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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五十八章 能给什么?

不该退的, 或许该带着五百骑兵厮杀一番再走,这样未战先怯,太伤士气了。

但骑兵厮杀, 双方都举着长长的马槊,密集的人潮互相对冲, 死了怎么办?

死的可能性很大吧?那么多人, 躲都没法躲啊, 只能凭眼疾手快,抢先刺死敌人?但你刺死一个, 还有其他?迎面而来密密麻麻全是长槊,任你本事再大, 也得饮恨当场吧?

好吧,其实也没多少人,两千余骑罢了,但立在那里就是气势逼人。

他们是从西面来的,一路牵着战马,直到遇到眼前的这股敌人为止。

最近邵树德在整治军中无事时骑马代步的风气。

命令一下,又是三百骑兵奔涌而出,紧紧跟在第一批身后不远处。

这一批人没有全部携带马槊,只有最前方百余骑手持着,后面两百骑则挥舞着马刀、铁锏、骨朵。

天空突然飘来一片云团, 地面上暗了下来。张继业心中一惊,下意识一用力, 马儿仰头嘶鸣起来。

解宾正在大声鼓舞士气。

他也有些后悔,不该带两千新兵出来的。但前往渡口,需要人干活, 于是就带出来了,现在隐隐发觉可能要坏事。

女婿惊慌的举动让他心中不喜,平日里高谈阔论, 做事也挺有章法的,怎么在这需要搏命的关头就胆怯了呢?

骑兵继续前冲。

他们看到了步兵大阵的惊慌,于是不再控制马速,嘶吼声也大了起来。

“杀汴贼!”骑兵军官喊道。

“杀汴贼!”军士们齐声应和。

“贼将是酒囊饭袋!第三批,冲!”徐浩将酒囊一摔,直接翻身上马,接过一把长槊,斜举着冲了出去。

四百骑兵紧随其后,气势汹汹。

云团飘走了,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地面的震颤也越来越剧烈。

铁林军一千骑卒分成三股,从天空俯瞰下去,如三条梯次分明的波浪线,汹涌着向前拍去。

敌阵飞出了一蓬箭雨,那是紧张的新兵不待命令就开射了。

而他们的举动也误导了其他人,没有听到吹角声,大部分人就将箭射了出去。射完后,老兵面面相觑,有些懵,新兵则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左前方也传来了马蹄声。

数百骑排着松散的队形,手持长槊,而在他们身后,烟尘滚滚,间或有骑兵隐约出没,莫测多少,看起来有上万骑的样子,准备包抄他们侧后方。

“别慌,他们不敢冲!稳住阵脚!就是人想冲,马儿也不敢冲,稳住,稳住!”解宾大声呼喊着,但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听见。

“杀汴贼!”

“杀!”

对面的吼声仿佛近在耳边,看他们还在提速,完全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样子,新兵们慌了。

“跑啊!”有人松开了斜插入地面的长枪,转身就跑,但脚一麻,摔倒在地,竟然是因为长时间荷枪半跪于地,撑不住了。

长枪缓缓倒落地面。

有一根倒落,自然就有第二根、第三根……

解宾差点双手捂脸,流民新兵坏事!

他曾经跟着东平郡王讨秦宗权,蔡贼骑兵冲起来时,遮天蔽日,比今日的场面还要吓人。但汴军步卒人手持一个小型鹿角,堆放于阵前,用步弓从容射杀蔡贼骑兵,一点不慌乱,但眼前这帮人是什么鬼样子?

“哗啦啦!”长枪倒伏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原本镇定的老兵也被新兵影响,慌乱了。

“杀啊!”夏军骑兵军官见到有便宜可占,将马速提到极致。

他身后的三百骑兵也兴奋了起来,已经准备好挥舞长槊了。

第二波三百骑兵离他们还有一小段距离,此时略略散开了点阵型,不再那么紧密了。

第三波还控制着马速,跟在最后面。

“轰!”骑兵冲入了混乱的人群之中。

领头军官摔落马下。

他娴熟地打了个滚,捡起一杆长枪,大喝一声:“杀!”

一枪刺入,敌兵毙命。

摔落马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纷纷捡起敌兵遗落的长枪,步战杀敌。

而在他们身后,有的袍泽正在挥舞沉重的马槊,一扫一大片。

有人弃了马槊,一手勒住马缰,一手拿短剑劈杀。

第二波骑兵杀至。

他们很好地控制了马速,绕到侧翼,马槊骑兵当先斜插而入,挥舞马刀、铁锏、骨朵的袍泽紧随其后,马蹄践踏,刀刀见血。

三千步军几乎在一瞬间就崩溃了,乱兵跑得到处都是。

“快走!”解宾纵马冲出乱兵,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浑身浴血的亲兵。

张继业猛然惊醒,直接拨转马头,往城门方向奔去。

斜后方射来一波箭雨,张继丰身上顿时多了两根羽箭做“装饰品”。

他逃跑的速度更快了。

五百骑兵没见过这么无用的主将。

不过士气已堕,此时无心再战了,纷纷溃围而去。

有那脾气暴的,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唾骂张继业:“看你是老解的女婿,以为有点本事呢,就这?”

“妈的,怂货,敢不敢带我们回身厮杀?”

“你敢上,我就敢上,敢不敢去杀夏贼?”

