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人间禁行录

方乾感觉虚寂中感觉自己在慢慢下沉，这沉落无始无终，只是向下，最终不知去往何地。

念及于此，一股强烈的孤独与恐惧感突然仿佛从灵魂深处翻涌而出将其紧紧包裹着，拉扯着像是要将其撕碎。

那种出于本能的孤独与恐惧倒不是出于死亡本身，而是方乾自身所处的这种状态，肉身毁灭而灵魂却异常清醒的状态。

霓虹灯影是夜色新妆，使人沉沦又挣扎着想要逃离，高楼齿牙交错，穿梭其间的行人有如精美包装的食物，来来去去，终成被这城市消化掉的可悲残渣。

方乾喘着粗气躺在地上，意识模糊之下只有左眼还能隐约看见一束光亮忽明忽暗地闪动，他的耳膜似乎在颤动，在脑海中响起此起彼伏的蜂鸣声，一种从灵魂深处涌出的疲惫感席卷全身让他有一种强烈的睡意。

疼痛感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但无论怎样，更可怕的是，若是自己烧剩下的那点东西被随风扬了倒也一身坦然，可若是被埋了起来，那自己岂不是要永远湮没在黑暗之中与虫蚁为伴？

想到这里方乾有些慌了。

“喂！求求你们要不扬了我吧？实在不行咱裸葬行不行？放盒子里不太吉利，我有幽闭恐惧症！要不直接找个森林抛尸让我自归尘土成不成？我是环保主义者，化作春泥更护花啊！”

越想越害怕，方乾在黑暗中肆意地吼叫，当然，没人听得见。

第一次知道“挫骨扬灰”是一个如此善良而美好的成语。

“来人啊！放我出来！开个口儿也成啊，跟尸体待在同一个袋子里我害怕！”

“我觉得我目前这个精神状态非常健康，要不你们再会诊一下啊？喂！”

从求生欲高昂到声嘶力竭，从有气无力到不闻其声，方乾终于意识到无论多好的心态在死亡面前都会极致的崩溃，那种无力感未必比直面妖怪来得轻松。

下面就到了自责时间。

回首往昔，方乾从第一次从母亲那里骗钱上网吧，到初中第一封没有送出的情书，再到少不经事耿直的凌晨送单身女同事回家，再到下班时鬼使神差走了这条平常不会走的路，或者当时自己为什么不逃跑？但凡现在能自扇嘴巴，方乾能把自己脑袋拧下来，哪怕只有半个。

一肚子委屈只能化作恶言相向于不可知处。

“老天爷，今天周一你没上班啊？你缺德不缺德！放那么大个的怪物满街乱跑害人！你们这帮狗屁神仙，平常香火供着你们的时候一个个居高临下笑嘻嘻，真有事儿的时候一个个就在那装死，供着你们有什么用？”

“这位尸体，你暂停一下，你先别叫了，我跟你说个事儿。”

“你等会说，他就是欠骂，娘的，周一不上班你家有矿啊你？”

方乾话音刚落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是一时脑海里全是吐槽，思绪的线不知跑去哪里了。

沉默，活一般的沉默，没毛病，形容词只能从真实意向表述虚无，方乾现在非常虚，而且已经无了。

“你骂完了吗？我说两句？”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四周响起，之所以说是四周，是因为这少女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些缥缈的颤音，当然也可能是太平间地广人稀，有回音，因为这压根就没“人”。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咱俩是室友吗？”方乾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对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是躺在这里的，那个，只不过一时没有想到贴切的词。

还没等到对方回复，盛放自己的黑暗空间瞬间有了光亮，原来是袋子的拉链被打开了。

只见一名银发红瞳的少女正扒着袋口向里面张望着，随后做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

“你这表情是想说我死得老惨了是吧？”方乾率先开口道。

“那倒不是，我是没想到你这么丑，死完更丑了。”

少女平复了一下情绪，有效对表情进行了管理，但方乾闻言皱着半边眉毛的样子应该确实不太好看。

“姑娘，你大半夜来太平间，打断别人吐槽的同时开启了一个盛尸袋，就是为了对里面薛定谔死法的尸体，进行一句生物体表特征多样性否定的是吗？”

少女脑袋摇得飞快，方乾这才注意到，这少女不止长得奇怪，头上竟然生了一对红白相间的犄角，那犄角形似某些传说中的生物，当然也不排除少女是splay患者。

仔细观瞧，这少女露出衣服的两截手臂宛如花臂一般从肘关节一直到指尖皆为红色，上面还布满了各种奇怪的彩色花纹。

最值得一说的是，这少女生得着实好看，尤其是那两个眼睛，瞳孔怪异但却明亮异常，亦如沉落了两颗天上的星辰一般。

坦诚的说，要不是时间地点比较诡异，方乾肯定有要个微chat的冲动，唉？你们说在这摇一摇能摇到人吗？

“你是方乾吗？四方的方，乾坤的乾，生于正月初四？”少女开口问道。

“是呀。”方乾一时有些疑惑少女为什么会认识自己，就凭她这长相只要见过一面，自己不说毫无印象吧，最起码也得是念念不忘，但自己完全不记得见过这么一个漂亮姑娘。

少女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方乾，请问你现在还活着吗？我是指生命体征意义上的。”少女目光真挚，完全不像在和方乾开玩笑的样子，不然方乾真觉得对方是在讽刺自己。

