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在手机阅读
手机阅读《御东风》
御东风

试探

“除了医术还能教你人情世故,别看你师公会治病还会算命,要说我们仨的人缘,他俩就是加起来也撵不上我!当年他老人家下山云游至此处,刚算了两户人家就被打出帝京城了!”

“他是道士?”宋清和浑身一震,“他说什么了?”

“自然是什么话难听他说什么,人家府上刚得了胖娃娃,他跑去跟人家说这娃娃魂魄不全,身为残魂,及笄后必遭大难,你说这不是找抽呢嘛!”

老院判气得眼珠子都要呲出来了,看向宋清和的眼神仿佛是瞧见琼玉垫桌角,流星坠粪坑,一脸的痛心疾首。

“太医院内设大方脉小方脉、眼口风咽喉、疮肿折伤、妇产针灸、金镞书禁共九科,院判之下还有医正二十、医士六十。各州府医学每隔三年定额择优选送弟子入京师,通过太医院考核者不足百人!”

“局生结业后一律擢升为太医局六品医官,这就算是踏上青云路了,这个起点可是多少秀才举子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啊!老夫为官数十载,亲传弟子屈指可数,你若入我门下,即刻免试入学,不出五年,我保你能坐上从五品医官的位子!”

“差不多吧,你也知道这事儿啊。”张大夫含着糖,口齿不清地嘟囔一句,随即诧异地瞪大双眼,老脸皱得像块陈皮,“不对,你咋知道这事儿啊!”

老院判被他这一嗓子叫得回了神,这才发觉一老一少已经离他八丈远了。

他抓着张大夫的手臂恨铁不成钢道:“说你不走正道,你还真就破罐子破摔了?论资质、论悟性,你都在我之上,合该将一身学识发扬光大才是,整日混迹于三街六巷能有什么出息?看看你如今这副落魄样子,徽明!你对得起师父的教养之恩吗?”

张大夫置若罔闻,他死死地盯着新收的小徒弟,眼底严肃一片,哪还有吊儿郎当的样子。

宋清和用嘴型说道:“我就是那个胖娃娃。”

耳边忽而由远及近地响起悠扬回转的鸽哨声,她仰望晴空,被日光照眯了眼。

不知谁家的鸽群在尚书府上空盘旋。那声音时顸时细,亦低亦昂,随着白鸽展翼在半空里颤动,嘈杂而凛冽,像风的归宿、命运的流动,全都不知所终。

原来这么早就有鸽哨了。

宋清和收回目光,却看见她爹正站在院外的石径上,远远地注视着她。

她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总觉得爹好像不大喜欢自己。

入夜,尚书府灯火通明,一连得了两个好消息,阖府上下一扫昨日沉闷压抑的气氛,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堂中央的紫檀浮雕五瑞长方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林林总总的菜式如流水般端了上来。带骨鲍螺、八糙鹌子、白炸鸡、拨霞供、莼菜笋、薤花茄儿,还有包了粉蒸狮子头的独馅儿馒头等等,可谓是八方风物,四时荟萃,五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宋老夫人为庆祝家中喜事特意换了新衣,一袭缕金祥云暗纹绛紫袄裙,在烛火照映下浮光流动,显得贵气逼人。

“在肃州府看见潜姐儿腿脚上裹了白泥,还当是什么偏方,后来听说是和儿想出来的法子,可把檀竹吓得不轻!都当是孩子家的小把戏,生怕耽搁了潜姐儿的病症,没承想还真叫这憨大胆的丫头给蒙对了!”

“谁知道白泥也能治伤病呢!”刘妈妈端着一壶荔枝酒,为在座的众人斟酒,“原先总听旁人说,行大事者必‘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奴婢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今日才算是懂了。”

宋怀玉笑着招呼道:“张大夫多吃些,厨房备得匆忙,不知这菜色合不合您的口味,招待不周还请您多担待,赶明儿再寻个良辰吉时让和丫头给您行拜师礼!”

张大夫心花怒放,看自家小徒弟是越看越满意,嘴巴厉害不要紧,女孩子家厉害点好!

用一袋糖换了这一桌子好菜,值了!

宋老夫人笑眯眯地点点两个姑娘,转头对宋清和道:“也就潜姐儿敢信你,你别看她不声不响的,胆子也大得很!”

众人有说有笑,沈鸿定定地看着他的独女,耳边回响起老院判语重心长的劝告。

“沈大人,实不相瞒,令嫒这一手接筋绝技,天底下乃是独一份!这样的人才百年难遇啊,将来的成就未必会在你我之下,倘若只是草草投师于市井医馆,如此好的天赋可就白白浪费了呀!”

接筋绝技?

沈鸿看向宋清和的目光里带了浓浓的审视。

笙歌寂,欢宴尽,酒阑人散,各自归去,宋清和带着遂心一前一后地在园中漫步。

今夜无风,池边花树沉凝,枝上腊梅点点,开得如火如荼,冷香袭人。水面映着满天皓月,圆满透亮,池中的流觞亭亮着光,有一人在亭中临池而坐,自斟自酌。

沈鸿遥遥地瞧见她,招呼她上前,向弋和遂心候在亭外。

石桌上摆着花生米和炸物,已经冷掉了。宋清和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爹的脸,宴席上他连饮数杯都不见醉色,现在反而带了醉态。

“爹。”

“坐。”沈鸿从食盒上层拿出一只白玉琉璃碗,放在宋清和面前,“陪为父喝几杯。”

宋清和垂眸道:“用这碗?”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鸿微醺的双眸骤然锐利。

“这碗怎么了?”

