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在手机阅读
手机阅读《借月留光》
借月留光

17.陈纵17

谭天明笑道,“那还得叫你哥给我们指路。”

吃过饭又直奔中环。先去了一家商场里子夜朋友开的时装店,里头装潢古典,店铺里间中心有一张大台,上头整齐码了各款式、花纹的布料以供挑选。衣衫基本以挑选布料——量体——裁衣为主,两排也挂有各尺码成衣。

谭天明早两个月来做了件褂子。里头一件棕色短马褂内搭,外头一件藏蓝色长衫。他今天借机第一回上门试新衣,从试衣间一穿出来,气度瞬间便不一样了。

开了卧房门就是餐桌,桌上已摆了几式虾酱通菜、鲮鱼油麦菜之类的清炒时蔬。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东南亚女人在厨房做饭,三台炉子马不停,各架了两只砂锅和摞了七八层的蒸屉。桌上子夜在外间沙发上看书, 一见她起床,头也不抬地讲,“垫垫肚子,换身衣服。谭天明快过来了。”

陈纵嗯了一声,仍穿着桃子睡衣在屋里穿梭。先去厨房打了招呼,“你好我是MISS , 你叫什么名字?请问可以吃什么?”刚得到答案,徒手就去捏圆滚滚胖乎乎的流心奶黄包, 将年轻菲佣吓得尖叫连连。陈纵咯咯直乐, 看见沙发上有干净衣服,一团团在怀里, 叼着奶黄包进了卫生间。

衣服是玫红色运动衫裤, 里头一件同色均码运动背心。再扎上个马尾,陈纵看了又看,混似穿妈妈衣服上学的小孩。推开卫生间门, 第三次飘过目不斜视的子夜跟前,留下一句,“《繁花》我读了四年都没读完。”

店主解释说,“谭生好现代。”

两人立刻唤来子夜,随意取了两件黑色成衣褂子叫他去穿。陈纵心想,不量身裁的衣服,怎么会好看?满心以为这两人捉弄他。等片刻,子夜从里头低头系着扣子走出来,陈纵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想错了。

黑金的配色,里头金色马褂自黑色长衫领子露出些许,自挽起的袖口也露出一截。洁净脖颈被束缚,比往常略显青筋,整个人雅致又潇洒。丝绢果然要包裹瓷器,子夜就像是忽然被衬出质地的瓷器。各色绸缎真配他肌肤,特别是黑色,适合缚在手上,脖子上,各种地方。

这个人,穿得越工整越魅力,越古典越性感,越想让人将他扒光。小小邪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陈纵由脸烫到耳朵。她从来喜欢贬损子夜,这会儿也不自主脱口讲,“好搭。”

谭天明打量她,取笑道,“是不是?妹妹脸都红了。”

子夜浑然不觉,仍在同领口一粒纽子搏斗。

陈纵看了会儿,很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帮他将纽子拧上。

听见子夜讲,“谢谢。”

陈纵低声道,“谢什么,昨晚不也是哥帮我换的衣服吗?”

子夜一时没答,不知从何辩解。喉间微微滚动,将衣领撑得饱满,那粒纽子在陈纵手里差一点就没扣上。

换身长衫的功夫,两个人都有显得点不自在。

谭天明还在笑,“我要是你,一年四身都是这种中式古典,不知多吸睛。”

子夜问,“吸睛做什么,下一步出道?”

“年纪大了点……”谭天明叹,“英雄暗老。”

店主讲,“越老越够味啦。”

……

陈纵看看这,摸摸那。拍了拍早年南国做工女仔最爱穿的黑胶绸(香云纱),又拍了几件漂亮的袄裙,旗袍,肚兜,暗暗听着几人的对话,并没有出声,只是因为心里在小心眼地想,幸好他不穿,才不要给别人看到,不然更不知多少人眼红。

离开中环,又逛了几家子夜朋友的画展或者名家收藏展。一些不对外开放的“小黑屋”也对陈纵开放了,里头多半都是些最最得意之作或者名家真迹,因为避光保存所以不让拍照。但多少都有主人手绘小画或者小型画廊缩影模型作伴手礼,都可以放进博文里作素材。

这一类的展子,都多半由画家或者收藏家亲自来解说,所以三个人只需闲听,间或提问便是,闲逛下来还算轻松。有一些店铺,则只能子夜来作解说。

比如一家棋子店,做各色围棋棋盘,棋子。进门处放着整根树根,外廓雕成活灵活现精致根雕来吸引看客。里头柜子里摆着各款式棋子,有的一粒粒黏在棋盘上作展示,有的则搁在各色玉石陶瓷的棋盒里。再往里则是方正棋盘,多半逾十厘米厚,四四方方整切而下,最贵的达大七位数。

