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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炁化生

第二十九章

零二年的冬天,我早已记不清有多冷了,只记得那年三十的团圆饭很香,一大家子人都在一起看春晚,父亲还叫哥哥和我帖春联。

我一把推开父亲的房门,一个男人正坐在桌前,听到声响后站起身来,正是记忆中我熟悉的脸庞。

这时的父亲不过三十多岁,他总是不苟言笑,身上的皮夹克穿的规矩板正,他看了看我,说道:“睡醒了就去写作业。”

这是哪里?

我似乎是追着颜汜被太岁卷上了天空,最后重重地摔下来了。我这是死了吗?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

胸前的五帝铜钱突然飘出来,它拽着我的脖子让我向后转了一个圈,我的眼前便出现了刚才天空上的那一轮巨大的血月。

父亲看了我一眼,转又转过身在书桌前坐下:“你怎么又梦到这个人了。”

“…什么?”

“阿生!你怎么穿这么点就跑出来了?”母亲从屋外跑进来,一把将我抱进怀里,她烫着当时非常流行的卷发,妆容也是当下最时髦的,十年没有和母亲怎么接触的我,一时有些不自在。她将我裹进裘皮大衣里,我感受着柔软的怀抱和温暖的体温。

“妈妈…”我双臂环抱着陈拾梅的脖子,蹭着她的头发,闻着妈妈香香的洗发水。一时眼眶竟湿润了,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抱过我了。陈拾梅将我抱回屋子里,给我翻出来一件鹅毛黄的绒毛小斗篷,套在我的棉服外面,又细心地给我换了一双加厚的袜子,以及奶奶手工勾的棉鞋。

我像一个精心装扮的小王子,贪婪地感受着缺失多年的母。

“妈妈,我找哥哥…”我哼道。

陈拾梅手上的动作停住了,她摸了摸我的脑袋:“阿生,咱们只有你一个儿子,没有什么哥哥。”

“什么?不可能啊…”我瞪大了双眼问道。

“二婶在前院领着他们包饺子呢,妈妈带你一起去好不好?”陈拾梅站起身,牵起我的小手,我愣愣地点了点头。

爷爷奶奶去外面串门了,二叔大叔也跟着去买年货,二婶带着二舅和一圈小孩子坐在厨房的大桌子前,上面摆满了面粉和面团,以及其他的一些食材。

大叔许盛栋只有一个儿子,叫许霆,比我们大十多岁,好像比齐禄也大个一两岁,但论辈分他还是得叫齐禄一声二舅。

对于这个大堂哥我是没什么映像的,他在外地读大学,平时也不怎么回来,只有过年才能和他见上一面。他今年回家还带回来一个女朋友。

这些记忆我早就已经记不清了,如今再梦一遍,感觉越发新奇。

齐禄的面貌更加年轻,染着一头黄毛,戴着耳钉,还是打扮得很叛逆。许涟漪这时候也才上初中,许绍阳上小学。二婶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我母亲和她非常合得来,她俩都是属于那种极其有主见的女人。

在梦里我身体健康,阖家辛福,只是唯独缺少了哥哥许怀民。他们都说他不过是我做的一个梦,我倒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二婶嫌我们小孩儿捣乱,就打发二舅带着我们出去买炮仗和零食。齐禄抓着三百块钱就领着我们几个小孩子出去了。这时候的老宅还有条路连通着临村,我读的小学在县城里,父母在那边租了套房子照顾我上学,这条路后来已经废弃了,因为村里的人基本上都搬走了。

许涟漪牵着许绍阳,齐禄就牵着我,从老宅到村里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我们一路上打闹着很快就到了。哪怕是腊月二十八,街上的商铺也有许多都还开着门,路过杂玩店,许涟漪想要一个红色的珠子头花,许绍阳想要那个木制的飞机模型,我看了看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儿,说不出想要什么。

我早已经过了喜欢这些东西的年纪了,况且我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玩意儿。

“二丫,选一个嘛,小舅给你买。”齐禄揉了揉我的脑袋。

我走近那摊子,注意到那一团发圈,其中一个水蓝色的小蝴蝶结吸引了我的目光。这不是我在之前的梦里给颜汜买的那个吗?

拿起来一看,简直一模一样。

“你喜欢这个?”齐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不是给自己选,”我摇了摇头,“给以后会遇到的人买的。”

齐禄只当是小孩子说得胡话,又带着我们去隔壁买零食了。我忽然注意到街旁有一股视线在悄悄注视我,一转头,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正出半个头看着我,看到我转过去,又匆忙缩回去了,但半只脚还露在外面。

我接过许涟漪递给我的糖人儿,朝那个角落跑去。

那小孩儿又探出头,结果被我撞了个正着,连忙转身想跑,我一把将他揪住,这才发现他右眼裹着绷带,长得竟然非常像颜汜。

他怎么会在这里?不对,他为什么又出现在我的梦里了?而且还是小孩儿的模样,这梦怎么说严谨也不那么严谨。

“颜汜?”我下意识地喊道。他只是有点好奇地歪了歪头,我想起来这个时候的他应该还没有被他师父捡到,所以还没有名字。

他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就是个正宗的“鸡窝头”,身上穿的衣服很薄,似乎也不合身,而且还破破烂烂的,脸上手上也脏兮兮的。光着脚踩在雪地里,几乎冻得发紫。

我弯下腰脱鞋,想把自己的袜子脱下来给他,他却突然很害怕地蹲下了,在墙角缩成一团,捂住头像是在发抖。

这是以为我要打他吗?

