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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床上请

19 洛阳05

应笑问道:“师父要冲茶吗?”

方泽芹回说:“茶亦可做药,药亦可做茶,煎药与冲茶虽的过程虽不尽相同,却颇有相通之处,今日玉竹先生教你烹茶之道,为师便再教你煎药之法,应笑所服的药乃是温补元阳气血的补药,为免温药火燥,需以露水浸泡。”

他将昨夜置于檐下的木盆端来,盆底铺着卵形石块,还有薄薄一层细沙,盆里盛了半下清水,是自屋檐上滴落的冷露。

这泫然欲泣的委屈相看得方泽芹心疼不已,捧住她的脸搓了搓,柔声道:“为师虽比应笑年长许多,却还谈不上老,你瞧,为师的额上可有横褶子?”

柳应笑又伸手摸了摸,沮丧的神情稍有和缓,吸着鼻子说:“没有,师父的额头与徒儿的一般,都没有横褶子,那为何玄度先生要说你老呢?”

方泽芹刮她的鼻梁,笑道:“那是指为师还未娶妻便有了个像女儿般的小徒弟,这时当爹还嫌早了。”

应笑对称量药材相当熟练,没要师父教便晓得先将人参折去芦头,方泽芹见她做得精细,欣慰之余不免多问一句:“应笑可知道人参为何要去芦头?”

柳应笑回说:“我娘每次煎汤都这么做,却也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过徒儿知道芦头与参身药性不同,有涌吐风痰的效用,许是与我这气虚症不合,不当用。”

方泽芹摸她的头称赞,心道:应笑对药学方面很有悟性,只需稍加提点便能举一反三,可寻常生活中该懂的却时常转不过弯来,怕是柳元春从未教过她女孩儿家当明白的事,**岁的孩子最容易受环境与身边人的影响,还需小心引导。

应笑洗净手后,按照方泽芹的指示将药材逐份铺在白绢上,确保水漫过药材寸许。方泽芹拿出石碾与玄度先生所赠的七夜楼、龙血珠与角花,柳应笑道:“娘常以这些药煎汤煲粥,还缺一样白胆木。”

方泽芹道:“在你娘的药中,七夜楼为君药,龙血珠与角花为左辅右弼,白胆木乃为调和诸药之使,有益气和中之效,而在为师的药中,七夜楼与角花变为佐药,龙血珠与炙甘草为使药,若再入白胆木则过于温燥,不但无法调和脾胃,反倒会引起肝火,是以掠去不用。”

应笑将这方子与药理记在脑中,照吩咐量取七夜楼、角花各三分,龙血珠少许,放入石碾中碾成散,以绢袋包起,装入竹篾编成的手笼里。

方泽芹打上一桶井水在阴凉处静置,先给风炉舔料生火,说道:“煎药的火随药性不同也有所差别,但凡滋补药,以芦荻火为佳,竹火次之,桑柴更次,炭火粟火有损药性,不可用。”

他点上一炷香,十分燃去三分时便叫应笑取出盆中药材散放在筛子上沥水,瓢舀上层井水注入陶罐,加三片嫩姜,姜片与冷水大火煮沸,加小半碗凉水,放下泡软的药材,待到二沸时转文火,加盖熬煮。

这补气的药熬起来慢,需耗费工夫,方泽芹便叫店伙把晚饭送到院里来,无非是些清粥小菜,倒正和应笑的意,在方泽芹的劝哄下,她勉强嚼了两根菜叶子,小口吃完粥,又拿起扇子坐回炉前,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炉火,若火苗小了便轻扇两下,也不敢太使力。

慢火熬煮了约有半个时辰,其间时不时用瓷匙搅动药材,见汤汁收得差不多时,方泽芹揭开盖子,让应笑将碾碎的稀贵药材连着手笼一起放进陶罐里,又加了一次凉水,三沸之后香气四溢,方泽芹加了把火料,用大火将香气蒸去,熬出褐色的苦汁来,应笑闻了苦味便捂起鼻子。

方泽芹熄了炉火,滤去渣滓,大半罐药汤熬出一碗半苦汁来,两个碗口都用绢布覆盖住,收拾干净后便端着汤碗回到客房里,也不急着吃药,先给小徒弟擦面洗脚,师徒俩头并头靠在床上拉家常。

应笑在凤仙楼时听三个大人聊天,听出不少事情来,她在外头不喜欢说话,面对师父时却放了开来,问道:“玄度先生让你回医圣门,又说鹤亭先生提起你,鹤亭先生不是那个何大夫的师父吗?”

方泽芹道:“鹤亭先生乃是医圣门的门主,医圣门的门生皆是他门下,称其为师也没错,只不能算是鹤亭先生的亲授弟子。”

应笑将一缕长发拉到胸前把玩,又问:“师父也是那儿的门生吗?”

方泽芹颔首:“是,但为师并不识得那名何大夫。”

应笑说:“因为师父许久没回去了,那何大夫定是在师父外出时进了门的。”

方泽芹轻笑:“兴许为师自大门出来时,那何大夫恰恰从后门进去,想遇上也难啊。”

应笑抬头望向师父的笑脸,看了一会儿,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上趴着,方泽芹照常环臂圈住小徒弟,轻轻拍抚她的背部,应笑偏脸靠在方泽芹胸前舔起了牙根,嗫嚅着说:“师父,接着昨儿的继续讲,那座不老峰上长了些什么?”

