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人

“是！”

姜若敢和张召古向着邹长琴一抱拳，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待办公室门关上后，邹长琴线条刚毅的面容抽动了几下，她抬起右手掩住了面庞，眼泪顺着手掌和脸庞的缝隙淌了下来。

因为提前做了撤离准备，虽然零零伍号科研前哨站算是报废了，但前哨站内大部分的研究资料都得以保存下来。

毕竟前哨站和迷雾外地域相隔不过100公里，算是外围迷雾地区，因此在之后的撤离行动中，除了零星的变异蘑菇兽之外，撤离队伍没再遭遇更为危险的怪物。

最终在人员伤亡方面，除了在与变异蘑菇巨怪战斗中牺牲的十余名战斗员外，其余一百多号人都平安地活了下来。

“若敢，要执行迷雾地区里的任务，小队成员至少要五人呐……”张召古捻着山羊胡叹道。

张召古平日里都留着胡子和颇具九州古韵的发髻，如他自己所言正是一副道士的打扮，若非如此，以他年轻的面容和白皙的皮肤，实在看不出来已是个三十七岁的人。

“是啊……看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咱们只能跟着第一梯队的同袍们执行城镇里的问题了……”

一想到在城镇里执行任务，就需要和偏执极端的云中会教兵、腐败堕落的城镇守军打交道，两人就感到一阵头疼。

迷雾中的怪物会偶尔闯入迷雾外的人类城镇中，清除这些怪物也往往是山海司武装部的任务。

与在迷雾地区内不同的是，在城镇里解决怪物时，云中会的教兵和城镇的守军也会来插手，往往很多时候大家还要把精力浪费在互相之间的“扯皮”上。

姜若敢和张召古很有默契地同时叹了一口气——对有些人来说啊，人情世故比迷雾里的怪物更麻烦……

“新队员的人选，你有什么眉目没？”张召古索性换了个话题道。

“嗯……倒确实是有个预备人选……”姜若敢摸着下巴，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不过那人到底合不合适，我还不确定……”

张召古完全没有好奇那个人是谁，反倒是会心一笑：“贫道大概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平州山海司分部，新兵操练场上。

两百多名第二梯队的新兵站成了一个整齐的方阵，这些新兵要么个人能力出众、要么来自平州的名门望族，他们或血气方刚、或野心勃勃，都期待着在山海司打出一片天地。

而今天，在这个朝气蓬勃的方阵中，多出来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站在方阵最后排的最边角上，据说是因为在上次任务中立了功，破例从第三梯队升入了第二梯队。

方阵中的几名新兵用眼角的余光瞟向两位“萌新”，窃窃私语起来：

“真是服了，第三梯队的人渣居然能加入咱们第二梯队了……”

“你看瘦的那个满面红光的，跟媳妇儿生了娃似的……”

“少说两句，教官们马上就要来了……”

……

没错，几人口中的两位，正是姬九和李何过。

其实不光是姬九，眼下李何过也是难掩欣喜之色——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跟着姬九这个家伙一路划水，居然从第三梯队混到了第二梯队！

这两者可是有天壤之别的啊！

进了第二梯队，就表示自己基本已经摆脱戴罪之身了，就表示他将参加长达一年的新兵训练，不用啥都不会就被派去迷雾地区执行任务了！

虽然新兵训练也会很辛苦，但跟面对迷雾里的怪物相比真是太幸福了！

至少在这里他不会一不留神把命丢掉！

接下来他每天都会被严厉的教官们骂，每天都会因为繁重的训练累得跟条死狗一样，或许还会和几名新兵交好，结下一段革命友谊！

啊！多么美好的青春啊！

要是再美好一点，在新兵训练结束后他或许能混一个文职，那就真的可以在山海司安安稳稳地混一辈子了！

想到这里，李何过甚至要用手捂住嘴，才能防止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人生真是大起大落又大起啊！

“姬九，多亏了跟你去干了诱敌任务，咱们才有今天呐！之前是我不对，多谢啊好兄弟！”

“李兄，干嘛这么客气！咱们是朋友嘛，有好事我肯定不会忘记你的！”

“嘿嘿嘿，好兄弟！”

