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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珠沙华

骷髅花(2)

她想挣扎,手足却不听使唤。

“快跳!”忽然间,耳边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催促,“跳起来就不怕了!”

婴?是婴在对她说话?跳什么?……她唯一会的,只有跳房子而已啊。

童年的记忆中,尤自可以浮现出这个人睥睨众生、俯仰天地的身姿。

而如今被这样的关入水底,又是多大的屈辱呢?

她看着那个遗弃了自己的人,眼神澄澈,沉默许久,缓缓摇了摇头。

她只记得身后喀嚓喀嚓声音响得分外密集,满地的白骨都跟着她跳跃,全部化成了一柄柄尖利的剑,刺向那群死灵。那一片灰白烟雾越来越薄,越来越淡,最后终于完全消失了。

一切都寂静了。她站在密室的中心点上,用一根细长尖锐的白骨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血从她身上十几处伤口里流下来,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手中的白骨之剑。

满地的白骨都竖着,根根尖端染血,以她为中心微微倾斜,仿佛在无声的致意。

幽蓝的水光映上去,那些簇拥着她的白骨,宛如一朵巨大的盛开的菊花。

“白骨之舞?!”在恶灵被全部驱逐的刹那,金索上钉着的祭司看到了下方密室中惊人的一幕,一贯无喜无怒的眼里,骤然闪过了波光,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女孩子,喃喃,“骷髅花……你居然可以支配骷髅花!”

那是和噬魂术、分血大法并称的教中三大邪术之一,自沉婴教主死后便久已失传。三大邪术之中,噬魂术为掠夺力量之术,分血大法为召唤恶灵之法,唯独骷髅花是三大邪术中的攻击系的术法,所带有破坏力足以惊骇人世。

“我不知道什么是骷髅花……”她筋疲力尽地坐倒在地上,扔掉了手中的白骨,感觉眼前一阵一阵的发白,“我只会跳房子而已。婴让我跳,我就跳了……”

随着她身上聚气的消散,那些如花盛放的白骨哗然散落,在地上铺成了一个同心圆。

“婴?”昀息的目光却是骤然一凝,有雪亮的锋芒,“你说‘婴’?她在哪里?”

“咦,你也知道婴?”神澈也有些兴奋起来,四顾却不见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同伴,诧异,“她刚才就在这里啊,她每天都会过来给我送蘑菇的——你难道一直没看见她?”

“……”眼神只是一扫,金索上的那个人却沉默了下去。

既然就在这里,而这么长时间来他却一直“没有看见”,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对方在术法上的造诣比他更加高强!

而且,她并不愿意出来见自己。

这个拜月教中,居然还有这般厉害的神秘高手在?沉默了片刻,一种异样的表情浮上了眼眸,昀息放缓了声调,对着神澈耳语般地微笑:“阿澈,下一次她出来的时候,你偷偷地指给我看,好么?”

“嗯!”筋疲力尽的少女随意地点点头,还有些高兴,“祭司大人也想认识她么?”

昀息无声地笑了一下,深碧色的眼睛里有难以捉摸的光。

微微喘息着,神澈不由笑了起来,学着婴的样子,快乐地单脚跳了一下:“原来我可以打得过那些恶灵!昀息大人,以后我每天都可以替你驱赶那群恶灵了!”

“你不想看着我被它们咬么?”昀息微微笑着,问。

“是啊。”神澈点点头,认真,“我不想这样。”

昀息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忽地叹息了一声:“为什么呢?其实我对你并不好——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觉得和死了一只蝼蚁有什么区别。”

――――――――

那之后,又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她来不及多想,就和恶灵赤手搏杀起来。

很快的,她就感觉到不支。眼前全是灰白色的烟雾,充斥着厉叫和惨呼。一只又一只恶灵飘飞过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

然而那种虚无,并不是术法到了化境后的太上忘情,而是一种沉郁的虚无,仿佛一片看不见底的沼泽,里面浮浮沉沉着诸多死去的东西。

站在这间禁闭了她五年的密室内,神澈抬起头,仰望着顶上金索困住的那个人——波光从头顶透下来,幽蓝如鬼魅,头顶的水中有无数死灵在游弋。而那个人如同一只受伤的白鸟一样被钉在金索上,白袍上溅满了殷红的血,如残破的羽翼垂落下来。

两年,或是三年?

红莲幽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每日默然相对。昀息祭司原本就是话不多的人,被关入这个密室后更加寡言了,即便是在每日恶灵汹涌而来噬咬他血肉的时候,都保持着静默。

每日都要死去活来一次,永无止境。

然而这样的一日日下来,先崩溃的却是她。

“滚开,都给我滚开!不许吃人,不许再吃人了!”那一瞬间,她再也忍不住地跳了起来,挥舞着双手扑向那群恶灵,尖声叫着,想把那些正在食人血肉的魔物赶开。她用力摇动着那根金索,不管上面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灼烧着她的手。

那些恶灵虽然每日出入密室,然而似乎受了什么约束,一直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但此刻看到她主动挑衅,立刻凶狠地张开了口,向着她狠狠咬下来!迎头而来的那张惨白的脸,居然有几分奇异的熟稔。

——那是什么样恶毒的血咒?居然让人每日死去一次,又活过来一次!

不知附了什么样的血咒,那些圣湖里游弋的恶灵每日里居然能通过金索来到密室,直扑向昀息大人。然而祭司身上拥有的力量是强大的,几乎能肉白骨、逆生死——早上那些恶灵吃掉他的血肉,可到了晚上他就能复生过来。

“跳吧。”那个声音轻微地叹了口气,对她说,“骷髅之花开放的时候,整个冥界都会跟随你一起舞蹈!”

那一场混战不知是怎么结束的。

她不得已地充任了唯一的旁观者。那场面,她觉得连看都是一种酷刑。然而,他却居然沉默着忍受,从头到尾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直至身上血肉被一分分噬咬殆尽,那双深碧色的眼睛,尤能直视着自己空洞洞的躯体。

真是个奇怪的人……他的眼里,似乎看不见生和死,而只有虚无。

她缩在底下,却每一次都惊怖得发抖,闭上眼睛不忍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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