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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黑龙酒

7

郭中武在这失望中又多了不满和愤懑。他知道所谓的不能退亲是老于的托词,而只要铁匠铺肯退亲就马上让桃花嫁给自己更是老于敷衍自己的花招。说到底老于还是认为铁匠铺的老三比自己强,桃花嫁了他比跟了自己好。郭中武百思不得其解,那病歪歪的老三哪一点能比得上自己?论学问论长相论身体论家业,他跟自己都差了十万八千里,为什么老于偏看上了他?如果老于让桃花嫁一个比自己强的还能理解,偏偏挑中是这样一个瘦小懦弱的药篓子,他不明白也不理解老于是怎么考虑的。郭中武认为在老于严肃倔强的面孔后面如果不是有一个混乱又极不正常的脑子,就是他严重的看不起自己,所以才宁肯让桃花嫁一个歪瓜裂枣,也坚决拒绝自己女儿跟一个大烧锅的老板成亲。想到这郭中武对老于的不满到了顶峰,啐口唾沫,嘴里恶狠狠骂道:“日他娘!不得好死!”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很快到了八月十四,烧锅的伙计们一年只有两次的休息机会,一次是八月十五,一次是过年。按烧锅的规矩,八月十四晚上烧锅摆酒席,伙计们吃好喝好后,掌柜的把当月的工钱提前发了,再给每个人发一块大洋两斤月饼,第二天烧锅放一天假,让伙计们回家过八月十五。相比只能歇一天的八月十五,过年更让伙计们期盼,不单过年能歇二十多天,烧锅还会发一份丰厚的年货。烧锅在腊月二十二开始放假,当天后晌掌柜的带领伙计们把烧锅各个房间以及大院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封房门,给伙计们发工钱发年货。除了每个人当月的工钱外还多给一个月的工钱,再给每个人发一条猪腿,一块羊肉,二十斤白面(白面在当时很金贵),八尺机器织机器染的蓝洋布(有时候是花布),一坛黑龙酒。等过完年又过了十五十六,正月十七烧锅正式开业,一年就又开始了。

八月十四后晌四儿在马婶的协助下,弄了两桌菜,菜肴很丰盛,既有用山里的蘑菇木耳、野猪肉、山鸡肉等烧制的山味,也有用在山外镇上采买的猪、羊、牛肉等烹制的佳肴,还有用郭家自己地里种的黄瓜茄子豆角调拌的小菜。晚上烧锅的伙计、马夫小张、郭家的长工以及四儿、马婶、老于、桃花、郭中武满满当当坐了两桌。照惯例吃饭前先由掌柜的讲话,讲话的内容不外乎是前半年兄弟们干得很好,老板我非常感谢你们,希望后半年再接再厉,让烧锅更上层楼,只有烧锅好了大家伙才能也跟着好,然后掌柜的给伙计们鞠躬致谢。掌柜讲话完毕由大伙计代表全体伙计发言,一般先说掌柜的厚道,能遇到这样的掌柜是伙计们的福分,接着说我们一定要在烧锅好好干,多出酒,出好酒,讲话结束全体伙计在大伙计的率领下举杯,祝老板的买卖蒸蒸日上。祝福酒敬过,酒宴正式开始,掌柜的和大伙计会斯文的夹菜,小口抿酒,亲密的交谈,小伙计和长工们则是山吃海喝,大口酒大嘴肉,最后大家伙酒足饭饱尽兴而散,于是郭家烧锅的中秋宴也宣布圆满结束。

太阳快落山时马婶回来了,身后跟了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是老于的侄子,桃花娘派了来叫老于回家的大奎。老于见了大奎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家里出了事,连忙问:“你咋来了呢大奎?家里有事儿?”大奎正在喝伙计递过来的凉开水,喝了一大气,抹抹嘴角的水:“没事,家里头没事儿,俺婶子让俺来叫你,叫你赶紧回去,说有事找你商量,至于是啥事儿,她没说,俺也没问。”听说是让自己回家商量事,老于心里稍微松口气,又问:“让连夜走?”大奎点点头:“嗯。”老于只得出来找郭中武请假,郭中武想让他和大奎吃了饭再走,见老于急得不行,只得把马婶骑回的驴牵来,让他骑了驴回桃花沟。

