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灵

“沐姐姐，我也要抱。”七十五中拿着布娃娃，向上伸出两只胳膊，央求道。

沐锦腰间悬了悯剑。胳膊向上掂了掂怀中的六十一，这小孩虽是半透的，身躯却丝毫不轻，仿似是比普通的小孩还要重一些，摇摇头道：“姐姐抱不动你们两个……”

沐锦偷偷瞥了旁边的凌清霜一眼，凌清霜一只手上握着送归，另一只手空着，面色冰冷地目视前方，仿似什么都没有听见瞧见。

六十一仰起头，两只黑眼睛怯怯地看了一眼凌轻霜冷着的脸，害怕似地又迅速将头转了回去，他并不敢同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冰冰冷冷的大姐姐讲话。

凌清霜：“……”

沐锦眸子里压着笑意，摸摸小男孩的脑袋，弯着眼睛向他说道：“六十一，凌姐姐看起来有些冷冰冰，其实她对人十分好的，你能不能回答凌姐姐刚提的问题呢？”

七十五被吓了一跳，小身子忽然一抖，呆愣地扭过头看向身后漂亮的冷姐姐，又飞速挪开了目光。

“你，可要抱？”凌轻霜语调平缓地又将方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七十五的小脸上写满了羞窘，却依旧是不敢直视凌清霜，垂着眸点了点头，而后小小的心脏跟着身躯一起腾空，便被凌清霜送在了怀里。

这个姐姐虽然脸上冷冷的，怀里却是暖暖的，软软的似乎还有一股自己没有闻到过的香香的味道，七十五小脸胀的通红，不敢同六十一环住沐锦那般环住凌清霜的脖子，只是乖巧地抱住了自己的小花，安静地坐在凌清霜的臂弯里。

抱着她的凌轻霜身量笔直，依旧是绷着脸，仿佛怀中抱得只是一截木头。

师傅往日里并不与别人有身体接触，此时却是抱着一个才相识不久的小姑娘。瞧着这一大一小拘谨僵硬又亲密无间地抱在一起，走在自己身侧，沐锦咬住下唇，憋住了嘴角露出的笑意。

三十四走在前面，引着几人走近了城墙，却是没有穿门而出，沿着角落里不起眼的小门直上了城楼。

原来这守城之人走的并不是这明面上的小路，所谓的不危险的小路，当是守城人平日里所行的小路，进入了城楼之后，四周又恢复了黑暗。

“锦儿，你可能瞧得见？”凌清霜在沐锦身侧，温声问道。

此时几人正沿着暗黑的楼梯拾级而上，沐锦腰上的夜明珠依旧明亮，随着沐锦的脚步晃荡而摆动着。

“能瞧见，师傅。”沐锦回首笑道。

凌清霜微微颔首。

“沐姐姐……”六十一的一只小手扒在沐锦的耳朵上，小声说道：“那个凌姐姐为何只愿对着你才笑，对我们都不愿笑？”

沐锦回头去看，凌清霜面容冰冷，挺直着腰背，一脸端正地抱着七十五，七十五亦是不如先前那般聒噪，安静乖巧地抱着小花，坐在凌清霜的臂弯里。

“她何时对我笑了？”沐锦小声问道，她确实未曾瞧见师傅对自己笑。

“方才她看你的时候，嘴上没有笑，但是眼睛却是笑了的。”六十一小声道。

沐锦的心里暖暖的，平日里大约是瞧惯了，并没有觉得师傅对自己多笑过几回，偷偷去看师傅，她对着自己好像是对别人柔和些，沐锦脸上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甜蜜的笑容。

隧道越来越深，伴随着黑暗，越来越狭小，地势却是越来越向上，隧道里并没有照明用的灯盏，三十四却是十分习惯般地，脚下生风，行走的速度甚至是比抱了小孩的凌清霜同沐锦都要快上许多。

这隧道的墙壁上留着许多的小洞，隐约地透入些许亮光，却依旧似不甚明亮，沐锦在其中的一个小洞上向外看，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显然是那布满刀刃的陷阱上方。这守城人便是通过这地下的隧道，来监视外面的状况，通过这些小孔，放箭用的。

