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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

第68章、大雨中,大恐怖

为了朝仪考虑,很多人都是靴子外面再套一层软靴。此刻他们把外面的软靴脱了下来,默默地来到午门前排队。

三通鼓还没响,此刻本不用先在这里整整齐齐地排好队。

但无形的压力之中,他们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站在了雨中,而且不交头接耳。

这才十天,皇帝在内宫之中的威望就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太监们服从皇帝,这是理所当然。可落在张太后眼里,她心底终究是惊惧更甚。

这件事……跟她真的没有关系啊!

所有人都等到了第三通鼓,午门左掖门和右掖门都洞开。

抬头望去,是肃立在雨中、铠甲泛着幽光的禁卫。

郭勋穿过右掖门,走到西角门外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被任为勋卫散骑舍人的仇鸾。

咸宁侯病重来不了,但他的孙子还是以这种方式参加了大朝会。

面对郭勋的目光,仇鸾目不斜视,一动不动挺立在雨中。

朔望大朝会纯粹是礼仪性的。

大雨之中,锦衣卫陈设的卤簿仪仗庄重而辉煌,教坊司陈列大乐。

“天子升坐,群臣陛见!”

鼓乐齐鸣中,百官跪拜致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头时,御座上终于出现了皇帝的身影。

郭勋心头的大石落了地,没见到真人之前,谁也不敢肯定皇宫里发生了什么。

现在他既然能端坐在这里,那就是宫中局势已经尽在掌握。

“众卿平身。”皇帝的声音不明喜怒,平静无波。

闷雷阵阵,大雨更滂沱。

今天的天子并不体恤群臣,大朝会的仪礼一项项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站在雨中的解昌杰比什么时候都更渴望能位列三品以上,进入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站着。

雨幕之中,年迈的、身体不好的自然也不少。

可今天没有一人敢于表现出什么怨言,谁知道现在平静坐在那里的皇帝会因为哪一句话、哪一个字怒起来?

他寝宫的院墙和院门,刚刚被烧了啊!

大雨中,大恐怖。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里,常规的大朝会流程终于到达尾声,群臣都看向了皇帝。

若还没有什么事情,就该散朝了。

历来绝少有臣子在大朝会真的奏事,皇帝在这個场合也不问政。

除了太祖皇帝时。

但今天呢?

“众卿可有本奏来?”朱厚熜开口问了一句。

没人站出来奏事,但杨廷和很紧张地站了出来:“陛下,听闻日精门遇雷击起火,乾清宫可有损?臣请工部即刻着手重修,另整饬清宁宫以待兴献王妃宫眷抵京。”

张锦身后的张佐不免抬头看了看杨廷和。

那天不提,这几天不提,今天倒是主动提出来了,他怕什么?

以张佐的脑子,他想不明白。

李鐩正要站出去表态,在他旁边的王琼略微摇了摇头。

皇帝还没发话呢。

朱厚熜看着杨廷和。

他不记得老秦说过有这场火灾。

现在的朱厚熜并不知道历史上真的有发生这件事,还是自己在登基前后与大礼议一事上的做法引来了这件事。

当他被黄锦背着在雨中狂奔时,朱厚熜深刻地感受到为什么皇帝会多疑,也切身地感受到了那夜色宫殿群落间隐蔽的可能杀意。

大雨中靠在日精门廊下睡着的两个当值太监被烧死了?

朱厚熜是真的不信。

雷击起火,什么火能烧得那么快,让两个近在咫尺的太监察觉不了,一直被烧死在原地?

又或者,天雷不是自上而下,而是斜斜地越过日精门的门廊屋檐,同时劈死了他们?

一左一右,日精门并不小。是他们的脚搭在了一起,还是天雷劈了岔?

朱厚熜沉默着,冷汗从西角门中文武群臣的额头滴落,而外面的群臣脸颊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今日雨大,没想到大朝会竟会持续这么长时间。”朱厚熜终于开口了,“文臣去文华殿,武臣到武英殿。张锦,让朝食多备一些姜汤。”

“臣!谢陛下隆恩!”

散朝后赐朝食,古来是有这个规矩。

但散朝的时间不固定,这朝食一般也难吃得紧:毕竟不是第一时间烹制好的。

谁也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但像这次这样的安排,那倒意味着是提前准备好的,能吃上口热乎东西。

要不然这大朝会成百上千的人,哪能仓促之间准备过来?

想到昨夜火灾时皇帝还安排了这件事,不少人一时心中暖烘烘的。

心思更灵活的,不免想到皇帝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对群臣示恩?

不,是示恩吗?大朝会,进宫来的文武群臣数目过千!

文华殿、武英殿挤得进这么多人同时进朝食吗?

是暂时看管!

宫中禁卫把各门一守,谁出得去?

杨廷和焦急地看向皇帝,只听朱厚熜又淡淡说道:“公侯伯,驸马都尉,四位阁老,九卿,乾清宫赐宴。散朝!”

“……臣,谢陛下隆恩。”

杨廷和的请奏没有得到正面回应,但现在御座正要被撤去。

从皇帝登基后,他们将要第一次踏足奉天门之内。

是大朝会之后的赐宴,在刚刚遭遇火灾的乾清宫。

既然能在那里赐宴,想来火灾并不严重?

为大朝会准备的卤簿大驾已经在往乾清宫移动,文臣武将中有资格的人,一同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公侯伯加上驸马都尉,人数一下子是超过四个内阁大臣加九卿的。

但谁也不认为去那里是要打起来,但又一定有什么不方便在这里说的,不方便在这里发的火。

杨廷和反而松了一口气,有什么事私下里商议好,那是稳重的表现。

阁臣和九卿这等人物,不至于没脑子。

“阁老,陛下赐宴,起居注官是否……”严嵩赶紧上前问道。

天子会出现的赐宴场合,起居注官按规矩是要出现的。

严嵩岂能不抓住这样的机会?

杨廷和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今日之事,慎重落笔。”他凝重地叮嘱着严嵩。

“下官明白!”

和刘龙起随这些大明最顶层的文武群臣一起走入奉天门内的雨中,严嵩的心却火热无比。

前方,会是怎样一段让杨廷和也叮嘱他要慎重落笔的史实?

“你们看着我们干什么?武定侯,你什么意思?”

承天门外,张鹤龄沉着脸怒视着郭勋。

硬着头皮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走进了承天门,并不整齐的油纸伞下,每个人都惴惴不安。

到了侯朝的区域,这里已经不会再有泥土了。

杨廷和、袁宗皋、王琼都不约而同地长长舒出一口气:要上朝,就必须有皇帝。

声音传到仁寿宫中,张太后的脸色更白了一些。

“哼!”郭勋什么都没说,只是仍旧沉着脸忧心不已地看着承天门那边。

事情未免来得太凑巧。

谁都不知道此刻宫内的情况,直到麦福急匆匆赶到张永身边,低头说了什么之后,张永点了点头。

陛下他人没事!

但走上外金水桥的臣子们看着那幽深的门洞却胆寒起来。

今天会不会有很多人走不出来了?

若是天灾,那么之前大礼之争刚刚结束,现在就有天象示警,会不会有人头铁?

若是人祸……那更令人难以想象。

“咚!”一通鼓。

“咚!”二通鼓。

“大朝之日,众臣侯朝!”

沉闷的声音中,承天门的左右侧门缓缓打开。

不论是哪种情况,今天都凶险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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