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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玉京

第 52 章 芳心苦(二)

唯一一个从池子里捞起来的徒弟没接茬,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归珩给了他一肘子,脸上带着三分真情实意、三分阴阳怪气,还有四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窃喜,悄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当我不知道呢,你都是要做师娘的人了,还和我们较什么劲?”

迟莲:“……”

归珩难以置信:“什么意思?你们家殿下是板栗虎?快别闹我了,你知道它是谁吗?它是个猫啊!我看你们俩是它的口粮还差不多。”

“上神这么说,那一定错不了了。”黑衣老人拿衣袖擦了擦眼泪,絮絮地跟他们念叨,“您有所不知,龙族与别的族裔不同,幼时鳞片还没有长齐,容易受伤,所以常以猫身示人。我家小主人乃是龙尊第二十二子,尊名汐风水君,是正统的金龙血脉,猫身颜色金黄,一望即知名贵。”

曾经说人家是小土猫的惟明:“……”

万岳和杨枝都是海中生灵所化的精怪,寿命也不过区区百年,算是龙族中最末流的杂役,并不认得三人身份。他们只知道迟莲和归珩是厉害的硬茬,而那二人对惟明的亲近信服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得出来,因此并不敢有什么异议,唯唯诺诺地俯首听命,口称认罪。

惟明点头道:“那就先这么办。这下人族妖族的事都捋清楚了,等回到梁州府衙,咱们便准备动身回京,方都督也——”

他话没说完,忽然顿住了,感觉眼前有点发晕,周身泛起一股说不清的难耐躁意,像是有羽毛在经络里游走,不由得抬手掐了掐眉心。迟莲见状不对,过来立刻过来扶住他:“殿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惟明一碰到他的手,便不由自主地用力握住,好像借着肌肤的温凉便可稍微缓解难耐的焦躁。他心知此刻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佯作无事,道:“不打紧,好像有点晕船。”

迟莲只觉得他手心滚烫,像是发烧,还没等说什么,惟明就暗示地捏了捏他的掌心,继续道:“方都督也随我们一道。众将士弃暗投明,协助擒拿反叛,回京后本王自然会在御前为诸位说话,争取个功过相抵。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

他点了点万岳和杨枝:“包括你们二位在内,如果有人胆敢在背后反水捅刀,就别怪本王翻脸无情,不管你有多少苦衷,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西海士兵这一夜过得简直如同做梦,这辈子都不会更刺激了,现在看待端王殿下就像看见神仙显灵,在他旁边喘气都战战兢兢的,遑论临阵反水,就连方天宠也熄

了挣扎的心思,只在一旁闭着眼装死。

惟明的表现无可挑剔,镇定威严,将西海之众和那两个精怪弹压得服服帖帖,甚至连归珩都没看出不对。但只有迟莲知道他那副端庄持重的面孔全是强撑出来的。惟明握着他的手劲越来越重,离得近些甚至能看清他鬓边薄汗。他吩咐完了士兵,又状若不经意地随口问万岳:“你们两个的原身是何物?本王生在京城,还是头一次见,不大认得。”

万岳老实答道:“回殿下,小人根脚是牡蛎,杨枝的根脚是海龙。”

迟莲眼睁睁地看着惟明太阳穴青筋一跳,抓着他的手又紧了三分,语声中带着微不可查的咬牙切齿:“……原来如此。”

惟明招手叫归珩过来,叮嘱道:“我有点晕船,先去舱中歇息片刻,务必看好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跑。”

归珩虽然跟他没大没小,正事上却不含糊,点头道:“殿下放心。”看他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殿下不要紧吧?”

惟明已经有点撑不住了,只摆摆手示意无碍,又低声对迟莲道:“去找间屋子,守好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迟莲不明所以,半搀着他进了主舱,推门进了一间客房,回手落下禁制,赶紧扶着惟明坐下:“殿下到底是怎么了?”

惟明见桌上有茶壶,也顾不上讲究,倒了杯冷茶一气灌下去。迟莲见他的手都在哆嗦,不由得担心愈盛,干脆单膝跪在惟明旁边,握着他的手探向了脉门。

那脉搏跳动极快,一下一下撞着指腹,迟莲只感觉得出气血奔涌,却没看出有什么病症。倒是惟明按着他的手,将他推开了些许,苦笑道:“没什么,这也不能算病,你也听见了刚才那两个妖族的根脚,百年的牡蛎和海龙……都是补阳之物,你是神仙应该不妨事,我这肉体凡胎估计受不了。”

“大国师,姑且先回避片刻吧。”

迟莲:“……”

惟明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白,迟莲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呆了,与他沉默地大眼瞪小眼,僵持片刻后突然问:“我为什么要回避?”

惟明被水呛了一下。

迟莲怀疑地道:“殿下这时候不应该更希望我留下来吗?”

惟明强忍着难受,用尽平生耐心,镇静地问他:“留下来,然后呢?”

