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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佛手持ak

第60章 判官

在最原本的计划中,扮演尸体的人应该是叙燃自己。

可万仞拒绝了这个方式。

多亏他拒绝了,使得叙燃在开始计划之前的几分钟内更改了计划,将原定躺进裹尸袋中的人换成了释沉佛子。

叙燃无声站定在偌大只余自己一人的升降机内,在心中疯狂冷笑。

她正面对着的那枚监视眼悬浮在半空,升降机内部亮着通往地表的按键。但没有中央系统的操控指示,谁也无法通过此处抵达地面。

监视眼浮动着闪过高频率的红光,突然,一行文字通过投影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可以轻易使得整座城市的中枢系统瘫痪,操纵一座升降机、一扇电子门的开闭运转简直是信手拈来。

所以他们不能硬闯。

头戴野猪面具的榆桐是另一名诱饵,别忘了,在之前活动日上“独木桥”比赛之中,这名来自红桦市的女修就已经在绝境下领悟了枪决术式的第一重“幻形”。

所以榆桐理论上有这个能力在硝烟弥漫中穿过二十四名绿袍播种人进入升降机,就算她尚且实力不足,叙燃也会为她制造机会。

——下方大和尚引发的暴动之中,这层楼面突然爆破的炸弹硝烟里,又有谁会注意到一个胆小嗫嚅的鸟嘴面具报信人?

趁着混乱,叙燃头戴鸟嘴面具,以“同伴”的身份哄骗着万仞杀死了一名播种人。

万仞只能照做,他已经拒绝过一次叙燃的计划,如果他还想要继续扮演着二五仔的身份迷惑叙燃,他必须得狠下心来。

所以之后的升降机之中,加上混进去的榆桐,播种人的数量依然是不多不少的二十四人。

普通的把戏骗不了诞生了个人意识的核心中枢智能“卓玛聂久”,万仞的面部识别与扫描系统也早已刻入了母神后台的系统中。

再后来,充斥着-12层楼面弥漫未散尽的硝烟里,叙燃割开了自己的半张脸,变成了“万仞”。

“……”

“您所到之地,皆为涅槃。您所经之处,皆成净土。”

她站定在停止运行的升降机中,面不改色地对着悬浮的监视眼说道。

叙燃缓缓抬起手臂,在红光闪烁着的眼球前摘下脸上的防毒面具。

从上到下横亘着的伤口皮肉外翻,似乎是经历了一场不得了的恶斗,从中正不断往外渗出血水。她整张脸上都是血,半面由机械构造而成的脸颊上也是坑坑洼洼的弹孔,眼睛瞎了一只,剩下一只机械义眼直勾勾地盯视着面前的监视器。

空气中似是有看不见的射线细细扫描着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孔与眼睛,悬在空中的监视眼球上下浮动半晌,面前又投影出一行文字。

——真是母亲的乖孩子。

叙燃闭上眼睛,感受到一股烧焦般的激光径直打在自己面上,在皮肉腾起的焦糊味中,脸上被割开的刀口一点点愈合留疤。

“……谢谢您。”

——去吧,将地面上剩下的“坏孩子”们带给母亲,等你归来之时,母亲会亲手为你呈上至高的进化。

“谢谢您。”

叙燃咧开嘴角笑起来,笑得脸上覆盖着的面皮都皱起渗血。

脚下所踩的升降机蓦地运转启动,浮动的监视眼球飘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几分钟之后,内舱的电子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带着特殊泥土与有毒气体腥辣味的空气吹拂进鼻腔。她手中拎着防毒面具,一步一步踏在红桦市地表的土地上。

“……我将为您,带回胜利的果实。”

微不可察的喃喃声消散在空气中,随着电子门的合闭,空旷无人所在的地下仓库中又回归死寂。

她行走在巨大建筑投射下的阴影之中,在监视系统无法抵达的死角,一把掀开了脸上的皮面修改器。

叙燃挖出万仞的机械义眼,脸上那道被激光短暂愈合的刀口仍在抽搐着发散痛楚。

“我可去你妈的吧。”

血淋淋的眼珠被扔在潮湿的角落里,佛修的脚步渐行渐远,逐渐消失不见。

……

红桦市地下“圣教组织”的其中一处入口,出乎意料的就建立在当初娱乐区的那个地下仓库中。

叙燃真正行进到地表,再一次目睹露天的娱乐区入口,那座终日被雨水侵蚀的残缺雕塑时。她蓦地意识到,原来之前那些负责抓捕她们的信徒们所谓的“守株待兔”,竟然真的是指在组织门口守株待兔。

