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海藏风

“他俩啊。”齐时妍从书包里翻出面包掰了一半递给她，“来，先垫垫。他们今天都有手术，不知道啥时候能结束呢，让我自行解决，等你结束了我们去小吃街买烤冷面怎么样？”

齐时妍父母都是医生，经常忙到没空管她放学。项倾潼接过她手里那块面包，“去我家吃吧。”

“也行，你化学笔记写了没，给我抄抄。”

“哦。”项倾潼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皱着眉头“咕咚咕咚”喝完牛奶。

她不喜欢牛奶的味道, 可童璃觉得牛奶又有营养又有助于长高, 每天早上都雷打不动给她热牛奶。

反抗无效, 她每次都等早饭最后闭眼一口闷。

他们初高中直升，没什么升学压力，齐时妍文科一直名列前茅，却对物理化学毫不感冒，早早就决定学文。

“不过我爸妈应该会觉得遗憾，两个学医生的孩子却不喜欢医学。”齐时妍停笔，想想又埋头写起来，“算了，也没规定父母学什么孩子就得学什么，我老老实实学文好了。”

项倾潼各科成绩都比较平均，还没想好学什么。

她算是大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乖乖女，学习生活上从不用人操心。但也许正是一直都在按父母乃至社会预定的轨迹成长，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她心底的自主意识慢慢疯涨，有时甚至会侵占整个思绪。

17：40。

项倾潼放下笔，把东西整齐放进书包里，“走吧妍妍。”

齐时妍抬头看了眼时间，“这么早，不是说六点吗？我们从连廊穿过去只要八分零六秒，我算过好多次，误差不超过两秒。”

她表哥韩南祁读高一，齐时妍经常去高中部玩。

“第一天过去，别让学长等。”

“哦对，我昨天帮你打听了。”齐时妍挽上她的胳膊，像得到了什么惊天秘密，“你知道高中部这次代表学校去省里参加比赛的是谁吗？”

她似乎不需要回答，“叶崎！你听说过没，超级厉害的学长，还很帅！”

叶崎。

项倾潼怎么可能没听过。

高二物理竞赛保送京北大学，各种奖项拿到手软。学霸在华联并不稀奇，但难得的是他其他方面同样卓越，单单是迎新晚会上那曲《平沙落雁》古琴演奏，就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不过据传本人性子清冷，不易接近，有女生给他递情书都被他礼貌婉拒，大家私下称他为“高冷男神”。

想到这，项倾潼不由攥紧了衣角。

“你这啥表情啊？”齐时妍还沉浸在叶崎宣传栏里那张模糊但难掩帅气的证件照里，转头便迎上她“视死如归”的表情，“好歹是去见帅哥，怎么搞的和见教导主任一样。”

“哪有。”项倾潼抿抿嘴唇缓解紧张，拽着齐时妍快走几步，“来不及了。”

“诶还早着呢……”

文艺部的教室没开门，她们靠在窗边等待。

“我就说不着急，这才七分钟。”齐时妍撑着脑袋往楼下看，“潼潼，高中放学真晚，搞得我都不想读高中了。”

项倾潼在默背演讲稿，闻言无奈失笑，“不然你直接跳到大学？”

“你以为我是叶崎啊，我连物理第一道大题都做不出来……”

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逼近，齐时妍的声音越来越小，低到几不可闻。

思路中断，项倾潼内心叹了口气，正想问什么情况，倏然落入一双清冽的眼眸。

夏日黄昏染了油彩，肆意挥舞粼粼金光，如晴空海浪温柔拂过一墙白砖，只留静谧安然。

他站在夕阳里，橘子海洋吞没了疏离，项倾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从他的眼里看出了笑意。

齐时妍怔愣片刻，把视线从叶崎挪到项倾潼身上，见她没什么反应，连忙拽拽她的衣袖，“潼潼……”

“啊。”项倾潼回过神，满脸歉意，“抱歉学长。”

“没事。”叶崎打开门，“等很久了吗？”

齐时妍抢先一步，“没没学长，我们刚来不久。”

叶崎停在门口，“你是？”

“我叫齐时妍，学长你好，我来陪潼潼练习。”齐时妍不好意思挠挠头，“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叶崎把钥匙放在桌子上，没有多说。

礼貌且疏离。

项倾潼对叶崎的第一感觉。

齐时妍许是被晃了下，凑近她耳边悄声道，“潼潼，这帅学长还真挺高冷的。”

屋里安静得可怕，项倾潼只能用沉默表示赞同。

“稿子带了吗？”叶崎猛然转身看向她，难能解释，“杨老师让我先帮你过一遍稿子。”

“带了。”

项倾潼感觉自己手下的动作都慢了几分，文件夹里整齐放好的演讲稿似有千斤重。她慢慢朝他走去，心里装着小兔子般跳个不停，像是焦灼等待审判结果的小学生。

叶崎接过文件夹，随意坐在桌子一角翻看，项倾潼站着还矮他一个头。她悄悄抬眼试探，视线直直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占据，www.youxs.org，更添了几分疏离。

他突然开口，“带笔了吗？”

“带了。”项倾潼折回门口拿笔，忽略齐时妍挤眉弄眼看热闹的表情，小心翼翼递给他。

只见他单手拧开笔帽别好，圈起一行在旁边标注。他的字迹和这个年纪喜欢耍酷卖弄的男生并不同，遒劲整齐，却又不乏洒脱。

“翰动若飞，纸落如云。”（《杨荆州诔》）

项倾潼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这句形容。

霞光俨然将天际完全侵染，磅礴瑰丽的橙紫色从未被遮掩的窗户缝隙里涌进教室，只一束光，便笼罩满屋金黄。

齐时妍坐在靠近门口的桌子上，看被光偏爱的两人，一时有种穿进校园偶像剧的错觉。

“妍妍。”门开着，韩南祁看到齐时妍，松了口气。

齐时妍被吓了一大跳，回头瞪大眼睛，“表哥？你怎么在这？”

