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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殊途

第1章 冷娃

冷娃

“羊肚子那个手巾,

三呀,三道道蓝,

“报告,”

延安情报处办公室外传来了急促的报告声。

“进来。”

你把你的哥哥心搅乱。”

一曲高亢的“信天游”打破了原上[1]午后炎热笼罩下那特有的宁静。一个头扎白羊肚手巾,身着老羊皮坎肩的陕北汉子,赶着一头大青骡子,沿着山坳的黄土路走来……

冷娃,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他是那里人,家住哪里都由着他信口说,全都是不知名的,山里偏僻的小村子。他身材魁梧高大,正正方方的脸,浓眉大眼,透着西北汉子不苟言笑的倔强与执拗,虽然只有二十来岁,但是被风霜磨出来的那张脸,让他看上去岁数大了许多。在盛夏里居然穿着羊皮坎肩,不用猜就知道,这是一个经常穿山林、过大河、走远途的人。

冷娃无拘无束地大声吼着他的信天游,此时此刻他感到自己是一个自由自在人,在这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里,可以毫无顾忌地宣泄自己的感情。

“可到家了。”一阵归来的喜悦涌上心头,他甩掉了身上的坎肩,扔下那条在路边吃草的大青骡子,爬上了山梁。望了一眼山梁下曲曲弯的延河,舒心地躺在地上:

山丹丹那个花儿呀,

就个就地里开。

你有什么心事呀,

你就说出来。

你呀你不开口,

我心明白。

曲尽而意犹未尽,仰望着宽阔高远的蓝天,听着空中盘旋的鹰隼传来一两声清脆的叫声,冷娃回想着一个月前到达前方八路军总部的情景。

像每次一样,冷娃把从延安带过来的两名抗大学员和两名干部领到了十里铺村。这里是八路军军分区的驻地,离八路军总部还有几十里山路。作为交通员,冷娃的任务是要把这些学员和干部从延安安全送到太行山腹地的八路军总部,但是他每次只能走到这儿。日本陆军总部派出的特务和间谍,像一群猎犬,游荡在这里的山坳与沟壑之间,嗅寻着八路军总部的踪迹。为安全起见,冷娃每次都不去总部,只把人交给分区情报处的人,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冷娃,紧了紧大青骡子的肚带,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醋糖[2],塞到它的嘴里。听着大青骡子“嘎嘣、嘎嘣”地嚼着糖块,他轻轻抚摸着它的面颊,深情地说:“老伙计,辛苦你了!咱们要回家了。”

“这就走啊,是不是着急着回去说媳妇呀。”情报处的王雨向他走来。

“噢,是王干事呀!”即使是在分区内部,情报处的人也都隐蔽成普通干部,王雨的公开身份是分区宣传科干事。

“有事吗?”

“没啥事,财主让你去一趟。”王雨说得很随便,但明显地压低了嗓门。

财主让他去,一定是总部有任务。冷娃立刻调转方向,赶着大青骡子向着总部所在的麻田镇走去。

冷娃走在镇子里的大街上,远远就看见了通讯员小李站在总部的大门口。小李和冷娃的年纪差不多,但是冷娃的老成让他显得像个小弟弟。冷娃每次到总部来总要给他捎些东西,农家自制的醋糖、麻糖呀,要是捎个什么洋玩意,像什么笔记本呀,自来水笔呀,小李那个左一声哥,右一声哥,叫得冷娃心里甜滋滋的。冷娃吆喝了一声大青骡子,径直走了过去,刚想和小李打招呼……

“站住,老乡!”小李把枪端了起来,冷娃立刻停住了。

“掌柜的,有没有烟哪?”小李操着打探马帮商贩的口气。

“有,刚下来的,绿水坳的**叶,香着哪!”

