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到了医生办公室门口，门从里面插上了，他推了下没推开，于是大声喊了王大夫的名字。一个医生打开门问找谁，宋冯平说院长让找王大夫，来送会诊资料的。那大夫便大声说，王某某有人找你。
宋冯平这才看到里面有个很大的房间，一个微胖的年轻大夫坐在电脑前，边看电脑边和别人说笑，对面的一对年轻人打扮时尚，大概是医院的博士或实习大夫，女的神采飞扬，妆容精致，半坐在王大夫对面的办公室桌上，王大夫看着他们满是笑意，一脸欣赏，明显在说身边十分有趣的事情。
王大夫看到他有点不好意思，宋冯平一边通知雨朵上来，边说麻烦您了，我们来送会诊资料，也咨询一些问题，看看会诊确定在哪一天。王大夫年龄不大，还是比较敬业的，与许多大夫一样，可能是被病人堵怕了，一天到晚也没有私人时间。雨朵很快就上来了，把上海BJ的资料都交给了他，他认真看了看，说会诊了有结果会通知他们。雨朵又咨询了几个问题，问了可能采取的方案，他都一一耐心解答了。
宋冯平建议雨朵先让邹主任看下，雨朵表示同意。不巧的是，邹大夫出国了，回来还要一段时间。宋冯平也没想到这一步，因为邹大夫每周有雷打不动的手术，常年基本不出差，也不外出参加饭局，在他的印象中，邹大夫每天都在医院里。雨朵说本来就要多看几个专家，就先去西院咨询下网红大夫吧。
他们预约了西院的两个专家号，一个是内科的化疗专家，也就是雨朵和群主仰慕的网红张大夫，张大夫粉丝很多，雨朵还在网上与她交流过。同时预约了一个担任院领导的外科大咖。见到网红张教授的时候，宋冯平也感觉眼前一亮，感觉她只有三十多岁，眼神明亮，带着口罩很精神，还穿着手术服，可能刚从手术室过来，一副网红气质。
他们到达的时候，诊室已经有了四五个人，有的病人还捧着鲜花来看她。张大夫为人随和，没有像别的医生那样往外撵人，任由病人在旁边看着。宋冯平感到在她这里人文关怀气息要浓厚些，有点医院本来应该有的样子。她的助理在看片子，向病人介绍病情，提出治疗建议。张大夫斜依在助理的椅子上，神情轻松。开始宋冯平不认识张大夫，还以为坐着看病的那个助理是她，而她倒像个助理医生。后来发现她在旁边指指点点，坐着的大夫说完诊断意见之后还要看她，明显是在征询她的意见，才发现原来她是主角。前面的病人看完病后还邀请她一起合影，她也欣然同意。
她看了雨朵的资料，沉默了一会，建议还是住院进行化疗。雨朵告诉她自己化疗效果不好，已经试了几种药。张大夫说还是建议根据受益情况调整用药，但全世界就这么几种药，调整后是否有效也是大大疑问。雨朵问如果进行手术情况会怎样，她说也可以先手术，然后进行化疗。但建议手术还是去外科专家咨询下，先去做个核磁看看。她介绍了类似病例的治疗情况，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根据效果和进展不断评估后才能确定下一步措施，也确实没有一步到位的办法。她很有意思，边说边比划，发现没带笔，直接从助理上衣口袋里去拿，助理身材比较丰满，条件反射地往下躲了躲，这个动作把诊室内的人都逗乐了。
雨朵听懂了她的意思，也没耽误她太多时间，说去外科咨询了再来找她，考虑下一步治疗的事情。她说随时来就可以，虽然病人很多，她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情绪。宋冯平后来看网上的资料，才知道她都五十多了，也临近退休了，依然保持着轻盈身姿和明亮的眼神，还能对病人保持这样的热情，确实出乎意料。
两天后，宋冯平和雨朵去拿核磁结果，院长让先去楼上找一个姓王的大夫预订会诊，王大夫是他的助手。他们到了楼上，王大夫不在诊室。一直等了一个多小时，眼看快下班了，宋冯平只有到医生办公室找他，护士不让进办公区，让在诊室等着，打他电话也不接。既然他在上班，肯定没有走远，他们决定分头找他，雨朵继续在诊疗室等，宋冯平去办公区堵，中间有事电话联系。
宋冯平在办公区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眼看到下班时间了，问了护士几次王大夫在吗，护士说没有看到。他心中着急，就在这时，里面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一个女的大声喊着王大夫快过来看啊。宋冯平断定这就是他们苦苦等待的王大夫，一把推开门，把护士挤到一边，拿手机晃了一下，说和王大夫通电话联系上了，直接冲进去了。
宋冯平沉默了，在医院萍水相逢的病友太多了，大多都是直来直去，得病之后仿佛一下都通透了，没什么遮遮掩掩的，她也不需要安慰。