“舅妈让我带你回家吃饭，我找半天没找到你，幸亏你们班值日生没走，说你和潼潼来这了。”韩南祁看了眼正专心看稿的叶崎，悄声道，“走吧，别打扰他们。”

“可……”

她还没看够偶像剧呢！

齐时妍恋恋不舍，韩南祁抓过她的书包强制带走，末了敲敲门礼貌示意，“学长，我们先走了，你们忙。”

叶崎注意到他们，微微颔首，“好。”

项倾潼同步回头，只见齐时妍努力和她对口型，“加油拿下帅哥！”

……

她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项倾潼本就是冷白皮，稍稍脸红便极为明显，此时活像个熟透的红苹果，连额角都挂满了细密的汗珠。

叶崎仔细改完一遍，刚想给她讲，抬头便见小姑娘满脸通红来回搓手，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

他轻叹一声，“项倾潼。”

“啊？”

惊恐的眼眸似是含着水雾，他不由放柔声音，“我很可怕吗？”

“没没。”她连连摆手，不知该怎么解释，最终堪堪来了句，“有点热……”

初夏的京城傍晚还有凉意，这句解释未免太过牵强。

叶崎没戳破，默默把窗户开大了些，“这样好点了吗？”

项倾潼甚至都不敢抬头，默默应声，“好点了，谢谢学长。”

“我改了些表述，你看看。”他把文件夹递给她，怕她不自在，走到窗边看风景。

黄昏渐渐散去，天边晕开淡淡的粉，连空气都带着甜。玻璃倒映她认真的模样，和自家那个跳脱的妹妹很是不同，他悄悄弯起了嘴角。

项倾潼参加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演讲比赛，不管是写演讲稿还是语气把握都算老练。她不得不承认，他用词很精准，哪怕只是改动几个字，就能达到一阵见血的效果。

不愧是全方面发展的学霸。

她沉下心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早已忘却先前尴尬的事情，抬头时表情难掩雀跃，“谢谢学长的修改。”

“不客气。”

项倾潼猛然想起他好像空着手来的，不免好奇，“学长，你没带稿子吗？”

“没带，我背过了。”叶崎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记住了吗？我帮你顺顺。”

她没再害羞，走到教室前面落落大方展示。

令他惊讶的是，她分明看起来是个恬静乖巧的妹妹，演讲起来却铿锵有力，感情充沛到位，和刚刚害羞脸红判若两人。

他瞬间就明白杨老师那句开玩笑的话，“别看初中部的项倾潼年纪小，她可是演讲比赛的老选手了，指不定还能压你这个大才子一头呢。”

前两年叶崎的班主任为了让他专心备战物理竞赛，帮他推掉很多诸如此类演讲比赛的活动，加上初高中鲜少合在一起举办活动，他对项倾潼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开学典礼上那个说话还有些稚气的小学妹。

仅仅过了两年，她身上的稚气就已消失不见。

日暮渐渐暗了下来，余晖偏爱她那隅，连发丝都飞舞着光。

“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情绪戛然而止，她又变成刚刚略显无措的样子，那双澄澈无辜的小鹿眼悄悄朝他看来。

叶崎起身鼓掌，“很棒。”

由于高冷形象塑造太过深入人心，项倾潼觉得能得到他的肯定实属不易。她弯起眉眼，“谢谢学长。”

“有几个地方可以注意一下。”叶崎翻开桌边的稿子，“这个地方可以加强语气……”

分明刚刚没看稿子，可他讲得却毫无疏漏，她对他的佩服又多了一分。

末了，他把文件夹递给她，“仅供参考，我在演讲上没你有经验。”

“学长谦虚了，谢谢指点。”

“今天先到这，早点回家吧，有问题你可以随时来问我。”叶崎顿了顿，“你怎么回家？”

项倾潼装好东西，“我爸爸来接我。”

“嗯，我送你到校门口。”

“不用不用，我认路。”她怕麻烦他，“连廊穿过去就是初中部。”

他没多说，“没事，顺路。”

暮霭沉沉，转瞬吞没了最后一抹余晖，星点悄然浮现，连着如水的月色，铺在校园上空。

华联没有晚自习，校园里鲜少看到学生的身影，昏黄的路灯拉长了两人的身影，项倾潼走在叶崎斜后侧，从她的角度望去，刚好可以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叶崎倏然停下脚步。

她正在走神，压根没注意，直愣愣撞了上去。

额头碰到他有力的后背，项倾潼“呀”一声，惯性向后退了几步，被他宽大的手掌抢先一步扶住。

她不知该说“谢谢”还是“抱歉”，在黑夜里再次羞红了脸。“不好意思……”

“没事。”他见她一脸紧张，又轻笑道，“我不吃人。”

不知是不是月色加持，她总觉得他淡淡的笑像是从清冽的泉水浸过，轻易便掠走了夏日的燥热。

她无言应对，绞尽脑汁换了个说法，“学长，或许你听过大家怎么称呼你吗？”

“略有耳闻。”

知道还问她。

项倾潼心里默默吐槽。

他没着急走，静静看她，“因为这个？”

她如实回答，“有点。”

“那今天呢？”他似乎极有耐心，等待小学妹口中一句并不重要的回答，“今天也感觉我很高冷吗？”

不仅没有，反倒觉得他很温柔。

项倾潼小心翼翼抬头，路灯的橙黄迎面落在他的肩膀，温柔都加重了几分。

她摇摇头，诚心实意。

“那就走在我右边，不然显得我欺负初中生。”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初中生”三个字被他刻意加重过。