方泽芹便将登顶不老峰后的见闻绘声绘色地描述给她听,讲完之后见小徒弟眼睛也快合上了,忙晃醒她,将放凉的药汤端到床前。

柳应笑一闻到苦味就撇头,不太情愿地说:“我娘以前用这些药材熬出来的药粥都香甜,为何师父熬出来的这么苦,比黄连还苦。”

方泽芹耐心地告诉她:“七夜楼等药材之所以珍贵,一是因栽培不易,再来则是药性会随着熬煮逐渐转变,你娘以它们为主药,只用了头沸的药性,为师以它们为佐药,需用高热蒸老,略带出些消补清热的凉性以平补元汤的燥火。”

柳应笑看看药汤,抿起嘴,又抬眼觑向师父,方泽芹对她点点头,柔声哄道:“应笑,为师只盼你早日康复,离了药才能和师父云游四方。”

柳应笑这才乖乖张开嘴巴,还用手捏住鼻子,方泽芹一勺勺将凉汤喂了,又拿出白天吃剩的梨子给她,应笑被苦味呛得脑门发涨,接到梨后也不管门牙松动,“咔嚓咔嚓”连咬数口,由于用力过度,把下牙给蹭了下来,牙齿脱落后她还没有察觉,一口咬下,梨肉磕在牙洞上冰冰凉、刺刺疼。

应笑“呀”了声,挪开一看,梨子上沾了血迹,牙洞里鲜血直冒,顺着下唇流到下巴上,应笑伸手一抹,见手上染了红,当即丢开梨子,拽住方泽芹的衣裳,急急地唤道:“师父!血……血!”说着仰头张大嘴巴,手指朝嘴里直戳。

方泽芹让应笑把血沫吐在药碗里,饮水漱口,取出洁净绢布擦拭她嘴下的血迹,又按在牙洞上止血,须臾,再填上凉血化瘀的齿药。

应笑咬着药不敢开口,只能用哀怨的小眼神瞅向师父,方泽芹爱看她多变的表情,只觉得可爱滑稽,忍不住在软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俯身拾起脱下的门牙,见牙齿形状不整,便知道小徒弟的身体发育较同龄孩童迟缓,心性倒是乖巧地招人疼。

他用湿绢布细细擦拭乳牙,拈到应笑眼前,笑道:“人自生来便会长两副牙齿,第一副便是这乳齿,待乳齿尽脱,应笑也该长大了。”

柳应笑好奇地盯着乳牙左瞧右瞧,见牙根缝里还夹着条条血丝,只觉得浑身不舒服,推开方泽芹的手,慢慢爬进被子里,因药苦牙疼,情绪不免有些低落,方泽芹便靠在床头讲去往各地行医的游记。应笑偎在师父怀里只觉温暖安心,听着听着便沉沉睡去。

方泽芹本想下床,才一动应笑便皱起眉头,嘴唇不停蠕动,发出细细的呓语声,方泽芹凝望她许久,也不下床了,索性和衣抱着她睡了一夜。

嗯……

柳应笑本忘了娶妻这茬事,被这么一提醒,好奇心又冒上了头,问道:“师父,娶妻到底是何意?为何要娶妻?”

方泽芹在脑中存想一回,坦然回答:“娶妻便是找个女子共同生活,自古以来男子便身负传宗接代的重任……”

方泽芹倏然想起她时常呆在潮湿狭窄的井底,无人说话,只能蜷缩着仰望井口,看不到蓝天白云,只有枯黄的茅草棚。

方泽芹心里怜惜,不住轻抚小徒弟的后脑,抱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看窗外天色将暗,正当夕食,便带着应笑往楼下后堂行去,向店伙借来风炉、矮桌摆在院里,将煎药用的小秤、陶罐等器物逐一铺放上桌。

方泽芹没将小娃娃的话当真,抱着她转了一圈,笑道:“若应笑不愿嫁人也罢,留下来孝敬师父,替师父捏肩捶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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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应笑插嘴问:“什么是传宗接代?”

方泽芹道:“只有娶妻方能生子,男女结为夫妻之后才能孕育后代。”

柳应笑想了许久,抱住方泽芹的脖子,与他鼻子对鼻子,问道:“那如果师父找了师娘,又与师娘生了孩子,会不要应笑了吗?”

柳应笑拍手接道:“端茶倒水!应笑要为师父冲茶。”说着她还做了个击打茶膏的动作。

方泽芹扬起眉梢,问:“应笑当真对茶事有兴趣?”

柳应笑比手画脚地说道:“冲茶也喜欢,研墨写字也喜欢,分草药也喜欢,能舒展开手脚,做着便开心。”

方泽芹点头,应笑又问:“夫妻就是在一起生活么?那徒儿与师父不是也在一起,也是夫妻?”

方泽芹笑道:“这可不同,为师与应笑是家人,家人共同生活是理所应当的事。”

“铺白绢覆底隔去沙石,上置药材。”

方泽芹让应笑量取黄芪三钱,人参甘草各一钱,肉桂五分。

方泽芹站起身来,抱着她朝上举了举,又兜入怀中抱紧,下巴轻蹭她的发顶,想到玉竹先生的话,心里忽起一股冲动,欲将这小徒弟独自拉扯大,便道:“待应笑长成大姑娘,坐上大花轿之后为师再考虑找师娘。”顿了顿,又说:“坐花轿便是要嫁人了,应笑日后会与一名能让为师相上眼的好男儿结为夫妻,到那时,为师才能放得下心来。”

柳应笑拍拍方泽芹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那徒儿将来不坐花轿,只与师父一同骑马。”

柳应笑对着手指问:“就像爹与娘生下了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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