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岁岁年年都若如此
父子三人手脚并用地爬上拖拉机后斗,坐下之后,拖拉机“突突突”往外吐着黑烟,继续上路。
等到了家之后,因为没戴帽子和围脖(他嫌累赘),赵德彬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冻掉了。
置办年货只是第一步,准备活动远没有结束,必须得全家老小齐上阵才能忙活完。
一进腊月,各家各户就开始置办年货。
腊八以后,学生们陆陆续续开始放寒假,赵知学和韩义华也不用上班了,二哥也从平海市里回了家。
临近年关,每家每户都要买不少东西,至少也要囤够能吃到初八的食物,因为初八才开市,从年三十到初七这几天,没有商户开门卖东西,集市也不开张。
赵德彬奶奶和韩义华一起,刚蒸完馒头,又开始炸鱼、炸肉、炸面云。
等赵德彬从登州回来之后,离过年已经没几天了。
此时,赵家可以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在十里八乡,赵知学是有名的文化人,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所以,很多乡亲们都带着红纸到家里来,让赵知学帮忙写春联。
父亲写春联这件事深深地刻在赵德彬的记忆当中,可他已经很多年没见到这个场景了。
父亲在2000年上得了脑血栓,从那以后,他的右边身子便不听使唤了。
一辈子心高气傲的他,到头来,走路迈不开腿,只能将右脚拖在地上,右手也使不上力气,拿筷子都成问题,写字更是不能。
赵知学的脾气特别犟,很快学会了用左手拿筷子,没两年就会用左手写字,只是再也不能向从前一样挥毫泼墨。
到那时,赵知学才跟赵德彬说,他后悔了,当初不该逼赵德彬用右手写字。
病了之后,他才体会到那种不得劲的滋味。
赵德彬是天生的左撇子,从小就被父母逼着改用右手。
后来,他改成了右手写字,只是字一辈子都写得不好。
有些东西能改,有些东西注定改不了,就比如拿筷子,不管赵德彬挨了多少打,也没改过来。
甚至于,他教书的时候,还是用左手拿烙铁。
学生们见了,也都纷纷用左手拿烙铁,虽然不得劲,可老师就是这么教的,只能就这么着。
到最后,赵德彬教出来学生,全都是用左手拿烙铁。
如今,见到父亲尚在人世、身体康健,赵德彬只觉得,他受再多累、受再多累也心甘情愿。
还有大哥,他提早就寄信说学校有事,今年过年不回来了。
赵德彬知道了他一切平安,便觉得比什么都好。
腊月二十七,赵知学、韩义华带着兄弟俩,一起到赵德彬太爷爷、太奶奶的墓前上坟、烧纸钱,告诉一声他们过年了,让老人回家过年,这件事情被称作“请神”。
腊月二十八,全家人一起到镇上的澡堂里洗澡,因为初一要穿新衣服。
澡堂这东西在南方并不常见,大多数南方人也没有去澡堂洗澡的习惯。
与南方不同,在海右,很多人都喜欢去澡堂洗澡,尤其是农村,家里太冷,澡堂烧炉子,要比家里暖和得多。
习惯了豪华洗浴城的赵德彬,已经太久没去过如此原始的澡堂了,不仅没有包厢,没有桑拿,没有鲜花果盘,也没有茶点饮料,还得几个人共用一个水龙头(人太多)。
这澡洗得他全身都不得劲,连搓澡都没叫人搓,草草抹了几把,就赶紧出去了。
八八年没有年三十这一天,所以大家都把腊月二十九当成年三十。
这一天一早,赵德彬和赵德英给自己家里和爷爷奶奶家贴门对、贴年画。
当时没有透明胶和双面胶,贴春联、窗花、年画用的都是面粉熬的浆糊,黏上之后特别牢固,刮大风也吹不跑。
不仅是大门上要贴对联,院子、门口树上都要贴,满村都能看到红彤彤的“出门见喜”。
这一天,一家人除了大姐以外,都去到赵德彬爷爷奶奶家里。
大姐赵丽萍现在跟着姐夫在公婆家,老家这边的习俗是初三媳妇回门。
大人们忙着准备年夜饭,赵德彬和二哥一起叠一些半夜要烧的纸元宝。
下午,韩义华和赵德彬奶奶一起包饺子。
饺子是韭菜猪肉馅的,她们把硬币、花生、糖、枣洗干净了放进饺子里,吃到硬币意味着“发财”,吃到花生意味着“健康长寿”,吃到糖则是“甜甜蜜蜜”,吃到枣是“早生贵子”。
等到晚上七八点钟,外面开始响起鞭炮声,这就意味着饺子可以下锅了。
这个时候是赵德彬的表演时间,往年一到这会,他就会蹿出家门燃放爆竹。
今年家里买了不少挂鞭,赵德彬早已过了贪玩的年纪,可他还兴致勃勃地把挂鞭挑在竹竿上,支在家门口,然后用香点燃引线。
几秒钟后,挂鞭劈里啪啦地响起来。
火光映照间,赵德彬看着全家人带着笑意脸。
他飞快地许下心愿:
“还望今后,岁岁年年都若如此。”
所以,这时候,镇上已经热闹得不得了,可以说是人山人海,街头巷尾都是卖东西的。
赵家的年货,是由赵知学带着赵德英和赵德彬置办妥当的。
好在,走到半路,赵知学遇上了同村的熟人。
此熟人开着拖拉机,后斗里已经坐了七八个赵家沟的村民,一路上,遇到同村的,就带上一程。
没走上十五分钟,赵德彬的鼻子里就淌出了两行清鼻涕。
1988年的大年初一是2月17号,然而,过了腊八(1月26日),过年的氛围就已经很浓郁了。
年货也十分简单,大家一般会置办些瓜子、核桃、花生、糖,当然,小孩们最爱的鞭炮也不能少。
由于赵德彬在申沪挣了不少钱,今年家里置办了很多肉食,年货也置办了不少。
为此事,赵德彬还得到了韩义华一个“挣了点钱,看把你给扎煞的,都不知道哪么作好喽”的评价。
他只得从兜里拽出一把粉红色的卫生纸,一边擤鼻涕,一边寻思着,自己说什么也要去买白色的卫生纸。
他已经受够这种粉红卫生纸了,既粗糙,又爱掉渣。
必须,一定,马上,立刻去买。
赵德彬本来给家里每个人带回来了羽绒服和羊绒衫,寻思着出门赶集正好穿,结果韩义华把新衣服看得很紧,硬说新衣服必须要留到年初一才能穿。
赵德彬好说歹说,也没能说服母亲。
这年头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猪,每个村里都有杀猪匠。
赵知学把家里养的猪带去杀了,然后和赵德彬爷爷一起煮肉、卤肉、做烧鸡。
没奈何,为了避免自己太过“扎煞(嘚瑟)”,赵德彬只能和父亲哥哥继续穿着旧棉袄出门。
前段时间下了好几天大雪,乡间土路十分泥泞,路很不好走,没法骑自行车,再加上天气寒冷,风里像是夹着刀子,割得脸颊生疼。
采买结束,爷三个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迎着凛冽的寒风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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