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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点历史十大“兄友弟恭”

50-58

李俶沉声道:“在我之上还有殿下,我实在不敢造次。”

安然沉默了一会,似乎对李俶的回答并不意外,但也有些郁闷。哪有劝人家篡位的——即使这个位子多年以后本来就是人家的。

可现在不是在位者无能吗?

在府兵制逐渐崩坏之际, 募兵制登上了历史舞台。

玄宗一路修修补补,没办法割舍掉旧制度,却也无能创建新制度,年复一年下来, 朝廷的开销日益渐增, 变成了背负在身上的大山。

李俶听安然说着大唐光鲜外表下的沉疴,这何尝不是每日萦绕在他梦中, 让他睡也睡不好的心结吗?

【眼下安禄山已经强大,要废除节度使,或者收回节度使的权力,痴人说梦,吃到嘴里的东西就没有人能吐的出来,但凡这样的计划搬到台面上来讲,第一个刺激到的安禄山,能立马起兵造反。】

【而变钱就更困难了,因为眼下的税收权在节度使手上,如果你要增加对节度使的税收,他们就敢变本加厉得对底下的百姓增税,苦了老百姓的话,就地起义、动乱就都来了,到时候你还没得兵力来镇压——因为兵权也在节度使手上,朝廷根本没有多少能作战的兵力。】

【哇,这么一说,忽然觉得安史之乱能洗白了?因为安史之乱无疑像是上帝的巨手,搅乱了整个大唐的格局,打破了所有陈旧制度,在彻底洗牌后,才能重新建立新王朝。】

安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听着很是苦涩。

【你当我瞎说啊,我越发发现,自己不适合做这件事。说我圣母也好,说我软弱也罢,让我看着中原大地生灵涂炭,百姓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我实在是千万个不忍,所以我从骨子里来看,就是难成大事者。】

【我还妄图阻止战乱发生,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我根本没有这个本事,哪怕我学了再多的知识,知道封建王朝每一种制度的荣辱兴衰,优劣弊端,我还是无法给所有的历史一个正确答案。】

李俶听着,感觉安然似乎哭了起来。

他一向难以处理女子的情绪,手足无措,连忙安慰道:“姑娘也不必如此悲观,你不是曾说,一切都未到发生时,我们仍能努力阻止吗?”

天幕里并没有安然,空荡荡的是她宿舍的模样,铁架床,木质书桌书柜,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温馨又好看。

隐隐约约能听到屏幕下面有啜泣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安然才回过味来,抬起了头,露出了上半张脸,眼圈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在大唐亦称得上美人一说。

【抱歉,最近压力比较大。我想过了,就算破旧立新的道路很难,但也不是无路可走。眼下大唐正在募兵制的转折点上,缺的是钱对吧?】

【都怪儒孟不教经济学,就连写资治通鉴的司马光都觉得天下的钱是有数的,不在百姓手里,就在官员手里。没钱了,要么苦百姓增加税收,要么苦官员拉一派打一派,把油水搜刮个干净。】

李俶皱了皱眉,虽然听不懂句子里某些人名,但后两者做法确实是朝廷常见的敛财手段。

【但是你想一想,如果天下的财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呢?你以为的蛋糕那么点大,百姓分一点,官员分一点,朝廷分一点,但你仔细思考,为什么不做大蛋糕呢?这就是非常基本的经济学原理。】

【而大唐现在的蛋糕如何做大?主要得看谁手上有最多的财富,咱们就朝谁下刀子——想想现在谁最有钱?恐怕得是各地节度使和一些大商户吧。怎么办,你们不敢向节度使动刀子,至少不敢明着动,对吧?】

这话听上去很是嘲讽,李俶无奈地低下头:“节度使手中的权力过大,贸然增加税收,或是其他政策敛财,都会激起他们的怒火。”

【所以我有一个办法,但这不是万全之计,你也不能一直用这个办法,否则会将大唐逼入死地。】

李俶问:“什么办法?”

【发行一种通票,这种通票只在大商户之间流通。并且规定交易数额达到某条线之后,他们在进行交易的时候只能使用通票。因为是朝廷发行的,所以商户们都会买账。通过这种通票,朝廷可以短时间内白嫖到大量的税收现金流,等到商户们想要兑现通票的时候,再宣布通票因不可抗力作废,以极低价格回收,就可以在商户身上狠狠地刮到一笔,不义之财。】1

李俶听得心惊,那怪说这会将大唐逼入死地,因为这样长期做的后果就是商人都没钱了,不仅商人,往下阶层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这是其一,其二是税收改革。大唐北接契丹回纥,西接吐蕃南诏,南临海,只有东南是偏安一隅,所以很早李林甫的政策里就在吸江南血对吧。眼下我们要吸得更狠一点。】

安然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全然不像之前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了,转眼变得冷漠无情,像个机器。

【增加税收的种类,分别对各个阶层收取不一样的税收比例,也就是赚的越多纳的税越多,身上钱越多纳的税越多。如果有人偷税漏税怎么办?可以设立举报机制,举报一旦成立,没收被举报人的所有家产、土地,并分给举报人一半,这样所有人都必须老老实实交税。】

李俶说:“大唐的税收为田税、户税和商税,该如何加其他的?我有些不明白,而且这些税收都直接进入节度使的腰包……”

【哦,是啊。所以让你加税类嘛!那句话怎么说?增加内需,促进消费!有消费才有源源不断的税收!如何增加内需?当然是效仿长安,让大唐各地都复制长安的模式,什么酒楼舞馆,娱乐设施搞起来啊,人们娱乐才会促进消费。】

【诶!你给它加一个酒税、舞税什么的,干什么都得来点税,不要太多,重在类别!而且这些税收因为是多出来的,直接上缴朝廷,不经过节度使腰包,这不就能不得罪那群人了吗?】2

