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罗拉的来客

敏捷地挪到那扇门边，那门年久失修，老旧的锈锁开了，除了门把手与墙壁粘连的蜘蛛网外，没有任何防范。

小心地拉开门，发出细细的一声“吱呀——”，汪禧忙停下来，回头确认那两个怪物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

闪身进屋，屋里没有开灯，黑洞洞的，小心翼翼地给门落了锁，把“十、九、八”关在门外。

不算特别宽广的大道上，一只黑猫弓着身子溜过。

汪禧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虽然平日里总是把皇天后土挂在嘴边，但终究是个忠贞不二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此情此景，着实是对自己的三观造成了颠覆性影响。

“……五十七、五十六、五十五……”耳畔由远及近地响起小女孩儿清脆的声音，汪禧一哆嗦，才反应过来这是米亚在倒计时。

等了十秒，外面仍然没有动静，汪禧才神经质地咬着手指，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摸索着打开灯。

刺眼的白光过后，引入眼帘的就是米亚的脸。

这时候的米亚却浑然不似刚才面色红润的漂亮姑娘。她面如死灰，自左额角至右颌骨，连着一条骇人的伤疤，深刻露骨，伤口上面歪歪扭扭地缝了八九十针，也没有拆线，任由线就这样趴在脸上，宛如一只巨大的蚯蚓。

最可怕的不是这道疤，而是她的眼睛。

米亚的眼睛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两朵花瓣细长且密的红色菊花，透着暗红藏在欧洲人深邃的眼窝里，像两只不怀好意的红眼睛。

汪禧看到这种巨人观见了都得叫声爸爸的场面，实在绷不住了，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操你妈的！操！”，推开她就想跑。

谁能料，米亚换了个装备，武力值就蹭蹭往上涨，坚硬冰凉的手拽住汪禧的手腕，再一扯，就这样把一米七的汪禧拽到了地上。

“你违反规则了，姐姐。”米亚语气中混杂了很浓的委屈，“不是说好陪我玩的吗？”

“老子玩你祖宗！”汪禧大骂，剧烈地挣扎道，“放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米亚呀，来自德国的威森施泰。”米亚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冰凉的手攀上汪禧的脖子，“说好你找我的呢，怎么还是要我来找你。”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借着这个姿势，汪禧抬起睫毛，就看到米亚细瘦的脖子上还有一圈细密的针脚，缝隙间露出的是早已腐烂的肉，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中间还有几只细白的蛆虫扭动。

“我和你当然没有什么过节，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玩而已。我妈妈生病了，不能陪我玩。”米亚低声说，仍谁听了都觉得可怜，“但是你为什么试图要逃呢？我妈妈很喜欢你，很感谢你陪我一起玩。你这样妈妈真的很伤心……”

“你们伤不伤心关我屁事！老子要是不跑，等着被你们弄死吗？”汪禧气急，伸手用力去掰米亚掐住自己喉咙的手，可那只小小的手力量大得惊人，无论汪禧怎么掐怎么拧，都无法撼动分毫。

米亚显然被她的暴力动作挑衅到了，小脸可怖地扭曲起来，手上的力道骤然加大，汪禧被掐得脑袋发懵，喉管传来岌岌可危的“咯咯”声。

“那就永远陪着我吧。”米亚阴恻恻地说，露出一口黑黄的牙。

没多久，汪禧的眼珠翻了上去，大脑一片空白，四周的声音忽远忽近，四肢发麻，几乎感受不到身下地面沙砾的形状，唯有脖子上的触感是始终真实的。

就在汪禧以为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耳畔划过米亚的尖叫声，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消失，大量空气灌入喉咙，呛得汪禧天昏地暗。

“小朋友打架斗殴是不对的。”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米亚失控的尖叫。

汪禧勉励支撑起身体，坐起来，泪眼朦胧地望向来人。

来人仍然穿着黑袍，皮肤苍白似雪，挂着和煦的微笑和两只小酒窝，正单膝跪在她身边，手里提溜着米亚……的脑袋。

脑袋！？

汪禧颤声道：“她她她……她的……”

“头？”花九看看她，再看看手里叫个不停的脑袋，“刚才的身体应该是她幻化出来的，我一捉住她，她的身体就消失了。”

“对了！外面……外面还有一个……”也不管这些事情合不合理、面前这个人可不可信，好歹是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汪禧扑上前，手足无措地说。

正好，那扇门被猛地打开，灌进来一股刺骨的阴风，冻得汪禧一激灵。

“罗尔，你把你身上的寒气收收，别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花九说，“没抓到？”

“过了几招，她就不见了。”这个叫罗尔的人同样一身黑袍，一头银发，眼睛是雾蒙蒙的灰色，不论是长相还是语气都冷淡疏离，打量一眼汪禧，“这就是‘不世神’？”

“嗯。”花九语音上扬，听起来心情很不错，“可算给我找着了。不过你也真不愧是你，才几天就招来怪东西了。”

“我？”汪禧怔然，“不应该是我说这话吗？刚认识你三天就遇上这档子事儿！”

“这个得慢慢跟你解释，乍然给你讲负担太重，讲不清楚。”花九把米亚的脑袋扔给罗尔，“想办法让她闭嘴。”

罗尔一眯眼：“你想教我做事？”

“请您让她闭嘴，谢谢。”花九从善如流，顺口给汪禧介绍，“这是我二哥，罗尔·乔凡尼，人挺好的，就是性格别扭得很。”

“你二哥？”汪禧震惊地看向罗尔，又看看他，“你们真的是……亲兄弟？”