最开始经过娱乐区的时候,她跟榆桐都不清楚那座缺了一半的雕像形态。如今真正直面过电子神祇的“躯体”之后,便能够轻而易举地辨认出,地表上被腐蚀了大半的神像赫然与卓玛聂久的形象是一致的。

叙燃盯着地表上那座残缺神像看了半晌,又仰头看了看天色。

她突然抬手将面罩与衣服上的血迹糊开,大片地涂遍了全身,将防护服的颜色染成猩红。

几个起跃跳到了残缺神像的冠冕上,这个高度的位置差不多能够将大半个娱乐区尽收眼底。

叙燃盘着腿坐下,开始了无尽的等待。

当初逃亡似的进入红桦市,她是以身为诱饵引人来追杀的猎物身份。

而如今,轮到她来“守株待兔”了。

“……”

带着腥辣气味的冷风吹过,空气中,似是隐隐传来细微的脚步动静。

叙燃盘坐在神像的至高位置睁开眼,居高临下望着一众显得有些鬼鬼祟祟的人群。

修为应该是在自己之下,至少没有人探出的神识精神力能够发现自己的存在。

而正常情况下在进入陌生的地界时,没有经验的人一般不会抬起头去检查自己的头顶位置,所以竟然到现在为止都没人发现她的存在。

叙燃抬手将从圣教仓库里搜刮来的防毒面具戴在头上。

她原本以为那些人是红桦市还幸存着的原住民,下一秒在看清人群尽头手持招魂铃的“人”之后,蓦地意识到什么。

他们并不是活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人群”尽头一名全身裹着黑袍的监管者蓦地抬眼,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

“判官出行,闲杂避让。”

黑袍判官引着一众魂体,冷冰冰地这样道。

而等到雾霾稍微散去了一些,才能看清原来所谓的“人群”并不是行为鬼祟,而是他们已经没有了自我认知的能力。

只是一群没有思考能力,被牵引着行走的魂灵。

每一名修士死亡之后,便会由“奈何”专门的监管者将其散落的魂魄收集起来,将升天榜上的身份信息消除,一股脑投放进自动化的投胎机器中。

至于最终结局是灰飞烟灭还是投个好人家继续追逐仙途,纯看运气跟个人本事了。

前者与后者的比例正常情况下是千比一,也就是说一千枚散落魂魄中只有一人能够顺利转世轮回,且一切清零重新开始。

“我还以为,‘奈何’监管势力早就已经放弃这座城市了。”

叙燃维持着盘坐在神像上的姿势,“不然也不会让判官大人亲自来引魂吧?其他的监管者呢?”

“判官出行,闲杂避让。”

黑袍判官并不理她的话语,只是以与之前无二的态度这样说道。

“你们过你们,我在这等我的,又不互相冲突。”

叙燃在防毒面具之下笑了笑,又或许没有,从语调中分辨不清她此刻的情绪。“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朋友,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他了。”

“诶,你说,瘟疫发生之后,你们机构一般会将手下的无常派到哪去做支援任务?跟我说说呗,我保证不告诉别……”

她的话语蓦然止歇,只因在转瞬间突进至眼前的透明转魂铃,正裹挟着剧烈压迫转动着其中一角。

“最后一次警告。”

那判官目光冰冷地望上来,指间捏诀,“离开这里!”

“我是活人,你根本没资格攻击我。”

直面着转魂铃的威胁,叙燃平静地垂下眼,“我可以去奈何的领事使馆投诉你,你工号多少?”

判官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在妨碍任务!”

“笑话,从瘟疫正式散布开到现在,红桦市死了多少人了?如果每一个都像你所说的,在第一时间就被正确地引魂扔进了下面的投胎机器,现在又哪里来这么多人不人鬼不鬼的‘感染变异者’?”

叙燃坐在大地母神的雕像上晃腿,“马后炮谁不会做?上议院派进来的士兵可以说被策反被洗脑,成为‘它们’中的一员,他们是活生生拥有七情六欲的人,所以很正常。但是‘奈何’的监管者呢?你们早就超脱出人世间的概念之外,难道现在你要告诉我说,你们派进来的监管者也被策反被洗脑,导致67区的灾难愈演愈烈吗?”

黑袍判官手中的动作僵硬了一瞬,连带着高速旋转的引魂铃也顿住。

良久,他才哑然开口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下面’自有安排。”

叙燃不置可否,“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无常这个职位的监管者们都去哪了?”

“……”

死寂的沉默蔓延,连带着黑袍判官身前呆呆傻傻的魂体们,整体呈现出一个异常诡异的对峙姿态。

直到几分钟过后,另一队人的到来打破沉默氛围。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队伍呢!”

