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遭算计文轩暂离场
“是啊，我和爸都没留住他。他说想全身心打理凤仪饭店。”苏逸凡道。
“你们是真心想留他吗？”苏雨霖质问道。
苏逸凡赶忙关上门，叹了口气：“我刚跟父亲写信说你成熟了许多，怎么又这么沉不住气。文轩和客人都没走远呢。”逸凡语气虽有些嗔怪，但依然温柔。
“今天大少爷正式宣布轩哥辞职的事了。”
“我以为上次大家写了联名信之后可以留住轩哥。没想到还是胡天吉赢了。”
“你单纯了吧。联名信的事儿就是胡天吉一手策划的。轩哥之前并没说要离开昌荣，是有人在公司里传，说苏老板要削轩哥的权，扶持胡天吉，还说轩哥要去投奔杜月笙。后来，也不知道是谁鼓动大家写联名信细数轩哥在昌荣的功绩，信里还有一句‘轩哥在，昌荣在’，这封信直接寄到了苏老板手上，苏老板勃然大怒。本来所谓削权还是捕风捉影，这封信之后苏老板当即把轩哥的大部分权力交给了胡天吉。只让轩哥继续负责采购，这还是因为之前大小姐暗中调查过，轩哥负责采购这么多年，没有贪墨公司一分钱。”
苏雨霖怔怔地站在办公室，不一会儿，文轩敲了敲门。
“请进。”苏雨霖见文轩推门而入，赶忙收拾好心情，道：“大哥有事出去了……”
“我知道，我刚在外面碰到他了。”
“你们跟方老板谈了什么？”
“方老板愿意把他的产品以三折的价格放到昌荣百货售卖。”文轩语气淡然。“真的？你怎么说服他的”苏雨霖好奇地问。
“我知道他最近苦于不知道如何行销他的产品，所以建议他用品牌名‘三星牌’做一部电影，我知道方老板喜欢周旋，所以托人找到周旋做她电影的女主角，周旋也答应了。他今天特意来谢我。”
“想其所想，投其所好。三哥确实厉害。”苏雨霖夸赞道。
“大少爷交办的事，必须办好。”文轩笑道。
“即便辞职了，也要办好？”苏雨霖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文轩知道苏雨霖的心思，但也不便多说，只道：“你来上海这么久，我都没好好陪你四处转转。今天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好。”苏雨霖爽快答应。
文轩陪苏雨霖漫步浦江，徜徉于国中国的大街小巷。曾经的血泪史，如今，也已成为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时光轻轻撩过海港，蓦然回首已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虽说洋人造得那些楼着实富丽堂皇，见来总觉不是滋味儿。还是喜欢这寻常巷陌。”霖感叹道。
“你住在租界的豪宅，却羡慕这弄堂里的人。”文轩笑道。
“只要活得快乐，活得有尊严，住弄堂和豪宅又有何分别？”苏雨霖道。
文轩不以为然，“尊严这种东西，在你饥寒交迫的时候，能值几个钱。”文轩想到了过去的种种遭遇，不禁唏嘘，脸上露出了一丝惆怅，但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不过大上海的弄堂与我小时候住的草屋相比，是可以算得上豪宅了。”
若不是文轩这句话，霖几乎忘却了他也是穷苦出身。
“小时候很穷，现在总算是可以完成吃饱饭的夙愿了。”文轩语气波澜不惊，微笑着看了看苏雨霖。他从不羞于提及自己的过往，他知道苏雨霖为自己离开昌荣的事有些不平，继续道：“这真的要感谢师父和逸凡。不然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哪能有今天。”
“三哥，我想听你说说当年跟大哥一起在船厂做工人的事儿。”苏雨霖道。
文轩将十六岁那年的故事向霖娓娓道来。文轩家境贫寒，十六岁便离开湖北老家独自来到南京，在苏家当伙计。而当时苏继宗想培养苏逸凡，便让他去船厂工作，并隐瞒了他“苏家大少爷”的身份。文轩就是在那里与逸凡相识。二人同甘共苦，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我是在拳脚中长大的。我小时候，曾经为了一碗饭跟五个比我壮的大孩子打架，居然还打赢了。逸凡是大少爷，要说干活儿，他哪里比得上我，所以最重的活儿我都帮他干了，不然他完不成任务，得挨工头打。我那时经常笑话他，说他像姑娘家似的，弱不禁风的。还好他大度，不记仇。”
