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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悖论

「羊绒手套」

她应该说些什么的,像李维丽那样滴水不漏,又或是像闻英秀那样直来直往。

而就在她要继续开口之际,孔黎鸢却又望过来,大衣兜里的手腕再次探出,悬在她呼吸之前,

“看来我和付老师得多交流了。”

就在孔黎鸢这个问题之后,日光似乎往她们这边移了一点,形成一层灿白薄罩,将两人完完整整地笼罩住。

好像整个世界只有这两个人,而两人又都在蛰伏静候着什么,仿佛只要谁先开口,谁就会将这层薄罩戳破。

然后,就会有什么东西流出来,淌得满地都是。

“付老师这么年轻。”孔黎鸢说着,好像没听见她话里的重点似的。

却又好像,凭空抓住了她刚刚才平复下来的心。

——用一副棕色羊毛抓绒手套,用那看起来含情却遥不可及的笑,

“手却这么凉。”

她亲手将手套递到她手里,温热柔软的手指擦过她过分敏感的手心,

“雕塑师的手金贵,要少挨些冻。”

话落,才慢条斯理地朝她们笑了一下,再次回到了那匹高大而朦胧的马匹上,整个人浸泡进更灿更晃眼的日光里,骑着马,在马下助理的引领下,去到另外一处比较空的拍摄场地。

恍惚之后,李维丽也被脚步纷乱的人叫去其他地方,只剩下闻英秀和付汀梨面面相觑。

在闻英秀微眯起眼的表情下,付汀梨的思绪,从远处马背上女人飘摇的长发间隙里飘了回来。

她反应过来,一只手紧了紧着那副棕色手套,另一只手将自己刚刚没摘下来的口罩摘了下来。

虽说雪已经融化,可冰凉的风像是从冰箱里冻了一宿的浓稠的粥往脸上泼,让人稀里糊涂的,睁不开眼。

一摘口罩,她就被冻了个彻底。她攥着手套,温暖的绒贴在掌心,似乎已经让那一处皮肤比别处温暖。

已经走远的孔黎鸢,就像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出现,噼里啪啦地熄灭。

可熄灭之后,留给她的世界仍然是噼里啪啦的。

她又难以控制地走了神。直至闻英秀的声音将她拽了回来,

“在开机之前,剧本里涉及到的专业知识我都已经审核过,至于主人公的那些作品我们工作室也都已经赶工了部分出来,现在只剩下关键情节的最后一个成品。”

“你要负责的事,就只是盯着现场的拍摄,在导演需要临时更改拍摄……或者是主演拍摄一些特写镜头的时候,在场提出专业的建议,有必要的时候,你需要当女主的手替。”

说着,闻英秀停下脚步,瞥她一眼,“别以为这是个轻松的活儿,也别以为就是在现场待着什么事也不干,我找你来就是负责现场。”

“要是拍摄出了问题,你要负责的。”

付汀梨微微弯着眼,“知道的闻老师,我也不会让我这十几年学业成了白学。”

闻英秀“嗯”了一声,没说话了。领着她走了几步,回头又注意到她一直拿着手里拿着的那副羊绒手套,明明脸冻得发白、手指冻得通红,但还是没把手套戴上。

“怎么?大明星给的就舍不得戴了?”

付汀梨没反应过来,听闻英秀这么说,转而便把手套戴上,然后再将戴着手套的手插进衣兜里,

“也不是,就是不太习惯戴手套。”

虽说她对这个行业不太了解,但也知道:对艺人抱有过度憧憬或者越界追逐的想法,是在剧组工作的大忌。

“那就好。”

闻英秀打量着她,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千万不要觉得人送你一副手套,一杯咖啡,或者是人遇着了安慰你一次,朝你笑一笑,就屁颠屁颠地上赶着朝人摇尾巴,当然该谢得谢,但也千万不要抱有‘这个艺人对你是特殊的’这种想法……”

“任何一个艺人,只要她稍微有点事业心,对外形象管理就只是她必须要做好的工作。”

“特别是孔黎鸢。”闻英秀强调。

“为什么?”

