龙画凤,古朴典雅,真是用心了,这样的北方民宅难得一见,看得出他是个对生活品质有追求的人。至于为什么一直在这里干护工,不知什么原因,他不说,宋冯平也没问。

BJ护理工资并不高,一天才二百多块钱,他一干就是近十年,干这么久肯定有他的原因。小王的老婆也在八楼做护工,两个人每天中午和晚上各有一小时时间,他们在附近弘善家园农民回迁房租了房子,回家开火做饭,享受难得的团聚时光,然后匆匆赶回。夫妻两个天天如此,一干十年。他说再挣点钱,过几年就不干了,回老家好好享受生活,照顾父母和孩子。

小王不仅勤快,努力上进,人缘也好,与别的护工关系处的不错,经常帮他们下载手机软件和歌曲,还帮打扫卫生的大嫂们网上购物。医院打扫卫生的是另一家公司,清洁工清一色女的,年龄也都不小了,来自全国各地。负责打扫宋冯平病房的是个四川女人,四十多岁,开朗乐观,大嗓门,每天笑嘻嘻乐呵呵的,就没见她愁眉苦脸过。打扫完卫生空闲的时候,她会让小王从网上帮她给老公买裤衩,给孩子没一些零用的东西,买的都不便宜,她自己也偶然买件衣服,都是非常便宜的打折货品。病友和她的同事经常拿她开玩笑,说你对你老公很好啊。她说有钱就花吧,高兴就好,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

黄老爷子拔掉了所有的管子,一下子精神了许多,他告诉宋冯平帮他护理的小王不错,可以请他做护工。宋冯平觉得这是个不大的手术,想当然的以为自己可以,再说他妹夫也在,没必要请护工了。老爷子说大家都请护工,能省去很多事情,宋冯平相信黄老爷子的沉稳和人生经验,点头称是。

让宋冯平难以想象的是,她与她老公已经两年多没见面了。过年她也不回家,但她和老公家人关系都很好,经常打电话联系,逢年过节她老公还会寄些腊肉香肠,她就拿回去放在米饭上用电饭煲煮饭吃。春节放假的时候她也不回家,说平时累死累活,难得清静,就一个人闷在出租屋内,饿了自己在家做点吃的,困了就睡觉,醒了就看电视玩手机,日子不要太舒服。宋冯平问她想老公吗,她微微羞涩,说这有什么好想的,习惯了就好了。顿了顿,她又解释道,回家要花很多钱,还不如寄回去,然后等挣的差不多了,就回去养老,比交给铁路强。宋冯平说挣钱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有些事情不等人的,不如回家看看,免得以后遗憾。她只是笑笑,不作回应,似乎不大赞同。

这些护工和清洁工都有相似的经历,相似的文化程度,也有着差不多的想法,她们吃苦耐劳,忍辱负重,在外人看来,他们对自己都够狠,狠必然有狠的原因。他们生活并不富裕,也没有那么困难,但她们在自己内心允许界限内,坦然接受生活,不卑不亢,辛勤工作,没有任何怨言。在医院他们见惯了生死伤痛,也见惯了人生百态,接受了生活的安排,能每天工作挣钱已经知足,所以活的真正通透,没有任何做作。每个病人出院,清洁工争先恐后到病人储藏间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再利用,有的病人条件好,会把一些有用的东西送给他们。