旁边的几名新兵看着两人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都投来鄙夷和嫌弃的目光……

与此同时，在操练场旁边的建筑物三楼，教官办公室内，姜若敢和张召古正站在一面落地窗前，望着下方的新兵方阵。

在他们身旁，还站着一个身材魁梧健硕的寸头男，正是第二梯队的新兵教官，雷耿荣。

“姜队，你看好的新兵就是那个笑眯眯的小子吗？”雷耿荣眯着眼睛望着方阵末尾的姬九，嗓音低沉而粗犷。

“没错，不过到底合不合适就要看接下来一年里他的表现了。”

“雷兄，要成为我们中的一员，除了能力之外，忠诚也是很重要的。”一旁的张召古补充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麻烦你好好盯着这个年轻人了。”

“没问题！”雷耿荣一拍胸膛，“我一定好好打磨这小子一番，再让他从新兵营毕业！”

片刻之后，雷耿荣迈着虎虎生风的步子来到了新兵方阵前，开始训话。

“各位，这是你们进入新兵营的第二个月！”雷耿荣用洪钟般响亮的声音冲着新兵们吼道，“不得不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新兵！”

雷耿荣用训每届新兵的套话吼了众新兵好几分钟，随后他的眼光投到了方阵后方的姬九身上：“嗯……先来给这小子一个下马威吧……”

想到此处，雷耿荣继续吼道：“我知道你们很不服，所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谁要是不服可以上来和我打！能在我手里扛过三招的，我雷耿荣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你低头道歉！”

雷耿荣的话很狂，但是底下没有一个新兵敢站出来挑战——过去的一个月里，新兵们训也被训服气了，打也被打服气了，更重要的是，雷教官的经验和实力也确实不是他们能比拟的，这让他们不得不服。

因此虽然雷耿荣的话不中听，这些新兵们最多也就是心中不爽，没一个敢采取实际行动。

雷耿荣嘴角微微上扬，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心中甚至有点小得意，虚荣心再次得到了满足——他就是喜欢这些新兵蛋子看他不爽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不过暗爽归暗爽，姜若敢拜托的事雷耿荣也没忘，于是他决定对那个新来的倒霉蛋下手了：“那边那个傻乐的！对，就你！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儿子的那个！”

在雷教官出现在操练场上后，李何过就慌得不敢笑了，所以此刻雷耿荣口中“地主家的傻儿子”自然是指姬九。

雷耿荣指着姬九继续吼道：“你在笑什么？你觉得我很好笑吗？！”

“报告教官，我是因为高兴才笑的！”姬九挺直身子，大声回道，“一想到从新兵营毕业后我就是正式的第二梯队战斗员，可以过上好日子，我就很高兴！”

“你特么……”雷耿荣一时之间有点语塞，“来到新兵营的第一天，你脑子里就快进到过好日子了……你目光倒是很长远啊！”

“多谢教官的夸奖！”

“老子没在夸奖你啊！！！”

不少新兵都用眼角的余光瞄向姬九，要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要么一副看傻子的样子。

“刚来第一天就想着从这儿毕业是吧？！”雷耿荣也是被姬九气笑了，“你以为这里很好混是吧？！你给我出列！”

待姬九站到雷耿荣面前，雷耿荣指着姬九的鼻子大声吼道：“我给你一次狂的机会！你可以再选两名帮手来和我打，只要你能在我手下撑过三分钟，我就让你立刻从新兵营毕业！”

听到雷耿荣的这番话，不少新兵都倒吸一口凉气——上次雷教官让几个很张狂的新兵在他手下撑过三分钟，结果那几名新兵连三十秒都没撑到就被打趴了，剩下的两分钟里雷教官只是在暴揍他们而已！

“真的吗？！多谢雷教官！”姬九的反应让所有人都一阵情绪不连贯——要这么高兴吗？你当雷教官是纸糊的吗？

“好好好……你倒是很有自信啊！挑出你的同伴，本教官这就教你做人！”

此话一出，方阵后方努力让自己没存在感的李何过没来由地一阵恶汉，待他抬头看去，只见姬九已经用一根食指指着他：“教官，那我选我的好兄弟李何过我和一起！”

