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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软花柔

【正文完】

“殿下,臣的确是在此地等你。”

她接着说出了令元承晚稍有讶异的第二?句话:

“您是要去见?谢娘娘,是么?”

正月二?十七, 返京的长公主决定入宫,亲自去会一会故人。

这日?天气极好,是上京冬日?少有的晴好天, 日?华自沉沉蒙蒙的天色中穿云破雾,迸出万丈辉煌。

长公主并未惊动旁人,只轻车简从自府中出发,却?在行过护国寺时, 遇见?了一早便候在丹凤门下的辛盈袖。

辛盈袖看?出了长公主美目中盈满的歉疚,轻轻摇了头?:

“殿下,臣无事。臣候在此处,只是想劳你带一句话给谢娘娘。”

她垂眸片刻,复又笑开:“你就说,她的命是我花费数月,独自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方才救回?来的。”

“所以,”辛盈袖又现出些从前灵动顽皮的神态,“让她好好活下去。”

两个?女?子的手紧紧握在一处,她们分明是懂彼此的。

犹记七夕时,她们三人一道?登花楼,拜明月,调笑挽手。彼时情?挚,亦难以料想到如今日?一般的局面。

只是这个?世道?,她们身为女?子,曾生出一段缘分在一同?拥抱取暖。若当真论来,究竟是谁的罪过更大呢?

辛盈袖说完这句话便就此而去。

女?子的背影依旧纤柔,可脚下迈出的每一步却?又是坚定有力的。

长公主自身后眺去,依稀记得仲夏时节的某一日?,辛盈袖顶着毒辣的日?头?候在宫门外,而后亲手为她递上两张方子,那时的她也曾如此刻一般,遥遥目送着辛盈袖的背影远去。

不?改的柔弱,不?改的坚定,不?改的赤诚.

明月阁的确有冷面玄甲的兵士层层把守,皇帝亲自将妹妹送至阁门,而后背身静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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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她二?人有一刻的交流。

谢韫产子两月,从前雪白的面色竟在这一日?日?www.youxs.org。

她是戴罪之身,甚至是世人眼中的已死之人。

长公主见?到她时,谢韫正端直地跪坐在书案前,手上字随笔动,正在抄写着什么。

她簪发尽解,粗衣素裳,只用一根布帛系住发尾,周身气质清冷。

在这幽幽宫阁中,仿佛是故纸堆中生出的魂灵,已一个?人静默地等候了千百年。

听得来人蛩音,专心伏案的谢韫一瞬紧张,却?在下一瞬意识到,这般轻柔的步调,并不?是习武十数载的皇帝能有的。

果然,是元承晚来见?她了。

“拜见?晋阳长公主。”谢韫目中蕴了浮光,并不?多言,只恭敬地投体伏拜。

“谢氏,”

长公主并未受下这一礼,她惯常称她一声皇嫂,今时今日?,却?要在心头?刻意提醒过自己,人物尽改。

元承晚要亲口地问一问她:“万寿宴上对我下药,意欲设计我的人,是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韫阖眸,也阖住满腔愧痛:“是我。”

“为何?”

“为何?”她轻轻叹了一气,第一次对着一个?人剖白内心,“我自幼体弱,怀喜两次都无法保住腹中子,那时并没?有盈袖,我已然是无子之相。”

“我一早便在心头?震恐,怕皇帝总有一日?会选新人入宫。

“无子的女?人在后宫又该如何生存呢?”

且还是个?受着皇帝当下的宠爱,被?他高高架起向世人宣告过的唯一挚爱。

“所以我想为自己寻些倚仗。纵有一日?人老珠黄,我也可以安稳终老,不?必莫名身死在冷宫之中。”

真要论来,崔慎同?她才是真正的表兄妹,谢韫曾亲眼见?着她那个?地位卑微的姨母是怎样得了主君一时宠爱,又在之后被?弃如敝履。

甚至身殒朱门之中。

而后又是崔夫人对她的鄙薄与训斥。

谢韫素来对她感恩又亲近,将她视作母亲一般的存在,却?在那一刻的体无完肤里,意识到自己的卑贱。

她本就无父无母,亦不?能将姨母视作母亲。

而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她如今也记不?清了。

可人的下滑又需要多少理由呢,谢韫不?必为自己的罪过开脱,她的种种过往,一言以蔽之便是识人不?清,同?崔慎狼狈为奸罢了。

她的确可以在此刻对着元承晚坦诚自己午夜梦回?的惶惑无依,茫然无措。

也可以为她的罪名镶上一个?光鲜些的名头?——她是为了替崔慎的生母,自己的姨母报仇,这才愿意与崔慎联手。

唯独在算计元承晚这件事上,她一句都不?为自己辩解。

故而她只是沉默下来。

元承晚心头?也是沉重,她将目光移向殿外,今日?这般晴好的天气,或许并不?适合聊令人伤怀苦痛的旧事。

二?女?沉默许久,长公主终于起身,长吐一气:

“谢韫,你的确欠了我,也欠了袖袖。她让我转告给你一句话,你的命是她救回?来的。”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元承晚的衣裙轻动,擦过殿门。

在背光之处,谢韫终于忍不?住泪意。

可那将要离去的女?子却?又止步在门口,而后低而快地道?了一句:

“你好自为之,我一月会来看?你一回?。”

话罢便径直离去。

谢韫再难以掩饰口中哽咽,她几乎是生平第一回?毫不?顾形象礼节地哭出声来。

她的确觉得自己欠了她们。

可这债却?好似越累越多,还也还不?清了。

乌发素裙的女?子独自一人,闷声哭到气吞声断,却?又在听到阁外脚步声时,胡乱抬手抹干了面上泪痕。

而后目中带着积年不?化的冰寒,冷冷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元承绎亦是面目冷然,眸光中带了刻意的稀奇,出言讥讽道?:

“谢韫,如你这般狠心之人,也是会流泪的么?”

