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奇与元歌

中年人随手一抚，将棋局弄乱。

“有客来了，奕星你去开门。”

来了两个算卦的客人，师父只花了一盏茶时间，就让他们愁眉苦脸地来，笑眯眯地走了。

中年人与一少年对弈，围棋盘上偶尔飘下一两张落叶。少年看到了总是及时将其捡起塞在坐垫下，以免干扰视线，也免得风起乱飞。

而中年人却对此视而不见，他的眼神倒也没有一直固定在棋盘上。时而看看天空，时而看看庙门内侧。

“今天有客人来吗？师父”

一上午，来了三波客人。除了接待客人算卦的时间外，两人都在下棋。而那盘棋，也就被师父拂乱了三次，被奕星复原了三次。

这种复盘，比棋局终了之后的复盘不一样。不仅锻炼记忆力，也锻炼耐心。不过，师父等的人好像还没有到。难道说真的要下完棋才会出现么？

那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啦！奕星知道师父一天只看五卦，有时候到天黑也没凑满。

但生意好的时候，他绝不增加看卦的次数。卦钱多少，师父也不在意，随缘乐助就行，但也绝不白送。

每次都是奕星大声提醒不肯走的客人，明日请早。

师父在家乡的名气很大，但在长安城内，却很一般。达官贵人们各有各的信奉对象，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算卦这事的。从古到今，都是信则灵。

至于不信者嘛，那也由得他去，对吧。

反过来讲，要是算卦不灵也就没啥名气可以让人说的，算卦灵验的自然一传十，十传百。

那么，这也算是一种行业的福利了吧？

奕星想到这，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此时刚好复原了棋局，棋子一次比一次多，但他花的时间却没更多一点。显见是记得越清楚，复原得越快。

师父最开始没教他下棋，而是教他算卦。可是，奕星显然在下棋上更有天赋。

棋道和算卦的道理是相通的，但奕星还没有领悟到那个境界。

他喜欢自己掌控，而不是推算别人的命运。

算卦灵验会对算卦之人有何帮助呢？

他曾经这样问师父。

是有一定的帮助，但如果算卦之人太执着，恐怕不仅没有帮助，反而会促成更可怕的后果呢？

太相信，或者绝不相信，都会如此。

算卦也有因果么？

那当然，任何一种选择，或多或少都会改变些事。

因果就是由各种选择构成的，凡人害怕

不好的结果，但是圣人更在意那些促成结果的小原因啊！

奕星点点头，怪不得卧龙先生在《出师表》里特别强调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除了因果，世间万物运行有着自身的规律。而这些规律，并不是统一在因果律中，而是统一在大道之中。

因果律，也不能超越大道而行呢！

那么，什么是大道？

奕星问过师父，但却没有得到回答。

毕竟问答是有局限性的，答案也许根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或者说语言也无法详尽地阐述所谓的大道吧！

就像那卦象与卦辞：卦象是道，卦辞只不过是解释的语言。能帮助算卦之人多领悟一点，仅此而已。

师父有时候用铜钱，有时候也用棋子。

最开始的时候，古人直接对着卦象占卜。所见即所得，用草、用鞋子、用龟壳，甚至用咖啡渣。

奕星可不懂啥是咖啡渣，但师父显然是知道的。

不过是一种类似茶的饮料罢了，没啥特别的，他说。

奕星觉得这些小知识挺有趣的，但他还是缺乏继续深入研究的动力。在某些人眼里，放着占卜师不学习算卦。而天天下棋，显然是捡芝麻丢西瓜。

奕星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师父也是这么想的。

围棋下得好，也是很有前途的啊，师父说。

奕星随后听到了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小道士围棋功夫了得，竟然仅仅靠这一技之长，迎娶了贵为公主的白富美、轻易实现了人生逆袭。