迟莲:“……”

“我知道你为了苍泽帝君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正因为我最希望你留下来,所以不能趁人之危欺负你,明白吗?”惟明连碰都不敢碰他,只好把无处发泄的力道用在捏杯子上,难得独断地命令,“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迟莲,你什么也不用考虑,先出去。”

然而惟明可能是真被药劲给冲糊涂了,忘记了他面对的迟莲仙君是一个多么有名的刺头。

迟莲忽然起身将他囫囵抱住,抓着惟明腰间的青玉佩拨动莲花,掌中金红流光一现,周遭场景顿时如水波般扭曲幻灭,两人瞬间从船舱掉进秘境中的卧房。

而且落脚点选得非常准确,直接砸在

了卧榻上,连半推半就的步骤都省掉了。

惟明本来忍耐得就够痛苦了,被心上人硬生生扑了个满怀,那滋味简直跟掉在开水里还不能逃跑一样。他扶在迟莲后腰的手背青筋迸起,得拼了老命才能控制住不把他用力按进怀里,咬着牙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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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莲一手撑着床,半边银发垂落下来,低头注视着他的脸,明明是极其熟悉、闭上眼睛都能在心中描摹出的眉眼面容,可是千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待帝君,却只觉得有种他从未意识到的靡丽。

他当然喜欢威严的帝君,但他的天性其实是更喜欢亲手打破权威,因此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惟明因极度克制甚至显得有些弱势、属于苍泽帝君的威仪也因欲念而摇摇欲坠时,这个场面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冲击。

迟莲就着这个姿势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把头埋进他颈窝里,听着惟明骤然紊乱的呼吸,决定破釜沉舟:“不下,都死过一回了还怕什么。”

惟明别过视线不肯看他,皱眉道:“跟我在一起这件事比死还可怕吗?”

“殿下,你非得在这种时候抬杠吗?”迟莲无奈地撑起上半身,把他的脸扳回来,又在他眉心吻了一下,低低地道,“我想要你。”

“给我吧,帝君。”

冥冥之中,无形的锁链终于在这一刻砰然断裂,惟明猝然发力,紧拥着他侧身一翻,眨眼间攻守易势。

如瀑的黑发与银发交织在凫青底色上,迟莲抓着惟明的领口,把遥隔云端的苍泽帝君一把拽进了万丈红尘,烙下了柔长温存的一吻。!

老人拉过白衣童子,示意他向众人见礼:“老朽名唤万岳,这位是少主的侍童,名唤杨枝。”

“数月前,小主人执意要出海游玩,身边只带着我与杨枝,私自从宫中偷溜出来。我等偶然间在海中拾得一枚银镜,稀里糊涂地就被它卷进了凡间,一下子沉进了前世幻境之中,谁知那时恰好有船经过,趁我们不备竟撒下渔网,把小主人给捞走了。”

以前帝君虽然也喜欢逗他玩,但毕竟庄重惯了,往往点到为止,而惟明现在把帝君的刁钻学了个十成十,又没有神仙包袱,更兼确认了迟莲的心意,简直是所向披靡,迟莲根本招架不住,只好落荒而逃。

归珩差不多捋顺了前因后果,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觑着惟明,鬼鬼祟祟地凑到迟莲旁边低声说小话:“帝君前头收了凤尊的闺女做徒弟,后头有龙尊的儿子上赶着给他当宠物,啧啧,咱们师门的前程真是不可限量啊……”

惟明闻言转眼看向他,眸光里的温柔能把人淹死,压低了声音笑道:“当初不知道是谁为了它跟我吃醋,怎么现在倒看开了,还替它说上话了?”

说起来简直荒唐,这船上一个正经八百的当朝王爷,一个如假包换的神仙亲子,那俩水怪却捧着个藤球在那里高呼殿下,不知道是在寒碜谁。

所有人:“……”

早年间帝君教导迟莲,说无论仙妖,百岁以下的都算年幼,出门要有大人陪着,以免横遭不测,如今看来果然不是危言耸听。“强龙不压地头蛇”真不是闹着玩儿的,即便是不通仙术的凡人,胆子大了也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但凡妖怪进入人间,无不要吸取人魂以充盈自身,惟明这几个月已经看得太多了。而万岳也知道妖族擅自杀害人命是大罪,是以见了惟明等人第一反应不是束手就擒,而是想把他们一锅端了。

迟莲翻脸不认账,也低声反击道:“没有那回事,殿下记错了。”

惟明幽幽叹道:“以前那么在乎我

,摸一下猫都要不依不饶,这才到手不到半个时辰,就懒怠应付了,你们神仙好生薄情啊。”

惟明略一沉吟,冷冷地道:“恐怕不止如此吧?路过商船上的人命,是不是你们取走的?”

万岳支支吾吾,羞愧地道:“就那一次……我们察觉那船上有熟悉的气息,还以为是掳走小主人的船,想着为他报仇;再者人间灵气实在稀薄,小的们也要过活,就斗胆借了些呃、灵力……”

惟明挡住躲到他背后的归珩,单手拦腰抱着迟莲不让他动手,头疼道:“怎么又打起来了?”

他一边压制着两个孽徒,一边还抽空和万岳说话,处置得十分娴熟,显然是久经考验:“若那藤球上的气息的确是你家小主人无误,二位可以随本王到京城相认。至于滥害人命一事,你们既然是异世妖族,便不受本朝律法约束,等你们主仆团聚之后,当交回天庭发落。两位还有什么异议吗?”

惟明道:“这么说就对得上了。板栗虎……就是你家小主人,应该是被齐云的商船捞走了,顺着运河一路北上,看样子和我差不多是前后脚进京。它倒是很会找下家,满大街的达官显贵,上来一挑就挑了个最穷的。”

迟莲却道:“也不一定。龙族天生灵识高,它应该是知道殿下可以庇护它,才会主动来找殿下。”

万岳抹了把冷汗:“我与杨枝醒来后发现小主人失踪,真是万分焦急惶恐,不知该如何向龙尊交代,也怕回去后受罚,便索性依靠这仙镜的法力庇护在海中暂住下来,想着设法找回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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