“拿进来看看。”

“驾,”冷娃吆喝着大青骡子。进了总部的大院,他屈膝弓背逢人点着头,一副买卖人圆滑和谦卑的样子。

“冷大哥,你可真会装呀!”一进了后院的门,小李当胸亲昵地给了他一拳。

“你也不看看你的凶像。”冷娃拍着小李的脸颊说。

“谁来了?”屋子里传出洪亮的声音。

“报告,是冷娃来了。”小李的话音刚落,一个身材矮胖的军人从屋子里迎了出来。

“冷娃呀,快进来,我正等着你呢。”来人紧紧握着冷娃的手,厚墩墩的手掌带着一股暖气,让冷娃的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和温馨。

“知道你来了,还带了几个总部急需的干部,真是及时雨呀。本来想好好地招待招待,没想到只能这样把你‘请’进来了。”

其实冷娃心里明白,在总部门口小李对他的那一声呵斥,就说明情况非同一般。

“老首长,有什么新情况?”

“复杂啊,来,坐下来慢慢说。”被冷娃称为首长的人一边若有所思,一边端起茶杯亲自去为冷娃倒水。冷娃望着老首长的背影,心里说:“他真累瘦了。”

此人正是代号“财主”的人,八路军总部情报处处长吴宇。吴宇是老牌的红军谍报人员,他曾担任过红一军保卫局的局长。他之所以选了“财主”这个代号,用他自己的解释,就是“贪婪”,不择手段地搜集敌人的各种情报,他把自己比做一个土地主,无时不想着扩大自己的家业。红军时期,他在国民党军政内布下的网,使红军对蒋介石历次围剿的部署了如指掌。抗战爆发后,日本人只知道八路军有一个像幽灵一样的“财主”,搜刮他们所有军事、政治、经济上的情报。日军突击队几次对八路军总部的突袭,结果总是扑空。每次都是“财主”坐着八抬大轿,优哉游哉地先走了一步,气急败坏的日军陆军总部的将军们对他们的情报人员大声吼叫:“在财主面前,你们只是挂着一块遮羞布的穷光蛋!”

在长征路上,进入草地后,十几天颗粒粮食不进,对指战员们来说是常事,不知多少战士饿得倒下了。可是吴宇还是黑胖黑胖的,总部首长拿他开玩笑,说他参加红军一定隐瞒了成份,参军前没准是个地主、土豪之类的富家子弟。“是吃的,”他自嘲地说,“在草地里牛皮鞋底配上野菜可养人呢。”众人都被他说笑了。

吴宇浑身透着一种逼人的冷峻,他与人谈话时,很少直视对方的眼睛,散乱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无时不刻都在思考着什么。有时他会突然抬起头看对方一眼,那犀利的目光中常常含着一丝透心彻骨的寒意。但他那时不时自嘲式的幽默,让人又感到他是一个可亲可敬的人。有一次,一个隐藏在总部很深的日本特务在抓捕时逃脱了,大家懊恼不已。在总部首长问起此事时,他说:“就在追这家伙的时候,刚好我的裤带断了。”

“冷娃,知道‘老汉’吗?”吴宇把一杯水端到冷娃面前。

“怎么不知道,我俩一起跑过太行滏口径的交通。”

“他牺牲了。”

“……”冷娃一愣,感到心口像被戳了一刀。

“他把一批华中来的干部送到延安以后,应该在上个月返回。他迟迟不来,我估计可能是出事了,派人去找,后来在枯鬼峡的崖底找到了尸体。你是老交通了,你知道枯鬼峡是交通线上的一条岔路,是一条早就没人走的古道。老汉死的时候还拉着一个垫背的,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被他死死地掐住了脖子。我分析一定是老汉在回来的路上被敌人的特务盯上了。敌人化装成商人跟他一路走,无非是想摸清我们的这条交通线。我想,老汉肯定识破了他,故意把特务带进一条死路,在搏斗中和敌人同归于尽了。真是个好同志,可惜啊。”

吴宇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睛望着窗外晴空下飘浮着远去的云朵,长久地沉默着……

“看来,敌人是要行动了。”冷娃不知这话是对他说的,还是吴宇的自言自语。

“目前抗战已经进入相持阶段,党中央决定保存实力,把平原地区的部队和干部撤到太行山进行修整,养精畜锐。另外,山东、华中各根据地的领导干部要陆续集中到延安整风学习,一些党政军的高级领导要经常来往于延安和敌占区之间。因此这条跨越太行山,贯通华北、山西、陕西的交通线成了我们一条从周身通往心脏的血脉。敌人肯定在这里要搞些什么!”

