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万福

“薛爱卿以为，苏州织造的丝绸品质如何？”

薛祥一顿，像是没料到皇上会这么问。

“启禀皇上，不是微臣夸口，我苏州自古擅长养蚕植桑，别处有的品型花色，我苏州织造必然有，别处没有的云锦、浮光锦这些工艺，我苏州照样一绝”

谢辰瑜在别院召见苏州知府，知府掌一州民生政务，农桑水利、渔民制丝、经商耕田样样都要管。

如果当地制丝出现问题，他一定逃不掉。

苏州知府名叫薛祥，三十六岁，弘治十年的两榜进士，在苏州从知县做起，一路升上来成为知府，政绩不错，吏部考核也年年得优。

他拍了拍薛祥的肩膀：“看见爱卿这样自信，朕就放心了”

薛祥离开后，谢辰瑜收敛笑意，表情更加严肃。

赵海战战兢兢立在一旁，林夕梦也从隔壁房间走出来，大气不敢喘。

“明天后天两天，从缫丝作坊，一直查到成衣铺，中间所有来源工艺都要摸清楚，朕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赵海领命而去。

室内只剩林夕梦一人，她犹豫半晌还是说。

“薛知府这么信誓旦旦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真不知道丝绸出问题了，另一個是……他根本不把朝廷和皇上放在眼里”

谢辰瑜双拳猛地收紧。

“他最好是真不知道，朕还可能留他一命”

此时薛府。

薛祥神色匆匆回府，立刻有小厮带着两个心腹幕僚从后门直入书房。

半个时辰后，小厮簇拥着两个幕僚又从后门匆匆离开，转眼隐匿在大街上消失不见。

第二天，赵海扮作商人模样，以合作为由，把整个苏州城与丝绸相关的地方都查问了个遍。

再次回到别院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

他满身疲惫跪在皇上面前，手里捧着几块色彩鲜艳的布。

“启禀皇上，奴才把所有作坊排查一遍，只在染坊的库房发现一批遇水掉色的天丝锦”

林夕梦过去查看，再拿出那天买的两套衣裳对比，发现就是同一种料子，而且遇水掉色严重。

说到掉色，她和皇上那天淋雨回来，身上皮肤都被染了色，到现在日日洗三回澡还洗不回来。

“所有的染坊都这样？”

谢辰瑜随手翻了翻，嫌弃地赶紧用丝帕擦手，生怕颜色染到手指上。

“是的”，赵海答。

林夕梦皱眉。

她端了盆冷水泼到布匹上，用手狠狠拧了几下。M..

淌下来的水竟和那天的一模一样。

“就是这样的料子，遇水掉色严重”

“这分明就是染坊里染了一半的布料，她们竟直接拿来做成衣”

谢辰瑜冷笑。

“如果朕没记错，那成衣铺的说这料子是布庄来的”

“可赵海公公说全城只有染坊有这样的布，别的地方都没有”

下午，谢辰瑜亲自去了趟布庄。

来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大家对男人来逛布庄还是很好奇的。

有个胖胖的热心大婶拉着他。

“小伙子看你是第一次来，你会挑吗？你要什么样的料子？”

“我告诉你哦你不要买那些颜色鲜亮的，掉色太严重了根本没法穿，尽量买素色的”

她还拿了匹淡蓝色的丝光绸在他身上比划比划。

“诺，这样的就很适合你”

布庄的伙计突然和一个黑黑瘦瘦的大婶吵起来。

一个说上次给儿媳妇买的料子掉色太严重，大红的喜服一洗成了粉色，根本不像新人穿的。

另一个说你胡说八道，我们福顺布庄根本不可能卖那样的布，一直都是经过七七四十九道工序染色的上等丝绸。

“你自己来随便试随便验，看我们的布会不会掉色？”

“验就验谁怕谁？有本事拿水来！”

有伙计果然端了水进来，黑瘦大婶把布放进去狠狠揉搓了一会儿。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大家心里都挺期待。

有人悄悄嘀咕着。

“福顺布庄这不是抱起石头砸自己脚么，他那个布就是掉色”

“可不是么，上个月我给闺女买了匹粉色的细绸，啧啧，直接掉成灰色的，我十岁的闺女哭了两天”

“就是啊，看他这回怎么说”

可惜这回所有人都失望了。

福顺布庄的布还真没掉色，洗出来的水依然清澈透明。

那伙计更加趾高气昂。

“早就告诉过你们，我们布庄全是上等丝绸，谁还能骗你们不成？”

周围人全是不可置信。

“走走走，你们不买就赶紧走，我们还要开门做生意的”

“都别血口喷人，我们布庄从来没卖过掉色的布”

众人不可思议离开，只剩下谢辰瑜。

他买了几匹最鲜艳的花色还说要给夫人做几件衣裳。

伙计拍着胸脯保证。

“掉色你就拿回来，我们福顺布庄一赔十”

谢辰瑜离开，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与脑满肠肥的贪官形象不同，他身形颀长，不算高但精瘦匀称，穿着天青色长袍，面容饱满，皮肤略黑，浓眉大眼带着谦逊的笑意。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问了些别的民生问题，薛祥一一对答如流。

临走，谢辰瑜突然问。

谢辰瑜不由点头：“不错，看来平日用心政务”

六月二十。

“平身”

谢辰瑜大方赐座，笑说第一天来，召见他主要想听听苏州城的风土人情。

“事工的百姓多开有缫丝纺织的作坊，其次有染坊，绣坊、成衣等等”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在其位谋其政，这是微臣的本分”，薛祥谨慎谦虚。

虽有赐座，却始终躬身站着，每回答问题必定躬身抱拳，一副为人臣的谦卑模样。

谢辰瑜是带着偏见来的，现在却挑不出任何毛病。

“启禀圣上”

“苏州城民生一向安好，事农的百姓有三成打渔、三成种稻米、四成种桑养蚕”

“好！”

谢辰瑜连道三声好。

“经商的百姓门路就多，三教九流各式各样，酒馆客栈钱庄布庄，与别处无异，请圣上明察”

地方父母官对当地政务介绍，娓娓道来了如指掌，话语流利。

薛祥恭谦抱拳，行动间自有一股江南文人雅士的优雅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