“弟兄们,不如绑了他,献给邵树德,我等还能得笔赏赐。”

“哈哈!这软蛋怕是不值钱,他妻女才值钱。”

张继业充耳不闻,只一味逃窜。

吊桥已经放下,风一般的男子当先冲进了城门,留下身后一连串的骂声。

溃兵也疯了般地往城门口跑。

但他们晚了一步,迎面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箭矢。不知道多少强弓劲弩在攒射,城墙上,城门后,到处都是,连带着趁机追过来的夏军骑兵也倒下了一大片。

吊桥缓缓拉起,溃兵们哭声震天。

……

张全义紧紧抿着嘴唇,面色凝重地下了城楼。

今日这一场“大戏”,打灭了他很多幻想。

三千人去渡口搬运好不容易运过来的粮草,结果遇到夏贼骑军,一战尽没。

如今城里还有州县兵两千余、流民新兵千余,守城都战战兢兢,更别说做些什么其他事情了。

他的兵,竟然从黄王时代到朱全忠时代,都打不过邵贼!

但他现在还不想投降,他想再观望观望,看看邵树德能给他什么好处。

观其过往做法,似乎要往河阳大举移民的。如果户口繁盛了,能让他当个河阳节度使也不错。

这天下,没有地盘没有兵,是万万不行的。

藩镇割据百余年,骄兵悍将满地都是,便是横扫四方的雄主,也可能一朝身死国灭,如雨打风吹去。

拥兵观望,依附雄主,待价而沽,似乎是最稳妥的手段。

有地盘有兵,便是邵树德或朱全忠败亡,也可以依附新主,继续维持张家富贵。

邵树德能给他什么?能不能超过他在洛阳的利益?

苏濬卿默默地跟在张全义身后,神情严肃,无悲无喜。

有些事情,亲眼看到的和耳朵听到的大不一样。

他与张全义不同,就是个幕府文职僚佐罢了,根基也在河阳。如今河阳似乎要变天了,他也心急如焚。

不过他也不确定邵树德能不能赢,因为沁水东岸的寇彦卿手握重兵,夏军兵少,为其兵威所慑,竟然不敢追击了,两军隔河对峙,局面似乎僵持了下来。

但终究还是邵氏的赢面大一些。

盖因张归厚等人在裹挟百姓渡河南下郑州,看样子并无久留之意。或许不会全军撤走,会在北岸留一些据点,便如当年后周在河中府修筑众多堡寨作为桥头堡一样,但这对他苏氏而言,又有何意义呢?

人心思变。

张继业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北上还插着两支可笑的羽箭,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

“大人!”张继业哽咽道。

“啪啪啪!”张全义用力挥手,七八个耳光打下去,张继业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大群骑兵跟着涌了进来,人喊马嘶。

解宾翻身下马,想要阻拦,但一看军士们冷漠轻视的目光,又止住了。

作为武人,胆小如鼠,畏战怯敌,在这个年代,就足以被人轻视到死,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噗!”张继业吐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地。

“解将军,城内军士全数由你统率,谨守城池,不要出任何差错。”张全义看了不看儿子,直接转身走了。

苏濬卿用眼神示意一下,几名军士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将张继业抬走了。

“解将军……”苏濬卿轻声呼唤道。

“苏判官,我还要巡城,有事稍后再谈。”解宾整了整衣甲,愁眉苦脸道。

“无妨,一起巡,一起巡。”苏濬卿笑了笑,说道。

“也好。”解宾迟疑了下,便答应了。

他不傻,知道苏濬卿肯定有事要说。至于说什么,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并不介意听听。

铁林军作为主力嫡系,游奕使徐浩当然不敢往刀口上撞,但心中其实不以为然。

大帅举了个叫耶律阿保机的契丹人做例子,说他手下的骑兵一人三马,但军纪严明甚至可以说严酷,骑兵坐拥三匹马,仍然只能步行,非得遇到敌人时才准上马。

敌方步军阵型稍稍有些松动。

张继业紧咬着嘴唇, 突然间有些后悔。

亲兵们目不斜视,将士们则紧紧盯着前方战局,徐浩稍稍松了一口气, 将皮囊收好。

啸马阒(qu)噎,貔貅威严,千军万马气吞山河。

耶律阿保机是谁?无名之辈罢了。。那么有能耐,怎么不去把幽州抢了?

但这话也就私下里腹诽罢了,当面顶撞大帅,他还没这么想不开,但心中的怒火总要发泄,于是只能拿眼前这股敌人开刀了。

前方有敌军五百骑兵,还有排好了军阵的三千步卒, 步弓应该已经上弦, 长枪外举,寒光闪闪。

战马奔腾, 呼喝如雷,三百骑兵冲锋起来,气势也十分不一般。

“举槊!”领头的军官控制着速度,将长槊夹于腋下, 端平向前。

“呼!”将士们也控制着马速, 维持着身体平衡,将长槊平举。

命令一下,军士们两两互相披甲,随后自有辅兵上前, 将多余的驮马收走, 两千人上马后,分成数股, 朝同样正在匆忙整队的敌骑杀去。

第一波出击的三百骑兵斜举着长槊,缓缓加速。徐浩没有第一批出动,他仍然站在高坡上俯瞰敌情。

依靠步兵杀骑兵是对的, 我没错, 汴军一直是这么干的。

“有戏!”徐浩又拿出了酒囊,道:“第二批,冲!”

敌军骑兵没有战斗的欲望,“张”字大旗缓缓向后退去,似乎想寻找步兵的保护。

“哈哈, 孬种!”徐浩一笑, 抓起皮囊灌了一口酒,然后心虚地看了看左右。

“庞师古鼠辈,终日缩在鼠穴中,没想到孟州兵倒敢出城,活腻了啊。披甲、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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