我蹲下摸了摸他的头,将袜子递给他:“穿这个。”

小颜汜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试探性地伸出小手,我直接将袜子塞给他。

他拿着袜子看了很久,我以为他是不会穿,他似乎是确定了这个确实是给他的,才对我比了个“谢谢”的手语。

随即立刻在地上坐下开始穿袜子。我又解下来身上的斗篷,给他披上。

他似乎是被我的动作吓到了,又缩起来捂住脑袋,我不由得有些心疼,他究竟是挨了多少欺负,才会有这样下意识的动作。

“不打你。”我说道,又摸出来手绢,给他擦干净脸上和手上的脏东西。他小时候也是长得极瘦小,跟个小猴似的,他应该是因为右眼残疾才被家里人丢弃了,不知道是从哪里游荡到这里的。

他盯着我手里的糖人,肚子饿得咕咕叫,我便将糖人也一并递给他了。

他立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几乎没怎么嚼就几口吞下去了,吃完后,他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不,应该说是一个眼珠。

祂注视着我,耳边传来不知是祂还是自己的心跳声,亦或是我们的心跳趋于同频。黑暗中伸张出无数细密的红色丝线,像是祂的血管一样聚拢在我眼前,逐渐形成了一个人形,面目清晰,俨然是我自己的脸。

我站在衣柜前从头到脚看了自己一遍,脚?我的脚!我居然可以正常行走了!我晃了晃左腿,又原地跳了几下,这种感觉前所未有,我看了看门外,兴奋地迈步跑出去。

这是我第一次用双腿奔跑。打开门,院子里的草地上已经叠起一层雪,记忆中西安的冬天总是大雪纷飞,二舅经常带着许涟漪和许绍阳就在这里堆雪人,我因为腿疾,从来不敢在雪地里多待,只好远远地在房间的窗户里望着他们玩。

我小时候长得确实秀气,难怪妈妈会给我起个小名叫二丫。我一想到妈妈,这个时候我的父母还没有离婚,我的哥哥和父亲也都没有失踪。意识到这个,我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

我伸出手,摸索着四周,发现自己似乎是以一种失重状态悬浮着,我感受不到引力,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重量。我低下头环顾自己的肉体,在如此黑暗的环境里,我的身体仿佛发着光,但我看不见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

我仿佛在照镜子一般,望着眼前的自己,他睁开双目,瞳孔是和身后的眼球一般的血红色。

我张了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他也学着我的模样启动唇齿,上下张合着发出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来,仿佛是某种古老的咒语。我想起吴煜说过,太岁和长生禄同根同源,难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太岁的化形?为什么是我的样子?

我揉着脖子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小床上,四周的墙壁是那种水泥堆砌的,甚至还没来得及涂上墙漆,屋顶也是木制的,房间不过七八平,窗台上还挂着一个捕梦网。

如果只是一场梦,我也还是想再见见你们。

书桌上的日历圈着腊月二十八,屋里的炭火基本上烧完了,我便赶紧打开衣柜,翻出来厚衣服穿上。小时候因为父母都要工作,所以我经常就和爷爷奶奶以及二舅他们住在老宅,从小独立性也挺强的,但是我穿好衣服后却总是觉得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

我再次从梦中醒来,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头昏脑胀,我揉了揉眼睛,窗外的天空有些阴郁,看来今天不会是个艳阳天。等等,我房间的窗户是这样的吗?

在我看来他是高大的,如同一颗松柏一样庇佑着这个家庭,父亲他们三兄弟,只有父亲总是让人觉得不怒自威,大叔亲切,二叔聪明,父亲则总是被爷爷奶奶说是个闷葫芦,也不知道我妈当年到底是喜欢他什么。

“…爸爸,”我已经太多年没有叫过这个称呼,此时竟然觉得有些生疏和尴尬,“哥哥,哥哥在哪里?”

捕梦网?我伸出手想要拿下来仔细看看,却发现自己的手变得极小,俨然是一个小孩子的手,我一下慌了神,拉开被子,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整个缩水了。我回忆着,想起来这房间就是祖宅里我住的。我怎么一下子回到这里了?我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又是一个梦吗?

我下意识地去裤兜掏手机,结果只摸到了两颗糖。下床去厕所洗了把脸,发现自己确实是回到小时候的样子了,镜子里的小孩不过七八岁,只有一米二左右的身高,所以我还得踩着凳子才能看清楚自己的整个上半身。

我伸出手,试图触碰他,组成他身体的那些红色的丝线立刻游走到我身上,他忽然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五官瞬间分裂解体,密密麻麻的丝线涌入我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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