“大哥说你从小就灵活，特别会做人。你把工头哄得开心了，少做很多活儿。”苏雨霖笑道。
“那工头是个特势利的人，从来不把我们当人看。后来他知道逸凡是苏家大少爷，当即给他跪了下来。”文轩道，“我之所以去苏家做工，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跟着苏老板，所以费尽心思讨好工头，希望能通过他见到苏老板。不过没想到最后把我引荐给苏老板的人，竟然是身边那个一起干活的兄弟。”
“其实大哥一直很孤独，父亲对他尤为严苛，与妻子也没办法深聊，尤其是二哥去世后，所有压力都在他一个人身上。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唯一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他常常说自己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跟你在船厂做工人的时候。”苏雨霖语气有些感慨。
“我离开昌荣之后，我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文轩道。
“以你的性格，不会甘于守着一个凤仪饭店的，之后有什么打算吗？”苏雨霖问。
“凤仪饭店是疏通人脉的好地方，人脉广，消息也通了，机会自然就有了。”
“大哥说，他会想办法让你回昌荣的。”
文轩并没有接苏雨霖这句话，而是感激道：“遇到苏家真是我三生有幸，师母还让我读书……师父一直培养提携我，逸凡视为我亲兄弟一般，还有你……”
“父亲说，他最欣赏你的不是你的聪明，而是你的毅力。我知道，你这些年吃了很多苦。”苏雨霖本想说“我爸喜怒无常，骂起人来丝毫不顾及别人感受，你都忍下来了……”但这话，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文轩笑了笑。一个穷小子从风餐露宿到叱咤商场，个中辛酸血泪，她一个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她更不知道，他甚至有时还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耻的事。
“小时候不知道苦。”文轩道，“打打闹闹也就这么过来了，一点都不觉得苦。当你经历过饥饿，冷眼，甚至侮辱，你会发现只要能赚到钱，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苦是不能吃的。”
“如果世间没有贫穷该多好。”霖感慨道。“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阶层和贫富，人们才有奋斗的动力。”文轩平静地说，他总是笑着面对一切，再多的苦难于他不过是一种历练，甚至是一种恩赐。
“很多人奋斗不是为了钱。”霖辩驳道。
文轩淡淡地说：“那就是为名。”
苏雨霖颔首笑了笑，没有言语。她想起邵靖华“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理想，不觉心中又百感交集。
文轩继续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你总说你读书不多，我看是过谦了。”霖称赞道。
“我看书很杂，每本书专门背上那么几句话，为了跟别人打交道的时候有话可聊。”
“难怪你不论跟谁都能聊得来，只要你愿意，跟谁都能成为朋友，不论青帮老大还是交际名媛。”
“大家互相帮助，久而久而之就熟悉了。”文轩笑道。
“互相帮助还是互相利用？”苏雨霖毫不遮掩地问。
“有区别吗？”文轩反问道。
“无奸不商是真的吗？”
