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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塬旧事

第106章

燕燕过完年再没有去学校教书,那个生病请假的老师又回到了学校。鉴于她良好的教学成绩,原学校特意聘请她再去任教,燕燕想起冬季里自己一个人住校时,半夜出去上厕所,学校厕所都在教室后面很远的偏僻地儿,冬日里的空旷冷清不说,一阵风搅雪带着哨子声刮过耳旁,像是要把人铺卷走。燕燕不由得脑海里浮现出那些老师平日里说笑,说起发生在学校的诡异事情,吓得她汗毛倒竖。有几回害怕得憋住尿不敢出去,直到蹲下身子尿不出来……回到家都不敢独自一个人出门了。那个冬天像是得了魔怔,她一到晚上就感觉肩膀后面有个如影随形的东西跟着她,甚至和王家奶奶一起睡时,半夜做噩梦吓醒惊得一身冷汗……每每想起她都心有余悸。最主要的,她想到家里盖房子父母两头经管不过来需要人手,她毅然婉言谢绝了邀请。猫吖两口子考虑到家里确实忙不过来,嘴上让燕燕自己选择,心里还是希望燕燕能帮忙度过眼下紧张的几个月。他们已经对分配工作不再抱啥大的希望了,每次庄户里降神求老爷,猫吖都连哭带嚎硬逼着存生去问问燕燕的前程如何。存生执拗不过,每次都硬着头皮跪在地上重复同一个问题。从起先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给的各种符纸,烧的和化水喝的没有一个不敢照办。最后一次似乎连神爷爷也不耐烦了,牙叉骨执得硬杠杠地说了一句“都想坐轿子呢!总得有人抬轿子么!”存生回来和猫吖把这话思来想去琢磨了好些天,像吃馍馍一样掰开揉碎细细品了一番。原来他们的女儿该着命里头没有坐轿子的福气,生来就是个劳苦的命。猫吖死活想不明白,既然是个劳苦的命,那为啥让娃上学时学得那么好?怎么不让像二女子一样学不下也一口气好忍!把他们空欢喜了一场撂开不说,到现在这个女子一天还傻痴痴地抱着个书读,横下个心等着一场考试出人头地……唉,人的命那是天定的,命就把你压制住翻不了身。存生两口子心如啼血,他们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把这话深深的埋藏在心底没敢给任何人说,尤其是燕燕。猫吖使劲的咽了一口唾沫咬得牙关咯噔咯噔地响,声音哽咽地说:“去他妈的蛋!即就是我女子啥工作都没有,坐在家里一辈子,老娘也能养活得起。要她妈的正式工作干啥呢!白送老娘现在还看不上了,一辈子路长啦啦,三翻六正的活人呢,总不能在一棵树上等着吊死……”。这样一来,原先为燕燕找工作准备下的几万块钱也花不出去了,存生两口子才决议着先修地方。在修地方和给燕燕找工作的先后顺序上,存生两口子一致把全部心思放在后者。毕竟娃娃的前程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儿。

效林披麻带孝来新地方齐齐踩踏了一圈破解了系孝的顾虑。存生顺手掏出纸烟递给效林,两个人蹲在墙跟底下冒起烟来,猫吖在院子里拔蒿草。效林转头问存生说:“光听着你们修房呢么,钱凑够了吗?按照你们两个的想法,把整个院子和大门收拾停当,怕得这个数”,说着效林伸出四个手指头在眼前摆动,接着说:“按照现在的工价和料价,置办齐全下来怕得这个数吧!我估计你们手底下可能有个两三万没问题,这几年打得那几万斤粮食还能添凑些。那天跟咱们二掌柜的几个还坐一起闲聊了几句,我说你们手里绝对存了三四万呢,二掌柜底头甩的像拨浪鼓一样硬是不相信,说还抢银行都抢不下那么多钱!”效林一边笑着一边试探性地看着存生。猫吖看了看存生一眼笑着对效林说:“那还来那么多的钱呢?你跟上很集卖菜也有年头了,一集能挣多少钱难道没个行数?就我们两个做生意早也存不下那么多的。”猫吖故意卖了个关子,她要看看存生怎么给效林揭底。效林笑眯眯地打趣存生说:“集上谁人不知道你们两个生意最好,硬干吃馍馍抠门的连炒面都不吃,我想着你们存下几个钱着呢,不然能铺摊开这么个修地方”。存生斜着眼睛抿着嘴笑了一下,吐着烟圈说:“你就像我们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我们存多上钱你都猜的八九不离十,没有那么些也差不多,我估计都不够,底下窑里那万哒十斤麦子挣滴也拉不上来,到时候缺多少再卖麦子添凑,我听老九估摸一院子地方连工带料,差不多得个五万封过的话。

