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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床上请

49 随行02

应笑连日奔波,早已疲惫不堪,别说走路,连说话也觉勉强。方泽芹自是心疼又是感动,见她满身尘土,冻得直打哆嗦,再顾不得男女之嫌,让她坐在身前,解开衣襟包覆于怀中。

应笑面红过耳,靠在他胸膛上不敢乱动,轻问道:“师父可是在效仿柳下惠,以身体温暖避寒的女子,却仍是能坐怀不乱?”

方泽芹低声道:“你我师徒之间,不必以俗礼视之。”

这一年,医圣门有了大变动,鹤亭先生自忖年事已高,便将门主之位传给大弟子空志,他自两袖清风仙游去也。同年秋,夏军再犯西北边城,方昱台于河原路一线筑寨固守,不敌,威报传至京城,朝廷委任姚伯仁为河西招讨使率军缘边。

至初冬,医圣门各堂开馆义诊,忽飞报来传,令东馆堂主方泽芹为检校病儿官,自携家丁一员,即刻起行充军。

方泽芹暗自寻思:这时来传,定有灾变。

应笑仰头望去,方泽芹却将目光偏开,抱是抱了,却僵着身子,似是极不情愿,应笑低了头,闷声道:“师父,您老人家也别费神为我寻夫家了,徒儿要做个出家道士,持戒奉斋,专心治病医人,近来您老倒是耳目清净,可算遂了心了,唯独一件事上许是不妥,谁家师父手边没个能帮衬的?你独自出诊,从不带门人随行,想来多有不便,徒儿也惦着没人给您奉茶端水,心里总是挂记的。”

方泽芹也想着近来替人针灸时,常把手往后伸,半天是没动静,提笔开方时,笔在哪墨在哪?想他原是孑身一人,自个儿忙活惯了的,这长久以来却都有小徒弟随着帮衬,少个贴心人便如同少了两只手,诸事皆不顺。

方泽芹见应笑模样委屈,只觉胸口堵起了一团气,闷得慌、拎得慌,心中千回百折地想了许久,正待开口,却见她已偏靠在身前沉沉睡去。这先生一肚子话要讲,刚到喉咙口,也只能嚼嚼咽回去,便将小徒弟轻轻拢着,偏头看她的睡容。

应笑的面上染了红迹,蒙上尘土,泥蛋样的一张脸,方泽芹却愈发觉得可爱,在她鼻子上、嘴尖上点点捏捏,望了好一会儿方才仰靠在土坡上小憩。

及至天明入营,见过总管,领了一头驴,驮上料袋,依例先去伤兵营,见有肢残体破的,坠马遭踏的,哀声遍起,伤亡惨状实是应笑平生未见。她尚不及害怕,方泽芹已取来抄记伤情的病源录,首看金疮,次看中毒,其后坠马、马咬等阵伤按次巡检,应笑一一记下。

这营中伤兵大多已被收拾妥当,唯有一员步兵营的军官肚腹上受了一刀,内脏曝出,气微将绝,恐不能救。方泽芹见是失血晕厥,并未伤及要害,便吩咐应笑以桑皮线引针,自内而外缝合伤口,用新桑白皮裹覆,再浇桑皮汁,半日苏醒,开了内服药,只弄得一身血污。

到了午时,随意吃了些杂饼,喝了两口水,又去各营巡行,见驻守将士面色灰白,多发背疽,便照常诊疗开方,吩咐各营医员给药。

少少歇了片刻,前头鸣金息鼓,大军回营,伤员不计其数,只把各营医员忙得团团转。方泽芹正带着应笑在左军巡营,忽有一个军官持令箭过来,径至方泽芹面前一拱手,朗声道:“先生!许久不见!”抬起头来,只见浓眉大眼、面貌粗犷,不是南向天又是谁?

方泽芹诧异莫名,问道:“你不是在包大人手底下供职么?怎会到此?”

南向天回道:“包大人去了开封府。”便将事情始末略略说了一遍。

原来庞公查赈有功,升至枢密副使,多次上奏保举包公,圣上下旨召见,一看投缘,又见功绩不俗,便加封龙图阁直学士,即升用开封府府尹。

包公因见南向天善骑射,且通晓用兵之道,自觉让他在府衙当差实是大材小用,便在庞公面前略提了提,庞公听说南向天是武举出身,又与方泽芹相厚,自是有心提拔,举荐他做了泾州都监,正值西疆危报传来,朝廷派姚伯仁领兵抗敌,南向天便随军来了边寨。

方泽芹心里无不叹息,想道:兜兜转转地绕了一圈,这孩子到底还是投了军。

应笑走来问道:“春花可好?”