老板正在柜台后面制作一副。有玻璃格子阻挡,以免木屑飞溅到外头,也方便客人参观。子夜很浅显地讲了一下棋盘的难得之处:木材有年轮,因而不能正切,必然要侧切。棋盘上十九条纵横线,每罫尺寸有规定。树木年轮需切合罫,不能影响纵横线刻画,更不能偏差太多影响美观,因此对树木材质,年轮、部位挑选都很有讲究,极难成全。

又见陈纵被一副石英做的晶莹剔透的棋子吸引。

子夜讲,“这一副是紫晶和茶晶。”

陈纵道,“真的有人舍得用吗?”

子夜道,“华人钟爱各类棋子。”

陈纵讲,“一些白人也爱。我见过白人老师家里收藏象牙棋,不知经了多少人手,有血有泪,染到发黄发红,实在痛心不已。”

子夜嗯了一声,说道,“这一家难得就难得在于,明知市场众人喜好各类象牙砗磲,他偏没有,早年是觉得不够人道,后来是不愿违法。”

陈纵问,“哥,你的棋子是什么?”

他讲,“就是很普通的棋子。文具店三十块一盒。”

陈纵笑了,“你不会收藏一些很有质感的吗?拿在手上,厚重古雅。”

子夜讲,“三十块的棋子,也能用二十年。”

虽这么说,晚些时候,却叫店主将那套水晶棋子装好给陈纵。

“想学下棋,可以带来找我。”

夜半三个人一道去吃了附近一家出餐很快的法餐。法国厨子思维灵活,海鲜一定要用甜品的方法吃,甜品却偏要做成面点的款式。谭天明深谙饮食之道,呆在子夜身边耳濡目染也兼具少许文学品味,讲,“做菜如写书,越疾风骤雨,下笔越要冷静。越仇深似海,则落笔越淡然。否则,就会撒狗血,八点档电视剧。所以,一个好的厨子,想必也是一位好的文学鉴赏家。一个好的作家,往往也很会吃。”

“所以我近年丧失写作能力,是因为没有考取厨师证。”子夜虚心听取建议。

吃过饭,谭天明去药店给家中长辈买老虎油带回广东,先去药店看了看,留两人在港理附近闲逛消食。

正值夜里七点,学生组团出门觅食。遍地都是小情侣,一式的拖鞋,居家短裤短衫,手拉手穿梭在喧闹市井街巷和夜风之中,连空气都夹杂着沐浴露和柠檬冰的青春气。陈纵本来在举着手机,仰头拍天上的月亮,太过专注,险些被着急赶路的男学生撞到。子夜伸手适时带了她一下,又松开。走出几步,陈纵回头冲他笑,朝他伸过手来,示意子夜牵她。子夜垂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走上前,轻轻握住她手腕,带她穿过刚亮绿灯的街口,适时松手,温声讲了句,“陈纵。都不是小朋友了。”

像是在为她这些天的出格行为做出一个批注。

陈纵抿了抿嘴。憋了很久的话,此时此刻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可看他眼神无悲无喜,分明没有一点情绪,无所谓地好似要超脱了一般,陈纵忽然又有点怕。怕自己稍稍再过头,她连这一刻的陈子夜都要失去。

路过的“小朋友”都将他两频频打量,以为只是学生情侣在为一点琐事争吵。

街边轿车停下。谭天明买了药,刚好要去港理接两人,结果两人就站在路边。他脑袋探出车窗,叫了声,“上车,此地不能就停。”

陈纵立刻坐进后排。

子夜看了会儿她动作,很安静地绕到另一头上车。

一路北上,今天素材满满,陈纵从图库里随意挑了几十张图,随意配了今天逛展览时的注解,就是一份干货满满Plog九宫格,还能留些素材下次营业。

谭天明小号特别关注了陈纵。那头Plog一放送,这头谭天明当场接收信号,等红绿灯时随意刷了刷,诧异出声: “怎么没有长衫?”

陈纵扯谎道,“太帅气,以至忘了拍。”

谭天明恨其不争,为她懊恼不已,“你这算怎么回事?我特意给你提供素材。”

陈纵嘿嘿笑,“留点遗憾,下次,下次。”

子夜一直没讲话。

过会儿谭天明道,“妹妹精神挺好,今天逛一天也没见累。昨晚睡得挺好的吧?”