老于和大奎一路不停,快半夜时到了家。桃花娘见他们来了,赶紧从厨屋往外端菜,共有三盘菜,一盘凉拌黄瓜,一盘炒羊腿,一盘炒豆角。又端来一小筐烙好的小鏊馍,炒羊腿、炒豆角和小鏖馍都冒着热气,显见一直都在锅上热着。接着桃花娘又给老于和大奎一人盛一大碗地锅小米粥,每人面前又倒了满满一杯黑龙酒。老于有一肚皮的话要问他媳妇,看眼大奎又忍住了,招呼大奎喝酒吃饭,自己没吃晚饭又跑了半夜山路肚子也饿了,但心里有事,吃不进去,就夹了几筷子菜喝几杯黑龙酒,便坐凳子上抽烟。大奎三十多岁的人正是能干能吃的时候,先是跟马婶从桃花沟到西沟跑了半后晌,跟着又和老于用了小半夜从西沟跑回桃花沟,来回马婶和老于都有驴骑,就他是俩脚板紧跟,还没吃晚饭,早就又困又乏。这会儿见饭菜合口,也不客气,抓起小鏖馍就着菜大吃大嚼起来,一口气吃了七个小鏖馍,喝了三碗粥,又喝了七八杯黑龙酒,才打着饱嗝醉醺醺的回家。

送走大奎老于拉下了脸,瞪着桃花娘问:“到底是啥事儿?好末秧儿的叫我回来,不知道烧锅上正忙吗?明儿个我还得起早走,你这是要干啥?”桃花娘见惯了老于这嘴脸,也不着急也不害怕,把马婶的话原原本本跟他学说一遍,末了说:“你看看,你看看,谁能知道铁匠铺的老三有肺痨,幸亏是马婶跟咱说了,要不把咱桃花嫁过去,那可就是跳进了火坑。”老于没理她的茬,拿着他的烟袋,铜烟嘴朝下,在凳子上磕掉烟袋锅里的烟灰,再把烟袋伸进装烟丝的小烟袋包里,用手隔着布包往烟袋锅上用力一摁,烟袋拿出后黄铜烟袋锅上已装好了金黄的烟丝。

半夜郭中武起来去烧锅,曲房和窖池的活都做完后来到大院皱着眉来回踱步。当晚的月亮很亮,月亮的光亮不同于白天在明晃晃太阳照射下任何东西都纤毫毕见的那种光明。它的光亮是目之所及虽能清楚看见周围山峰、房屋、树木等的轮廓,却不能清晰分辨出轮廓内细致的纹理,即便把眼睛睁大睁大再睁大也不能。宛若一张对错焦距的黑白照片,看上去一片模糊,除了黑便是白。在这银色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朦胧又皎洁的白,仿佛天上的嫦娥把一个巨大的白纱罩在了广阔无垠的山川大地上,于是世间的河流、山岗、村庄、树木乃至人都一律变为柔和光洁的白。

郭中武无心赏月,在脑子里努力理顺纷乱如麻的思绪。他明白想要经过老于的认可光明正大的和桃花成亲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在明年桃花嫁给铁匠铺老三前,带了她远走高飞。但自己走后烧锅怎么办?烧锅不是几亩耕种的土地也不是一群饲养的家畜,托付给一个可信牢靠的人就行。烧锅是将粮食变为能供人饮用的美酒的一个作坊一个机构,其加工过程复杂严谨,要经历无数道繁复的工序和缜密的操作,才能把金黄的小米变为醇厚醉人的黑龙酒。而造酒过程中的关键和诀窍只有他——烧锅的掌柜知道,离开了自己,即便是在烧锅当了几十年大伙计掌握了烧锅百分之九十九技艺的老于也做不成,唯有自己才是大名鼎鼎的黑龙酒的唯一传人。如果前两年烧锅半死不活惨淡经营的时候狠狠心停就是停了,但自从每个月有了山西黄老板买酒的六百块大洋,烧锅已渐渐恢复了些元气,可以维持下去。要是现在自己一走了之家族近百年的基业便会付之东流,父亲一生的努力、期盼以及希望也将跟着灰飞烟灭。想起父亲临死前盯视自己的目光,郭中武心里潮起一股酸楚和不安。