南向天被她的脸面吓了一大跳,低叫:“我的乖,还道这是谁家可怜的娃,原来是应笑,脸怎了?烫的?烧的?”说着伸手碰了碰。

应笑道:“药汁染的,春花如何?”说着拿下他的手,见掌上有伤,不觉皱起眉头。

南向天笑道:“好!那姑娘好得很!我本想留在天长县照顾她,岂知反被她训教一通,说甚好男儿志在天下,不可守着一个小小庵观过活,伶牙俐齿与从前一般无二,想那扰心的永昌侯既死,春花在庙观里处得自在,我实是吃不过她言语讥讽,誓要做几件大事让她刮目相看!”

应笑这便放心了,托起他的手,把金疮膏抹在伤上,仔细敷药包扎。南向天望着她微笑,也不坐下,对方泽芹道:“姚将军请先生往帐中一会,应笑来得也巧,军中有女将,是姚将军的妹子,帐里正缺个女医。”

方泽芹便知姚伯礼也随了兄长出征,于是带应笑同向天一并去帅帐,其时姚家兄妹正与钤辖等官将合议战事,南向天自领方泽芹入内,应笑便在帐外候着。隔不多久,一名身穿连锁铁甲的将官掀帐出来,应笑忙低头退至一边,那将官却径直走到她身前,问道:“你可是柳应笑?”

应笑怯怯答道:“小人正是。”

那将官道:“抬起头来!”

应笑不敢违令,慢慢抬头,见这将官面容俊逸、眉目含威,正是姚将军的妹子姚伯礼,又见她铁甲铮然、眼露寒光,不似往日亲切模样,当下也不敢说话,只与她对着眼瞧了又瞧,心下好生惊奇,想道:原来女子也有这等将帅之风。

姚伯礼道:“你跟我来。”将应笑引至西首偏帐中,吩咐兵士在外把守,卸下重甲,解去缠布,袒露上身,就见右乳上方内嵌一箭镞,箭杆被平肉削去,箭头却夹在骨间。

直到这时,姚伯礼才重喘了口气,盘坐在榻上,露出笑容,对应笑道:“这箭拔之不出,你替我将它挖去。”

应笑面色发白,问道:“为何不找其他医员?”

姚伯礼道:“听闻你已得了福牒,拜在方神医师门下,且投的是金镞科,这等小伤想是难不倒你,何况你我同为女人,操办起来也无甚顾忌,省得那些医官缩手缩脚,剔不干净反倒坏事。”

应笑何曾独自处理过这等棘手的箭创?这时也说不得,只能上前查验伤口,见血色发黑,情知箭镞有毒,先为她诊脉,问:“伤了多久?”

姚伯礼道:“不出两个时辰。”

应笑没法子,便按书中所记,先下了半碗止疼的药酒,包头束袖,净了手,将酒喷在伤口上,取一块软木浸湿,让伯礼咬在嘴里。搬来火盆,把凿具过火炙烤,小心翼翼地将箭簇刮取出来,再以竹筒嵌进伤里吸出毒血,直至血色变红清稀,还要灌流水反复冲洗伤处,待到敷药时,应笑已是满身淋漓大汗,她自己却不知晓。

包扎已毕,应笑退后两步跌坐在地,眼泪扑朔朔直往下掉。

姚伯礼吐掉已被咬烂的软木,亦是出了一头冷汗,她见应笑哭得像孩子般,便忍痛笑问:“你挖肉时干脆利落,怎的挖好了倒要哭?”