陈纵讲,“特别好!哥家里特好睡,好多年没有一觉到天亮了。”

“下次过来玩,先到天明哥家里party,免费喝酒好过兰桂坊,喝完也不愁出洋相,直接去你哥家里睡觉……”谭天明盛情相邀,想想又说,“可惜你哥睡得不是很好。平时带人去他朋友地方作讲解,滔滔不绝。今天鲜见的精神不好,话又少,脸色也差。昨晚都干什么去了?”

陈纵道,“我哪知道。不得问他自己嘛。”

子夜百口莫辩,也实在懒得解释。你说我困,我就真的困给你看;你说我话少,我就真的免开金口,索性一路保持缄默直到目的地。

晚上两人还得回家应付老人,将陈纵送到口岸便驾车折返。出关时恰好赶上地铁进站。车厢空荡荡没什么人,她随意拣了个位置坐下,打开手机相册,将几张女友视角脖子以下的子夜翻看了一遍,转入一个名为【重要】的相册文件夹,以免哪次手滑给发送了出去。

地铁刚刚驶进站,忽然收到一条特别关注提醒。

陈子夜微博转发了您的微博。

她点开查看,转发的是最新一条plog,很简略讲各幅图诸多趣处,感谢推荐,欢迎大家来玩之类的官腔。陈纵也不甘示弱,立刻在评论回复一句老婆粉发言对他进行绝地反击:“老公转发我了[爱心][爱心]!谢谢老公[比心]。”

发评之后,陈纵从头到脚的舒坦。到家舒舒服服洗个澡,敷个面膜,再点开陈子夜评论区,发现她那条评论被网友们哈哈哈了几千条。都在说,我老公和我老婆合体!就喜欢看老公局促的样子!老公这会儿脚趾已经抓出了第二条维多利亚港!

虽然知道陈子夜一个月也未见得登录微博一次,发完那条博文,再上线可能就以月计了。但陈纵睡前仍五分钟刷一次评论区,想看看网友们对他两人合体又有什么好笑的说法,却在最新评论里发现一条网友回复。

[陈老师,啊啊啊啊快去看看《山上雪》。这本书抄袭您的《借月》。]

号好像是新注册的,权重很低,陈纵再刷了一下,评论就已经被管理员删除,找不见了。

等在餐桌前落座,又讲,“四年来每天睡前看一点,翻几页就犯困,到现在为止还剩三分之一。不仅如此,去年,前年……永远的茅盾文学获奖书目,我都没有看完过。”

子夜道,“能这么讲,你已经胜过绝大多数前头带作协头衔的人。”

“什么风格的?”

“古典一点,小众一点。”

谭天明吃饭口味重,全然不像广东人。看着一桌子清汤寡水,嫌弃道,“这种坐月子饭谁要吃?早些时候我带你哥去吃过饭,妹妹自己吃。”

那间卧室避光很好。窗帘拉上, 门一关,完全昼夜不分,使人体直接丧失一切生物钟。陈纵睡到中午才醒, 起初以为还是半夜。还想接着再睡会儿,隐隐听到外头有人讲英文,话音轻柔;不多时, 有饭菜香气飘进屋里。陈纵迷迷糊糊起床,打量屋中陈设,还带着点半梦半醒的困惑。

陈纵问,“那你看完了吗?”

子夜想了想,“我看插画玩。”

工人是谭天明家的,做得一手粤菜,茶点都是提前两三天做好冻冰箱,时蔬当日新鲜现炒,一般还带着锅气都被扫荡一空。子夜一大早打电话请她,大包小包从隔壁抱过来做解酒菜。

陈纵望着满桌子茶点陷入沉思,只好招呼工人来陪她一起。

接着又听见谭天明问,“晚点有什么想玩的?”

陈纵讲,“我想趁假期最后一天拍一条plog。”

子夜自有一番道理,“学生要凭看书写作业,我又不用写。”

谭天明进来时,里头正在笑。子夜在笑,工人在笑,陈纵,陈纵叽里呱啦,中英文切换讲个不停,以至于一时半刻都没人发现他进屋。

陈纵惊叹道,“好似港剧里的大佬。”

谭天明讲,“我穿倒显不出衫的好。人靠衣装,有时候衣装也靠人来衬。”

谭天明一句,“好吃吗?”作为开场白。

陈纵立刻起身,拿了只碗要给几个人盛生滚猪肉粥。

陈纵讲,“陈教授浪得虚名。”

  • 加入收藏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