当然，师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谈到女人，奕星想起来那些找师傅算卦的各色女子。

师父本来就挺帅，如果不加拒绝。那还真是前赴后继，继往开来，来者不拒，聚沙成塔…

奕星暗暗好笑，有些女子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三天两头找理由寻师父算卦。

如果自己算卦灵验，桃花运可能就持续不断了。但那意味着麻烦也不断吧！他可不愿过整天被骚扰的日子。

奕星突然警觉，自己为何走神得这么离谱，完全违背了自己力求专注的习惯。他伸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提醒自己别胡思乱想、信马由缰。

师父等的人终于到啦，棋局也堪堪终了。当然，奕星完全可以早点推坪认输。不过，事情就是这么微妙。仿佛奕星一认输，他们就出现了。

师父等的人，并不是算卦的常客，而是面前一大一小两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元兄，这位小友是？师傅问道。

他叫梦奇，是我的助手。

奕星开始以为对方一样和自己是个徒弟，哪里知道猜错了梦奇的身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不见得这个慵懒的小胖子有何过人之处。

梦奇您好，我叫奕星。他主动打招呼。

大人们促膝长谈，他俩下起了围棋。

这一局，却让奕星身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他败了，输得明明白白的。

特别诡异的是，梦奇的每一步棋都像极了奕星的师父。让他束手束脚无计可施，他的天赋仿佛泥牛入海。

奕星遭受了人生第一次沉重的打击，然而这还是刚开始。

梦奇告诉他，自己以前从未下过一盘围棋。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不不…不！你一定是在骗我。奕星面色惨白，冷汗直流，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元歌察觉到了异样，急忙过来解释。

梦奇的确不会下围棋，但是他能洞悉你的想法。你的印象越深刻，他就了解得越清楚。

原来如此，奕星缓过劲来。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奕星，你是输给了自己。太执着并不是一件好事，平常心才重要。师父也劝慰道。

面如死灰的奕星，这才一点点恢复了镇定。

师父和元歌谈了什么，奕星全无印象。他们俩什么时候走的，奕星也记不得了。

刚才的一切，仿佛就像一场梦。珞叶寺内，奕星刚从棋盘边醒来。

我竟然睡着了，奕星尴尬地说。他们怎么不住一晚就走了？

师父淡淡一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随手起了一卦，正是：解卦。

“嗯，卦象还显示，两个人一起来的。”

“师父的熟人吗？”

中年人淡淡一笑，轻轻巧巧地捡起片棋盘上的落叶。反手一扔，竟然化成了一只黄色的蝴蝶，随风飘然而去。

少年看到了，却也丝毫不惊奇。显见是这种场面瞧得多的缘故。

中年人外形俊朗，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让人过目不忘的并不是五官，而是身上那种飘逸出尘的洒脱。

长安城内，珞叶寺。

“一个熟人，一个生人。”

“嗯，那我们要早做准备吗？”

棋盘上，疏落落的摆了四五十粒棋子。显然布局已经快结束，即将进入中盘阶段。

继续下了几十手，少年局面不知不觉落后很多。就像陷入泥潭的牛犊，虽然不是被老虎秒杀那种危机，但却是无力回天的慢性死亡。

他思索良久，也没发现自己究竟哪步棋下错了。被师父不动声色地打败倒也不是第一次，但他也绝不是轻易放弃抵抗的人。

坚持一下说不定还有救呢，他抿紧嘴唇，落叶也忘了捡。

“好的，…”少年人坐得端端正正，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看来他对自己做事专注和完美非常在意，并且要求自己做得更好。

中年人见怪不怪，他眼神飘忽，手指却十分稳定，显然内心波澜不惊也是一种习惯。

棋局弄乱了，但两人却没有重新下。而是由奕星靠记忆力，将棋局从头开始复原。看来，这也是师父训练他的方法之一。

消磨时光，莫如围棋。

少年人棋艺不错，师父也只不过是让先。因为棋盘上的数目，黑白刚好一样多。

他思索片刻，将一枚棋子下在白方侵袭过来的方向，在二路小飞守角。

“不必着急，先把这棋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