她乖乖挪到他右手边，看得出来他为了照顾她的速度放慢了脚步，甚至慢得有点过分。

到校门口十分钟的路，他们硬生生走了二十分钟。

校门外并没看到熟悉的车，项倾潼已经习惯，攥着书包带仰头看他，“学长你先走吧，我在这等会儿。”

叶崎没有要走的意思，“不急。”

“可是已经很晚了。”

“你不也没走？”

项倾潼无话可说，默默在路边踢石子。

中午食堂的菜凑巧没一个她喜欢的，齐时妍分她的半块面包很快就失去了充饥魔力。

于是，安静的校园门口，她清晰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更加剧了尴尬，她只觉浑身发热，耳垂瞬间变得滚烫。

项倾潼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强装什么都没发生。

“走吧。”叶崎走到她身边，“华联最好吃的面听过吗？”

她摇摇头。

“刚好，一起去尝尝。”

没等她回答，他就转身朝另一侧走去。

她犹豫片刻，小跑追上去，无措拽着衣角，“那个……”

“怎么了？”叶崎以为她担心她爸爸等不到着急，指指前面那家小店，“就在这，能看到。”

“哦好。”项倾潼咽下口水，嗫嚅道，“学长，我没带钱，能不能明天还你。”

他倏然笑出声，眉眼的清冷早已不再，语气颇有几分无奈，“请你吃，小学妹。”

“不要。”她倔强坚持，“我会还你的学长。”

叶崎没再应声，拉开门示意她先进。

“小伙子又来吃面啊？”面馆大姨早已眼熟叶崎，热情招呼起来，“老样子？”

“对，谢谢姨。”他指指墙上的菜单，“看看想吃什么？”

项倾潼看了一圈，“清汤面。”

他当她不好意思，“姨，清汤面加个鸡蛋。”

“好嘞，你们先坐。”

叶崎见她一直朝门外看，低头看了眼时间，“父母工作很忙吗？”

项倾潼点头。

“先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家。”

她刚想回绝，又想起回绝无用，索性没再说话。

彼时过了用餐高峰期，他们点的面很快就做好了。大姨放下面，看了眼项倾潼，“这个小朋友没见过，看着大点，不是你妹妹啊？”

叶崎笑着摇头，“不是。”

“行，那你们吃，有事叫我。”

他取出一次性筷子拆开划了几下确保没刺才递给她，“趁热吃。”

清汤面上放着圆圆的煎蛋，几粒葱花点缀，简单却很鲜香。

项倾潼实在是饿了，也没再客气，埋头吃了几口，才恍然意识到刚刚大姨的话，“学长，你有妹妹吗？”

“嗯。”

“比我小很多吗？”

脑海浮现叶薇咋咋呼呼的模样，他不免头疼，“不多，小个几岁，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吃完面时间已不早，叶崎一直帮忙留意校门口的车，却始终没见有人来接她。

眼见夜色已晚，阴影逐渐爬上她的眼睫，他起身拿过她的书包，“走吧，我送你回家。”

“没关系学长，我可以再等等。”

“明天还要上学，早点回去休息。”叶崎拉开门，示意她跟上。

粉色书包在他身上格外违和，她想拽住他的衣角，又觉不妥，斟酌再三才开口，“学长，我自己背吧。”

“没事。”言简意赅。

“你顺路吗？我家在这个方向。”

叶崎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不顺。

“顺路。”

初夏的夜并未全然摆脱凉意，冷风习习而过，只穿了短袖的项倾潼打了个寒颤，抱起手臂取暖。

叶崎高她一个半头，细小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

感受到肩膀袭来的温热，她怔愣片刻，抬眸对上他的眼神。

“别感冒。”

“谢谢。”

淡淡的清香随风飘进她的鼻息，不像是香水的味道，轻易缓解了她的紧张。

树叶飒然作响，给空寂的街道添了冷清。她走在他右侧，长长的影子将她全然盖住，哪怕是鲜有人经过的漆黑小路，她也觉得安全感满满。

毕竟只是初二的小朋友，走了一阵，叶崎不经意开口，“害怕吗？”

“不害怕。”

“有自己回家过？”

她犹豫片刻，“没有。”

那次严格意义上不算自己回家。

项阔年忙应酬，晚来了一个小时，她走出一段距离被他接上。她能理解父母忙，也知道他们已经很努力在照顾她的感受，只是偶尔有些失落罢了。

项倾潼家离学校并不远，不过必经之路有条狭窄的小巷，她父母不放心，坚持来接。

两人都没刻意找话题，沉默蔓延，却并不尴尬。

小区门口，她脱下外套还给他，“学长，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家，明天我会把钱还你的。”

原来她一路都记着这事。

叶崎避开她的话题，“回家早点休息。”

小小的身影朝小区门走去，他不知为何突然喊住了她，“项倾潼。”

她转身，不明所以看他。

叶崎徐徐而来，卓然挺拔的身影被拉长，没有在教室见面的压迫感，她只觉得他泛着光，温柔得不像话。

他站在她面前，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她手心。

黑色缎面材质，小巧精致，项倾潼眼神懵懂，“给我的吗？”

“嗯。”他找了个不会出错的借口，“演讲加油。”

“我可以打开吗？”

“当然。”

项倾潼小心翼翼打开，一枚坠着珍珠的粉色贝壳悄然进入视线。尽管只有微弱的光亮，却挡不住它熠熠闪光，深海精灵跃然眼前。

她又恢复那般手足无措，“学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叶崎笑得灿然，“海边到处都是，不值钱。”

以防她再拒绝，他直接转身挥手，“走了，早点休息。”

走出几步，他又重复，“比赛加油。”

项倾潼站在原地，看他走入夜色，直至被吞没，再无人影。

低头依然是那颗荧光闪烁的贝壳，比她见过的任何一颗都漂亮独特。

她小心合上，默默将他的祝福，连带这颗贝壳，一齐铭记心底。

在楼下站到指尖冰凉，她才回家。

家里果然漆黑一片，项倾潼把盒子放进卧室抽屉，到厨房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发呆。

