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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灵

第 100 章 静湖凌波3

这叫声是惯常的模样,沐锦在这声呼唤中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眼盯着阿爹叫喊的方向,定在原地,死死的盯着那个方向,盯着那个自己早已在心中凭着想象描摹了千万遍的脸,即将要出现的方向。

“来了。”随着欢快的应答声,同样颜色的棉门帘被打开,一个女人出现在了春光下,粗布衣裳遮不住窈窕身材,细眉杏眼洋溢着被宠溺的喜悦,似是迎在春光下的一株姣好杏花。

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幼童,幼童约莫一岁模样,嘟着两个小脸蛋,扎着朝天揪,两只眼睛如被点了亮的黑宝石,耀眼极了,眉中心点了红点,一手正扯着另一只手上戴的吉庆红绳,乖巧地坐在女人怀中。

“师傅?”沐锦如往常那般,瞧不见时,便伸出手去寻凌轻霜的手,手中握到的,只剩一片虚无,闭上眼摇摇头,想要自这幻境中摆脱,但这迷雾似是粘在了眸子之上,怎生也摆脱不去。

“有人么?”四周却是寂静一片,一丝回音也无。

在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中,沐锦干脆地拔出悯剑,在四周横着试探性地挥舞了几下,现在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四周并无可以伤害自己的人,但是,同样也没有可帮助自己的人。

“夫人,请上座。”男人夸张地为她布了碗筷。

“这是上座么?”女人虽是嗔怪的口气,却依旧掩盖不住面上的喜气,在男人安置的位置上座下了。

“座虽不是上座,饭食却是大宴。”男人那眼神瞥了一眼那黄澄澄的全鸡。

女人猛地抬头在院内巡视,目光自咕咕哒叫着的鸡身上一路巡查过去,忽然变了脸色,盯着男人的脸问道:“阿芦呢?”

男人依旧满脸笑意:“今日是欢儿周岁,所以……所以……”

“所以你怎么?你将它杀了?”女人立了两道淡眉,却依旧希望得个否定的答复。

男人瞧见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讪笑道:“怎生可能,夫人的鸡,怎生可能,那可是咱家的四大护卫。”

女人闻言,知他是在逗她了,眼神松懈了下来,唇角却依旧带着被逗弄后的薄怒。

“这是我今早在集市上买来的,当是别家的护卫了,你看看这大爪子,按官阶算,当是一品带刀护卫。”男人夹起了一只鸡腿。

女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拾起筷子:“就知道耍贫嘴。”

男人将手在腰间擦了擦,自怀中掏出一个红布包,一层层打开,一大一小两只银镯,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光。

如新墨点过一般的黑眸在阳光下灼灼发亮,男人凑近了些,说道:“微微,今日虽是欢儿的周岁,但也是你受罪的周年,与我一同过这苦日子,我心里很是感激,几日前托镇子上的银将赶出来的,你试试,可否合适。”

女人眼中闪着光,面颊上泛起一层羞赧的光。

男人凑近,在女人眉心间,落下了一个温温柔柔的吻。

怀中的小孩弯了小胖腰,抓了那大镯子,就想往嘴里送。

男人接过幼童,将镯子轻轻拿出来,边哄道:“这是你娘的,莫弄坏了。”说罢又将那镯子放回了红布包之中,闪着眸对着女人说道:“快吃饭吧,这侍卫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沐锦周身像是被浸泡在了温暖的水中,这就是自己一家三口的模样么,这般平凡却又温馨,像是所有的家庭一般,便是这般模样么。

屋后的空地上,那只名为阿芦的芦花鸡黄爪刨着地,脖颈一缩一缩,在地上寻着吃食。

白色雾瘴蔓延……

凌轻霜心中纳罕,结了灵气的眼睛看不穿这乳白迷障,警惕地又转过头去看,竟连自己几步之遥的沐锦同皇甫嫣她们也瞧不见了,警惕道:“锦儿,你离我近一些,这迷障怪异的紧。”

伸出手去,却是没有握到那熟悉的回应。

“锦儿。”凌轻霜低声道。

凌轻霜凝了眉,抿了抿薄唇,将灵气凝在了耳上,细细辨听着幻境之中产生的死寂。

骤然扑向面上的浓雾又淡了些,凌轻霜将送归微微出了些鞘,神情严肃地辨听着四周的动静,白色迷障慢慢地便淡了,仿佛从浑浊的下游一路潜回了上游的清水里,眼前有些物什明朗了些。

简素的布置,熟悉的陈设,一眼便瞧出了,这是何处。

一个女人仰面躺在榻上,干瘪如骷髅,浑身上下的血液似是被抽干,灰色的皮肤紧紧裹着腊肉般透明的肌肉,就连胸腔的起伏也只是缓缓的,任谁都瞧的出,这是个形销骨立的将死之人。

与她的死亡气息不同的是,这床上的女人拥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这长发如黑瀑一般,自卧榻之上披散着垂下来,那长发之上,松垮垮的挽着一条白色发带,发带之上,绣着淡粉色的红锐梅花。