“不算亲兄弟，有血缘关系。”花九伸出手，“上次没能跟您详细介绍我，这次补上——我叫华纳伊·卡帕多西亚，来自蒙德罗拉联合长老国，血族人。”

这么长的名字，汪禧压根儿没记住，便还是叫他花九了，跟他握握手：“汪禧，中国汉族人。”

花九忍俊不禁：“我一共有七个哥哥，都不是亲的，到时候介绍给您认识，现在我们需要想办法找到那个无头女尸，从这个芥子里面出来带你回蒙德罗拉。”

“芥子？”汪禧一头雾水，“现在不是在江城吗？”

“是，是在江城，但是江城属于地球，你可以把地球当作一个自由体，有着无穷尽的发展，而芥子就是穿梭在自由体中的小世界。这些小世界往往只有一小段该自由体的历史，误入的人需要找到那个不属于这个芥子的人，才可以冲破出去，否则就会永远被关在芥子中。”花九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地球像这样的芥子有亿万个，平日都按照既定轨道行驶，很少与自由体生命接触，这次宇宙动荡，芥子轨道紊乱，才会造成这种芥子失控的场面。”

“宇宙动荡？”要是谁在平日里跟她说这个世界动荡，她肯定会把那个人五花大绑送去六角亭，但经历过鬼打墙、美少女变身的戏码后，汪禧的三观以惊人的速度崩塌重塑了，“那该怎么办？”

“主神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蒙德罗拉有个与地球相连的通道，但当下芥子横行流窜，通道被迫关闭了。”花九叹口气，“所以未来的几个月，我们都得呆在地球了。”

“啊，好吧……”跟着叹气不久，汪禧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所以蒙德罗拉不是一个国家？”

“蒙德罗拉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但是同时也是一个独立的文明——亚兰西文明，就像中国又是独立的国家又是独立的中华文明。”花九措辞道，“但有点不一样的是，蒙德罗拉并不在地球上，而是地球的另一个平行的星球，其中的地貌、大小都与地球相仿。因此两边的交流也相对其他星球多一些。”

“其他星球？”汪禧震惊了，“不是说太阳系只有地球上有高级智慧生物吗？”

“你当别的高级智慧生物都傻吗？”一旁倚着墙的罗尔嗤笑一声，“在蒙德罗拉平民眼中，地球也只是个光秃秃的星球而已。每个星球都会在外星眼中伪装。”

罗尔的声音冷冰冰的，一身令人胆寒的寒气，笑的时候更可怕，汪禧怂怂地搓搓手，不敢接茬。

花九笑着用亚兰西语打趣：“罗尔，你把人家吓着了，脾气这么坏，白长这么好看了。”

罗尔横他一眼：“我又没指望她喜欢我。”

“你这话说的很有歧义……”

“闭嘴。”罗尔单方面宣告这场无聊嘴仗的结束，“洛依还在长老院？”

“嗯。”

“那就写信让卡文过来。”罗尔皱起眉。

“天使那边正逼得紧，这会儿再把卡文放过来，那天使不得把天都掀了？”花九摇摇头。

“那还有谁能够洞察到？”

“莱茵。”

“想都别想。”罗尔立刻否定，“那个废物过来只会拖我的后腿。”

“不可否认他的洞察力比卡文还要好。没事，到时候我看着他，不会让他影响到你拔刀的速度的。”花九耸耸肩，转向汪禧，“对了，我让罗尔把许医生也带进来好不好？留他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

“啊！”汪禧这才想起来同行的人中本来还有个许卿，“好啊，谢谢你。”

“你要去自己去，什么时候轮的上你指挥我了？”

“我去我去，你别损了。”花九不得不站起身，出门。

不多时，屋子里四个人大眼瞪小眼。

许卿额角青筋一条一条，手里还拎着医药箱，微笑着看向汪禧，咬牙切齿地说：“解释解释？”

显然，这位被晾在路灯下半个多小时的布尔什维克主义战士想要把这个死丫头碎尸万断。

只有一分钟的时间。

汪禧撒丫子就往巷子外面跑，一把推开试图拦住她的米亚。

至于身旁的女鬼……

头都没了，应该也看不见自己在做什么的……吧？

“三十一、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晚上八九点，应该是街上人正多的时候，这会儿却是冷冷清清。一阵凉风扫过，云翳散去，露出一轮冰冷的上弦月凝在半空。

身后还响着米亚倒数的声音，她自觉拿出了旷课时的腿脚速度，没多久就到了巷子口，谁料刚迈出下一步，眼前一黑，紧接着，自己一个踉跄，脑袋一阵眩晕。待眼睛重新聚焦，悚然发现方才已经跑过了的巷子口居然又化身为小小的光点，幽然伫立在数百米之外！

鬼打墙。

汪禧呼吸一滞，竭力转过眼珠，用余光看到身边正静静地站着那个没了脑袋的女人……女尸。

催命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汪禧都快绝望的时候，余光看见左手边有一扇门，电光火石之间，她灵光一闪。

偷偷环顾四周，米亚正在一百米开外的地方端详墙上“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海报，一边高声倒计时。

那自己现在就在巷尾。

这就意味着——

耳边清净下来，汪禧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连指尖都在颤抖。

后背被冷汗浸透，校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一滴冷汗沿着茬茬的鬓角蜿蜒而下，汇在下巴上，随着她一声颤抖的呼吸滴落在领口。

操。

可能是恐惧到极致了，汪禧已经激不起什么更加波澜的情绪，几乎是平淡地在心底骂着。

汪禧无来由地想起小时候大人们经常吓唬她的话，登时奓起了全身的汗毛，连背部都起了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