应笑抹着泪道:“我看过师父挖肉剔骨,他老人家说若挖得慢一些,病人便要多疼一会儿,所以不敢怠慢,我看了你的伤觉着疼,便哭了,大人恕罪。”却不敢说她是头一次在人身上大动兵戈,心里慌张惧怕,待忙完时见没出差错,松了口气,眼泪水不由自主便落了下来。

姚伯礼调侃道:“军中多是伤员,你一个个的哭,怕是哭上一整年也哭不过来。”

应笑拾起袖子把泪水拭干,说道:“大人,你伤势不轻,还需服药调治。”说着收拾药箱,因她是随行家丁,不能擅自取用药材,便开下两副方子,一副内服,一副外敷,交给营里的医员料理。

且说姚伯仁将方泽芹传到帐中,不为别的事,专为伤了方昱台的猛火油柜,那种喷射火焰的兵器本是汉人所造,却被夏人学了去,他们在油中动些手脚,使得喷出的火焰带有毒气。军中兵士多发背疽便是由外毒内侵所致。

方泽芹看了夏人所用的猛火油,辨出毒材,配药施治,并开出浸水方,以药汁浸布蒙面以避毒疫,收效甚佳。

自此过后,应笑不仅要随师父巡营救伤,还要出寨收治伤患,遇到不能走的,便用驴车驮回来。偶见有受伤的敌兵混杂其中,若是伤势浅便发作俘虏,若是伤重难治则弃之不顾。曾有一员双腿被碾烂的敌兵抓住应笑的裤脚求她救命,那士兵看着与应笑同龄,不过十五六岁。

应笑心下极是不忍,也是不解,因着师父说过的一句话:医者救人不分贵贱好歹。便觉这时应当抢救,可方泽芹却又换了套说辞,告诉她一旦充军,身份便与寻常不同,先是兵,其后才是医,不能因一时心软就违背军令,误了大局。

应笑为此难受许久,直至她瞧见素来亲切和蔼的姚将军在营门前坑杀战俘,公然悬敌兵首级以振士气,便晓得这战场并不仅仅是两军拼杀这般简单。她看得多了,心也渐渐冷了下来。

这一日,她还如常随队收治伤患,见那头有人推着板车疾行而来,车上绑着浑身血迹的南向天,一问之下方知因河面结冻,姚伯仁命他率五十轻骑渡河奇袭敌后,趁夜出击,得手后奔退,不想马蹄陷于冰薄之处,南向天一头坠在冰湖上,就此昏迷不醒。

方泽芹吩咐将人拖进伤兵营,应笑卸下向天的铁甲一看,竟见身上有十余处创伤,三处被前后贯穿,两处埋有枪头,又因坠马折骨,伤势十分严重。

应笑登时慌了手脚,连声问道:“向天可还有救吗?还有救吗?”

方泽芹转身在她肩上用力一按,沉声吩咐道:“不许慌!准备破肉锯骨!”

应笑被他一喝,心虽提着,神却定了,不敢耽搁,忙将家伙俱一备妥。方泽芹点穴止血,挖出枪头,应笑立即用竹筒吸出毒液,因箭头深嵌臂骨,不能强拔,便取肘上三寸开肉锯骨,才将箭头拨出。

外伤处理已毕,向天仍是高热不下,药汤喝不进一口,喂多少吐多少,方泽芹便取来一根细长的竹管插、入他喉中,先喝下药含在口里,再通过竹管慢慢喂给他,如此不眠不休,细心照料,到得第三日夜里,热度方才逐渐退下。

向天醒来时见应笑趴在床边小睡,头上裹着布巾,满身斑斑血迹,不由得眼眶一热,滚落两行泪来。应笑脸蛋通红,虽是染的药汁,看在向天眼中却犹如一朵醉海棠,愈发标致可爱。

向天心跳怦然,想摸她一摸,刚然抬手,却觉刺痛钻身,低眼看时,才发现自颈至腰被布带厚厚缠了一层,双腿也夹着竹片,哪还能动弹得了?

正自惊疑之间,听见低哑的声音响起:“醒了么?感觉如何?”

向天略偏头望去,只见方泽芹从角落里走来,应笑听到动静也醒了,扑到床头一看,惊喜道:“师父,向天醒了!醒了!”一面笑一面又呜呜哭起来。

南向天一见姑娘哭,心里可慌了,忙出声哄她:“应笑,我没事儿了,别哭、别哭呀。”话没说完却轻咳两声,一阵刺疼钻在心口上,登时让他白了脸,额上直冒冷汗。

方泽芹从后扶住应笑的肩膀,说道:“乖,别哭了,你一哭,向天难受,能好的伤也好不了。”

应笑闻听,忙吸吸鼻子,扯起衣袖擦脸,却是擦上了满脸血,她挨在床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叹气道:“可算醒了,向天,你这回可把我给吓坏了。”

南向天不敢瞧她的脸,一点红自耳后起,转而向方泽芹问道:“先生,我这是怎回事儿?”