“既然她那一大家子都是艺人。”闻英秀言简意赅地说,“那么从出生开始,不管她是什么职业,都已经是‘艺人’了。”

付汀梨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从出生开始,孔黎鸢就面临着闪光灯和镜头,她暴露在外的所有举动,都承受着从明星父母身上继承而来的瞩目和关心。

“嗯,我知道的。”付汀梨松弛地笑笑。

慢吞吞地跟在闻英秀后面,走了几步,到了阴影下,却又感觉自己好似被什么笼罩住似的。

她回头。

距离已经拉得有些遥远,可还是一眼便看清那个远处马背上的女人,手里垂着马鞭。日光是摇晃的,女人细瘦腰间的腰带随风飘摇,似是攀悬在腰上的凌霄花。

她好像在注视着她,又好像没有。

付汀梨攥紧自己插在衣兜里的手,手心和手指被硌得有些疼。

现场的人来来去去,时不时有人路过,将视线投在她这个被孔黎鸢送了一副手套的、不起眼的“雕塑指导”身上。也有人议论:

“这副手套好像很贵吧孔老师说送就送了?”

“不是贵不贵的问题,问题是这是孔老师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的,所以肯定是孔老师自己平常戴的啊!!怎么说给就给了?”

人群纷扰嘈杂,但只有付汀梨自己知道,在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个当下,孔黎鸢当着所有人的面递给她的羊绒手套的其中一只里……

藏着一张薄薄的硬卡片,有些凌厉的边缘割得她手指发疼,能摸得出来是光滑的质地,却又好像因为在手套里捂了许久,所以染上了体温。

但她并不知道,这温热触感到底是来源于她自己,还是来源于孔黎鸢。

亦或者是,两人都体温已经被揉杂在这张卡片上,分不出来源。

就在她再次将手里卡片攥紧的那一秒,孔黎鸢遥远的目光似乎准确无比地投在了她身上,将她完完整整地罩了起来。

疏远而陌生的再会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到底还想给我什么东西呢?

孔黎鸢。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李维丽。她刚想回答孔黎鸢的问题,却听到付汀梨先回答了,

“孔老师你好,我叫付汀梨。”

付汀梨有些走神。

提前设想过的久别重逢就这样偏移,有点戏剧化的绊倒过后,是标准化的陌生疏离。

孔黎鸢微微颔首,“那得提前感谢几位老师的指导和帮助。”

一摔一扶的动静不大,但因为孔黎鸢的存在,仍旧引了不少注意力过来。

声音柔软清亮,好像刚刚的沉默和对峙都没有发生过。

“这位是我初中同学,这次雕塑组的现场指导。”李维丽得体接话,“孔老师之前和组长闻老师也见过了,因为闻老师要出展又在工作室忙电影雕塑的时间比较多,所以汀梨会主要跟现场。”

闻英秀瞥一眼付汀梨,“当然是,虽然我这老胳膊老腿不能常来跟现场,但小付自然也会尽心尽力,好好盯着每一组涉及到专业的拍摄。”

不徐不疾地将那只刚刚扶过付汀梨的手收进大衣兜里。

另一只手里仍旧垂着马鞭。

一声又一声连付汀梨自己之前都没听过的“小付”和“汀梨”,好像变成了孔黎鸢那句“这位老师是谁”的答案。

“闻老师,你说是吧?”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先把闻英秀的话语权捧了上来,说清楚了付汀梨在剧组的主要职位,又没说到“手替”这个词,便不会让孔黎觉得自己在专业方面被轻视。

又或许是,像孔黎鸢这般得体周全。付汀梨隔着点空微微碰了一下孔黎鸢的手,便主动收回,松弛地笑笑,

“我就是一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学生,孔老师还是别给我戴‘老师’这顶帽子了。”

大概是出于某种“自己人不能受轻视”的心态,刚刚在闻英秀还是“小年轻”的付汀梨,变成了“小付”。

“原来是这样。”

“听说孔老师也是对雕塑感兴趣,汀梨虽说年轻,但也学了十几年雕塑,最近几年也有不少创作和参展经验,孔老师平时要是有什么想了解的雕塑方面的问题,都可以和汀梨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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