“女儿只是觉得,爹用小盏,我却用大碗,这样既不合规矩,也不太公平。”

“无事,一家人不讲究那些虚礼,”沈鸿摆手道,“你要是觉得不公平,我叫人把另一只取来就是。”

“爹在说醉话呢,另一只不是早就碎了么?”

沈鸿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松了些,双手搭在腿上拍了拍,摇头笑道:“看来真是醉了。”

宋清和也展颜一笑,仿佛没注意到他神情间的变化。

她扭头看向池塘,临近水榭的池面上结了一层薄冰,似凝非凝,冰水混杂。有鱼在水下不停试探,单薄的冰面没有规律地忽闪着,映得冰上的月光愈发扑朔迷离。

大乾朝的白酒度数不高,醇而不辛,入口绵柔,且有回甘。父女二人推杯换盏地喝了起来,他好像真的很高兴,喝了一杯又一杯,桌上吃食没怎么少,一大坛酒就快要见底了。

“我这个爹当得不好啊!”

沈鸿脸色酡红,酒意正浓:“听说你们在肃州遭了山匪,还伤了陈家丫头的腿,爹心里真是后怕啊,怕他们伤到的是你!”

宋清和欲言又止。都说酒后吐真言,她不确定沈鸿此刻说的是不是真话,可她心里却着实有点酸涩和委屈。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陆世子救了我们。”

“陆世子……”沈鸿眼神迷蒙,努力回忆着,“原来是他,回头可得去定国公府好好谢谢人家。”

将坛中最后一盏酒饮尽,他呼出一口酒气,身子无规律地摇晃起来。

“好啊!会治病,不愧是我沈鸿的女儿,爹最看重的就是你!”

“可是,你是从何处学来的医术,为父怎么不知道?”

平静的冰面下暗流涌动,那鱼最终还是撞破了冰层,碎冰乍破,发出细微的塌陷声,声音极小,被池边蝈蝈的絮语掩盖过去,只有宋清和听到了。

她握着那只白玉琉璃碗,一动不动地坐在他对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沈鸿像是困极了,一头扎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过了许久,宋清和起身,将白狐裘皮大氅罩在沈鸿的肩头。

“爹,”她俯身轻声道,“清姀一直想问你。”

“你最看重的,究竟是你的女儿,还是女儿的柔顺乖巧、对你的言听计从?”

伏在桌上的人发出阵阵鼾声,宋清和转身出了流觞亭,对向弋道:“送老爷回去吧。”

她转身的瞬间,桌上的人睁开了眼睛,眼里哪有半分醉意。

为您提供大神 甜原牧歌 的《御东风》最快更新

试探 免费阅读.[www.]

“师弟你也是,右院判一职空悬多年,师兄我都快十顾茅庐了吧?也不知你是真不愿意还是故意拿乔!自己不走正道便罢了,如今居然还要带坏小辈……”

老院判唾沫星子乱喷,说得是如痴如醉,丝毫没注意到他猛烈抨击的两人早已并排蹲下了。

“啊?”

张大夫急了:“啊什么,拜我为师可不亏啊!”

张大夫心头顿时涌上浓浓的悔意,多好的姑娘,可惜长了嘴,早知道就不把那袋糖送出去了,他自己留着还能吃上好几天呢!

“你你你,年少无知!你可知每年有多少人为了进太医院而挤破脑袋啊!”

“老头儿,你吃这么多糖不怕蛀牙啊?”

“你这话说的,瞧不起谁呢,老夫的牙口可比某些小崽子还好哩!”

“快盖好,别让这老东西把口水喷进去了!”

宋清和感受到他炽烈的目光,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糖袋子。

张大夫气哼哼地别过脸:“我混得哪儿差了?太医局只给富贵人家看病,我可没那么矫情!帝京城还有周边各州府的百姓,甭管穷的富的都认得我,你让他去大街上转转,看有几个认得他的?”

见她赞同地点头,张大夫贼兮兮地跟她套近乎:“丫头,你准备送我什么拜师礼啊?尚书府家大业大,六礼束脩肯定少不了吧,其实老夫平日里除了好吃些甜的,也挺爱喝两盅……”

好家伙,真是个讲究人,出门还随身携带漱口水。

水囊在她手里打了个转儿,又被张大夫急吼吼地抢了回去。

张大夫蹲在地上咂吧嘴,趁她不注意又从袋里顺出一块:“第二户家里有对五六岁的兄弟,他跟主家说大的那个是恶鬼转世,还说什么‘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是十七年前。”宋清和喃喃道。

宋清和眯着眼睛抬起头,老院判瘦长的身影背着光,吐息间绵细的水雾击碎了隆冬的光晕,一阵疏,一阵密,像极了市局门口绿化带里摇头晃脑的浇花器。

两人默默挪出了他的攻击范围,宋清和用气声问:“你们俩是同一个师父啊,他看起来混得还不错,你怎么混成这样了?”

张大夫从怀里掏出个牛皮水囊,得意洋洋地伸到宋清和面前显摆,拧开盖子能看到里面被一分为二,一边装的是姜盐水,一边盛满了浓茶。

  • 加入收藏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