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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天堂

3-46铅衣君子旧事·云外信

阿伯霍斯只能这样敷衍地回答道。慈心之仁爱,其感染力本就惊人,再加上他们也曾有过不少交集,甚至勉强能算作朋友。如此一来,他就像是曾收到过贿赂,却又在指控善者罪行时突然受到内心拷问的贪官污吏一样,竟惭愧得不知该如何提起正事。

奥西里斯虽并未被没入沥青,却长久地蒙受着污浊的炙烤和熏染,以至原本白皙的皮肤与淡绿色的长袍如今已被焦油完全覆盖,再不见往昔的光洁。阿伯霍斯只得将视线移向正前方。

“能给我说说,你是如何收服他们的吗?”奥西里斯并没有先请求阿伯霍斯救自己下来。

收好尼德霍格之心,阿伯霍斯又以近乎淫威的气势压倒世界树。迫使其潜入地下后,才跨过废墟,走来到井的最深处。

马勒勃尔介的地势是愈向中心愈低,即,每条沟都是一边高一边低,十条沟一沟更比一沟深。所以,不断深入的过程,亦是不断下降的过程。

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阿伯霍斯却意外地踌躇不前。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石壁前,总认为自己接下来无论怎么做都是不合时宜的。这不仅仅是犹豫,他难得地怀疑起自己整个人来。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可是,“其实……并不需要耗费太长时间的,尽管教皇和很多宗神表面上都选择保持中立,但实际上,多少还是偏向于我的……就好比,格里高利就没有同意奥丁希望借道圣天国攻击君天国后方的请求。”真是狼狈啊。

“那是因为你早早就在诸神中立下威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吧。”

“也许是吧……但即便他成功借道攻击我后方,也不过无济于事而已。只要没能战胜我,即便攻陷铅白月宫千百次也是无用功。相反,这种做派到最后只会更加激怒我。”说到战绩,他的话语又变得铿锵有力。

“所以能迅速解决,不正是依靠你的实力嘛。”

“是……也没错……可是……之后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他们归去,抑或,是明知诈降也坦然接受。这样足足轮回了七次,才彻底结束这场无谓的战争。”

“怎么会是无谓呢?”奥西里斯语气稍带了些不悦,但声音却没法再更洪亮,“你很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这是为了今后更加稳固的统治,亦是为了天国日后的未来。”

“唉……我的确……嗯,你听说魔域魔影一族里的荣术太郎,率领天狗一族向天国请求归降的消息吗?”

“这么说,魔影一族除去天狗外,已经全部覆灭了吧?”

“正是如此,我想,魔域经此内耗,想必已元气大伤。”

“所以我才说,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嘛。”

奥西里斯的语气又变得温婉轻松,却也使得阿伯霍斯更加羞愧。

他虽自问自己一定会成为贤明的君王,明察秋毫,公私分明。直到现在,自己都从来没有做出过违心或违背真相的决定。可事到如今,他却开始怀疑这对君王而言,究竟是优点还是缺点。

敌人元气大损,这是一个很好的战机,但同时也是一个令人痛心疾首的战机。

叛乱之事,终究需要一个结尾,且必然需要作乱之首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不仅仅是因为,责其首而宽其从的处理方式是一个很好的展现君王恩威并施的机会。更是因为,那些受到蛊惑的神明们需要一个结果,或是一种解释——如果阿伯霍斯才是正统的领袖,那么引导自己走向歧途的奥西里斯究竟错在何处,以及,又将会因此受到怎样的惩罚。

可这显然又涉及到了叛乱发生的根源——谁才是真正蛊惑众心,发动叛乱的人?当真是奥西里斯吗?能拥有慈心的人间君主这一美号,奥西里斯的美德早已是人尽皆知。这样温文尔雅的神,难道会为了地位而选择厮杀吗?又或另有其人?

那些因奥西里斯这个幌子,才加入叛军的底层神明,乃至作为旁观者的大多数神明,对于真相是一片茫然,自然会陷入这样的认知。如果怂恿作乱者是奥西里斯,如此伪君子,其心自然可诛;但若别有他人,那么此类神明居心之险恶,更是可想而知,纵使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身居高位的诸神,固然都知道真相为何,但这也就意味着,掩饰真相的成本相当低廉。也就不难看出,是否将真相公之于众,已成为决定全体天神今后命运走向的关键一环。

事实上,无论如何选择,阿伯霍斯最终都能巩固地位,完成统一天国的大业,于是这倒成了其次的因素。不必考虑当下与过去,他所忧虑与纠结的,只剩下未来。

诚然,将真相公之于众是最正常的做法。——既惩戒了真正作恶者,以儆效尤;又安慰了无辜受难者,又昭仁义之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新生的天国会因此损失四位宗神,以及大批实力不俗的初始神明。如此,天国又将回到与魔域同一水平的起跑线上,白白错过最佳的开战时机。

