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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德罗拉的来客

第八章.蛮荒时代(二)

安娜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跟着守卫去了仓库。

见美丽的女巫走了,众人也懒得理会举报她的四个原告,纷纷离席,让刚准备好享受人们追捧的两男两女略微有些尴尬。

许卿跟着人潮走出来,内心五味杂陈,无数个疑问几乎要挤满他的脑袋。

“你当然不会承认。”看到安娜惊惧地被几名手下按住,利安脸部一阵抽搐,挤出一个可怕的微笑,“女巫当然不会自己承认自己是女巫,这谁都知道——女巫是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人。满嘴谎言,蔑视上帝,企图颠覆人们平安快乐的生活,十恶不赦!死不足惜!”

“现在,我们请出另一名证人——舒马特先生的爱马。众所周知,马是一种有灵性的生物,一双漂亮的棕色眼睛总是可以在瞬息之间就辨别出自己的主人正不正常,还是不是人类的一员。”利安逐渐恢复了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

许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人牵出一匹矫健的棕马,乖顺地走到舒马特先生的面前。

为什么这场庭审时间这么短?

为什么牲畜都可以当原告证人?

为什么所有人都无条件相信法官和原告的一面之词?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置人于死地?

刚走出来,衣领被一个人拽住,拉到一边。

许卿眼前一花,面前就是汪禧紧张地大脸:“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许卿垂眸,掩去脸上的神色。

“行刑是在什么时候?”站在一边看了半天的花九问。

许卿瞟向他:“……今晚午夜。”

花九一起扬眉:“那帮法官大人很不得了。”

汪禧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刚刚带你在镇子里走了一圈,你看这镇子上下,人们几乎都在分享香肠配土豆沙拉和白葡萄酒。”话虽是对汪禧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许卿。

许卿没有闲工夫观察镇里,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再结合德国的民俗,顿时了然。

汪禧看看两人心照不宣的神色:“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香肠土豆沙拉是德国天主教教徒在耶诞日里绝对会吃的食物之一。”许卿解释道,“也就是说今天是12月24日。”

“而今晚的12点,也就是12月25日的凌晨时分,天主教教徒会举行子夜弥撒,庆祝耶稣的诞生。”许卿接下他之后的话。

“这就意味着,”花九看他没了下文,又自然而然地说,“他们将会让女巫作为祭品,来向神耶稣表达寻求自己的救赎。”

“简单来讲就是要以女巫安娜的死为整个威森施泰小镇搏些来年的彩头。”许卿见汪禧还是不大理解,说。

汪禧奇怪地看看两个异常默契的人:“你们怎么这么清楚?”

“我是留洋学医的,这很奇怪吗?”许卿双手抱胸,无奈地问,“倒是你一个外星人,怎么会如此了解?”

“我才不是外星人,我只是蒙德罗拉至地球的友好来客。”花九厚颜无耻道,“知己知彼,蒙德罗拉高层一千多年前就与地球文明展开交流了,我身为高贵的血族贵胄,深入学习异域文化难道不是顺理成章吗?”

那你怎么连德语都不会,汪禧咽下这句话,狐疑:“你是贵胄?”。

花九挑眉:“看起来不像吗?”

许卿扶额:“……麻烦二位正经一点。”

“现在天色不早了。”花九看看阴沉沉的天空,“估计没一会儿就要行刑了——安排得什么死法?”

“绞刑。”

汪禧瞪大眼睛:“我们要看吗?”

“你害怕?”许卿问。

汪禧看向他,正对上他揶揄的目光,深觉自己受到了挑衅,当时就膨胀了:“你才怕!你全家都怕!老子叱诧风云多久了,怕这点小场面!?”

“那你就看吧。”许卿收回目光,唇角藏着笑说。

看就看吧,到时候吊死人的死状自会教你做人。

在剑桥解剖过各类尸体的许卿没心没肺地想。

午夜的钟声敲响,镇民们用过晚饭,欢呼着建起绞刑架,在绞刑架后面燃起高高的篝火。熊熊的火焰飞起几米多高,万家灯火通明,大人们倾巢而出,把孩子留在家中,激动地等待女巫的献祭。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是威森施泰小镇具有非凡的纪念意义的一天!”克里斯丁站在满面红光的镇长身边,高声说,“我们熟知的妇女,安娜·舒马特,私自与恶魔交易、蔑视教会、企图以黑暗的撒旦重新建立人类的文明。这当然是正义所不允许发生的事情!感谢千里迢迢而来的异端裁判利安·茨威格先生与路易斯·爱因斯坦先生,感谢二位为威森施泰小镇驱逐了女巫!”