一分钟后，姬九、李何过站在了方阵前的空地上，两人的对面站在身材高大魁梧、满脸坏笑的雷耿荣。

李何过的双腿习惯性地打起了摆子——他知道新兵营的生活会充满磨难，但磨难要不要来得这么猛烈啊……

而另一边，雷耿荣则是满心期待——他很期待这名被姜若敢看中的新兵会有什么样的亮眼表现。

“小子，被让本教官失望，尽量撑住个一分钟吧~”雷耿荣举起一双硕大不满老茧的铁拳，脸上带着充满危险气息的笑容……

十分钟后，第二梯队教官办公室内，一众教官都是满脸的惊诧。

雷耿荣领着喜滋滋的姬九和面如死灰的李何过站在姜若敢和张召古面前。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雷耿荣挠着头，一脸难为情地傻笑着：“那个……姜老弟……姬九他……他从新兵营毕业了……”

就在刚才，当着所有新兵的面，雷耿荣被姬九一顿打。

起初他还和姬九打得有来有回，随后雷耿荣就发现这货下手是真黑啊！这货的格斗技巧是真的娴熟啊！

这小子仿佛已经经历了无数场实战！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练习了成千上万次！

雷耿荣十分怀疑这货是不是从娃娃时期开始就在练习各种格斗技乃至杀人技了！自己这个从第一梯队退下来的老兵居然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

至于那个李何过，则完全是在划水而已——难道是深藏不露？！第三梯队不是写囚犯吗？这年头犯罪的门槛这么高了？！

总之雷耿荣算是完败给了姬九，狠狠地当着所有新兵的面丢了一次脸，也就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看着傻笑的雷耿荣，姜若敢和张召古错愕地张着嘴，双眼微眯、双眉紧锁，仿佛他们狭隘的双眼已经无法看清此时正在发生的事情……

姜若敢僵硬地扭动脖子，看向墙壁上的时钟——距离他们找雷耿荣说姬九的事儿，一共才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雷兄，你逗我的吧……”

“邹部长，这次我们遭遇的新型怪物已经有了代号，代号为‘幽蓝蘑菇’。这是本次行动的全部报告了。”姜若敢将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到面前的办公桌上，然后站回到和他一同前来报告的张召古身旁。

此刻二人正站在山海司平州分部的武装部部长办公室内。

“是，部长！”

“现在你们小队只剩两个人了，尽快募集新的成员吧。”

但两人很清楚，比起他们，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位才是最痛苦的……

三天后，零零伍号科研前哨站的幸存者队伍顺利地走出迷雾，到达了山海司平州分部的基地内。

坐在两人对面的便是山海司平州分部的武装部部长，邹长琴。

邹长琴四十上下的年纪，看上去倒是只有三十出头，只不过她面容刚毅，一身军人气质，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之类的词完全不适合用在她身上。

此刻金属链条已经断裂，仅剩下的半截上也满是磨损的痕迹。金属链条中间的玻璃材质平面上，已经不见了那条形状如血管一般、泛着暗红色光芒的纹路。

看着邹长琴缓缓地拿起那半截黑色金属链，姜若敢忍不住开口道：“邹部长，节哀……”

“我没事，从他决定成为你们中一员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邹长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金属链条，“身为他的妻子，我支持他的决定……即使是现在。”

邹长琴将金属链条放回铁盒内，仔细地盖好盒盖。她长长地深呼吸了一次，即便呼吸时身体在微微的颤抖，但这位女强人还是调整好了情绪：“姜若敢，根据你在这次任务中的表现，我决定由你来继任你们小队的队长。”

“邹部长……”张召古上前两步，将一直捧在手上的一个铁盒子放到了办公桌上，“这是……龙队的……”

张召古打开铁盒，里面放着一根如脊椎骨一般的黑色金属链条——正是曾经附在龙诞背上的那条神秘金属。

武装部部长的身躯微微抖动，眼泪一滴滴地滴在了桌上的铁盒上……

走廊上，姜若敢和张召古并肩前行。

“抱歉……我们没找到尸体，恐怕是被那些变异兽给……”张召古的声音有些干涩，下巴上的山羊胡微微颤抖着，姬九也面色阴沉。

一路过来众人疲于奔命，直到现在，失去龙诞等同伴的悲伤才逐渐涌上心头。

“辛苦你们了。”邹长琴翻完那叠资料，看向面前的二人，“‘幽蓝蘑菇’的成长能力和扩散能力都很强，我会安排第一梯队的战斗员在外围迷雾地区进行地毯式歼灭行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