相反,如若想要牢牢抓住战机,解决方案方向自然就应偏向另一侧。简单来说,就是让奥西里斯来当替罪羊,以保全其余四位宗神的势力。

至于可能的怀疑声,则完全不足为虑。流言蜚语就像山顶上的一个雪球,即便再小,只要有人愿意将其推下山,它自己便会越滚越大,直至最后,足以中伤任何人。奥西里斯也不例外。

真相与利益的平衡,这道直戳他内心的困惑。所谓君王,其首要责任,究竟是对手中的这个国家,还是对于其子民?这二者都是极为重要的,但眼下的问题正是择出更甚者:如果罔顾事实,牺牲某部分子民的利益,能够为国家换取更大的利益,自己又当如何抉择?

不……

“你听清了吗?”看着阿伯霍斯的眼神逐渐迷失,奥西里斯又一次重复道,“你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嘛。”

“你……”再三强调下,君主终于听懂了弦外之音。

他决议七败逆党,以令天下诸侯心服口服,同时就已下意识做出了决定?

奥西里斯低下头,自嘲似地说道:“毕竟,我在此地悠闲了这么久,自然也不会时思考起自己的命运。”

“想起曾经您帮了我许多,而我却在您第一次遇上难事时,非但无法给予帮助,反倒还增了不少乱……所以,这第二次……”

唯一的默契竟表现在这种地方。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阿伯霍斯当然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虚伪又真挚的挽留。

“是啊,”奥西里斯苦笑着,洁白的牙齿在焦黑的脸上异常显眼,“是我居功自傲,竟生不臣之心,还牵连一脉,有辱世名,自作孽而不可活。陛下应早做决断,以免冷落天下有志之士的心。”

这是自己在天国中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存在。他第一次怯生生地向自己求助,以及今后的把酒言欢,最终却让他亲口说出居功自傲这种话。

“不必在乎一时之耻,陛下。”

(合理的要求应当跟随着不言而喻的动作。)

“你的荣耀会在时间中熠熠生辉。”

「源流·陈列无正·哀时命」

“你真是……残酷最大的敌人啊。”

阿伯霍斯明了,一旦踏上这条路,自己就再也无法回头。

###「衣摄叶以储与兮,左袪挂於榑桑。右衽拂於不周兮,六合不足以肆行。」

无形的威压自阿伯霍斯身上散开。沥青池霎时间恢复平静,涟涟水花取代了曾经空中污浊不堪的空气,荡漾着将奥西里斯身上的污渍洗净。

“陛下!”奥西里斯忽然竭力地叫唤着,“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情。”

“我会……”

“并非我的后事,我是想知道……”

“您准备为全新的王国,定下怎样的名字呢?”

“……就叫,联合天国吧。”

“是很美好的愿望啊。”

波光闪过,只响起铁索断裂的声音。

厚重的枷锁坠落入污浊的沥青池中,“扑通”一声,并没有引起多少涟漪。

(箭击中了目标,离了弦。)

###「赶紧用自己的手心接住、这仿佛乳白色残片闪出虹色反光的苍白的泪珠、并藏入他那远离太阳的眼睛的心中。」

“嘿,听说了吗?阿伯霍斯大人前些日子不在,好像是去寻找奥西里斯的命之星了。”

“嘘!你tm想死可别拉上我。”

“说几句怎么了?那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死了还不让人说?”

“你是有所不知,昨天阿伯霍斯大人刚回来,在路上听到有人提起奥西里斯,直接就命人将他抓走了。”

“是支持奥西里斯的余孽还在诡辩?”

“直系神明都被杀光了,怎么可能还有人敢支持他?就跟你一样,骂了两句而已。总之,铅白月宫已经下令,往后任何人都不得论及奥西里斯,我劝你还是把爱说闲话的毛病改改。”

“好好好,哎哟,大人还真是对他恨之入骨。”

“开玩笑,靠卖可怜假意接近,又冷不丁在背后捅一刀,任谁都忍不了啊。”

“不过至少……咱们天神也没损失太多战力,十三宗神还是十三宗神。”

“嘁,谁知道那个荣术太郎是不是真心来降?指不定以后还有一场风波呢。”

“说的也是……唉,不过,有阿伯霍斯大人在,想必这些小风小浪都不在话下。”

“是啊,幸亏有阿伯霍斯大人。”

……

“以上就是最近的民情。大人,三国之事态已基本稳定,宗神们决定以轮流的形式决定本国王神当轮宗神。即便是实力稍弱者,辅之以第三国万人操弓之势凝聚的断金,根据自己的特征,凝聚出契合度极高的新神武,也足够保证当轮宗神的地位。”

“嗯,都很好。不过,”阿伯霍斯挑眉,“你就不在乎,旁人对你的流言吗?”