方泽芹道:“不记得了?你率兵突袭敌后,身中十余枪,带伤退兵,却在冰湖上坠马,是石副官把你给拖回来的。”随即替他诊脉,吩咐喝了汤药。

由于南向天奇袭成功,姚伯仁率军一举捣毁夏军营寨,冲溃敌阵,俘获敌军大将,取得河原路大捷。

班师回朝前,姚伯仁在营寨里大宴三军,应笑推说困倦,自往帐中歇息,不一时觉得胸口发闷,便到帐外透气,忽听身后脚步声响,转头看时,就见南向天悄然立在身后。

应笑一愣,忙回身扶住他,说道:“你伤势未愈,怎能随意出来走动?”

向天笑道:“众将士尽欢而饮,你却要我这酒虫戒酒,我在帐里闻到酒香,实是耐不住,便出来走走,你呢?怎不随先生一同去凑个兴?”

应笑道:“都是些男子,我去做什么?我也不饮酒,凑不了兴,去了反倒叫他们难以畅怀。”

向天道:“武节侯不是女子?她可是个酒中豪客,男子当中也没几人能胜得过她。”

应笑想起伯礼,不觉满心敬佩,偏过头道:“三小姐不同,她是女中丈夫,军中甚少有人当她是女子看待,我每每见到她,便觉欣羡不已,若能有她的三分,便是了不得了。”

向天微微一笑,说道:“她有她的好,你也有你的好,她是女中丈夫,你又何尝逊色?瞧瞧你,脸也不洗,衣裳也不换,满心想着要救人,可不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应笑轻笑,调侃道:“菩萨是佛家的,我却是个修道人,你要溜须拍马,也得说个道家神仙。”

向天见她眉眼含笑,不觉呆了半晌,脱口便问:“你出家做了道士吗?那岂不是跟春花一样儿都绝了红尘,日后不打算嫁人了?”

应笑道:“还没出家,只是个从医的门人。”

向天登时松了气,气一吐,伤痛又起,忙捂着心口剧咳一阵。应笑轻怕他的背,皱眉低训:“瞧,叫你别随意走动,不听我讲,这又咳了起来,走,我扶你回帐。”

向天止住咳,按在她手上道:“不妨事,你再陪我往前走走。”

应笑诊了脉,见无甚大碍,便扶着他慢慢走到栅栏前,二人并肩坐在木堆上。南向天见脚边生了一丛小花,看应笑发上只有泥土,心头一动,弯腰摘了两朵,往她鬓边轻轻簪上,笑道:“这才像个女儿家。”

应笑抬手摸了摸野花,拔下一朵拈在指间把玩,踢着脚、撇起唇,看着在指间转动的小花,显得十分的惬意。

向天也不说话,只把眼神直勾勾盯在她脸上痴望,应笑偏头看时,他又慌忙转开,摸摸鼻子,抓抓耳朵,总要做些事来遮掩。

应笑只当向天是好友,何曾能想到他的心思?只依依不舍地道:“明日我便走了,你却要留下来。”

向天听她一说,心下黯然,愣了半晌才道:“我大小算个地方官,得留下来筑寨固防。”

应笑看出他情绪低落,当是思乡,好言安慰说:“每年寒食我会随师父来渭州,还要回龙江祭拜娘亲,便顺路来探望你,你想吃什么、用什么,告诉我,我捎带给你。”

向天笑道:“你早些来,寒食休务七日,咱会合后再一道儿回龙江,想吃什么、玩什么,城里可不应有尽有?”

应笑道:“那在龙江会面便是。”

向天斜眼觑她,小声嘟哝道:“我是想与你多走一段路,多说几句话,多瞧你几眼,我……”话断在此处,忽而握住应笑的手按在胸口,轻轻喘气。

应笑见他拧起眉心,只道是伤口发疼,便倾身看过去,担忧地问:“可是哪儿又不舒服了?”

