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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珠沙华

扶南(3)

他的神智有些涣散,但竭尽全力,终于扯下那道额环,扔到地上。

“为什么不要!”仿佛受到了刺激,神澈眼神陡然尖锐起来,厉声尖叫,推搡着这个反抗自己的少年,“我已经不要你去杀人了,现在只要你当祭司,为什么还不听!你不听话,就是对我不好……对我不好,我就杀了你!”

扶南勉力抬头看着她,片刻前那种澄澈欢喜的目光已然消失,换上的是阴郁疯狂,宛如……他迟疑了一下,在记忆里搜寻着。而眼前浮现的,却是五年前昀息师傅坠入地牢那一瞬间,那个红衣女童疯狂的笑靥。

“我给了你机会,”那个红衣女童看着发呆的他,讥诮地对着他冷笑,“是你临阵退缩,可别怪我……真没用啊。”

那个黑夜里,所有的血腥和杀戮都过去后,面对着空无一物的湖面和高空的冷月,十五岁的他颓然坐倒,看着染了师傅鲜血的双手,忽然发出了困兽般的低吼,泪流满面——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为心里的信条被践踏和粉碎,也为那些接二连三一个个离开他的人。

曾经心高气傲的他,在那个夜里,遭遇了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刻,所有的自信和尊严被碾为粉碎。他已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当了祭司,就会变成不死不活的怪物……我不要那种生活。”他嘴角浮出一个悲哀的微笑,摇了摇头,“何况,阿澈,你还在额环上下了傀儡术!你、你居然想通过傀儡虫来操纵我么?”

他摊开手,手心赫然有一枚透明的东西在微微扭动。

话已然说到这份上,决裂,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了。

“……”神澈沉默了一下,忽地笑了,细声,“嘻,你倒是很聪明。我和你周旋了那么久,软硬你都不吃啊……可真是难对付呢。”

那样的语气,让闭目养神的扶南浑身一震,瞬地睁开眼来!

——不,不对……完全不对!这不是阿澈的语气!那是谁在说话?

睁开眼,立刻对上了白衣少女的视线。

而那一双眼睛也是完全陌生的,充满了轻蔑和怨毒,竟似沉积了数百年。

“你是谁?你不是阿澈!”大吃一惊,他来不及多想便反手拔剑,却不知该刺向何处。

牙牙在一旁探头探脑已然看了许久,仿佛一直对这个不速之客怀有很深的敌意,一反常态没有上去对着神澈多嘴多舌。此刻,在两人剑拔弩张的刹那,忽然,传来嘎地一声尖叫,黑影闪电般飞来。

“该死!”神澈尖叫了一声,出手如电。只听嘎地惨叫,乌鸦从她背后飞了开去。

然而,她背后的衣服,却也被牙牙用尖利的喙子一下啄开!

“啊?!”扶南失声惊呼,看着神澈背上的东西。

暗夜里,大片衣衫被撕开后露出了背后雪白的肌肤,然而神澈那一头漆黑的发丝后,居然有一点幽然的碧光缓缓亮起,对着他桀桀冷笑——

那里,神澈光洁的背上,赫然骑坐着一个婴儿!

那个婴儿只有一尺多高,蜷曲着枯萎的身体,骑在神澈后背,鸡爪似地小手抓着神澈的颈椎和后脑,牢牢吸附在背上!

那样小的孩子,被盖在长发底下,看上去也不大凸显——难怪方才阿澈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犯了佝偻病的畸形人。

“嘎——嘎——”牙牙吃痛,绕着树不停旋转,发出长短不一的惨叫。

乌鸦向来对着灾祸有着惊人的直觉,此刻已然认定了这个不祥的目标,对着狂叫起来。

那个骑在背上的女婴抬起头,对着他一笑,独眼里发出幽冷的光——那种眼光让扶南心底一阵阵发寒。这……这算是什么东西?翻遍了教中术法典籍,也未曾看过有这样吸附在人身上,通过脊椎和脑部来控制人的术法!

第二天他被驱逐出了月宫,孑然一身离开了灵鹫山。

教众都诧异一贯手段严酷的天籁教主为何对他网开一面,却不知在那个红衣女童眼里,这个懦弱无能的少年已然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废物。

宝石额环一戴上额头,强烈的灵力汹涌而来,瞬间让他的精神恍惚。

“不……不行。”扶南踉跄了一下,用剑支着身体,另一只手下意识的去推那道额环,反抗着,“不能要……戴了就会、就会……”

“这、这是……!”望着神澈手里托起的东西,他说不出话来。

他呼喊着她的名字,想去拉她出来——然而在手指接触到圣湖水面时,他却惊怖于那些暴烈的恶灵,迟疑了……只是一瞬,随着昀息祭司的坠落,幽狱密室的门轰然关闭。

何况,流光还被扣留在月宫神殿里,他又敢如何。

五年前那一夜后,流光再也没回来……而他,却还好好的活着。

他低下头,不敢看屋檐上那个佝偻着背站着的畸形女孩:“我……实在是一个懦夫。”

那是一个银色的额环,交织着曼珠沙华的花纹,刻着精细繁复的咒语,精美绝伦——在额环的正中,镶嵌着一枚火红色的宝石,在月光下光芒四射。

这,分明是教中三宝之一的“月魄”!

“最后那一刹,我从昀息身上扯下了这个——没有它,谁都当不了祭司!”神澈得意地笑了起来,在扶南失神的刹那踮起了脚,将额环轻轻戴上了他的额头,“你看,我回来当教主了——你就当我的祭司,好不好?”

“那时候,我也一直对自己说,我之所以背叛师傅,只是为了救你……”扶南顿了顿,冷笑起来,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自欺欺人!不,并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我自己。阿澈,我很怕死……所以我屈服了。”

“就如我十岁那年看着你被关入红莲幽狱、却不敢跳出来反抗师傅一样。我一直对自己说那是为了救你……其实,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罢了。”站在桫椤树上,凝望着七月半的满月,扶南低声叹息:,“所以,到最后那一刻,我依然没有勇气,去将你从红莲幽狱中拉出来。”

“我不当祭司。”他平静下来,靠在桫椤树上,闭目凝神,淡淡回答。

“为什么!”不用看,他也感觉出那支白骨之剑对准了他的咽喉。

“好了……不说这些。”神澈没有说话,半晌忽然微笑起来,轻轻一跃,从屋檐上落到了桫椤树梢,望着扶南,“我有东西送给你。”

“什么?”扶南被她的乍惊乍喜弄得有点胡涂——然而,他很快就被她再度震惊了。

神澈那样的一句问话,引发了心中的剧痛,让他几乎站不住地从树上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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