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灵

竟然这么快便赶回来了。

凌轻霜抬头，纸窗上阳光正好，倒出了一个熟悉的剪影，这剪影的顶上端然横着一根发钗，在阳光下轻轻晃荡着，似是很愉悦般又似是紧张般，轻轻抖动了几下。

凌清霜压下眼中涌动的波浪，点点头。

“各位前辈可曾想过，为何七怨灵强大，却在《全灵录》中没有任何记载？又为何仅仅是口口相传，无人知晓七怨灵的模样形态？还有那杀害了阁主……老阁主的究竟是何人，又为何放走七怨灵？”www.)

厅上陷入一片死寂。

“捕生灵之时，他似乎是已知晓会被捕捉，却对往事避而不谈，这其定有蹊跷。老阁主生前的遗愿，我必会遵守。”

小弟子躬身道：“阁主说，让大师姐同师叔先回沉香苑休息。”

沐锦向小弟子致了谢，眉却是轻轻地拧了，寄灵后的再也没有见过师傅，竟也不知她的身体还似不似皇甫嫣口中说的那般难受。

皇甫嫣挤眉弄眼地说道：“这里约莫还有一会儿，咱们先去瞧瞧浅浅可好？”

沐锦点点头，恋恋不舍地同皇甫嫣向沉香苑走。

已是深秋了，沉香阁上比陵城要冷上许多，枝头的各色树叶也已纷纷离了树枝，年复一年地就这般随意的在院内堆砌着。

此番离开凌烟阁，虽不是自愿，沐锦却是知晓了原先不曾知晓的事。比如寄灵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比如自己的阿娘原是叫做风尚微的，比如世上多有那些如秀娘般可怜却又无可奈何之人，又比如师傅虽还是师傅，但又不是原先那个师傅，已变作了凌烟阁上要做杀伐决断的决定之人。

师傅生来便注定了是如此，那凭着现在的自己，不去拖累她已是万幸，此生怕是再也无法做到与她势均力敌，作为她的依托及支撑再去保护她，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带着这许多的心情再去瞧那年年都瞧过的熟悉风景，沐锦似是成人了一般，竟生出了些许时过境迁、五味杂陈的沧桑之感。

花度一袭黑衣，站在凌烟阁的白墙黑瓦、参差枝丫的古树之旁，肩头漆黑的袍上几片树叶未曾拂去，瞧样子已是在这沉香苑的入口处等的久了。

瞧见沐锦来了，花度一张凌厉的脸染上了几分宠溺与温暖。

“沐儿，先前说过让你好透彻了再向回走，就这般急着回来么。”边说着眸光一横，震的皇甫嫣肩膀一缩。

“是我央着她带我回来的。”沐锦慌忙解释道。

皇甫嫣提起一边嘴角抖了抖，生怕花度又说出了什么有毒的话来，忙说道：“你们姨姨外甥女的，我不掺和了，度娘，你见浅浅了么？”左右看了一圈，见得沉香苑几道门俱是闭着，也不等回答，又道“我去太尊哪里寻她去了。”

说罢脚步匆匆地出了凌烟阁的门。

沐锦犹犹豫豫地噘了几回嘴，似是有话想说的样子。

花度眯着眼，嘴角堆起的全是宠爱之情，道“问吧。”

沐锦黑两道眸子染上了秋意，在阳光下带了几分忧虑，问道：“花姨，你寻见师傅同我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小灵童，叫做六十一的，还有七十五，我知晓他们都不是常人，但也不是邪灵，你可曾瞧见他们了？”

花度唇角微微上翘，眼睛眯着道：“你说的这些，可是那些地底灵童的名讳？”

沐锦皱着眉，点点头，她大约是能知晓那些小灵童的去处，却又不敢相信。

花度道：“那些灵童，怨气极重，存在世上也会阻滞那些孩童投胎，若再有人听了灵童的哭声，便也会落得个七窍流血内脏爆裂的下场。我回来之前，已命人将那些小孩的尸身焚了。若不焚化尸身，则灵童将永世在人间飘荡，没有去处。”

沐锦低了头，不再说话，三十四的因害羞而涨得通红的耳朵、六十一环绕在自己脖颈上的小手、还有七十五在空中一抖一抖的小羊角辫儿。

这些在沐锦看来与一般小孩并无二致的灵童，此刻已是尽数地消亡了。

沐锦心中酸涩，忍不住去想，若是他们还在人世间，被抚养成了该有的模样。

花度看沐锦凝着眉的模样，微笑道：“你这般心地慈善，与微微如出一辙，想当年你很小时，我曾见过你，不如现在这般白净机灵，就只是一个皱巴巴的小猴子。”

沐锦酸涩之余，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疑问，漆黑的眸子闪亮着，眼底压着紧张与期望，问道：“花姨，我还有一个问题……”

……

凌清霜结束了议事厅中商议的事宜，匆匆跨进了沉香苑的门。

院中的曲折的梨树边两个女子，面对面地站着，一高一矮，距离极近。一个含着欣喜与羞涩，略带疑虑地瞧着另一个，仿佛是枝头刚盛开的还带着露水的花苞儿。另一个眼角挑着，侧过脸看向身边人的眸光中写满怜爱与疼惜，仿佛在用眼神轻抚着这花朵儿。

沐锦开始是似是拧着眉，听闻了花度说的什么之后，脸上多出了几分欣喜颜色，黑色眸子都亮了几分，像是得知了十分好的消息般，眉眼都乐的开了花。

花度亦是眼中含笑，越发一种爱惜的表情盈上了脸。

凌清霜眸子沉了沉，蜷在袖中的仿似主人的心思一般，蜷缩了起来，又装作无事的伸展开来。

只是心底的冰凉却似是将腿脚冻住了，进也不是，退又不忍。

沐锦眼光无意间略过，便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白，在入园的地方站定了，仿似一株冷傲的白梅，瞬间开了眉眼，欢喜地叫到：“师傅。”