众人听罢,热烈欢呼起来,站在不远处的两位异端裁判矜持地面向人群点头致意。

“现在,子时已到,让我们吊死女巫!再焚毁她邪恶的躯体!让她的灵魂永世不得挣脱!”

“让她的灵魂永世不得挣脱!”人们齐声呐喊着,声音振聋发聩,远远地传来回声,震得人天灵盖发麻。

许卿小声给二人翻译,汪禧惊呼:“这里就是威森施泰?那那个米亚的妈妈会不会就在这里?”

“我怀疑那个安娜就是米亚的母亲。”许卿说。

汪禧震惊地看向他:“卧槽?!”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花九好奇地问。

“就是表示惊讶的意思。”汪禧随口敷衍他,“你怎么知道的?”

“安娜怀有身孕,而且是临盆状态,并且米亚的长相与她很相似。”许卿皱起眉,“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并不一定,毕竟米亚应该有十岁了。”

正说着,人群有一次激烈起来。三人望去,只见两个高大的壮汉押着一个女人走来,女人的双手被捆住,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裙,夹在那两个壮汉之间,就像一只弱不禁风的小鸟,被折断了羽翼,发着抖去迎接本不该存在的最终结果。

她神情不变,登上绞刑台,丝毫不理会下面人群的谩骂,傲然地宛如一朵孤芳自赏的梅花,孤独又坚强地立在无边浩渺的茫茫白雪中。

“好漂亮啊……”小太妹当即留下羡慕的口水。

“在蛮荒时代里,太过突出并不是什么好事。”花九低声说。

“嗯。”许卿垂下眼,难得地同意了花九的说法。

许卿只发了个单音,花九倒是受宠若惊:“嗯?你是在肯定我的说法吗?许医生?”

许卿不理他。奈何花九是个没脸没皮的,凑上来:“怎么,给了我一天的臭脸,终于看清你吕哥哥有颗赤诚的好人心了?”

“吕哥哥?”汪禧没反应过来,“你不是姓卡什么什么亚吗?”

“你骂我是狗?”许卿危险地眯起眼,看向花九。

“一个友好的比喻而已。”花九冲他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

神他妈的友好优雅,你就是故意膈应我。

许卿愤愤想。

“如果女巫是我们要找的关键人,我们需要劫法场吗?”汪禧摩拳擦掌地问。

“并不需要。”花九忙制止她,“死者已逝,现在我们只能当见证者,若是贸然打断芥子世界的进程,整个芥子都会陷入混乱。”

脚下的木板被撤走,安娜的身体随着引力骤然落下,绳子迅速绷直,她整个人便吊在空中。

骤然产生的压力导致安娜的舌头被挤压裸露在外,脖子以上泛起骇人的紫红色,手脚僵直,身后火焰的烘烤下,裙子简直比四处的雪还要洁白惹眼,小腿肌肉痉挛,口涎抑制不住地流出,眼睛上翻,露出大量的眼白。

差不多五分钟的时间,安娜停止了抽搐,沿着腿,刺眼的鲜血汩汩流出。

众人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鲜血越流越多,人们畏惧未知的恶魔,不敢轻易靠近。没成想,大约又过了五分钟,一团东西从腿间掉了出来,被一条带子似的条状物挂在裙下晃动。

众人惊叫一声,第一排的人看清东西后,哆嗦着大喊一声:“是个孩子!”

顿时,人群轰然炸开。

“孩子!”

“她明明死了,怎么还能生下孩子?”

“这是恶魔!”

“恶魔的诅咒来了!”

“杀了它!”

“把它的头割下来!”

孩子在空中爆发出一阵哭声。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男人拿着斧头,用力砍断脐带,孩子边无力地落在地上。

旁边的一个男人又是一斧头,想砍断它的脑袋,但没找对地方,一斧头斜斜地砍在婴儿的面门上。

“让开,蠢货!”

“你这样会激怒恶魔的!”