凌轻霜识得那发带,识得那梅花。

女人身边伏着一个男人,那男人握着女人的手,忽然痛哭出声,压抑的低嚎,似是从胸腔的最底处发出来,放弃了阁主的荣耀与负担,变作了一只原始的兽,紧握着女人的手收紧。

这是幻象,凌清霜告诉自己。

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紧紧地钳着凌轻霜的心,她闭不了眼睛。

女人的胸腔剧烈的起伏起来,似是海浪般潮涌着,期间夹杂着胸腔里积满液体的声音,这声音拍打着凌清霜的耳膜,男人悲痛的哭号着,依旧伏着身,双手握紧了女人的手。

起伏戛然而止,一口极长的气从女人的口鼻间吐了出来,极长极缓,却是再也没了进的气。

她还睁着眼。

她已经死了。

那不是凌轻霜记忆里如深潭般饱含着关爱与笑意的眼,那眼如死鱼一般,空洞无神,瞳孔放大。

线条精致的下颌因为后牙的紧要隆起了肌肉的弧线,手中紧握着送归的凹凸花纹深深的嵌入手掌之中。

这是幻象,凌轻霜再次告诉自己。

凌轻霜想要知道阿娘是为何去世的。

这像是一个秘密,深藏在她心中多年,从未向任何人提及的秘密。她想知晓,知晓阿娘是为何去世的,想知道阿娘为何能抛下自己的独女就那样连最后一面也未成瞧见的就去世了。

她眸光定在那女人身上,闭不上眼,喉头被锁的死死的,鼻头肿胀却不敢任由眼泪放肆的充盈眼眶。

凌轻霜知晓,这便是那起始之处了,所有隐忍与克制的起始之处,自此刻起,那个名为霜儿的小姑娘将在一夜之间变化为少阁主凌轻霜,所有的喜怒哀乐将自此刻起如同自己的年少生活般,在此刻,戛然而止。

她有恨,却分不清当恨谁,她有爱,却知这爱不当存在,她有怨,至于哀伤,她不敢有哀伤,无数次的寂寥的背影,让她不敢有哀伤,她只能将这感情,同自己所有的情绪,深深地抛弃了,如同母亲抛弃了自己那般。

身后忽然有笛声响起,如怨如诉,仿似是从前世传来,凌轻霜回头,身后变作了雾障,再回头时,眼前的那床铺不见了,船上一人,黑衣沉静,是花度。

耳中的笛声正是她口中的玉笛中发出的。

果真事幻象,只是……怎生如此真实。

“锦儿……”凌轻霜寻到身旁的沐锦,沐锦已是明朗的黑眸看向自己,眸中是救世的光。

这是幻境,沐锦在心底告诉自己,切莫向下跳动,那些汉子便是在这幻境中被偏下了水,沐锦稳住底盘,决意不再移动,却是隐约总觉得背后还是在有人在偷偷瞧着自己。

抿了抿唇,吞了口水,冷汗沿着耳背攀沿到了脊背上。恐惧从脊背开始向四肢蔓延,胸腔起伏间,沐锦只觉得胳膊上的汗毛随着雾气迎面扑来竖起了一层。

“阿爹……”沐锦略微抬高了音量,却是已然忘记这幻境之人并不能作答。

那男人却似是听到了一般,抬起头向着沐锦的方向瞧了眼,这眼神穿过了沐锦直接落在了身后巨大的桃树上,眯着眼嗅闻了一口,这才满意的擦擦双手,向着屋内叫到:“微微,吃饭了。”

男人剑眉星目,俊朗非凡,沐锦瞧着这与自己十分相近的脸,眼底溢出了些许酸涩,胸中熟悉惆怅的情绪慢慢的逸在了眼中,化为了饱含的热泪。

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忽然起了一阵风,裹挟着浓重的厚雾向自己扑面而来,沐锦闭上眼,抬起胳膊遮挡。这风却只吹了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再睁眼时,整个人似是浸在牛乳中睁眼一般,目之所及,一片白幽然的飘着。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细不可查的恼怒。

“你当镇静,引灵气控五情,莫乱了心神。”脑海中深藏的声音温然说道,还有那淡如秋水却是信极了自己的一双软眸。

眼前出现的,竟是一座山间极普通的院落,黄土屋舍,茅草屋顶,青竹篱笆,菜圃青青、水井漉漉。院中灼灼的一株大桃花树,随着山中的微风,正簌簌地飘着桃花瓣,院中散着些鸡鸭,叽叽喳喳的叫着。

距上次那幻梦中的生死一别,到如今,已是又过去了三个年头。

“阿爹……”沐锦低哑着嗓子,锁住的喉咙带出了颤抖的声音。

男人脸上喜气洋洋,几步间走到了石桌前,先将托盘放在了一边,轻轻将石桌上的桃花瓣俱数的拂去了,才将那托盘放在石桌之上,再将凳上的桃花瓣一一的拂去了,又将托盘摆的端正了些,将那乘装着鸡的盘子摆的端正了些。

似是有日出搅扰了这迷障,迷雾也随着沐锦缓缓放松的心神,缓缓地消散了。

牛乳变作了白帘,直至变作了轻纱,眼前的景色渐渐疏朗。

沐锦眼中的热泪滚烫,喜悦夹杂着心酸,缠绕蒸腾在胸间,哽的再也讲不出一句话。

阿娘的长相,与自己并不十分相似,自己深黑的眸及略显微圆的面庞是随了父亲的长相。阿娘是不同的,她开心疏朗的笑着,笑意似是天上的太阳,感染着眼前快乐至极的男人,同怀中的幼童亦是带了喜色,露出了仅有的两颗牙齿。首发 www..

那颇有些岁数的桃树下摆了一张石桌并几个石凳,其上的桃花瓣,亦是铺了一层,屋舍挡风的门帘忽然被打开,一个男人怀中抱了什么物什背着身,退着步出了门,待那棉布帘被撑起了一些,男人转身。

健壮的臂膀端着托盘,托盘之上几只陶瓷碗碟,正中的碗中一只黄澄澄的鸡,周围并几个野菜,显然是山中一顿颇为丰盛的美食。

沐锦稳住心神,按照师傅曾对自己讲过的,将自己本不多的灵气缓缓引入胸中,制住突起的恐惧与愤怒,纷乱的情绪暂时得到了压制与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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