“三十四，方才那些箭是你们射的么？还有那桥，是你们弄断的么？”沐锦问道。

在前面带路的三十四没有转过头，沿着漆黑的隧道无声地向前迈进，传出的声音发虚道：“是，你们擅闯生灵殿。阿娘说过，擅闯生灵殿的人，都要死的。”

“可是，阿姐，她们是好人。”七十五忽然在凌清霜的怀中不平道。

“先前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们是好人。”三十四解释。

“阿姐，我先前就同你说过，那几个漂亮的姐姐是好人……”小姑娘一笑，便露出了两只虚空的小酒窝。

凌清霜向着怀中的七十四看了一眼，小姑娘刷地红了脸，抱紧了怀中的小花。

“这样说，先前那宫殿，便是叫做生灵殿？”凌清霜问道。

“是，弟弟和阿娘就住在哪里。”七十四垂着眸点头。

沐锦转头，对上了凌清霜看过来的眸光，两个人交换了下眼神，并没有说话。

沐锦心中纳罕，这些小孩口中提过几次的阿娘到底是何人物充满了好奇，这么多小孩的阿娘，到底是谁？又是如何到这生灵殿上的。

一束光线从侧前方的地面上打出来，沐锦眨了眨眼睛，逐渐适应这光线的转换，三十四又向前走了一段，再一转弯，便到了出口。

“到了，藏宝洞。”三四十说道。

沐锦又再次眨了眨眼，适应了这并不算明亮的光线，在一睁眼，整个人如同被惊雷劈中了一般，忘记了动作，环视一周，心中的酸涩如海浪般铺散开来。

这里并不是藏宝洞，这里自己曾来过，这里便是最初时下来的那井，那累满了幼童尸骨的干井。地上的累累白骨、层层铺叠的破旧棉絮、弥漫出的腐烂的尸臭气息、甚至是墙壁上垂下来的绳索，无一不显示着，这便是最初下来的那井。

“沐姐姐，你看我寻到了什么？”六十一高兴地在那些尸骨上行走翻腾，手中拿着几只雪白的馒头。沐锦仔细看那馒头，那馒头是软的，只是表面上沾染了些灰尘，显然是新鲜的食物。

沐锦抬头，那井口在头顶之上竖着，只剩下碗口大小，这馒头早上下井的时候还没有，算时辰现在应当是下午左右，应当是这期间从那井口上扔下来的。

“这里是，藏宝洞？”沐锦忍者眼中翻滚的泪水，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问道。

“是啊，沐姐姐，这下边的东西可多呢。又好吃的，还有好玩的。”七十五已经被放在了地上，牵着沐锦的手兴奋地说道，边说着，便放开了沐锦的手，去翻动地上的那些腐肉及尸骨。

沐锦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井口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射下来，照着眼前这最为怪异却又真实无比的凄惨景象，眼睁睁地瞧着地上的三个小孩在一片尸臭及腐肉里翻腾，这充满了死亡与尸体的地方便是他们口中的藏宝洞，那祭奠死亡用的物什便是小孩口中的珍贵宝物，初生混着死亡的气味充斥着沐锦的鼻腔，无可自治的，眼里滚落出了两大滴眼泪。

腰上环上了一只温暖的手臂，沐锦侧过头，凌轻霜表情隐忍，抬起手缓缓地替自己拭去了泪水。

“太好了！”六十一发出了兴奋的叫声。

沐锦顺着声音寻去，只见六十一不知在哪里的腐骨下翻出了一个与先前一般的碗，六十一高兴地将馒头放在碗里拿给沐锦看，“沐姐姐，你快看，这样盛着，阿娘便能喂小弟弟吃了。”

沐锦涩着喉咙问道：“这上面，会经常有人扔下来吃食吗？”

三十四在一旁的尸骨里翻找着，一边说道：“不经常，平时便只有初一同十五有人扔吃食下来。”

沐锦抿了抿唇，忽低明白了这含义，初一十五，便是祭奠已故之人的日子，那井上便会有人扔下吃食。

“那你们，便是吃这扔……藏宝洞里捡来的吃食？”沐锦问道。

“沐姐姐，你好傻哦，我们不用吃东西的。”六十一得了碗同那馒头，向着沐锦笑道。

沐锦移开目光，角落里的一个小孩尸骨吸引了那沐锦的注意，那小孩仰面躺在地上，裹着花被褥，当是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的头骨上，穿过了一根树枝，那树枝的穿过头骨位置，正是左眼。