盛怒的人们推开那个拖后腿的男人,涌上前用脚踩踏、用刀扎、用斧头砍。没有多久,婴儿的哭声就彻底消失了。

“各位冷静!”克里斯丁走上前,安抚了恐慌,“现在,我们已经杀死了女巫和恶魔的孩子。现在——让我们把他们的尸首丢弃于篝火!彻底焚烧他们的灵魂!”

人们高声迎合着,捡起婴儿散落的残骸,把安娜的尸体拿下来,一同扔进火堆,扬起一尾冲天的烈火。

人们终于放下心来,拿出家里的白葡萄酒,拿出抹了厚厚一层番茄酱的烤香肠,围在篝火和圣诞树旁歌颂上帝,合唱着欢快地圣诞节之歌。

火红的烈焰中,安娜的手臂曲起,搭在婴儿的胸腹,好像正抱着她未曾谋面的孩子。

镇上氛围轻松活跃,汪禧却觉得喘不上气来。

两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有了。

就以这样荒唐的理由,荒唐的方式,死在了淳朴善良的镇民手中。

之前友好地与他们分享土豆泥的猎人,刚才面目狰狞地抡起斧头,将瘦弱婴儿的脸劈成了两瓣。

方才教他们唱圣诞节之歌的妇人,刚才扭曲着清秀的五官,恶狠狠地踩踏鲜血淋淋的婴儿。

刚才……

汪禧不敢再想下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应当?

为什么神明被他们奉为真理,神明却庇佑不了无辜人的死亡?

“因为这是蛮荒时代。”花九淡淡地说。

汪禧骤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脸颊一片冰凉。

因为这是蛮荒时代。一切野蛮、血腥、暴虐……一切的一切,人性不堪的一面都在这样的世道之下暴露无遗。

安娜害怕过吗,绝望过吗?

她会不会至死都想看自己的孩子一面,所以即便被扔入火堆,她还是悄悄地用布满了尸斑的手臂护住残缺的孩子,尽力为它抵挡一些伤害和冷眼?

脸上斜斜的伤疤、身首异处……

米亚身上的怪异之处,此刻都有了解释。

只是这个解释,汪禧不想看到,许卿不想看到,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的解释。

宁愿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也好过无缘无故的屠戮。

舒马特先生摸摸它柔顺的鬃毛,小声说:“如果她是女巫,你就跺脚,明白吗?”

安娜脸上血色尽失:“本尼迪克特!我们结婚以来,我待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和孩子往死路上逼?就因为那个女人吗?”

安娜恍若灵魂出窍,在众人的谩骂和诅咒中呆站了不知多久,才颓然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舒马特先生一眼,疲惫道:“没有异议。”

“那就尽快解决。”利安站起来,克制地活动活动筋骨,“就定在今晚午夜绞刑,先把她关在仓库里——你真得感谢我,看在你貌美的份儿上,我愿意给选择你一个美丽的死法。”

“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来人!”利安怒吼着,连后脖子都变得通红,双目圆瞪,原本还能故作深沉,如今却是凶态毕露,毫无风度可言。

“不要无理取闹!”舒马特先生突然冲她吼了一嗓子,安娜愣愣地看着他,他又很快避开视线,声音也弱下去,“……这次是看马的态度,如果它真的跺脚……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安娜怒气反笑,“你没办法?你要是真的不想我被审判,你为什么要污蔑我?为什么要逢人便说我是女巫,闹得沸沸扬扬?就因为你赌钱借债还不起了,要通过举报女巫获得奖励金吗?!”

短暂的寂静之后,全场炸开了锅。

“我简直无法想像……和一个女巫在一个小镇生活了这么多年,太可怕了!”

“鬼知道镇里还有没有多的女巫……”

“怎么样,舒马特夫人,还需要申辩吗?”利安板上钉钉地说,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人也许会撒谎,但动物可不会。”

利安很满意他的态度,面色缓和下来:“马先生,如果你的女主人是女巫,就请跺跺脚。”

马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安地甩动着尾巴,发出急促的喘息,最终,抬起了脚。

这个女人是谁?是不是关键人?

这个女人是不是米亚的母亲?

“哦!”

“上帝啊,她果然是个女巫!”

“保持肃静!这里是法庭!不是你们瞎胡闹的地方!”陪审法官克里斯丁提醒道,微笑示意,“茨威格先生,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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