花度回头，这才瞧见了远处立着的凌清霜。

凌清霜目光自沐锦身上扫了一番，如往日般问道：“才好了多久，便站在这秋日里吹风？”

沐锦似是要将脸上的喜悦尽数隐藏起来，但却是隐藏的不够巧妙，稍显愉悦又紧张地怪笑着，黑眸也越发地闪亮了些。

凌清霜淡眸下并无波澜，心却向着更深的海底又沉了几分。

沐锦细细地去看凌轻霜，只见面前如玉的人面上一点表情也无，身形甚至比前几日还要消瘦单薄，不知为了何事，眼底竟还藏着犹豫，又用极淡的言语掩盖着。

以为是阁中事务搅扰了师傅的心绪，撒娇般地带着安慰的意味，搀住了凌清霜的一只胳膊，却是向花度说道：“花姨，咱们进去说。”

桌上的茶氤氲出淡淡的细雾，沐锦恨不得将这一路上的挂念与见闻一刻间便向着凌清霜说完了。

花度默默饮茶，在沐锦说话的间隙，忽地问道：“沐儿，你何时同我走？”

沐锦一愣，自己说过要同她去哪里么，呆问道：“去……去何处？”

花度挑了眉，理所当然地道：“难不成你要在这冷清的殿上呆一辈子么？你先前没有了爹娘，世上没有亲戚，还被这地方的人当做妖女对待。没有去处也算罢了，我同你阿娘是同门，也可算作是姐妹，你不想看看你娘生前呆过的地方，难道要在这荒山上呆一辈子么？”

果然。

凌清霜面上一丝波澜也无，虽是已有了准备，但心中依旧是有被担忧被落了实的不适，蜷在桌下的手指微动，手掌紧紧地捏住了。

沐锦转过头去看凌清霜，又低下头，认真的沉默了一瞬：“花姨，我不能这般着急地做决定，我要再想一想。”

凌清霜闻言，唇微微地抿了一瞬，眸中有波浪一闪而过，似是有一线希翼，但这希翼也是中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一般转瞬即逝，剩余的便是无尽地黯然。

凌轻霜略微一顿，此次却是无了反对之声。

凌轻霜继续道：“但我也会在退让阁主之位之前，捕尽七怨灵，将这各种的谜团悉数解开，给凌烟阁，也是给老阁主……我阿爹的一个最后的交待。”

闻的大师姐三个字，凌轻霜眉细不可察的一皱，询问道：“现下在何处。”

小弟子低声道：“就在议事厅外。”

自此之后驭灵人究竟在何处，驭灵技艺究竟是如何模样，便成了凌烟阁上不能说的话题。随着凌轻霜的成长，世上渐渐地没有了驭灵人的典故，驭灵也便变成了传说，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世上之人也以为驭灵之术这只是一种神乎其神的传闻罢了。

凌轻霜眼神中仍旧是沉静，只是这沉静似乎是正在酝酿已是必然要卷起的风暴，冷厉的让人不敢与之直视，冷眸自厅上扫了一周，无人再置一词，方才还悲痛万分的两位长老，静默地坐回了原位。

似水中暗流般不见波澜的轻声细语，个中却透漏出了杀伐决断的威严，厅上之人俱是心生赞叹，也终究是再无了反对之声。

闲云长老愁容不解：“只是……现下仍不晓得七怨灵的来处，该如何是好。”

凌清霜年幼时，曾在藏书阁上读到过：驭灵人，可探邪灵、驭邪灵，驭灵之术如同捕灵之术般，靠师徒间传授代代沿存。典籍还记载，自发现邪灵以来，驭灵人与捕灵人取长补短，世代协作，捕灵无数。

凌轻霜收回思绪，脑中闪过一个穿着黑衣的桀骜女子，一句冷淡的话语滴在了静默的湖心之中：“这世上，还有驭灵人。”

凌烟阁上的人对这位新阁主的言语早已明晰于心，若是阁主说有的，定是她认定并确认过的事情，议事厅的人震撼之中惊呼一声，面面相觑，片刻后，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一名小弟子步履匆匆扣开门，行至凌轻霜面前，低声道：“阁主，皇甫师叔同大师姐回来了。”

厅上年幼一些的，一脸茫然，年长一些的，面上却是写满了难以置信。

闲云长老顺了顺胡须，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疑虑：“驭灵人，许久之前便已消失在世间了，驭灵技艺也已是失传了许久……”

议事厅是凌烟阁上历代阁主、长老同先辈们议事的地方，无关人等不得入内，沐锦在门外踟蹰地绞着手指，好容易半威胁半央求着守门的小弟子进入通传。等不到人出来，一抬脚，几根幼弱的细草已经是在软靴的来回磋磨间，揉的细碎了。

门开了，小弟子出来后随手又关了门，沐锦只瞧见了门口屏风上黑白线绣出的仙鹤正如同自己一般撑长着脖子在瞧什么似的，屋内的其他景象却是一点也没有瞧见。

凌霄二族身为捕灵人，祖辈上也曾与驭灵人联手捕捉邪灵。

凌轻霜却从未见过驭灵人是何模样，年幼好奇向凌云询时，谁知凌云闻言大怒，竟罚了凌轻霜面壁两日，并将记载了驭灵人的典籍系数搬出了藏书阁。

“我年幼的时候，自阁中旧书上读到过，除了捕灵人之外，还有一类能驱使灵怪，为自己所用的人，叫做驭灵人。”凌清霜早已有了打算，面无表情地缓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