谢韫不?答。

他却?不?依不?饶,扯着她的腕子将人拉了起来,起身的动作间打翻了案上佛经笔墨。

一片凌乱里,皇帝将她桎梏在身前,抬手重重抹过她眼角泪痕。

他话里满是不?甘语气:“谢韫,你就当真如此狠心,连孩儿也不?管不?顾?”

谢韫被?迫仰着颈子,却?只冷冷睨他。

元承绎怒极反笑:

“听闻母子之间总有感应,若孩儿哭啼腹饿之时,母亲亦会有所感知。因为这处,会涨的痛。”

“谢韫,你这般冷血残忍之人,可也会痛?”

谢韫骨子里终究是端庄女?子,被?他手上动作羞红了面孔,拼命厮打挣脱。

阁外的侍女?又听闻阁中动静,却?不?敢再言,只是恍若未闻地低眸垂首。

有些债还不?清,有些人也注定要纠缠相斗,不?死不?休.

裴时行在家中安顿好了女?儿,知她乍见?故人,心绪难安,一早便至丹凤门下候着元承晚。

风日?破暖,煦煦照在身上,静默等待的男人不?自觉将目光渐渐凝于前方的一点。

只要等的人是她,只要她会来,仿佛连不?知时限的等待也能咂摸出乐趣。

而后他又开始想她,想这一途的来路。

裴时行身为家主长子,自幼便背负了许多人的期待眼光。

他尚且是个?牙牙学语的无知稚童时,便早有人为他安排了这一生要走的路。

天姿聪颖的少年郎也果然不?负众望,一步步长成族人交口称赞的麒麟子,而后他考科举,入乌台;她在波诡云谲的深宫之中缠斗一场,就此收敛起所有锋芒,终日?炊金馔玉,歌舞繁华。

日?子总是无波无澜,因为每一样都仿佛在他的掌握之中,如同?少时轩窗下读过的经律,抑或他习熟于心的剑法。

颖悟之名,致世之才,轩朗容貌,他受着这令人艳羡的一切,却?也知自己不?必生出身怀宝藏的惊喜。

生如逆旅,命若蜉蝣,天地之外,复有八万二?千户修凿日?月。

手中握下的一切,都只是裴时行这个?人必行的业而已。

所以无所谓好恶,无所谓个?人喜怒,唯求无愧便罢。

他们素来是两条不?相交的河流,可那个?男子,他日?复一日?行走于固有的轨迹,仿佛无垠天地间一颗沉默却?刻板的星宿。

于午夜无人之时,他偶尔也会难以自抑地想起西林的桃花。

花林深处有握发濯足的少女?,她的歌声清亮,一如她那双殊绝胜过常人的琥珀眼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曾有羁旅借道?的书生不?慎误闯了这一片桃源,却?也当真叫他窥见?烟霞深处的艳丽神女?。

仿佛窥见?书中的奇诡幻化之境。

那一刻鼓噪欲出的心跳声里,那一瞬因凝望她而不?自觉牵出的笑意里,分明有灼灼桃花落在心头?。

而后悄然凝幻为一粒朱砂痣,在他心头?落下一粒红尘。

只是在那日?不?期而遇的相见?过后,所有的一切又被?那个?理智的裴时行淡而处之,将其封冻于心。

但那之后的某一个?春日?,风轻草软,上苍有了新的旨意。

众神奏响钟磬,命盘边的蓍草已然预示了有情?人的相逢。

万物生长,坚冰破碎,一切重新因她的呼吸有了色彩。

长秋宫中,她一双水目盈盈,目色惶惶地望住他。

目中仿佛是对他的渴求。

不?知是真是幻。

他向来波澜不?惊、淡漠如水的人生被?她轻易打破。

世界开始有了旖旎百色交相辉映,为她颠倒。

耳畔仿佛有柔风卷来一两声清脆的铃音,裴时行若有所感地抬眸。

正正好好对上一双点染尽世间好颜色的笑眼。

“殿下,女?儿也该醒了,我们一道?回?家好不?好?”

“好呀。”

有情?人携手同?归,正是人间好时节。

——正文完——

她同辛盈袖已近两月未见。

所有的荒唐动乱都起于那个?风雪砭骨的除夕夜。

辛盈袖梨涡深深,愈有静水秋湖之美。

或许也只有至柔的水方能抚平投入水面一切的伤害,转瞬便重归平静。

如今想来, 她那段时日?的神思恍惚,是一早便知崔恪同?谢韫有旧。

正文完

听闻这两月间, 大理寺少卿崔恪挺身相护如今已然仙逝的谢后, 却?因后脑正正撞在石基上而不?幸昏迷, 几乎就是半死之人。

可终究有妙手回?春的辛医正为妻, 崔恪这一遭有惊无险,已于数日?前清醒。

短短两月, 再次四目相对, 竟恍如隔世。

“袖袖, ”长公主握上她的手。

还好,是温热的。

“你怎在此?可是有话要同?本宫说。”

她如今无拘无束, 复归自由身, 却?仍是辛医正。

长公主唤住马仆, 亲自下车相迎。

元承晚不?知为何,竟无端红了眼眶。

她抬手将拂至辛盈袖琼鼻处的一缕碎发顺回?耳后,轻轻颔首:“袖袖,的确如此,我欲要……”

她细细端详辛盈袖, 见?她衣裳简素如昔,一头?青丝仅以一枚素钗挽起, 比之向前的跳脱, 如今的辛医正周身平添许多稳重。

风动衣衫,袖袂轻扬,好似稍稍被?吹皱的一陂静湖。

清醒的第一日?, 辛盈袖便叫他亲笔签下了和?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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