三个人正说笑间,老旧的大门支嘎一声响,彩霞妈和老罗提着锄头推开大门进来了。老罗笑盈盈地说:“我们两个听着里头有声音,也进来把你们的新地方瞅瞅。这是块好地方,临近路面上以后干啥都方便。你们两口子还是挣着呢,扑腾这么一院子地方不容易。”猫吖连忙顺着老罗的话茬开始谦虚起来:“唉,还好啥呢!愁得人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把这一院子地方修起来,不得脱一层皮”。彩霞妈面带笑容,她说话永远都是不紧不慢,柔声细语:“你们两个能扑腾开就不错的很了,修一处地方不容易,咱们两家挖窑时错前错后一起破土的。我们的窑也烂肠的不行了,洞门深的拉一车牛粪上来挣得气都没有了。也想在窑顶里的塬面上盖几间房呢……”彩霞妈一边跟着猫吖在房里院子里转悠一边拉呱。跟了老罗以后,彩霞妈比以前看起来更年轻了,面色红润有光泽。手指上一边带了个金戒指,一边一个银戒指,脖子里的金项链刻意穿戴在衣服外面,衣服都是当下就行的样式。老罗赶集时骑个摩托车总是把彩霞妈带在后面,两个人肩并肩街道上逛一圈,买些水果蔬菜和家用的零碎就回去了。猫吖时常感叹说:“人挪一步活,你看彩霞妈跟着长生时日子惜慌着舍不得吃穿,没见过跟集买一根菜,最后还不是把他下场了。看跟了人家老罗,彩霞她妈而今个穿金戴银的,穷富都没把自己亏下,日子比以前还过得消停。唉!他妈的,这人一辈子真的眼前头路黑黑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人的话真真的……”,存生听了不悦意了,笑嗔着打趣猫吖说:“咱们家你是掌柜的,吃啥买啥你随意,是你舍不得穿金戴银么,你买啥我都乐意”,猫吖狠狠地瞪了一眼存生说道:“啧啧啧!献情的屁话不要说了,我一个卖菜的,跟上你一天天不明出来,太阳背到黑着家,哪有闲情穿金戴银的?买几盘磁带你都能念叨半个月,把眯那号人我都不知道,连那啥啥一样,光想只进不出的好事,站着说话也不嫌腰疼……”,猫吖看到个没完,存生只管抿着嘴笑着。

文祥家弟兄几个随着平第家一搬走,紧跟着后半年都上了塬。这两家一搬走,湾底只剩下福祥一家出行更不方便了。路上走的人少了,天干旱时一层虚土浮在上面,拖拉机蹚着土开过去,人和车都淹在扬起的浮土里看不清楚。以前冬季落了雪,三家人各扫门前雪,最后把路上的雪扫通连在一起,各家出行利朗,现在只剩下福祥家一家人来回走动,光把雪豁在两边留出来人行道,一个人就得两个小时折腾。老五家已经在塬面上垫好了地基,叫的人砸拆了院子里的二层土楼。眼见着收麦子前就能搬到塬面上,临沟独独撇下了福祥一家,逼得福祥两口子也开始着急起来,他们两个很快踏实好了塬面上的地皮。赶过年前,湾底的两户人都搬到了塬面上过年了。湾里一下子显得冷清和空落起来。湾底下各家垫地基取土把各处的墙面上挖出了许多呲牙咧嘴的豁口。院子里一片狼藉,乱瓦砖的碎片、用旧了的犁铧磨盘随处可见。能用得上的门窗都取走了,剩下几口黑咕隆咚的敞口窑,里面推放着用不着的杂物。昔日热闹的湾里一下子没有了生机。王家奶奶偶尔费劲的拖着沉重的身子到洞门外头,趴在婷婷家窑了句:“这让这个死老婆子胡整去,那害怕阎王爷把她命拿走了。只要人家一天不胡喊胡骂,她能喝多少胡麻油!咱们权当蒙在鼓里不知道,这让老婆子自己改掺去”。但是王家奶奶喝油丝毫不起什么作用,反倒引起了便秘,肚子涨的难受的时候,连个屁都放不出来,靠着墙角多半天挤出来羊粪豆豆大小的两坨。实在憋的不行了,就喊燕燕找老五买几顿开药来吃,王家奶奶又偷偷多吃几粒,肚子咕噜咕噜有反应还来不及出门到茅房,已经装满了一裤裆。起初的时候,王家奶奶怕人发现自己打整了把脱下的裤子藏在门外面的柴草窑里。猫吖发现嘴里愤愤地“死老婆子”等等的连骂带唠叨一番,洗衣服时也就顺带着收拾了。大多数时候都是燕燕硬着头皮憋着气,一手反提着裤裆,一手拿棍子拨拉完,一边作呕一边洗干净。存生看见燕燕的囧样子,笑着怪嗔燕燕说:“你娃小时候就享了你奶奶的福了,像个嘎娃子一样,也是头一个么,你奶奶爱的不离手,屎尿布不知道洗了多少!没过百天就撩在大襟子里到处浪门子呢。小燕生下到会走路都没抱过几回。你娃该到变工的时候了,洗了几回就开始不耐烦了!”燕燕嘟囔着嘴巴,拿斜眼瞪着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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