“为了利益，有时的确需要一些手段，要有些牺牲的。”文轩毫不避讳。苏雨霖见文轩神色有些变化，便知他想到了莫嫣然。对嫣然，文轩心中多少是有愧疚的，这些年，虽然他嘴上说与嫣然是“互相扶持，各取所需”，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嫣然是动了真心的。只要是文轩想做的事，她总是想尽办法助他达到目的，只要对他有用的人，她陪酒陪笑，那更是不在话下。
“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只重视利益的人。”苏雨霖笑了笑，“对了，谢谢你帮晗如和阿竿。”
“举手之劳。坏事我也没少做，做点好事也算是积德了。”文轩笑道。
“我记得你以前很推崇‘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现在有变化了。”苏雨霖赞赏地望着文轩。
“我依然很推崇啊。尤其生逢乱世，自保是最重要的。我不过是在可控范围内，做一些会让你开心的事而已。不然，你会觉得我太冷漠了。”文轩调侃道。
“虽然常常听父亲和大哥说你如何杀伐决断，但我从来不觉得你冷漠。”苏雨霖停顿片刻，道：“大哥有些优柔寡断，父亲又是个好面子的人，很多不近人情却又不得不做的事，都是你担下来的。”
文轩望着她，心中有些意外，却又甚感安慰。
“我有时候觉得你比逸凡更懂我。”文轩望着苏雨霖，这次他没有太多避讳，“这些年确实也动过离开苏家的念头，一直没有走，有一部分原因是舍不得你。”
“三哥，如果我请你回昌荣，你会回来吗？”
“如果你成了昌荣的掌舵人，我会回来。”
“大哥才是昌荣未来的掌舵人。”
“其实，你比逸凡合适，可惜师父重男轻女。”文轩故意不再说下去，提议带苏雨霖去尝尝附近的西式点心。这段时间，有了彼此的陪伴，他们都似乎短暂忘却了烦恼与相思。
几日后，胡天吉以“为文轩捧场”为名，邀请昌荣百货的创业元老和一众部门经理来到凤仪饭店吃晚餐。苏逸凡和苏雨霖也受到了邀请，逸凡婉拒了胡天吉，但鼓励苏雨霖参加。
苏雨霖知道大哥这样安排是有所考量的——胡天吉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凤仪饭店无疑是向文轩“示威”，逸凡定是担心文轩心中不痛快，所以不愿去，但也不能薄了胡天吉的面子，让苏雨霖出席，是唯一的办法。
老同事来捧场，文轩自然是热情招待。寒暄之后文轩借口要离开，“我旁边还有客人要招待，这杯酒我干了，大家吃得开心。”
胡天吉面露愠色，严肃道：“文轩，今天兄弟们来给你捧场，你都不和我们一起吃点菜，这就走了？”
“吉叔既然开口了，那我坐下吃一点。”文轩道。
原本坐在胡天吉身边的经理苏云，赶忙起身要给文轩让座，不料胡天吉竟然制止道：“苏云你坐下。文轩是码头工人出身，根本不讲究这些座次的，换什么位置，哪儿空往哪儿坐就行了。”说着一边指了指离他较远的一个空位——他刚才让大家按职位高低、右为尊的座次围坐一圈，这剩下的最“低”座次，让文轩坐。苏雨霖皱起眉头，她见文轩爽快地走过去坐了下来，便没有说什么。
胡天吉先是侃侃而谈，讲他接下来打算如何经营昌荣的想法。他的心腹常远为他拍手叫好。
“跟着胡老板，我们未来何愁吃香的喝辣的。”常远刚要给自己添酒，发现酒瓶已经空了，顺手便将空酒瓶递给文轩，用轻蔑的口吻道：“文轩，还坐着干嘛，快给兄弟们再拿瓶酒来。”
服务生听常远这话，赶忙抱歉道：“招待不周，我再去拿瓶酒来。”
见服务员离开了，常远还不罢休，甩了甩手中的空瓶，道：“文轩，这瓶子你收好，这瓶子好看啊！不便宜吧？你可以再装点假酒卖给那些低贱些的客人。”
不知常远是狐假虎威还是受胡天吉的“指使”，言谈举止间分明是想羞辱文轩。苏雨霖气不打一出来，起身接过了常远手上的空瓶，一边道：“这酒樽还真是挺别致的，我看看。”
“大小姐，你要是喜欢，文轩肯定是得整箱整箱地往你那儿送啊。”常远调侃道：“文轩这些年不知道往苏家送了多少好东西。苏家上上下下的喜好，他可都清清楚楚。”
“常远，你坐下，别一喝酒就乱说话。”胡天吉“提醒”常远，道：“你别以为自己虚长几岁就可以这么跟文轩说话！人家当年筹办昌荣百货的时候，你还在给苏老板跑腿呢。”
