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弃徒

“败则败矣，复当何求？但叫人心灯火不息，义便长存。有无义人，并不重要。”老者转身微笑：“苟活数年，上将军等我久矣。”

披风火红，上将军王延高站台上，引颈就戮。漫天飘白，纷纷扬扬。

此地哪里有雪呢？这不过是地下世界，从未有人见过雪景。但是在传世的诗句文章中，总是提及这一地洁白，今世注诗者，都说这是形容万火千光树皎洁明亮，光洒在地上，映得满地洁白，称之为雪。

舟上，载着两个年轻人。岳是非与马凌风坐在舟上，闲聊着，口中低语言，外人听不清，但只要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他们很开心。

眼见此景，岳是非的心轻轻颤动，他没想到，李鸿兴连这一幕也绘了下来。

离开包府之前，李鸿兴曾问过，要变出些什么景象。冯江给过他一本册子，里面多少记录了一些义人的事，但里面写的都很生硬，岳是非也随手翻了翻，大致都是这么写的。

“王延、上将军……”冯江也看到这一幕，他早已泣不成声，在这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义人的过往如何，为了坚持他们要做的事，又曾付出怎样的辛苦。但点滴之事，过了倒也像是过了，忽然集中在这么短的时间展现，巨大的冲击让他忍不住。

台下，一群人骑着骏马，手高举火把，火光炽燃，这些人高喊着，声震寰宇。

“吾为义人，义人遍天下，心怀大义，为生民计！为天地立！”

不再只是第二层的人听见，已然变成岳阳城内外之人，全部听见。

喊声之后，画面复归于平静，高空之上，万火千光树的白光仍亮着，照得天地皆明，仿若一场全城人的大梦，梦醒后，不过寂寥。

岳是非感叹道：“李鸿兴不仅画技高明，便是这书写人心的本事，也不简单。”

他的感慨，并没收着声音，山羊胡同样听见，面上还是很臭，但少见的，他也没出声反驳，倒也对李鸿兴的本事所折服，如此真实，如此鲜艳的景象，确实足以打动人心。

冯江在身后，抱拳致谢：“岳先生，今日之后，义人便是败了也不重要，薪火已燃，人心已明，大恩不言谢，若是有机会活着离开，我定追随您以报此恩。”

磨了这许久，冯江终于答应，岳是非倒也满意的笑了笑。他们几人被困在此地，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足以想见，偌大的岳阳城，丞相想要低调处理，却反而被高调到所有人都知道了义人的存在。

几十年的努力，一朝付诸流水。如今，就算丞相把所有义人都杀尽，又是谁赢谁输？

岳是非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可没想着要被丞相杀，他道：“能活着，为什么要被杀？今夜，我们要做的，是拉丞相下来。”

说完话，岳是非转头看着沉思的刘子豪道：“怎么样？有悔悟之心吗？”

刘子豪猛地抬头，死盯着岳是非道：“你们编造故事，抹黑丞相，简直罪大恶极。”

“呵，抹黑？你只杀过义人，何时与义人相处过？既未相处，又未详加调查，凭什么说义人就是恶？”岳是非嘲讽道。

“你！”刘子豪想争辩，但他无从争辩，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岳是非并没有编造故事，说的都是事实，他确实没有真正接触过多少义人们，基本上见到的不是杀了就是抓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去考察义人们真实是怎样的？

没有理刘子豪，岳是非走到秦一恒身旁，先是对她道：“这人种了腐尸蛊，之前交战中，不小心中了马凌风的招，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帮他解了这痛苦。”

腐尸蛊是秦一恒炼制，她自然有办法来解，本身腐尸蛊也不算什么很难解的蛊。这种蛊在发明的时候，就是帮人做事的，没有必要弄的无法解除，反而要防止某些时候的误伤。

秦一恒满肚子话，但她听岳是非说到腐尸蛊，立马就郑重起来。她当然清楚腐尸蛊的痛苦多么剧烈，答应一声，就上前站到刘子豪身边。

很快便感受到刘子豪脸上的腐尸蛊所在，她玉手纤纤，先是揭下那张黑色的蒙面布，在刘子豪的挣扎中，随意的在他脸上一挥，原本加速腐败的肉块，停止了腐败，在术士法术的作用下，快速长出新肉。

“三月初八，东兴村赵康为百姓收粮。”

“八月廿七，秦奋为渔人晒网，得赠青鱼两条。”

隐隐间，忽然画面黑暗下来，一切光都收摄在远处一位端坐轮椅之上的人身上，似在低声沉吟：“天下义人，此当危急，行当行之事，义便不绝。”

他的身后，有位看不到身影的人在问：“若此行，会败，又如何？”

一切，不过是个圈，善恶循环，轮回往复。

一叶扁舟，脸上留疤的渔夫双手轻巧的划着轻舟。扁舟轻盈，穿梭在大泽云梦的湖面上。

多是这等记账的言语，也不知李鸿兴怎么在这里看出了一个个故事，将其演绎而出。更没想到，李鸿兴竟然找到了渔夫的记载，还与岳是非所讲过的事联系而起。

满地流水，整个岳阳城的人似乎都站在大泽云梦的湖面上，星光点缀，天地若一，轻舟过，大船忽燃巨光，追逐于小舟之后。渔夫拼死，送着岳是非两人向岸边而去。

岳是非一愣，他伸出手想拽住倒下的渔人身子。却发觉这次离渔人那么远，恍然回味过来，才发觉早已是过往旧事，哪里还捉摸的到？

推动小舟，火光复起，焚尽渔夫的身子。岳是非转身没入黑暗，画面再变，已是岳阳郊外。

这次，不再是过往的旧事。而是正在城外发生的事，铁蹄马踏，粉身碎骨，城外多少村落，杀戮正酣，一边是拼死抵抗的义人，一边是遂行命令的兵士。

炮火连连，厮杀阵阵。

一声轻啸，箭枝太速，渔夫奋起阻住这支长箭。

倒在岳是非怀里时，渔夫低声呢喃着：“我出身卑微，能吃饱饭全亏义人们救助。三十年，如今终有机会去救曾经和我一样的人……”

但李鸿兴是见过雪的，在他觉得，此时要有雪，于是便在这画境中描摹出雪景。

直到这时，岳是非才知道，这一幕幕其实未必是真实景象，都是李鸿兴心中所想，他只是将心中所想画了出来，又将这画幻出景来，让这天下人都能看见。

轻叹口气，岳是非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话道：“若是没有你，如今这满城百姓便不会知此事，义人必沉寂于今夜，三十年，没白等。”

如果没有渔夫，岳是非未必会帮义人。若是没有岳是非这个变数，丞相准备这么久，今夜便是义人们彻底消失的日子，因为三十年前义人救下渔夫，三十年后，渔夫拼死，才有了岳是非心中愧疚。

“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