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升官图

赵士清说得动情，彷如亲历，自己也不禁潸然：“秋月，否极泰来，其实我并不比那摔死的兄弟幸运多少，老天爷把活命的机会同时赐予了我和他，最后天人两隔，这中间的区别，只在‘坚持’二字上。我知道你处境不好，但你首先要自己振作，我才能帮你！”

秋月已听得呆了，至此，使劲地点点头，不住地重复：“我要振作，我要振作！”最后，竟尔号啕起来。

她放了声儿，赵士清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了！她止了哭泣，用衣袖倔强地抹了眼泪，说道：“从现在起，我真的什么都不怕了！这荒山野岭，要是见了鬼，我就用这个打它！”说着，取下墙壁上一柄沾尘的桃木剑，吹净灰尘。

是座久无人住的柴屋，进屋之后，秋月见盈缸积瓮的米面清水，还有新砌的锅灶以及一应炊具，惊讶之余，心中十分感动，不禁又迸出泪花。

赵士清说道：“秋月姐姐，眼下二老爷到处追索你，城里都是赵家的产业，你如藏在城中，多有不便。这是琪儿表兄之前的住处，咱们事急从权，只好请你委屈些，等我说服大爷，取回你的典身契，复了你的自由身，立刻来接你！”

秋月颇觉眼前的赵士清与之前大异其趣，点头道：“谢过清二爷，想不到您斯斯文文的，竟这样有肝胆！”

矮壮汉子也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方才兴奋地向秋月说：“真正这才是山居住户的宝贝！挂在院内，任他狼虫熊罴，包不敢踏入百丈之内！”

赵士清向秋月嘱咐一番，天色已然黑定，赵士清带人辞出，秋月追出来，塞给赵士清一个香囊，说道：“清兄弟，大恩无以为报，些许俗物，聊表存心，万万勿推辞！我知道你此去定要救他，但江阳县的大牢，进去容易，要出来难于登天！你有这份心，无论怎样，我二人都承你的情，生死有命……无论他，他，我是跟定了他的……只盼你不要勉强，反而将自己折了进去，那我真是罪人了……”

尽管秋月话说得断断续续，不甚连贯，但出自肺腑，赵士清心中一阵热流涌过，接过了那香囊使劲一握：“人定胜天！”

秋月又走到琪儿两位兄弟跟前，矮壮汉子知道她要做什么，直摇手道：“没有琪儿，我兄弟连去赵家做佃户的门路都没有，我们护着你走路，是瞧着琪儿的面子。”

“定是琪儿事先嘱咐，不许你们收我的谢礼，是不是？”秋月焦急地瞧着赵士清，“清兄弟，二老爷抓不住我，又奈何不了你，肯定会拿这两位兄弟撒气，你看这……”

一个施恩不居，一个知恩图报，与这些人为亲为友，当真是舒畅之极！

赵士清一阵大笑，说道：“这是琪儿的兄弟，亦即我的兄弟，我岂肯叫他们吃亏？”说着，摸出两张百两龙头银票，一人一张分了，二人哪想得到赵士清另有补报，且如此厚重？激动地浑身一抽一抽地颤抖着，死死忍着泪，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赵士清笑道：“只是有一宗儿，晚间狼嚎狐子哭，有些瘆人，姐姐不怕吧？”

“不怕，”秋月摇摇头，她上午触忤二老爷，何武又遭县衙囚禁，心中已不抱希望，“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什么都不怕了！见了鬼神，反而要问问他，为何要这样子折磨良人？”

“没有‘我们’，”赵士清神色黯然，似乎他真的是那黑盐场的亲历者，“只有我，囫囵个儿逃了出来——那个兄弟和我吃完了干粮，我们抓海鸟，海龟，生着喝血，天爷，那味儿又腥又冲，天知道我们怎么喝下去的。三天之后，山下传来人声，那兄弟以为是盐枭搜山抓捕我们，当天晚上就失心疯，一头栽下石山，死了。血染红了那片蔚蓝，几十头鲨鱼恶鲛围着他的尸体啃噬，撕咬……”

“我那时，就一个念头，无论怎样，我不能自暴自弃！即使四面都是绝路，只要上苍没有剥夺我狗刨的权利，我就要在这深海中刨开一条出路，哪怕我已奄奄一息！那晚，我啖饱了生肉，削尖了木棒，预备着第二天抵死相拼。谁知，天可怜见，那上山的人，是围剿盐枭的官兵……”

“那是一片孤岛！周围不是暗礁，就是海眼漩涡，唯一可以逃生的出口有几十个盐狗子带着刀枪巡守！而我们既偷跑出来，即便回去，也势必受到极其惨酷的惩处，但如不回去，吃光干粮，我们也是死路一条……”

出了赵家园子，琪儿两个表哥腿上布条缠得结实，出发前又用参汤补得饱了，尽管江阳县境内山多林密，但天刚擦黑，便到了三十里外的隐秘去处。饶是如此，二人仍旧神采奕奕，丝毫不显疲累。

女人最怕的，就是心死！

听了这略带自绝意味的话，赵士清心里一紧，正色道：“秋月姐姐，原来我考研的时候……”

这是赵士清穿越前在某访谈中看过的节目，此时他信手拈来，劝慰秋月。

“那，你们怎么不抓海鸟来吃？”

“好我的姐姐，那是个盐场，要紧的是喝的，”赵士清心中暗笑，“那里掬起一捧水，能晒出半捧盐来，唯一的清水在盐狗子手里……”

“那你们怎么活下来，逃出去的？”

“哦，”赵士清灵机一动，装作叹息说道，“当年我曾被人牙子骗过，扔到盐场烤盐。被骗过去的人，下井煮过一次盐之后，手脚就灼伤了。有个老汉，筛盐时护手掉了，虎口处被烧红的铁筛子烫得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有几个计议逃跑，盐枭大怒，于是将数百人分成三拨，准备轮流熏瞎我们的眼睛。”

“啊，这？”秋月眼睛瞪得大大的。

至此，四人开怀大笑，赵士清取过褡裢打开，取出一个小包，说道：“鬼怪不必怕它，可野兽不得不防，有此物镇着，只怕也就够了。”

那高大汉子接过小包，缓缓摊开，霎时间，室内充满了腥臊冸臭之气，几人呕毕，高大汉子惊讶道：“天爷，竟是虎爪！”

见奏了效，他接着故作伤怀道：“唉，盐枭运来半船马粪，点起火来，当晚就熏瞎了八十多个兄弟的眼睛。我第二日在煮盐场出来，宿在旁边的兄弟颤声将此事告诉了我。我们当时商量着逃跑，当我和那兄弟带着干粮，偷偷跑出去，登上一座小丘时，极目一望，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