她习惯在晚上背会儿单词，今晚却迟迟没有打开。

她仔细回忆，才想起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华联初高中合并一起的活动并不多，开学典礼算一个。两年前，她代表初中部发言时，她和他一起在台下后场，他同样也对她说过“加油”。

难怪这么熟悉。

有关他的名字在她入学后被多次提起，她竟一时没和今日的叶崎联系到一起。

脑海思绪翻涌，直至门把手被急促按下。

项阔年急匆匆跑进来，见她坐在沙发上才松了口气，“抱歉潼潼，爸爸临时有个应酬，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她说你已经回家了。”

项倾潼不想让他担心，“没关系爸爸，我和同学一起回来的。”

“乖潼潼，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对这个女儿，项阔年始终觉得亏欠。他和童璃都在事业上升期，常常顾不上她。

他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草莓小蛋糕，“是你最喜欢吃的小蛋糕。”

“谢谢爸爸。”项倾潼搂住他的脖子，“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妈妈的。”

“哈哈哈不愧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项阔年把蛋糕放在桌上打开，“只能吃一点，剩下的留着明早吃，这么晚了多吃会蛀牙。”

“嗯嗯！”

是夜，项倾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靠在玩具小熊上胡乱思考。

她犹豫许久，翻出抽屉里的盒子，再次打开。

贝壳在黑暗的房间里不甚清晰，但隐约可以看清轮廓。她回想起他今晚离开时的画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思考无果，她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睡去，只留那颗隐约闪光的贝壳，悄然诉说无尽的情意。

第二天一早，项倾潼难得和齐时妍在校门口相遇。

齐时妍揽过她的肩膀，挤眉弄眼道，“潼潼，昨晚……”

项倾潼惦记那碗清汤面，“妍妍，放学陪我去高中部。”

“今天还？”

项倾潼戳戳她吃瓜的脑门，“有事。”

“我懂我懂，我都懂。”

“你懂个头啊。”

高中部放学晚，高三尤其，放学后她们在教室坐了好一会儿才朝那边走。

“卖什么关子嘛潼潼？是不是好姐妹了？”齐时妍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快告诉我嘛。”

项倾潼被她磨了一整天，没了耐心，“昨晚太饿了学长请我吃面，我把钱还给人家。”

“就这？”

“不然呢？”

吃瓜失败，齐时妍不死心，“潼潼，你和学长也算认识了，他真的很高冷吗？”

昨夜画面历历在目，“我感觉不是。”

“那怎么大家都说他是‘高冷男神’。”

“以讹传讹吧，毕竟之前我们也没接触过。”

“也是。”齐时妍很是感慨，“学长好全能，好厉害，不高冷的话印象就更好了。”

按照齐时妍的八分钟法则，她们赶在高三下课前到了1班教室门口。

两人做贼似的透过窗户努力搜寻叶崎的身影，可来回看了几遍都没看到。

齐时妍探头探脑，戳戳项倾潼，“潼潼，学长会不会已经先走了？他又不用高考，不在也很正常。”

项倾潼还真没考虑到这层，眼神始终没离开教室，“不知道。”

“找个人问问不就得了。”齐时妍社牛属性大爆发，随机喊住路过的女生，“学姐，请问叶崎学长在吗？”

“又是叶崎的小迷妹？”被喊住的女生注意到她们身上的校服，啧啧打量，“还是初中部的学妹呢。”

她看起来见怪不怪，“叶崎去国外交流了，你们没听说吗？”

国外？

项倾潼愣在原地，匆忙追问，“可他不是有演讲比赛吗？”

“换成高二的学弟了。”女生摆摆手，“早点回家吧小学妹，叶崎高考前都不会回来了。”

走廊人群熙攘吵闹，项倾潼站在原地，孤零零的，仿佛无所依的飘萍。她感受着人群的碰撞，只觉像场梦，分明昨晚他还和她说加油，今天再来找他他就出国了。

难怪她觉得他最后那句“比赛加油”别有意味。

齐时妍拍拍她的肩膀，“走吧，想必学长也不会在意你这六块钱。”

话虽这么说……

项倾潼被簇着往前走，忍不住回头再次朝教室望去。

没有奇迹，她说的都是真的。

隔日项倾潼去找杨老师彩排，同样从她口中得知叶崎去美国交流的事实。

“那他还……”

去美国肯定不是临时决定，叶崎既然已经不用参加演讲比赛，为何还抽出时间陪她排练，出国前要准备的东西应该也很多，她不理解。

杨老师明白她的意思。

“那天叶崎和我推荐了高二的唐屿，把自己写好的演讲稿一并给了我。我随意和他提了句要指导你们排练的事，他主动提出可以帮你看看。”

杨老师拍拍她的肩膀，“你已经很棒了潼潼，周末只要稳定发挥，国一肯定没问题。”

原来是他特意抽时间帮她看的。

项倾潼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低声喃喃，“学长帮我改了。”

“我知道，你原来那版也不错，叶崎用词更精准些，他毕竟已经高三了。”杨老师看了眼时间，“我们先开始吧潼潼，高中部放学晚。”

演讲比赛当天，项倾潼在后台默默顺稿子，手边书包里放着那枚粉色贝壳。它出现的时间和节点太过特殊，特殊到她难以忽略。

耳畔依旧是那句挥之不去的“比赛加油”，悄然缓解了她紧张的心情。

“接下来有情9号选手，京城华联中学初二学生项倾潼。”

也许多了一份期待，向来不怵演讲比赛的项倾潼颇有压力。她深吸一口气，微笑走上台。

“尊敬的各位评委，上午好！我是9号选手项倾潼，今天我带来的演讲题目是《青春飞扬》……”