叙燃低头看了一眼后便笑开。

无他,只因一个个的全都是老熟人,此刻正站定在最前方质问着的人一头张扬红发,从防毒面具的缝隙处露出几根发丝。

她本来还担心说会在娱乐区耽搁上好几天,没想到一切终究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比起质问我,难道不应该问问‘它们’吗?”

面具内的变音器设置没有取消,叙燃以低沉磁性的电子音道:“现在可疑的人并不是我。”

雪霁其实余光间早就瞥到那处的黑袍判官与一队魂灵,只不过从核心八城出身的指挥官显然十分了解奈何机构的监管势力。甚至在有些方面这些高层之间都是息息相关着互通的,故而并没有像质问叙燃那样直接面对引魂判官。

“您先过去忙吧,这里没有你们的事情。”

雪霁还算客气地朝着那黑袍判官点了点头,后者并没有回复,只是径直收起引魂铃。

下一秒判官的整个动作顿在原地,连同第九突击小队在内的所有人显然都没有预料到,盘坐在神像顶端的佛修竟是徒手直直握住了那枚铃铛!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叙燃戴着防护手套的掌心也能够清晰感知到引魂铃尖锐的六角戳在皮肉上的痛楚,她置若罔闻似的,只是垂眼直勾勾望着黑袍判官。

“所以无常们,都去哪了啊?”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雪霁简直不可置信,“你没有基础常识吗,‘奈何’监管势力与我们有互不干涉的原则,赶紧松手!”

叙燃:“说话啊,刚才不是说得还挺利索的吗?”

“……”

自从进入到极乐界之后,万佛会开始的相当一段时间,叙燃就再也没有联系上过姬问柳。

她原本以为是工作太忙了,毕竟红桦市出了这样的事情,姬问柳他们这个职位的监管者肯定要在一线忙很久。哪怕之后榆桐他们说从未在城市里见过引魂者,她也只以为是互相错开了。

直到现在,直到她看见原本只待在奈何界的四司判官竟然亲自下场引魂,而无常们依然无影无踪。

“奈何”监管势力这事,可真的出大了。

黑袍判官仍旧一言不发,仿佛之前见到的僵硬身形只是一个错觉。

他单手捏诀想要强硬将引魂铃从佛修的手中割开,然而在愈发浓烈的血腥气味中,叙燃的手掌却越握越紧。

“你!”

雪霁紧皱着眉头,正想要上前干涉,下一秒却见神像上那人用空闲的手径直掀开防毒面具。

“燃道友!”

队伍中的廖燕娇惊声道,语气欣喜又担心。

“帮我拦住他,我回来继续庇护你们。”

叙燃单手死死握着引魂铃,简单朝着廖燕娇点了点头之后便面对雪霁这样道,“我看你们比出发时少了挺多人,剩下的活到现在不容易吧?拦下他,我就开领域保护你们直到完成任务为止。”

红发指挥官目光紧盯着她,指尖深掐在掌心。

人群中骤然传来一声冷笑,竟是周身由机械打造而成的岑先生抱着金属手臂看过来。

“叙燃,你以为这支队伍是什么垃圾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叙燃瞥他一眼,“难道不是吗?”

下一秒岑先生哈哈大笑,“可不是吗!我已经忍了够久了,人垃圾,队伍也垃圾,这队伍不是个大型垃圾场是什么哈哈哈!”

雪霁的拳头越握越紧,显然被这两个道德标准趋近于负数的刺头气得牙痒痒。

金属破空的锐利声响过后,岑先生极具压迫性的机械身躯朝着黑袍判官冲去。

还没等可怜的监管者反应过来这帮人竟然真的敢袭击判官,神像上单手握着引魂铃的佛修竟是也在同一时间翻身跃下高台!张扬着八根泛着金光的虚影手臂直直朝着门面处而来!

呆傻站立在原地的魂体们很快便因为失去了牵制而飘浮着远去了。

黑袍判官眼睁睁看着转瞬就消失不见的魂魄们,甚至连火都发不出来,下一秒就在两个素质极差的修士联手围攻下,被没收法器不够还被限制住了身型!

“这小鬼差也就这点能耐嘛,我还以为‘奈何’的打手有多强。”

岑先生的一只机械手臂化成简易限制锁,死死将那名判官固定在原地。

其实出身于奈何四司之一的判官,就算双拳难敌四手(十手?),也不至于在这么短时间内被狼狈击败。

只能说还是输在偷袭的突然性与佛修天生自带的优势下,佛家的真身是所有诡物的克星,死气浓重的判官自然也属于被克制的一方。就算整体实力要高于对方,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加上岑先生的介入,被制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雪霁沉默了半晌,在视线瞥到从叙燃背后发散的金光之后,终是强忍着没有说话。

“现在可以说了吗?”