能不能把老牛皮和诀窍传给一个可靠的伙计,让他在自己走后接着做黑龙酒?郭中武心里涌出这样一个想法,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先不说自己郭家的家规是传长不传幼传男不传女,即便允许,一旦把秘方泄露给外人,那别人就可以照方抓药,也跟着做黑龙酒。黑龙潭的水取之不竭,郭家能去取水,人家也照样可以去取水做酒,做出来的酒也可以叫黑龙酒,不,或许人家会叫白龙酒、青龙酒、黄龙酒,到时候还是会毁了郭家的烧锅。郭中武皱了皱眉,难道为了烧锅要放弃桃花?想起桃花,她那张有着黑直眉毛的俏脸立时浮现在自己眼前,郭中武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微笑,不能!我不能离开桃花,她即单纯可爱又正直善良,跟她在一起让人开心、放松、快活,下半辈子就是桃花了,郭中武心里下了决心。这时候院墙外传来一串熟悉的脚步声,跟着院门一响桃花走了进来,月光很亮,她没有打灯笼。

郭中武紧走几步迎上去,握了桃花的手轻轻一带,把她揽入自己怀里。桃花依偎在他身上,温柔又忧郁的看眼自己的心上人,垂下眼脸,长且上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嘴里轻轻叫了声“武哥”。自从那次雨夜后,没人的时候桃花都叫郭中武“武哥”,郭中武想让桃花再近一步称自己为“哥”,桃花每每害羞不叫,逼急了才红了脸羞羞答答吞吞吐吐蚊子哼哼一样憋出声“哥”。她越是这样,郭中武越是喜欢,又会想方设法让桃花叫“哥”,每次叫了之后自己都会兴奋的脸热心跳,恨不得搂了桃花亲热个没完,又或者把她吞入肚子里,永远不分离。今夜郭中武没有心情“逼迫”桃花,抱了她担心的说:“你这时候来,马婶肯定知道,她嘴上不说,肚子里不定咋想,还以为……多不好。”“马婶喝多了,躺炕上就睡,睡着就打呼噜,打得人心里烦烦的,俺又睡不着……”桃花说着垂下眼皮,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望着满腹心事楚楚可怜的桃花,郭中武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宽慰道:“别担心桃花,我想好了,在你爹要你嫁铁匠铺老三前带你去重庆,到时候就是神仙下凡也不能再逼着你嫁那个药篓子。”桃花望着郭中武缓慢说道:“我不是怕这个,我是舍不得俺爹娘。俺爹俺娘很亲我,从小要啥给啥,特别是俺爹,俺们姊妹五个里头最疼的就是我。别看他老绷着脸,急了嘴里要杀要打的,可我长这么大他也没拍过我一下。小时候我皮的很,每回惹了事儿俺娘气不过还打我几下,爹回回不当个事,笑笑拉倒。爹娘把我养怎大,没尽一丁点孝,就要跟你悄没声的跑了,俺娘俺爹知道了不定气成啥样。俺娘好点,俺爹脾气大又好面子,我这一走,他肯定要发脾气生气,要是真把他气出个好歹来,那,那……”说着趴在郭中武身上抽泣起来。