白裙飘袂，女孩从容不怕，沉稳大方。

舞台灯光打在她身上，仿佛森林里跳跃的精灵，灵气十足。

没有任何意外，她拿了演讲比赛全国一等奖。

拿到奖杯的那刻，她看着台下为她鼓掌的评委和杨老师，总觉得心底有块地方空缺，任凭喜悦也无法将它填满。

她缺了一个可以分享的人，一个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人。

……

九月初的京城丝毫感受不到秋天的凉意，被烈日灼晒的燥热空气压得人喘不上气，肆意蝉鸣声更是加剧烦躁，连旺盛茂密的枝叶也无精打采，毫无生机。

炎热的天气并未阻挡开学季的热闹，京北大学挂满了欢迎新同学的条幅，校园里热情洋溢，和打蔫的万物形成鲜明的对比。

京北离家不远，项倾潼本不想让父母送，可架不住两人强烈请求，说什么“难得跟着女儿沾光”进京北的校园。但实际上京北预约就能进，在华联考上京北也并不算稀奇事，不过是担心没有住过校的她会不适应罢了。

“得有个二十年没进学校了，现在变化真大。”项阔年很是感慨，“瞧瞧这些学生，扑面而来满满的朝气，年轻就是不一样，不服老不行了啊。”

“你毕业都多少年了，哪能和现在的孩子比。”童璃看项倾潼背着沉重的书包，还是没忍住开口，“潼潼，妈帮你拿吧。”

这番争执在他们来之前已上演了好几遍，项倾潼无奈摇头，“妈，真的不沉。”

好在前面就是金融学院，她怕童璃再提，连忙加快了脚步。

负责迎新的学长上前询问，“学妹，你是金融系的吗？”

“是的，学长好。”

他热情指引，“学妹，准备一下身份证和入学通知书，这边报道。”

17岁的项倾潼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巴掌大精致的小脸虽无任何雕饰，头发也只是挽成简单的发髻，却难掩清丽可人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稍稍勾起的狐狸眼，眉目悄然流转，颇为独特。

她一袭素雅的长裙，肌肤白皙如玉，单是站在那，便教人挪不动眼。

接近正午，负责迎新的学长忙了一上午已然疲倦，可见到她，他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颇为殷勤，“学妹，你带行李了吗？金融系女生宿舍楼离这挺远的，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谢谢学长。”项倾潼看向身后不远处不知在看什么的两位，“我爸妈来了。”

“哦哦好。”他想了想再次开口，“学妹，过几天社团纳新，你可要来我们学生会文艺部，没人比你再合适了。”

倒不是项倾潼自恋，自从她上高中以来，不时就会有不认识的男生热情搭讪，有些甚至打搅了她正常的学习生活。

那时她突然共情被成为“高冷男神”的叶崎，所谓的高冷只是迫不得已，在她接连回绝近一年时，“高冷女神”的称号成功落在她头上。

齐时妍和她提时，她只能用哭笑不得来形容。

见得太多，项倾潼一下就明白面前学长的好意因何而起。

她自知拒绝只会听到更多的劝说，点点头，“好的谢谢学长。”

排队的人并不多，项倾潼很快拿到宿舍钥匙和校园卡，正准备前去和父母汇合，却见刚刚帮她登记入学的学姐追了上来。

她停下脚步，“还有别的事吗学姐？”

“你是项倾潼对吧？”梁姝盈解释道，“学妹你好，我是院学生会主席梁姝盈，张老师有事在忙，让我和你说声，一会儿她到寝室找你。”

见她没明白，梁姝盈低头看了眼手机确认，“你被选中开学典礼新生发言，我没弄错吧？”

开学前，辅导员曾联系过她，让她准备新生发言的演讲稿。她删删改改好几次，总觉得哪里不满意，好在离开学典礼还有几天，她准备报道完再磨磨稿子。

项倾潼应声，“是的学姐。”

“没错就好。”开学事情又多又杂，梁姝盈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膨胀爆炸，“学妹别忘了，我先去忙了啊。”

末了不忘拍拍她的肩膀，“学妹加油。”

“谢谢学姐。”

童璃拉着项阔年迎了上来，“好了吗潼潼，早点收拾完去吃饭。”

“好了，我们去宿舍吧。”

许是中午的缘故，宿舍空无一人，项倾潼找到自己的位置，和童璃一起收拾整理。

将将收拾过半，辅导员张曦敲敲门，“项倾潼？”

项倾潼放下手里的收纳盒，转头迎声望去，不太敢确认，“张老师……”

“是我，这是你爸妈吧？”张曦手里一堆事，言简意赅，“发言稿我看了，整体没什么问题，水平也很高，再结合学校学院特色修改修改吧。这有本详细介绍学校的书，可以参考。”

项倾潼接过，“谢谢老师。”

“你演讲比赛经验丰富，多的我也不说了，等我忙完具体再和你聊。”

“张老师，中午了，和我们一起吃个午饭？”童璃热情招呼，“您看您也忙一上午了。”

“不用了项倾潼妈妈，我还有事要忙。”张曦连连摆手。

眼见童璃还想追上，项倾潼连忙拉住了她，“妈妈妈，人老师还有事。”

“有事也是要吃饭的嘛……”

好说歹说终于劝住了，东西简单收拾好，一家三口前往桃李苑吃饭。

虽已近一点，但食堂的人依旧不少，前来送新生的家长们满心担忧，总要确定孩子在学校吃得好才放心。他们围着食堂转了一圈，才找了个角落的位置。

“潼潼，京北的食堂还蛮不错呢。”面前有学生端着酥肉锅从他们面前经过，项阔年点点头，“爸爸觉得这个看起来就好吃，我去买一份尝尝，你和妈妈再看看想吃什么。”

天气热，又忙碌收拾了一上午，项倾潼没什么胃口 ，“爸妈你们看着买，我去买几瓶饮料。”