叙燃蹲下身,这样问道。

黑袍判官似是觉得过于屈辱,在钢铁牢笼的限制下一言不发。

叙燃抬手,就想要直直解下他脸上的判官面具。“你可想好了,不说的话,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会看清楚你的脸。除非你把我们都杀了。”

“你!”

黑袍判官突然开始大幅度地挣扎起来,一时连岑先生都有点按不住他。好在几秒过后,叙燃手指勾着面具即将拉下的转瞬之间,判官死死咬着牙低声道:“……”

“什么?”

“……晴天下雨。”

黑袍判官的脖颈无力垂在叙燃的手腕下,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甚至让他的身型有些颤抖。

“在一个晴天下雨的白昼,第一批抵达67区的监管者们……他们……”

“集体消失了。”

“……”

叙燃面无表情,“怎么可能?”

“我知道的情况就是这样!”黑袍判官的话语一时听上去也有些奔溃,“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我们也很无力!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全世界的驻扎使领馆都已经派出去找了,至今没有消息!”

他话音落地的瞬间,叙燃第一反应是荒谬,紧接着便冒出一个想法。

要说全世界还能有地方是不在“奈何”势力的监管之外的,会不会姬问柳他们这些消失的监管者们,都被关进了地下城邦的“圣教”组织?

她仔细回忆着这段时间内在圣教组织中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却又始终没有搜索到有哪里是可以一次性容纳并且制服住这么多监管者的。

至于晴天下雨……

“这么一想的话,进入红桦市这么多天,好像确实没有一次降雨是在天气晴朗的时候遇到的。”

突然,人群中廖燕娇出声道,“你们仔细想想,真的每一次人工降雨的时候,天上的太阳都会被大雾遮住,不会出现太阳雨的情况。”

雪霁也皱眉点头,“确实是这样。但愿在之后,我们不会遇到这样相似的情况。”

叙燃沉默下来。

“……”

黑袍判官在说完那句话之后,肩膀肉眼可见地佝偻下来,看起来与之前的冷酷作态截然不同。

除了始终游戏人间态度的岑先生之外,众人不可避免地再度陷入死寂的沉默。

而正在这时,廖燕娇隔着防毒面具抬眼,担忧状朝叙燃望去。

“对了,燃道友,你怎么穿着红色的衣服?”

她这样问道。?

——你会永远效忠于母亲吗?

“当然,”叙燃脸上的狂笑掩盖在防毒面具下,“我会永远效忠于您。”

叙燃一天之前敲定出逃计划的时候,提出过有办法可以使得他一起上到地表,那就是由万仞带着装有“叙燃尸体”的裹尸袋与绿袍播种人们一同出去。

虽然这个方法最终证明是失败了,此刻释沉大和尚扮演的“叙燃尸体”大概率还被浸在底层的化学池中。

他先是向自己表明曾经同为上八城士兵的身份,同样一致的敌对目标,以此来快速获得第一信任。攻破第一道防线之后,他又告知众人皆知的机器智能大地母神的信息,来拉近距离。

◎无常们都去哪了?◎

——向母亲证明吧,我的孩子。

“我杀了叙燃,我亲手为您除掉了怀藏野心的坏孩子。”

叙燃从不信任万仞,从一开始就不。

此后,他从绿袍人的手中保全自己,又呵斥了有敌意的监管层修士,来彰显著两人身处于统一战线。

万仞唯一的目的就好像只是从这里逃出去,所以要拉拢一个拥有同一目标的队友,他甚至不想要从叙燃这里获得什么,只一味地付出。

世上哪有毫无理由的付出,至少在万仞的这层身份下,没有。

——好孩子。

“……”

“她”实在太警觉了。

叙燃从一开始就知道强行进入升降机器根本无法抵达地表。红桦市的领土之内,地底之下的宫殿中,卓玛聂久就是这里唯一的“神”。

她很少真正信任过什么人,更多情况下是因为清楚利益共通而表达出的“信任”。所以更别提要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就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修士。

从头到尾,万仞对自己的所有说辞中都带着种刻意引导的意味。

叙燃的声线通过面具内部的变声装置,成为一种低沉而磁性的电子音。“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的,从一开始对她的策反拉拢,到后来引导她做出反叛的举动,这些都在我的计划之中。我从未背叛过您,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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