第三天开始,止痛棒四十八小时的功效用完了。晚上夜深人静,注意力更加集中,宋冯平感觉屁股疼的火辣辣的,肚子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实在难以忍受,让护士打了一针杜冷丁。护士说杜冷丁有催眠作用,别的病人打了都很快睡着了,他却越来越精神,十分兴奋,胡思乱想,一夜无眠。第二天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屁股就更疼,安静的夜晚,他睡不着也不能干别的,注意力全在屁股上了。他要求再打一针止疼针,他妹夫和小王都劝他别打了,值班医生也说打多了不好,他问别的病人打杜冷丁吗,小王说也有打的,但不打的多。经不住他反复请求,医生还是开了一小瓶镇静液,输完后感觉好多了。到了第三天,医生看到他的眼神,主动给他开了镇静药,也不用他再请求了。小王对他的忍受力颇有微词,他说七层结直肠科所受痛苦是较小的,别的科室病人的疼痛,你想都不敢想,有的病人夜里打了好几次止疼针,还是难以忍受,惨叫声整个楼道都能听见,十分瘆人。宋冯平相信他说的是实情,只有设身处地的时候,才会理解别人承受的痛苦。但他不愿忍受这种痛,平时工作中忍受的委屈和痛苦多了,似乎都没这个痛。

为了不至于弄掉管子,助理医生把管子用尼龙线缝在了他屁股上,手法粗糙,怪不得一动就感觉火辣辣的痛,这是他后来痛了两天才发现的。他明白了不敢动的原因,因为身子一动,屁股就动,管子就跟着动,肛门周围神经丰富,那根尼龙绳拽的屁股火辣辣的难受,像割肉一般。这个管子害苦了宋冯平,弄的他好几天一直平躺着,根本不敢翻身,最多也是手拉着床沿歪一下身子,夜里更是辗转难眠,心中默念着还剩多长时间可以拔管子,最后都恨不得按小时计算了。等他勉强下地活动的时候,腰都快断了,他心中想,还得感谢平时锻炼留下的底子,不然真站不起来。

他发现隔壁病房的病友没有这样的管子,问小王有的病人为什么没有大管子,小王说有的没必要插,有的病人即使插管子,别的医生用的都是塑料的,管子也细,不太疼。宋冯平有点不明白,心想邹大夫这么大牌的医生,不会这点不知道吧。果然小王说这样也有好处,时刻提醒病人别乱动,管子粗不会发生堵塞等情况,看着受罪了,也预防了一些不测。他说有的病人厉害,直接就坐在管子上了,根本不怕疼。还开玩笑说你没见过楼上头颈病区的,有的病人把下巴缝在颌骨和脖子上,四个点,除了向下看哪个方向也不能动,往哪动都疼,那才叫痛苦呢。言下之意,宋冯平太经不起痛了,有点不以为然。

小王每天给宋冯平擦背洗脚,向护士报告各种导流液体数字。他们相处的很好,没事的时候聊聊天,也说些病房趣事。小王在这里干了十年,情况太熟了,那个医生技术好,有过什么新鲜事,甚至哪个医生爱收钱,哪个教授从来不收红包,还有为了一点小事出丑打架的病人家属等,都讲的头头是道。他说这个楼上只有两个教授不收红包,结直肠的张教授就是其中之一。邹主任偶尔也收红包,每天手术那么辛苦,这么大专家,收点辛苦费也是应该的。他看四处没人,偷偷告诉宋冯平,邹主任手术后会把红包还给一些困难的病人,手术前收红包也是为了让病人安心,宋冯平点头。

宋冯平在病床上接连躺了三天,动也没动,隔壁病人都下床活动了。术后第一天晚上他睡的很好,因为麻药的劲还没过去,浑身暖洋洋的,似乎飘在云彩之上,自动监视仪不停地量血压,一直鸣响。他让孩子给拍了张照片,看到自己鼻子上插了胃管,还有氧气吸管,肚子上插了导流管,尿道插了尿管,浑身都是管子了。他前几天看到的在他身上都出现了,生活就是这样,有些你想都没想过的事情,甚至鄙视或不耻的东西,在某个时间点或某种场合下,很快在自己身上应验,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更让他不可思议的,肛门还插了肛管,一天了他竟然没有发现。他费尽扭头看去,大粗的铁和塑料管子连接着一个方形盒子,管子很长,显得十分粗大。他像个阿凡达一样,屁股上拖着长长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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