“诶你这孩子，不吃饭净喝饮料了……”

童璃没说几句就被项阔年拉走，“天这么热，喝点饮料有什么，去吧潼潼。”

“你就惯着她吧。”

食堂虽冷气十足，但架不住门外滚滚热浪，人又多，项倾潼买了矿泉水就回到座位上，清冽冰凉滑过喉咙，她才有种得以喘气的感觉。

讨厌潮热的夏天。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百无聊赖看着窗外发呆。

“干嘛非要来桃李苑吃饭啊师兄，你不知道今天开学吗？”苏奕宸一进食堂，就被面前长长的队伍劝退，“已经一点了，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啊？”

叶崎没着急取餐盘，眼神扫过拥挤的人群，“还有比桃李苑离实验楼更近的食堂了吗？”

“苍天啊，一想到这种日子要持续到军训结束，我心都死了。”苏奕宸照常把餐盘递给他，手停在空中半天都没人接，转头在他面前晃了晃，“看啥呢师兄？莫非这届小学妹里有师兄心仪的？”

视线定格那抹清婉飘逸的身影。几年未见，那个仰头倔强说要还他钱的稚气小学妹已然变得从容，从他的角度虽只能看到模糊的侧脸，但仍难掩她身上自然散发出清丽气质。

在苏奕宸八卦眼神追随的前一秒，叶崎收回视线，接过餐盘，“吃饭。”

“诶诶诶师兄你刚刚在看谁啊？”

“再说论文你自己写。”

没什么比论文对一个研究生的震慑力更大。其实苏奕宸和叶崎是同级，不过叶崎在大三时就进了贺序的实验室，他们后来的几个自然而然就喊他师兄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叶崎的科研水平比他们高了一大截，苏奕宸这声师兄叫得心甘情愿。

苏奕宸立即噤声，伸手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他们随意找了个人少的窗口买饭，正巧坐在项倾潼斜对角的位置。

叶崎看她和父母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连发丝都跃动着欢乐。他忽地想起那晚没人来接失落到眉眼都覆着阴影的小姑娘，欣慰感油然而生。

不知她会不会怪他不告而别，可那时他对她而言不过是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学长，甚至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一面。

苏奕宸做了一上午实验早已饿得不行，狼吞虎咽干掉大半才发现叶崎都没动几口，“师兄，不合胃口？”

叶崎垂头夹了块排骨，“还行。”

“对了，我听导说崔院让你在开学典礼上发言？”

“嗯，拒绝了。”

“我就说，你对这东西向来不感兴趣，实验和论文才是你的最爱。”苏奕宸边吃边吐槽，“再说你又不算新生，你都在京北待了四年了。”

吃着吃着眼睛就盯在叶崎餐盘上不动了，“嘿嘿师兄，你要是不吃的话……”

叶崎推到他面前，“我没动，你吃吧。”

“谢谢师兄！”

实验室最近赶进度，他们匆匆吃过午饭后就返回继续做实验。

离开餐厅前项倾潼一家还没走，小姑娘似乎是挑食被说了，耷拉着眉眼很是委屈。

叶崎轻笑，不动声色离开。

“这磨人的数据可算跑完了！”苏奕宸伸了个懒腰，杵在椅子上生无可恋，“师兄，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弄完？”

“下周吧。”叶崎低头核对。

“让我死了吧！”苏奕宸长嚎一声，安静没几秒猛地起身，“算了，下周就下周。”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走啊师兄吃饭。”

正核对到关键，叶崎头也没抬，“你先去。”

“师兄你真是劳模，要我我就给你颁发一个全年无休鼓励奖……”苏奕宸边脱外套边倒着往外走，一个不留神和贺序撞上，转头连连道歉，“对不起贺导。”

“你还知道人家全年无休，但凡你有他一半……算了算了。”贺序恨铁不成钢，摆摆手，“吃饭去吧。”

“贺导再见！”苏奕宸一溜烟消失在实验室。

叶崎标记好数据，“贺导。”

“小叶啊。”贺序拍拍他的肩膀，“还是上次我找你说的开学典礼的事。”

“导，您看我们实验的进度……”婉拒意味不要太明显。

“这不是还有一周吗，没那么着急。”院长又找到他，贺序只得再来做叶崎的工作，“对了，我听说今年本科生发言的小姑娘也是华联的，我记得你高中也在华联读的吧？你们可以凑在一起叙叙旧。”

叶崎在科研上从不用贺序操心，同样，他发现这个学生对除了科研外的事情都不怎么在意，提这句纯粹是没辙了。

孰料叶崎竟没再拒绝，“好的贺导。”

“你答应了？”贺序一脸不可思议。

叶崎点头。

贺序总算可以和院长交差了，“好，好，那你准备稿子吧，还有几天，不行我让同门其他人帮你一起写。”

“不用麻烦了贺导，我自己来。”

演讲比赛，华联，叶崎有强烈的预感，贺序提到的小姑娘就是项倾潼。

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

楼下传来阵阵笑声，叶崎走到窗边，隐约可见不远处的湖边围了不少新生。迎新季往往是京北每年最有活力的时间，无数满怀憧憬的新生走进校园，期待他们全新的大学生活。

氛围感染，抑或是其他，在这个对他而言再平凡不过的夜里，叶崎心底慢慢涌现别样的情愫。

“项倾潼，今天和明天下午的军训你都不用去了，开学典礼彩排。”张曦和教官打了招呼，把项倾潼带离了操场，“大致的流程我一会儿手机发你，没什么特殊的。”

“这两天硕博生的发言代表也会来，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

项倾潼拭去额角的汗珠，“好的老师。”

张曦回头看了眼身边白皙依旧的小姑娘，灼晒的日光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短袖交接处只有淡淡的线，和刚入学时差别不大。“倾潼，你用的什么防晒，效果挺好。”