郭中武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桃花,只是把她抱得紧紧的,用胳膊传递出的温暖和力量告诉桃花,这世上还有一个和她爹娘一样疼她爱她的人。桃花在他怀里哭了会儿,心里好受了些,擦了擦眼泪:“算了,我也想通了,打死俺俺也不嫁那个老三,俺跟你去重庆,这就是俺的命,只是,只是俺一走就苦了俺爹俺娘……”说着忍不住又要掉眼泪,用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憋着,好一会又说:“武哥,咱一走烧锅咋办?”郭中武苦笑一声:“咋办?停了。”“停了?烧锅才缓过劲儿就停了,多可惜,要不,要不…….”桃花想说要不别停,可不停烧锅郭中武就不能带自己走,那自己要么嫁老三要么独自出走,想来郭中武是不同意的。果然听他说:“不行,烧锅肯定要停,要不没法儿带你走,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带你走前多做酒。我想好了,铁匠铺明年腊月才娶你,咱的烧锅干到明年十月底,用这一年多的时间尽量多出酒,最好出得酒能供得上山西黄老板用两三年。明年十一月我带你去重庆,到时候烧锅就留一个伙计,让马婶和四儿一起看家照顾买卖,其他伙计先回家,每人多给一年工钱,算是安家费。等咱俩在重庆过个两三年,哦,快得话一两年就能回来,回了家还把伙计们叫回来,咱还接着做烧酒。”

桃花刚开始以为和郭中武一走就永不回来,听郭中武的意思两三年甚至一两年就能回来,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猛地想明白后臊得浑身发热,那张刚才还梨花带雨的脸蛋已如桃花盛开般红艳。郭中武没有看到桃花表情的变化,他正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想着一年后要离了烧锅远赴重庆,心里酸涩伤感起来,嘴里不知不觉吟起苏轼的诗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接着自言自语:“千里共婵娟?唉,难呀!”

老于拿着烟袋没点,端详了眼自己媳妇说:“你个老娘们知道个啥?我早打听过了,铁匠铺老三有病不假,可那不是肺痨,是肺有点小毛病,看看就好了,看你大惊小怪的。”桃花娘瞪着老于:“啥时候打听的?跟谁打听的?就算不是肺痨,他肺上有毛病也不行,桃花不能嫁他,我可不让俺闺女跟个药篓子过一辈子。”老于皱了皱眉:“前年打听的,咱大姑家的老二跟镇上药铺的掌柜是亲家,我托他打听的,药铺掌柜的亲口对老二说,铁匠铺老三不是肺痨,是肺有点小毛病,不耽误吃不耽误喝不耽误干活,就平常多吃几服药,怕啥?”

桃花娘听了气得几乎要蹦起来,指着老于的鼻子骂:“你个老兔孙!还肺上有点小毛病,肺上敢有毛病?有就是大的!哪有小的?你傻了?疯了?要把闺女嫁给这种人!早知道他有毛病还不跟我说,你是不是桃花她亲爹?我告你说,我生得闺女我当家,我不让俺闺女嫁个痨病鬼。明儿个我就去杨家退亲,退了亲再找马婶,告她说,俺桃花就嫁郭掌柜的了,然后找个阴阳先生定个好日子,年前就把桃花嫁出去。哼!往后可不由你瞎当家!”“砰”老于重重一拍桌子:“就是退了亲也不能嫁给烧锅掌柜的!”桃花娘梗着脖子问:“为啥?为啥不能?人家郭掌柜的要人品有人品要学问有学问,还留过洋,家里又有那么个大烧锅,桃花嫁了她还能吃亏?不就是他比桃花大十几岁嘛,大就大了,怕啥!蒋总统还比他夫人大二十多岁呢,人家都不怕,咱怕啥?”老于缓慢的说:“就是因为他郭掌柜的太好了,才不能让咱桃花嫁她。大几岁倒没啥?”

第二天老于到了烧锅,马婶果然来打听消息,老于吱唔一阵让她去找桃花娘,马婶无奈只得又骑驴跑了趟桃花沟。可怜那头驴不到两天往桃花沟来回跑了六趟,还是驮了人走得上坡下坎又趟水的山路,特别是驮老于走夜路时最遭罪,老于人高马大比马婶重了一半不说,性子还燥,直嫌驴跑的慢,抡着大巴掌不停的朝驴屁股猛盖,亏了牲口不会说话,要不早骂娘了。

马婶到了桃花沟桃花娘就用老于教的话挡她,任马婶磨破了嘴皮子,她翻来覆去还是那套词,马婶只得无可奈何的回西沟。接下来的日子郭中武和桃花陷入了巨大的失望和烦怨中。桃花没了往日的活泼欢动,长睫毛下的大眼睛里满是焦虑忧怨。