方乾沉默了，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这算不算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

“你觉得我死得不够明显吗？那我一会儿准备公园打篮球去。”

“我和你说正经的呢，我需要你亲自确认。”少女忽然黛眉微蹙，嘴巴嘟了起来，就好像在询问意见很重要的事情的答案。

“行吧，如果不是法医误诊，那我大概应该可能是死了。”方乾有点无奈，这种自我介绍的死亡依然很诙谐，但同时他又多希望真是法医误诊了。

“你认真点，我要确切答案！”

“死了！我死了！我死得老惨了！你满意了没有？”

少女闻言脸上仿佛绽出了花来，随即换上了一脸的郑重之色，只见她从身后拿出一个金属质感的小本子，清了清嗓子读道：“根据《镇灵界财物继承法案》第七条第九款、以及《镇灵界身份法补充条款》二十五条第三款相关规定，方乾男性，二十三岁，未婚，处男。。现已确定自身死亡准确无误。”

“你这什么败家法案？什么镇灵界？这种隐私也写？我告你诽谤啊！”

“现在正式通知你，你已经从死亡的一刻开始，正式获得候补镇灵史身份，并根据成为镇灵使前的相关增补条例，通知你正式就近入学神京镇灵司总学院，请立即前往学院报道。”少女合上手中的小本子，对着袋子里的方乾扬了扬脑袋，一副“你听懂了吗？”的神情。

方乾一时有点懵，略微思索片刻转颜一笑道：“我懂了，这是个整蛊节目是吧？你是主持人，我是不是没死呢？”

方乾有些失望地将脑袋转向一边，鲜红色的血液顺着自己的脑袋流向远处，几滴急切的雨滴打在脸上，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他感觉很想咳嗽，只是轻咳一声，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喷了出来。

此时的方乾就好像一台被固定了视角的摄像机，眼看着工作人员从地上铲起了自己变成肉饼的部分，随后将自己一股脑地装进了黑色的袋子里。

最后，他甚至还能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可以感觉到转弯、前进、加速、停止，一直到自己被从车上抬下来，抬到了一张没有枕头的床上，四周的一切才陷入了寂静。

“死者右侧身体塌陷。。。。鉴定为。。。车祸死亡，算了就写这一句吧，这也死得太直观了，赶紧收拾一下送太平间，咱们抓紧聚餐去。”

阴云携雨，夜寂弭音。

这么多人围着我看呢，还有好几个适龄的姑娘，可别喷了一身的血，丢了面子多难看。

方乾缓缓想要抬起右臂想要擦去嘴角的鲜血，可是尝试了半天却没有看见自己的手，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半边身体已经形如烂泥整个爆开，碎裂的骨头和着血肉紧紧地贴在地上，那形似某种自己喜爱食物的样子，竟然带了些恐怖的诙谐感。

“积点口德吧！死者为大，小心他半夜去找你。”

法医的十五字鉴定终结了方乾短暂的一生。

往事走马历历在目，方乾的一生飞快地在眼前闪过，从第一次睁开眼睛，一直到刚才自己遇到了一个怪物，随后被其伸出的舌头拍扁，这些事情好像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却偏偏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

他倒是没什么遗憾的事情，命数有定，这一点从母亲几年前离开自己时他就已经想得明白了，只是还有一点不甘心，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妖怪呢？自己居然被怪物用舌头砸死了，真是憋屈。

但他没机会了。

“哇，死得太惨了，半边身体加半边脑袋都碎了诶，真恶心，我半个月吃不下东西了，你猜这孙子怎么死的？被车碾死的？”

他开始害怕自己被丢进灼热的炉子里，直面自己被烧焦后灰化的样子。

那实在太怪了，还好自己不能闻到味道，不然到时候闻着烤熟的自己要是感觉饿了，这就成一个喜剧故事了。

“乌鸦嘴，找也是找你，刚还看见你发朋友圈来着。”

人群之中，一个将自己隐没在罩袍之下的银发少女瞥了一眼指手画脚的围观群众，随即消失在人群之后，似乎眼前这“壮观”的场景对其已经失去了吸引力。

方乾不知为何很想发笑，如果他现在能说话，他好想告诉周围的人“看啊，我的骨头居然是暗黄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