“啊，寇诗的。”

“我也在用啊，感觉也就是正常防晒。”张曦疑惑，“你是晒不黑的体质吗？”

项倾潼害羞笑笑，“有点。”

她还记得高中军训时，由于自己在人群里白得太过显眼，教官来问了几次，生怕她是因为生病忍着不说。

“行，你先去吃饭吧，中午回宿舍好好休息，下午两点体育馆门口见，知道怎么走吗？”张曦指指斜前方，“宿舍楼后面走到尽头右拐就是。”

“嗯嗯好，老师下午见。”

项倾潼简单吃过午饭，回宿舍翻看被她改了无数遍的发言稿。

大学前最后一次参加演讲比赛还是两年前，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写的发言稿比叶崎修改的缺几分感觉，却又难以言喻。她曾把那份发言稿拿出来反复琢磨，也尝试模仿要领技巧，但始终难以掌握灵魂，只好作罢。

每个人对文字的感受不同，她安慰自己。

13：50，她站在体育馆门口等张曦。

项倾潼挑了个显眼的阴凉地，垂头默记发言稿内容。

烈日近乎要将大地的水分全然抽干，没有一丝风，空气燥热得厉害。单是站了几分钟，她的发丝便被薇薇渗出的汗水浸湿。

什么鬼天气。

项倾潼用发言稿扇风缓解炎热，忽听耳边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这么热，怎么不去里面？”

似是有电流涌入全身，将她狠狠定在原地。

阴影悄然盖过了她的身影，项倾潼缓缓抬头，眸中写满讶异，“学长……”

“怎么，不认识了？”叶崎眼眸轻轻带过笑，“进去吧。”

她知道他在京北，但没想到他还在。京北留学率很高，他又有去美国交流的经历，她以为他会出国深造。

项倾潼默默计算，还和之前一样小跑跟在他身后，“学长，你留校读研了吗？”

“嗯。”

体育馆充足的凉气扑面而来，她低头给张曦发消息，【老师，我已经在体育馆里了。】

叶崎靠在栏杆上，自然伸手，“发言稿给我看看。”

项倾潼把攥在手里已有些褶皱的稿子递给他，“不好意思，刚用它扇风了。”

“没事。”

时间仿佛倒流回那个初夏的傍晚，她也是同样站在他面前，紧张等待他看稿。不过换了地点，换了时间，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许是上次带来的阴影太过牢固，她见他手里没有稿子，脱口而出，“学长，你不会明天又要出国吧？”

嘴比脑子快的结果就是她和叶崎同时愣住了。

项倾潼见他抬眼看过来，慌忙搜刮脑海找补。这句话本身倒没什么大问题，但她下意识说出口，撒娇的语气里还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她向来会斟酌用词，怎么会……项倾潼一阵懊恼

不过叶崎好像并没有多想，“抱歉，当时走的时候没和你说。”

项倾潼都没敢看他的眼睛，“没事没事。”

好在张曦及时拯救了她。“项倾潼？”

“老师，我在这里。”她举手示意，回头和叶崎解释，“学长，辅导员叫我，我先过去了。”

见她匆匆跑走，叶崎若有所思。

莫非是自己高冷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怕他。

平日用来琢磨实验的脑子少有思考这个没什么明确答案的问题。

馆内还在有序布置中，今天彩排的主要任务是走位、试话筒等琐碎的细节。由于发言稿已经在入学后反复修改打磨，他们只在快结束时顺了两遍。

张曦看项倾潼最近军训之余联系太辛苦，帮她把晚上的假也请了，让她好好休息保持好状态。

彩排时一直忙着配合负责老师，她都没来得及和叶崎说几句话。和张曦说了“再见”后，她跑回体育馆四处找寻他的身影。

“在找我？”叶崎手里还拿着她的演讲稿。

“学长。”有了前车之鉴，项倾潼顿顿才开口，“你晚上有时间吗？”

“什么事？”

“我请你吃饭吧。”担心自己的回请太过僵硬，她又多添了几句，“还有些发言稿的问题想请教下学长，如果你方便的话。”

笑意渐渐从眼底漾开，他意味深长道，“项倾潼，还惦记那碗面呢？”

轻易便被看穿，让斟酌了一下午的她有些没面子。项倾潼索性直接应下，仰头看他，“我说会还给学长。”

说不紧张是假的，哪怕她和他接触下来觉得他并不高冷。

没曾想他直接应下，“好啊，你想吃什么？”

入学紧接着就是军训，她还没来得及去校外，对京北附近不太熟悉。“有什么好吃的面吗学长？”

还真是和那碗面过不去了。

叶崎思索片刻，“走吧。”

军训大部队还没解散，他们穿过操场朝京北南门走去。

黄昏落了下去，天边仅剩淡淡的余晖，被稀释的水墨画缓缓晕染，和渐次而来的夜幕交织在一起，勾勒成界限明晰风格各异却并不违和的两幅画。

她走在他右边，任习习晚风吹起她耳边的碎发。只有在傍晚，才能感受到所谓初秋薄薄的清凉。

尽管下午尴尬的画面历历在目，但项倾潼还是默默道，“学长，我一直以为你会出国。”

“因为高三那次交流？”

“嗯。”

“体验过，不适合。”叶崎的解释向来言简意赅，“目前国内在海洋学领域的研究已有突破，我更想留在国内。”

“你呢？为什么选择读金融？”

“不知道，可能是父母喜欢？”

当时京北招生组找她面谈的条件是专业任选，她对专业并没有明确的倾向，而京北的金融向来是强项，她便依从期望选择了金融系。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他意外，“没想好未来要做什么？”