冷娃听着吴宇的这一番话,既像是在讲形势,又像是在捋清他自己的思路。

“前几天接到延安方面的消息,说日军陆军总部突然更换了联络密码,延安正组织人破译。初步判断,敌人可能要执行一项计划。会不会敌人查觉了我们的战略意图,或者也想利用这条交通线搞些什么鬼名堂?”往常,吴宇决不会把自己的想法轻易地说出来的,尤其仅仅是猜想。冷娃知道吴宇对他如此坦率,不单单是让他了解情况,而是让他明白,他已经参与到了这场未知的、即将到来的秘密战中。

“另外,延安让你马上赶回去,有重要的任务。形势不同以往,放机灵点。”

“放机灵点。”是吴宇的口头禅。他常告诫情报人员,一旦思路或者思维陷入一个僵化的窠臼,通俗地讲就是进了一个套路。那么,作为特工要付出的不仅是失败,还有自己的性命。

“记住了,老首长。”

“多多保重。”吴宇那宽厚的手掌,长时间握着冷娃的手。

从吴宇的办公室出来,冷娃把一条边区生产的白羊肚手巾塞到了小李的手中。等他赶着大青骡子走出了村口,还远远地看见小李向他挥动着手巾。

[1]陕西地方人,习惯称陕西为原下,陕北为原上,意指黄土高原之上下。

[2]陕西农家自制的麦芽糖,因略带酸口,被当地人称为醋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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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机要员徐志走近,李夏已经起身快步迎了上去。直觉让他意识到一定出现了新的情况。

“处长,敌人的那个密码又出现了。”

他再一次拿起耳机贴在耳边,一边听一边陷入了沉思。

“继续监听,抓住它们,可不要放跑了。”李夏离开侦听室时,伸了伸手臂,仿佛他真的要想抓住什么。

“是的,我们也几次发现有几组重复,特别是其中有两个是单纯的英语字母AK。”

第一章 冷娃

“走,听听去。”

侦听室里十几个机要员正在紧张地工作。

“电码的破译有没有进展?”

“你们有没有想法。”

“我们分析,这个AK反反复复出现,很可能代表某个地点、人物,或者……”徐志有意拉长了声音,他很想听听这位老前辈的指点。

“或者是一个计划、行动的代号?”李夏轻轻地说,这话更像是在自问。

密集的电码声像夏天的阵雨,一排一排地扫过李夏的耳际。对于那些刚刚戴上耳机的新手来说,致密的电码只是顷刻间同时砸向地面的雨点,风声、雨声都集汇在白茫茫的一片水花中。但这些声音在李夏的耳朵里,哪一阵雨是哪一片云带来的,是山风带来的细雨,还是石边升起的雾水,都辨得清清亮亮。他已经达到这一行最高的境界,能够听见“滴水穿石”。从石缝里渗出的水气,慢慢地凝结成水珠,在到达不能承受的重量时,水珠从空中缓缓落下,轻轻地触石,在石凹里接连发出了几声轻重不一的碰撞声……在他的耳朵里,那些看上去已经搅成一锅粥的摩尔码,短码、长码、字码,正像一颗一颗水滴,他几乎能够听出这些电码在空中溅落时那小于千分之秒的延迟,他们的大小、间隔、强度,在他的耳弦上弹奏着完全不同的音符。

“嗯,这又是那个从日本陆军总部发出的。”李夏如此肯定,因为这几周他不止一次听到这一套电码。他甚至能够从声音中听出发报手法的差异,由此判断出发报员是否易人了。

我的那个二妹子,

真呀,真好看,

“没有。”徐志的声音中有几分沮丧。“这组密码,编排十分奇特,不同于以往任何密码,似乎有几种原则和方法的分层和叠加使用,表面上毫无规律可循,但实际上排列结构咬得很紧,找不出缝隙,无法破译。”

“这么说,铁板一块了?!可我又听到了一再重复的那几组。”

走近电台,李夏单手拿起耳机,贴在自己的左耳边。这是李夏独有的一个动作,他从来没有两耳戴过耳机,老侦听们开玩笑地私下说,李夏之所以单手单耳听,因为他左耳听见的是密码,从右耳出来时已经成了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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