沐锦回头再去看身旁的六十四，一瞬间，浑身上下的血液便凝固住了，脸色刷白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师傅……他们……他们全部……全部都是……”沐锦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虽是心中早有了这些小孩并不是真人的准备，却在猜出了结局时，依旧抑制不住这颤抖。

“锦儿，他们是这些尸身造出的灵童。”凌清霜眸光沉静。

沐锦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宛如炼狱般的所见，这尸身造出的灵童并不自知的，正在翻动自己生前的已是腐烂了许久的身躯。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的沐锦借着听到。

“锦儿，那个阿弟，需要吃食，所以，我们必须，必须快一些……”凌清霜的眸光严肃。

沐锦眸光一颤，捉住凌清霜的手掌骤然收紧。

凌清霜：“……”

六十一并不去看凌清霜，依旧向着沐锦说道：“沐姐姐，我能带你们去瞧我的阿娘，可是，可是我要先去给弟弟寻吃食，他已经饿了好几日了，最近总在哭呢……哎呀……”六十一说着将他的小脑瓜儿一拍，说道：“糟了，我还没有碗，还要先去寻个碗，我要快点走了。”

六十一才走了不远，脚下又是一个趔鞠，沐锦在他身后瞧这这个小男孩的步态，右腿略有一些跛，索性两只手在他的腋下一撑，将他抱了起来。

被抱起来的六十一，两只小手环住了沐锦的脖子，小脸笑做了一团，说道：“沐姐姐，你可真好。”

那大姐姐点点头，威风地追上了前面那几个小孩，在他们耳边低语了几句，回到了沐锦身边，红扑扑地脸上带着喜悦，高声说道：“你可以叫我三十四，我已经告诉她们了，不要再用短箭射那两个姐姐。”

凌清霜的眉凝着，心中犹豫间，向着那刚跌倒的叫做六十一的小孩问道：“六十一，你可否带我去瞧瞧你的阿娘？”

六十一两只手捉住了沐锦的衣袖，殷切地看过去，边摇着沐锦的衣袖便说道：“沐姐姐，你能不能同我一起去？”

沐锦眉眼弯弯，点点头道：“当然可以，我同你一起去。”

那阿姐很有气势地将手插在腰间，板着脸说道：“六十一、七十五、同我，去给阿弟寻吃食。剩余的人，你们去守城。”

六十一心中焦急，连同七十五，两人一边一个地牵着沐锦的手，向着城外走去。凌轻霜默默地跟在这几人身后。

“这地底机关多，甚是凶险，你们要带我去何处去寻吃食？”沐锦一边被拖着向前走，一边问道。

“去藏宝洞，沐姐姐，我们走不同的路，不凶险的。”七十五两只小羊角辫在空中一甩一甩，一蹦一跳地欢快极了。首发 www..

最年长的阿姐忽然提醒道：“你们都去，那谁守城？”

一群小孩顿时悄了声息，怯怯地看向这个小头领，不再说话。

七十五侧过身，扬起小脑袋转过头偷偷去看凌清霜的脸，却是不敢向着这个冰冷的姐姐开口，只能一只手抓住了沐锦一侧的衣衫，一只手抱着小花，小短腿快走了两步，紧跟在沐锦身侧。

“你，可要抱？”跟在最后的女人忽然开口，眼角看向七十五。不惯与别人身体接触的凌清霜，眼神不似往日里那般冰冷，隐隐地透出了几分拘谨。

那一圈小孩除了这阿姐说的那几人外，虽是撇着嘴，却也依旧遵照这位阿姐所言，捡起地上的弩.箭走回了那城楼上。

沐锦看到那漆黑的短箭，转头向着那阿姐温声问道：“这位阿姐，那红衣姐姐与黑衣姐姐是同我们一起的，你能否让他们不要伤害那两个大姐姐？待我们寻回了吃食，我们便要与她们一起的。”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小孩儿如冬日里墙头上的雀鸟儿般叽叽喳喳地叫做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