想来有些不可思议，项倾潼并没有在固定教育模式培养下长大，项阔年和童璃对她始终秉承“快乐教育”的理念，从不强加他们的意志。除了演讲比赛，声乐、舞蹈、绘画、钢琴都算是她擅长的才艺。分明有很多可供选择，她也认真思考过，却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没有。”

不远处传来军训解散的欢呼声很快将她的声音吞没，却没能带走她心底的迷茫。

“没关系。”叶崎轻声安慰，“未来还很长，没必要急于一时，慢慢想。”

“谢谢学长。”

那顿饭他们聊得并不多，他帮她指点了发言稿，简单介绍京北的学习生活。

她仍旧点了清汤面，鲜香浓郁的味道仿佛他送她回家的那个夜晚，再熟悉不过，却也蕴着细微的不同。

项倾潼感觉内心潜藏的无措正被慢慢抚平，她在一点点接受全新的生活。

两天后，开学典礼如期举行。

这一次，他没再错过。

他在后台静静听她发言。如今的她褪去了青涩，多了一分沉稳，话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和青春飞扬的气息。想起那个尚且蕴着稚气的小姑娘，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她鞠躬致意，转身便迎上他的注视。

欣慰有之，亦有骄傲。

他们相视而笑，项倾潼抬手与他击掌，拨碎了日光，打散了心绪。

……

“讲完了？”

身边良久无声，叶崎揉揉迟羡的发丝，贴她更近了些。

“嗯。”思绪追随她的讲述，迟羡觉得仿佛在诉说另一个人的人生，“叶崎，这个梦好真实，真实到我不愿意醒来。”

“可这怎会是真的呢？单单圆满和睦的家庭都是我遥不可及的。”

叶崎翻身将她抱入怀中，“迟羡，你现在有我，有可爱的小贝壳，我们就是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知道。”迟羡企图驱走不愉快的记忆，抱住他有力的后背，“现在有你们，我很幸福。”

他慢慢安抚她的情绪，见她冷静下来才缓缓开口，“不过你这梦也不完全是梦。”

“嗯？”她从他怀里探出头。

“新生发言。”他提醒，“那年你发言，我去看了。”

“真的？”迟羡想起身，却被他一把带进怀里，动弹不得。

“当然，那时我就觉得你落落大方，从容坚定，和第一次见你判若两人。”

眸光再深情不过，迟羡蹭蹭他的下巴，勾起那双魅惑迷人的狐狸眼，“叶教授，你不会那时就喜欢我了吧？”

“嗯？”叶崎将她往眼前带了带，撩拨的气息划过她的唇，嗓音低哑，“迟小姐觉得呢？”

“爸爸妈妈！”

叶蓁蓁小朋友踮脚打开他们的卧室门，迟羡匆忙把叶崎推开，装作无事发生。

分床分了个寂寞，每每早上她都蹬着小腿跑进他们的房间，比闹钟还准时。

叶崎无奈且不满，凑近迟羡耳边低声道，“周末把小贝壳送爷爷奶奶家，总打搅我们。”

迟羡忍住笑，点头表示赞同。

“你们在干什么呀爸爸妈妈？”叶蓁蓁小朋友钻进他们的被子里，眨着灵动的大眼睛。

“在回忆过去的事情。”

“过去？过去是没有蓁蓁吗？”

“是呀，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不行，要把蓁蓁加进去，蓁蓁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行，听蓁蓁的，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好不好呀？”

“好！”

……

（全文完）

童璃拎起书包，她自觉走过去背上。“妈妈, 今天放学后我们有彩排, 晚点回家。”

“好，妈妈晚上有事要忙，让爸爸去接你。”童璃蹬着高跟鞋, 干练利索，“结束早的话你就在学校等会儿, 不要乱跑。”

齐时妍本想早早溜走回家看剧，还没走出几步猛地折回，拉过她身边的椅子坐下，“不然我陪你一起吧，反正我回家也没事干。”

项倾潼抬眸，“叔叔阿姨不会着急吗？”

教室倏然安静下来，她迎头望见教室门口的班主任，甩掉奇怪的想法，坐直身子专心听课。

“潼潼, 把热牛奶喝了。妈妈给你装了青提和樱桃，在保鲜袋里，已经洗过了, 记得吃。在学校要多喝水, 你总是忘。”

项倾潼点点头, “好的妈妈。”

初夏清晨的日光从树影深处而来, 疏疏落落交错浮动，漾了一地金色海洋。苍翠叶尖尚且含着露珠, 滴滴蓄满朝气, 在光影里流动着箔光。

“我还能不知道答案没收。”齐时妍匆匆翻到昨晚昨夜那页, 边抄边无奈吐槽，“略，天天就知道略，我怀疑这本答案没收就因为太多略了。”

加了物理化学的初二明显没之前轻松，他们放学时间都比初一晚了半小时。因为有排练，她没着急收拾东西，翻出习题册埋头做今晚的作业。

“潼潼，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去高中部啊？”齐时妍没等下课早就把东西收拾好，“演讲比赛是这周六？”

“嗯，六点，我做会儿题再过去。”上午物理课老师讲的思路和她不一样，项倾潼正在尝试哪种方法更快正确率更高。

书包还没放下, 齐时妍就从后桌探出脑袋，“潼潼，给我看看物理最后一道大题呗。”

项倾潼从书包里拿出习题册递给她，“答案不是没收吗？”

“你上课不听吗妍妍？”

“唉你知道我最讨厌化学了，反正等高中我就选文科，先糊弄糊弄吧。”

大清早的教室永远是乱哄哄的，聊八卦、聊游戏、抄作业、收作业……项倾潼整理好第一节要用的课本和习题册，转头看窗外寻求片刻安宁。

青春期的情绪总来的莫名其妙，她脑海里时常会浮现很多很奇怪的问题。楼下快要迟到的学生匆匆跑过，模糊身影将她翻飞的思绪带回。

七点二十, 项倾潼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