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契约
他非常了解人心。
――无论是鲜血淋淋的心脏，还是复杂多变的人性，他都非常了解。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把玩弄人心当做主要的娱乐项目，然后他发现，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纯白无瑕的心。
她在恍惚中想起家里的两株花美人。
红色的妖艳与白色的纯真交织，眉眼触碰间是情动，是欢喜，是我心悦之。
她抬起头，对上艾瑟尔的眼神，那双总是冷静而漠然的眼睛在此时与平常有很大的不同，疯狂，偏执，强势。
后来，他明白每个人心底都有那么几分白，明白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可以为他人豁出性命的人类。
他记得那个人的遗言――那将死之人诚恳地请求他，救救他的爱人。
他没有答应他，因为他的爱人在他死后，踩着他的尸体向他求救……果然是蝼蚁之间脆弱的爱啊。
单方面的可怜的爱。
不值一提。
但……大概还是羡慕的吧。
因为他做不到――无论是成为那个无私奉献的人，还是成为随意蹂躏他人之爱的人。
他不会爱人，也不会被爱。
他是在黑暗中诞生的绝望，是在乱世中涌动的欲望……人人厌恶，人人唾弃，注定是得不到什么好结果的。
所以当圣剑穿过他的心脏的时候，他还能符合他的恶魔人设，冲天空中的高冷孤傲的天使们温柔地笑了笑：
“我会带来末日。”
他明白，这是注定的结局。
他跨越十万里的土地与海洋，来到世界的边界，来到戈里奇深沟。
他要打开这里的“天之缝隙”，让所有人为他陪葬――这是他为自己谱写的最好的结局。
直到他被顾休语救起。
他准备好的结局被她改写了。
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
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鲜活生命。她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和他心心相印。
她以为她看不透他。
殊不知，他也看不透她。
那双漂亮的褐色眼睛，像天空城的水晶之心，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清澈干净。
顾休语的心脏是同样漂亮的粉色，或许有黑色，但更多的是白色。
而他终于有机会，在某个人的心尖上占一方位置。
原来，他也是值得被爱的吗？
……
“这是你说的。”艾瑟尔盯着她的眼睛，同样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是我说的。”顾休语勾起他的脖子，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她吐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看：“情感上的问题解决完了，下面该解决一下现实问题了――对于本次离家出走事件，你想要什么惩罚？”
艾瑟尔轻笑：“你不问我别的问题，反而就问这个？”
顾休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件一件来，比起其他的事情我觉得这个更重要。”
艾瑟尔笑得更开心了：“那就……惩罚我从今以后必须永远寸步不离地守护你，怎么样？”
顾休语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觉得还行，不过寸步不离就不用了。”
“好了，下一件事，你现在的样子――到底怎么回事？头上长犄角，身后有尾巴，这是你本来的样子，还是只在固定时间段出现？”
她打量着艾瑟尔头顶尖尖的、黑色的恶魔角。犄角呈S型向后弯曲，长度大概有一个头长，上面还有红色的、类似岩浆的纹路，一圈一圈的，在夜空中散发出微弱的荧光。
她曾经梦见过奇洛耶的形象，和艾瑟尔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只是艾瑟尔的角比她梦中的奇洛耶的角更大而已。
艾瑟尔抿了抿唇：“是……我本来的样子。”
顾休语张嘴想说什么。
他却忽然捧起顾休语的脸，散开的乌发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在绯红的月光下，宛如月老的红线。
顾休语被迫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在魔夜的晚上，她的眼睛竟好似也变成赤红的颜色。
华丽的吟诵从艾瑟尔嘴里传出，仿佛来自远古的呢喃，又如同天空之上的钟声……她仿佛看见了大片的、红色的海洋。
而恶魔就站在红水的上方。
那是艾瑟尔。
他朝她伸出手。
白皙的、没有任何伤痕的手。
然后她握住他。
黑红色的翼从他身后张开，随之浮现的是犄角和尾巴。尖尖的尾巴霸道地把她圈起来，顾休语反手抓住漂亮的尾巴尖。
――他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真可爱。
这是当时她的脑子里唯二留下的想法了，在然后她的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模糊的意识里，她似乎看见了绚烂的魔法阵在他们的脚下升起，随之蔓延到每一寸红海上。
古老的吟诵仍在继续。
她渐渐的，似乎听懂了那华丽的仿佛圣咏一般的语言。
“我愿将我的一切与你共享，无论是魔力，还是生命……”
“你将成为魔力之海新的主人……”
“你将拥有一千五百年的漫长生命……”
“黑暗将成为你的仆从，绝望会成为你的食物……”
“以上。”
“……来自艾瑟尔.哈迪斯的灵魂契约。”
“契约成立。”
顾休语的瞳孔内倒映着他的脸庞，她靠近他，握住他的手，十指相交。
在黑暗中挣扎多年的灵魂终于看到了希望的光。
过了良久，他终于放开顾休语。
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她的真心话。
艾瑟尔很清楚这一点。
“艾瑟尔，你不会。”
迎接艾瑟尔归来的是来自顾休语爱的拥抱，而迎接顾休语的则是来自恋人的亲吻。
“我给过你机会了。”
“整整两次。”
顾休语的心里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然后她伸手捧住艾瑟尔的脸颊，踮脚亲了亲他的鼻子。
“而我也不会。”
顾休语仰着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不知道，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的表情是多么的――迷人，让人忍不住拥抱她，独占她。
他垂眸看她，危险的眼神不加丝毫掩饰，一如他现在的外表。
这样的艾瑟尔还真是熟悉又陌生呢。
所有人都是自私的、黑心的，为了自己活下去可以牺牲一切，牺牲别人的一切。
他很快就对这项娱乐活动厌烦了。
“为什么要逃跑？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
“你会伤害我吗？你会拒绝我吗？你会因为我的弱小抛弃我吗？”
“不过既然跟过来了，那就永远不要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