“是是。”常远坐下后，才“消停”了一会儿，见胡天吉主动举杯敬文轩，他阴阳怪气地说：“文轩，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吉叔是前辈，又是客人，你不主动敬酒，反倒让吉叔先敬了你。”
文轩也是“能屈能伸”，拿起酒杯走到胡天吉身边，道：“吉叔，我敬您。”
“这才对嘛！”常远对文轩道：“你都离开昌荣了，还摆什么副总经理的架子啊。”
苏雨霖将酒杯往桌上用力一放，几乎要将酒杯砸碎。她方要开口怒斥常远，见文轩对她微微摇了摇头，又将话咽了下去。
“大小姐这是？”胡天吉试探地问道。
“这酒实在太辣了，喝不惯。”苏雨霖道。
在场不少人都看在眼里，虽然心中为文轩忿忿不平，但也都不敢多说什么。筵席散后，胡天吉和常远先行离开。一个文轩曾经的下属实在按捺不住，愤然道：“欺人太甚！他是什么东西，敢跟轩哥示威！”
“好了，不说了。”文轩打断道，“感谢兄弟们过来。我派人送大小姐回去，你们几个大老爷们我就不送了。”
文轩说罢便陪苏雨霖下了楼。
苏雨霖低声问文轩：“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出气？”
“你以为胡天吉大费周章地来凤仪饭店就是为了羞辱我一下，他犯不着。”
“那他是……”苏雨霖刚说到此，便明白了其中缘由：“他想试探一下哪些人是支持你的？”
文轩点了点头。
“难怪你故意跟大家保持距离。不过，就算他知道我同你关系好也没什么，他还能拿我怎样？”
“你刚到昌荣百货，还需要获得他的支持，没必要为这种小事得罪他。况且，兄弟们见你开了头，原本不敢说的也冲着常远一顿臭骂……那胡天吉之后肯定要对付他们的。”
“公司还不大呢，不想着谋求发展，整天搞这些！”苏雨霖不屑道，“爸怎么会任用这种人。你暂时离开也好，没有你制衡胡天吉，他很快就会露出狐狸尾巴。”
文轩会意地笑了笑。其实这也是他的目的——他知道苏继宗希望自己与胡天吉明争暗斗，这样最有利于苏逸凡“坐稳”总经理的位置。他一走，胡天吉必然会成为苏继宗的心腹大患。到时，苏家会不惜一切代价请他回去。
文轩将苏雨霖送上车，关上车门前对她道：“你刚才为我忿忿不平，我很感动。哪怕其他人再凉薄，有你支持我，就够了。”说罢向她挥了挥手，关上了车门。
苏雨霖坐在车里，回头望着正目送她离开的文轩，心中五味杂陈……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小周跟我说的，小周可是轩哥的亲信。”
待文轩送方液仙出门后，苏逸凡对苏雨霖道：“这次多亏了文轩……”
“我听说轩哥辞职了？”苏雨霖打断了哥哥的话。
“是啊。”
离开晗如住所后，苏雨霖心绪纷乱地来到公司。无意中听见两个昌荣百货的员工在议论文轩。
“真替轩哥不值。昌荣百货就是他一手做起来的，这么多年为苏家尽心尽力，还是被排挤走了。”
“胡天吉和文轩的争斗，还不是苏老板故意挑起的，说白了就是怕轩哥功高盖主，担心大少爷镇不住。”
“多谢方老板愿意提携晚辈。”苏逸凡道。
“你们认识？”文轩诧异道。
“苏小姐在《明诚周刊》做记者的时候，采访过我。才思敏捷，印象深刻。”
“方老板见笑了。”
“你声音轻点……”
待二人离开后，苏雨霖才从转角处走出。她之前只知道父亲用胡天吉制衡文轩，却不知胡天吉竟有如此心机。她带着几分怒气走到大哥苏逸凡的办公室，恰好见到苏逸凡、文轩正与一位中年男人寒暄道别，那男人儒雅谦和，面带笑意地说：“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就因为一封联名信，你们就这么忌惮文轩，宁可重用胡天吉那种庸才？”苏雨霖眼神中透着不解与失望。
“文轩送完客人就回来了，改天再说吧。你放心，等时机成熟，我会想办法请他回来的。我有事出去一趟。”苏逸凡说罢便离开了。
文轩抬头见到苏雨霖，赶忙介绍道：“方老板，这是苏大小姐，苏雨霖。”他又转而对苏雨霖道：“这位是……”
“国货大王，方老板。”苏雨霖笑了笑，“好久不见。”
“大少爷怎么能跟轩哥比啊！我看啊，就是因为苏老板喜怒无常、生性多疑，所以教出来的接班人毫无主见，只能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