见桃花娘闭口无语默默发呆,老于又说:“还有,桃花的脾气不行,又倔又犟又不听话,真跟掌柜的成了亲,桃花听掌柜的或者掌柜的听桃花的还行,要是俩人谁也不听谁的,咋办?那还不的天天叮叮咣咣的吵架?……”桃花娘没容老于说完,不甘心的插了句:“你的脾气比桃花好不到那去,我不是也跟你过了一辈子?”“咱不一样,我是男的,男主外女主内,我脾气大点没啥,再说你不是脾气好嘛,所以咱家能过。可桃花是女的,女的对男的发脾气,一般人谁受到了?一天两天还没啥,成了亲得过一辈子,要是掌柜的将来受不了桃花的脾气,那……俩人肯定过不长。到时候桃花又老又丑又生过孩子,还咋嫁人?就算能嫁,还能再嫁个好人家?”“那你说咋办?”桃花娘彻底软了下来,垂头丧气的要老于拿主意。

他想着桃花还在曲房捂着,得叫她出来,谁知道人家桃花早出来了,这会儿正在大槐树下拿着他的茶碗大口大口喝着菊花茶,喝了一碗又一碗,一连喝了三大碗。见郭中武不错眼珠子的看着她,放了茶碗说:“看啥?没见过俺喝水?曲房里又闷又热,差点没捂死我,俺当是这个韩班长一会儿就走了,谁知道屁股恁沉,坐那就说个没完。瞧这货长得人模狗样儿的,衣服也干干净净的,咋要了这个又要那个?脸皮真厚,不是个好东西。”听郭中武心不在焉的答句:“穿军装的都不是好东西。”俩眼珠子还是一直盯着自己不错眼的看,低头一瞅,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汗,仿佛淘洗过一样,衣服又紧紧贴到了身上,跟没穿衣裳一样。桃花脸一红,嗔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飞跑着回去换衣裳。

“啥?不让嫁好的?倒非得让嫁一个痨病鬼?你呀你呀,你没老就糊涂了,好,你跟我说说为啥不让嫁郭掌柜的,不说明白我就不跟你过了,镇上俺四闺女家的车马店正缺人,我明儿个就去老四店里,下半辈再不见你。”说完气鼓鼓的坐凳子上,头扭一边,不看老于。老于没有生气,反问道:“那你说掌柜的为啥要娶桃花?”

“咱桃花好呗儿,这还用问?”桃花娘不以为然的说。

“那当然,没人喜欢难看的,咋了,桃花长得好看也是错?”桃花娘把语音又提高了几分。

“咋办?我早想好了,找个桃花嫁过去就能当家的,找个能受得了桃花脾气的,找个对桃花百依百顺的人。镇上铁匠铺的老三就是这样的人。我打听过了,他老实的很,蔫啦吧唧的没一点脾气,等将来咱闺女嫁过去他肯定对桃花服服帖帖的,叫往东不敢往西。老三他爹也五十多快奔六十的人了,桃花过了门就能当家,他家在镇上也算得上大门大户,铁匠铺的买卖又好,咱桃花嫁过去不吃苦不受罪,安安生生过一辈子不比啥强?”“那老三的肺病到底厉害不厉害?”桃花娘不放心的又问了句。老于斩钉截铁道:“没事!不耽误吃不耽误喝不耽误干活,就比寻常人多吃几服药,不怕。”桃花娘终于折服了,低眉顺眼的说:“那,听你的,还嫁铁匠铺的老三。可烧锅上咋说?要不你明儿个把马婶拿的酒、点心和羊腿都退给郭家吧,哎呀坏了,我把羊腿给你炒了,不行咱买一条赔他。”

老于摆摆手:“东西收就收了,也没啥,真把东西退回去,倒打了掌柜的脸。再说掌柜的也不是小气的人,平常也没少给咱东西。不行明儿个我到烧锅跟马婶说……”想了想又说:“不行,我说不好看,还是你说,明儿个到烧锅马婶肯定问我,我就说有些话我说不出口,那马婶肯定来家找你……”桃花娘是老实人,听了害怕的说:“那那那,那咋行!我会说个啥,还是你跟她说吧。”老于瞪她一眼:“怕啥,我这不是在教你嘛,到时候你就说,人家杨家不退亲,俺好末秧的也不好退,咱虽说没念过书,可这大理儿还是懂得,退亲这号伤脸气的事说啥也做不出来。要是烧锅能让杨家退亲,那俺桃花就嫁掌柜的,就这么跟马婶说。”