雨朵现在对一切治疗都习以为常了，知道也着急不得，只想与病魔和平相处。那个护士上班的时候，她就去美术学院蹭课，看画展，自己找点乐子。美术学院里面有个茶室，她特别喜欢那里，一个喝龙井长大的南方女孩子，到了BJ后，却喜欢淡淡的菊花茶。每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在窗外海棠的映照下，雨朵就坐在那里，看黄白相间的花朵在淡绿的水中绽放，她说菊花闻着清香，喝着却又有些苦涩，她喜欢这个味道。后来雨朵对宋冯平说，安静的时候，在那个氛围，只觉得菊花茶像极了人生，喝的是淡淡的菊花，品的是难得的清静。有时香也罢苦也罢，似乎都已不再那么重要。
他们去看外科的时候，已经快下班了，大夫门口挤满了人，大多是临时来堵大夫的。宋冯平先去预约了核磁，等回到一楼的时候，看到大夫边打电话边往诊室去，似乎在说晚上吃饭的事。外科大夫很辛苦的，可能他刚刚结束了一台手术，有时手术会持续到晚上，基本没有时间外出吃饭。这个大夫能腾出时间外出吃饭，要么这饭非吃不行，要么就是长袖善舞，举重若轻。
打听的患者一窝蜂地赶紧上去拦他，满脸奉承地围着他说着什么，他没有理周围的人，一边打电话一边往里走。一个助理把所有的人都拦在了门外，让大家排队等候说明情况。宋冯平赶紧跑到门边，大声说预约了的，那助理看了号，就让雨朵一个人进去了。
由于快下班了，一楼核磁室冷冷清清，坐在候诊区椅子上的几个人，看来也是等人或在这里休息的。雨朵签了字，把包交给宋冯平，快进去时又把外衣扔给了他。旁边坐着位大姐，估计比宋冯平大不了几岁，满头白发，穿着简单朴素，拿着个大杯子，正满不在乎地啃着苹果。
他没有问她下一步怎么办，建议她去东院看看专家号，那里的胸科全国排名第一，说不定有别的治疗思路。她说也去过东院，那里人太多，大多是周边省份来的病人，她不喜欢那里的环境。再说现在已经这样了，哪里都差不了多少。她说话平静自然，可能心里已经清楚病情到了什么地步，也接受了这个结果，接下来只能积极配合治疗，或者说听天由命了，至于治疗到什么地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是否引起并发症等，只能大概预估，确切的后果医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宋冯平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二十分钟，雨朵出来了，他们起身与她告别。她和善地冲雨朵摆摆手，笑了笑，说了句你真漂亮。
雨朵很快就出来了，这种生产线式的诊断意义不大，果然雨朵说要等核磁结果出来，然后组织专家会诊，才能决定下一步治疗方案。由于病人很多，医生也没有耐心听雨朵详细询问，简单几句就把她打发出来了。
这里的病人没有东院多，做核磁也没有排到三五天后。折腾一天累了，他们决定先去吃饭。刚刚走到医院门口，雨朵手机响了，是核磁室打来的，原来是今天核磁空出了一位，预约好的临时有事没来，问雨朵现在可以去做吗？当然可以，这就是运气，不用劳神多跑一躺了。
千等万等，会诊的结果出来了，可以手术。但手术只切除一部分，接下来化疗之后，可能还需要介入治疗等，条件如果允许了还要做第二次手术。
说的明明白白，又等于没说。
她看了看宋冯平，接着吃苹果，过了几分钟又看了看，才抬头说：“你们是外地的吧？”宋冯平说她是，我不是。她说雨朵真年轻啊，话语平静而饱含同情。又问道，“她是你什么人？”宋冯平说是朋友。“网友？”她眼神锐利，话语也刨根问底。宋冯平说算吧，网上病友群认识的。她又平静地点点头。“我肺切了，现在化疗肾也不好了，大夫也不知道怎么弄好了。”她自言自语，却是对着宋冯平说的。宋冯平心情本就有些低落，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或回复她，问她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吗？她说是呀，还需要好几个人吗，这次她倒是有点惊讶。宋冯平哦了一声，说你住城里方便。她说我原来就住在这附近，车公庄你知道吧，没几站路。现在可远了，拆迁到昌平，远郊了。“那么远今天回去有点晚了。”宋冯平提醒她。
听口音她也是本地人，这里多数老人都比较独立，对生活日常看的也比较淡，能自己去医院就不麻烦别人，也不愿意给家人添乱。“那您快回去吧，不然没车了。”宋冯平有点为她担心。“不急，家里也没人了，老伴前年得病去了，孩子在海南，我一会儿找个宾馆，住一宿明天回去。”她的苹果也快吃完了，表情安静，语气平淡，仿佛谈论的不是她自己。
等着无聊，宋冯平到周围看了看，大多诊室都没人了，隔壁诊室还没关门，有个大夫背对着门口，正站在诊室中间发呆，居然在抽烟，这可是很难见到的，看来谁都有累和心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