“时间自会证明在下的忠心。”

“呵,姑且信你一回。”他又转而问道,“算着时间,克罗维托就要诞下……轮回了吧?”

“唔……是的。”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轮回要好一些,你说呢?”

“在下愚钝,对此难以论述。”

“也罢,正好朕还为天国的初生子准备了些礼物。作为承载我全部期望的个体,为他再隆重些也无妨。待他诞生之时,就是三国正式合而为一之刻。”

“陛下英明。”

……

铅白月宫的寝殿内。

“你当真决定了吗……三种法则,会不会太过沉重……”

“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克罗。”阿伯霍斯替她梳理着耳后的长发,一边轻声道,“他会成为这世间史无前例的存在,假以时日,甚至能够超越你我。”

“我明白……与奥西里斯,与你所受的苦难相比,一切的牺牲都显得如此不值一提。只是身为父母,这样做的话,就再也无法逃脱惭愧的折磨了。”

“这已是无法改变的命运。克罗,我想,对他的补偿,今后就都交给你吧……至少这样还能稍微减轻一些你内心的惭愧之情,而我就只管放心承受它的报复即可。正好,我今后唯一能做的,也仅剩下卑鄙与狡诈,不惜任何代价,倾尽所有手段,将一切胜利,都包揽在联合天国的光辉之下。”

(一样东西愈加完美,就愈加感觉着愉快和痛苦。)

“是您吗,阿伯霍斯大人?”

铁色的石壁内传来的呼唤声,在阿伯霍斯听来是如此遥远。

他说叛乱,是对自己多么沉重的肯定啊。

“是的,一切都已结束,一切正将开始。”

沥青之下,便是关押再此的犯人们。他们被压在其下,不允许露出面部及以下的部分,即便是想要缓口气,也只能仰着头伸出口鼻,一旦再多露出一些部位,就会立即被周围的沥青翻涌着吞没,遭受由沥青执行的窒息的绞刑。不必担心他们会因此死亡,正是在神明赐予的庇护下,他们才得以在此遭受着永生不死的惩罚。

###「当月亮怀着闲愁偶尔向地球、悄悄地洒下一颗眼泪的时候,有位虔诚的诗人,偏偏不能入梦,」

内战的时间比他预料得要长上不少。因为难免的理想主义,再加上对天神势力未来的考量,才导致这场本能够早早结束的战争又且战且和地继续了数十年。

好在,历经多年的战事,四位宗神总算心服口服地归顺于他。双方、乃至双方之上的整体皆大欢喜,唯独这一切的苦果,却都让给一个无辜之人承受。

“奥西里斯……”

阿伯霍斯凝重的眼神并没有在沥青池中停留太久。他并不关心这些人的罪或冤。只是太臭了。而他也知道,无论乱党之首们曾如何无耻地利用奥西里斯温柔到逆来顺受的天性,同为宗神,且尚有利用之价值,他们总不会将其直接置于如此残酷无道的地方。

而事实也的确如阿伯霍斯所想的那样。奥西里斯被能够封印神力的铁索禁锢在空中,正悬挂在沥青池之上不高的地方。只是由于这里热浪滚滚,浓烟重重,阿伯霍斯才并没有第一眼才发现他。

“您的到来,说明叛乱已经结束。”

烟尘都还没有散去,一阵阵沥青的恶臭便扑鼻而来。那气味之厚重浓烈,仿佛已不再是气体,更像是某种在空气中快速蠕动的粘稠液体,贪婪又盲目地四处扩张。就连阿伯霍斯周围的流水都立即收拢包围住他全身,以免它们尊贵的主人被这股恶臭所玷污。

阿伯霍斯却用剑柄敲击水罩,催动其散开,并卷走迟迟不肯消散的烟尘。

啊,好的。

阿伯霍斯张开口,却忘记发出声音。他全然只顾着去抓住救命的稻草了。

眼前的一幕深深地震撼了这位因果主神。

井底沸腾着厚重的沥青,一个一个的气泡,胀大了以后忽然又瘪下去,冒出热气的同时也发出恶臭。受到热气鼓励的恶臭,更加活跃地在井内来回跳跃,且在这近似封闭的井的底部,再热烈的恶臭也散发不出去,日积月累得越浓厚,几乎令空气都快不堪重负。

他没有开口,只是以流水声作为回应,挥剑斩开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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