“要是烧锅真让杨家退了亲,咋办?”桃花娘担心的问。老于白了眼她一眼:“你傻呀?铁匠铺老三能娶上桃花这样又能干又好看的媳妇他全家高兴还来不及,咋可能退亲?再说铁匠铺又不是烧锅的儿子,凭啥听郭掌柜的话?”说完叹口气:“只是这样一来我在烧锅就有点别扭了,掌柜的就是不说啥,咱这心里头也过意不去,不行就不在烧锅干了,反正老四家的车马店也要人,我跟你去咱老四的车马店干活,咋样?”“行,听你的,到哪都能吃上一口饭,桃花只要能安安生生的过上好日子,咋样都行。”

“心眼好,人勤勤,长得也好看。”桃花娘不加思索的说。

“心眼好又勤勤的姑娘多了,他掌柜的为啥偏偏看上咱桃花?怕还是因为咱桃花好看吧?”

今年不行,郭中武满腹的烦躁和不满,几天来心里除了怨恨老于就是寻思怎么才能和桃花正大光明的成亲,也没心思讲话,站起来勉强挤出丝笑容,说了几句套话冲伙计们一鞠躬又板着脸坐下。因为烧锅对伙计们的确很好,往常年老于会利用这次机会真心实意的感谢掌柜的,满面真诚的讲一通后才举杯祝福,今天他也是一肚子的心事,站起来说了没两句就举起了酒杯。伙计们还奇怪呢,这就敬酒了?楞了下都赶紧站起来举杯,郭中武也站起来回敬,老于敬完了酒往那一坐,再不说一句话。伙计们见老板和老于这样,一个个也都不言不语,只是闷着头喝酒吃菜,本来应该热热闹闹的中秋喜宴很快便在沉闷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了。

酒宴结束后有心急或者是离家近的伙计拿上月饼当晚便回家。老于本来也准备连夜回桃花沟,谁知酒桌上多喝了两杯闷酒,站起来被风一吹,感觉头重脚轻的,知道酒劲上来了,无论如何晚上是走不成了,只得趔趄着回屋睡觉。桃花见她爹回屋,也跟着马婶回了她们住的小跨院。

“那要是有一天桃花有孩子了,变老了,变难看了,人家掌柜的嫌弃咱桃花了,咋办?”

一句话让桃花娘添了恐慌,楞半天说:“不会吧,他能是这样喜新厌旧的人?”老于没说话,烟袋锅凑到灯上点着,狠狠抽了口,吐出浓浓的烟气,磕掉烟灰,把烟袋放桌上,看眼桃花娘说:“你呀,白活了五十多岁,不懂一点人情世故。这有钱人哪一个不是吃着碗里的占着盘里的还想着锅里的?哪一个不是找了一个又一个?他们那有个足厌的时候?我为啥不让桃花嫁给掌柜的,就怕他将来娶个三妻四妾的,又嫌弃了桃花,对她天天黑眼瞅白眼瞪的,那日子咋过?就算他还对桃花好,可小老婆们成天勾心斗角的暗里用劲儿,咱闺女是个直肠,哪有心眼跟她们斗?到时候遭罪的不还是桃花?这是一。再一个他郭家娶的都是有势力的女人,别看现在郭家的人走了个精光,那是害怕日本人,去外地避祸了,掌柜的得在家经营烧锅,要不他也走了。等有一天老日走了,掌柜的什么叔呀大爷呀,叔伯兄弟们又都回来了。到时候郭家大院又住的满满当当的,人家一个个娶得不是当官的千金就是有钱家的小姐,就咱桃花是穷伙计的闺女,你想想那些女人能看得起咱桃花?咱桃花在那个大院里能过舒坦?”

“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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