向天是心里跳得慌,一紧张,伤处也跟着作痛,生生被逼出满头汗来,咧嘴道:“我看你这傻姑娘是白长到这么大岁数,以前叫你小哑巴,日后改叫小呆子得了。”

应笑见他满脸通红,当是疼得厉害,忙替他抚背顺气,心道:向天是疼得说疯话了,我也不要杵着他,随他叨念便是。

这时,方泽芹从帐后走上来,说道:“向天,外头风大,你病体虚弱,受不得冻,快些回帐。”

向天见了师父便如见了应笑的家人,自觉行止无状,心里窘得慌,忙缩回了手,整顿衣巾起身作揖。方泽芹只是笑笑,搀着他送去帐里歇息。

不敢耽搁,接了竹符,迅疾打点行囊药具,刚然出门,却见应笑已换了身男子装扮,背着药箱站在院内,涂染了满面药汁,把雪白的一张脸弄作个黑里透红的泥蛋。

方泽芹沉下脸,低斥道:“胡闹,回房去!”

方泽芹微一怔,应笑便上前替他包头束袖,捧上清水。方泽芹定下心神,洗净双手,依旧取穴放血,然而这毒却不如姚伯仁那时好整治。方泽芹便叫应笑将方昱台扶起,盘膝坐在他身后,掌心运气贴覆背心,顺着经络循行的方向缓缓推送,使用导引之法将余毒分次逼出。

应笑也不闲着,在师父运气逼毒时抄下方子,按方配药,一副外敷,一副内服,均煎好待用。师徒二人傍晚进帐,忙了整夜,直至凌晨才将方昱台从地府门前拉回来。方泽芹见父亲性命无虞,稍稍对医官嘱咐两句,没等到人醒,又匆忙赶去前方营垒,到了寨前天色已黑,营门紧闭,守兵概不放行。师徒俩只能顶着寒风,在营寨后方十里外寻个避风处过夜。

方泽芹实是无话可说,不知又叹了多少气。师徒二人随同传令官飞马出城,被带至后方营寨,往帐中一看,就见方昱台躺在榻上,面部、身体大片灼伤,真个是要生不能、求死不得,只在迷糊中念叨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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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笑道:“传令官说要师父自携家丁,你只有我一个徒弟,不带我走,还能带谁去?”

方泽芹道:“我自会带你四师父同行。”

方泽芹被噎得发愣,乍听下一套套的全是道理,这时也难以细想,便说:“营中不比在外,军纪森严,恐有危险,若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为师如何能安心?”

方泽芹乍见父亲如此惨状,一时惊骇,忙向帐中使臣询问情况,原来在援军赶到之前,方昱台亲率守军垒寨固防,被敌军以猛火油柜烧成重伤,烧伤虽不致命,但火中似有毒,却不知用的是什么毒材,群医束手。

方泽芹俯身查看伤势,见灼伤的皮肉里又生出密密麻麻的小疮头,形似尖疣,脓汁清稀发绿,暗自思索道:这是灼伤中又发痈疽,与姚将军曾经所中的毒极为相似。

便诊了脉,看过舌象,果然是相同的症候,便知这症虽是热毒内淤,却不能按常理医治,越是下凉药越是好不了,便将闲杂人等请出营帐,正待吩咐灸刺放血,却见应笑早将火盆针匣等一切家伙备好。

方泽芹瞪向她,半晌才道:“边寨险地,不可视作儿戏!”

应笑皱起眉头,气鼓鼓地说:“师父才当作儿戏,徒儿本不愿与你说话,见是这等紧要的事,才来贴你的冷脸,四师父医术虽好,却不常同师父一道出诊,他知你何时要用针?何时要用刀?药材药具都搁在哪层屉子里?寻常便罢,战时却要抢着救命,你不带我,便是罔顾人命!”说着跺跺脚,嘴也瘪了起来。

应笑道:“可不是,师父近来对徒儿不闻不问,原是不循俗礼,好好儿的师徒不当,偏要当陌路来处呢。”

方泽芹屈指在她头上轻敲一记,听她声音嘶哑,便道:“别多言,快些睡,往后还有得忙。”

应笑道:“我只跟在师父身后帮衬,叫什么做什么,绝不多言,师父总说大义为重,别单在徒儿身上徇私情。”

方泽芹被她一句一噎,没奈何,只得答应,应笑这才跪下来,伏地拜道:“徒儿言语冲撞,请师父恕罪,回来之后听凭责罚。”

应笑道:“徒儿要随师父去,你不带我也罢,我自己也是去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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