这些骗钱的方式,没有一条是站在百姓的角度的,因为站在底层是触碰不到云端的。封建王朝的局限,所有的统治者都没办法真的为民着想。哪怕是盛世之下,亦有腐朽。

能做到从人民中来,再回到人民中去,那几乎是天方夜谭。

【当然这只是短期敛财的方式,真想走得长远,并非一日之功。放出去的权力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无法再收回来。而眼下不能让杨国忠或安禄山当上宰相,才是关键。或许这些政策都不光明磊落,但你没有别的选择。】

李俶默然。

过了一阵子,李泌带着这些骗钱的法子,加上太子李亨的一顿胡吹,玄宗果然被利益蒙蔽了双眼,表示很赏识李泌。

这一下,杨国忠和安禄山,都把李泌视为了眼中钉,恨得牙痒痒。

同时朔方传回来消息,动乱已平定,但建宁王为了抓在逃的前朔方副节度使阿布思,如今下落不明。

作者有话说:

1蔡京的“钱引”,搞垮北宋的经济措施,但敛财能力一级强,哦不,骗钱能力。

第52章 第 52 章

深冬的长安, 长街铺满白雪,小脸冻得通红的孩子们,四处追跑着玩雪打闹。大人们穿着厚棉袄,欢天喜地地换桃符, 点鞭炮。鸿露梳院

作为年关前最后一场朝会, 大部分官员脸上还是笑容满面的,除了个别, 垮着脸, 好似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

安禄山眼疾复发, 出门都靠车辇代步, 一散朝, 就没了踪影。

还有一人走得也飞快, 着急火燎地好像有狗在屁股后面追——那是李俶,听说李倓下落不明, 就什么也不顾, 要赶紧回东宫找天幕。

那天安然给他出了主意后,就把天幕留在了东宫,李俶的宫殿里。就是待机状态下的天幕,李俶身为主角, 有权限通过天幕主动联系安然,或是查看安然视频主页的内容。

风风火火地,走得快的大臣们都散了,只剩上了年纪, 走不动道的,比较磨蹭, 在后面边聊天边走。而最后面出来的人, 倒不是年纪大……李泌本就不苟言笑, 走路走的风轻云淡、闲云野鹤,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泌微微皱眉,没想到还有人比自己慢,他特地走在最后,就是为了不被人打扰,得个清净,想一想事情。

他回头,正对上一张谄媚的笑脸,是杨国忠。

杨国忠道:“李翰林好本事,竟能想到如此多的绝招,每一招都能给大唐国库带来无数钱财,杨某真是佩服啊!”

李泌很是不屑,那表情的言外之意简直怼着对方脸骂阳奉阴违了。

杨国忠收了笑容,厉声道:“李林甫把江南当做仓库,你也把江南当做仓库,还变本加厉,真觉得自己能凭这点小聪明赢得圣上的青睐吗?”

李泌睨了一眼:“杨国舅说人话吧,老学你家狗叫,我听不懂。”

杨国忠怒道:“你!好啊你小子,伶牙俐齿是吧?我告诉你,你少把圣上当傻子!眼下大唐确实各方各面都缺钱,但你看看这大明宫,你看看圣上与贵妃每日的吃穿用度,他可不会被钱财迷昏了头!我只需在圣上面前点破你的心思,你那些计谋全都是纸糊的,长此以往绝对是害群之马!”

杨国忠跟个疯狗子似的狂哮,而李泌很是淡定,甚至连眼皮都不跳一下,轻声说:“杨国舅与圣上关系不一般,想说什么就说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李泌健步如飞,稳稳将气死了的杨国忠甩在身后。

他如何能不知安然的计策漏洞百出?是,的确能短时间内变现出大量的钱财,而且几乎不付出代价,但天底下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果真实施安然的计策,天下商农都会有怨言,百姓的力量从来不可小觑。

可惜啊可惜,玄宗是从小骄奢淫逸惯了,不会被金钱眯眼——都不虚杨国忠提醒,等过两天玄宗自己就能回过味来了!然而玄宗儿子可是个穷鬼命,从小就爹不疼妈不爱,当了太子还得起带头作用,东宫是第一个节省开支的部门,就没过过什么富贵日子。见到如此大的利益,已经被冲昏了头。

李俶么,李俶年纪太小,天真烂漫不经世事,空有家国情怀满腔抱负,却没有实现理想的本事!

李泌长叹了一声,回过头看,大明宫已经离他很远了。

今日没有阳光,灰白色的雾气将房屋都笼罩着,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了。冥冥之中,也好像预示了大唐的未来,已经穷途末路了。

回到东宫,李俶着急地戳安然,那时候安然在和论文小组以及导师开会,她们组写的范围是唐朝。有人写唐朝的经济政治,有人写唐朝的诗词歌赋,还有些唐朝的外贸外交,而她……写唐朝的战乱。

李俶拼命给她弹窗,她盯着导师的目光,也不敢接,还因为被导师批评不认真,小组开会多重要,就是天王老子的电话你也得放一放。

安然内心:是是是,好好好,可他虽然不是天王老子,但是是孙子咋办?

一直到晚饭时间,安然才给李俶回消息。

那时候她也顾不得许多,就在教学楼底下的草坪上一坐,开始了她跨越千年的交流。

【怎么了?怎么如此着急?】

李俶紧攥着拳,有些发怒:“你可算出现了。倓儿……倓儿他去朔方之后,为了抓在逃的前朔方副节度使阿布思,失踪了。”

【什么?!】

【……等会,谁?阿布思?我的天呐。】

李俶惊道:“这人怎么了?难道他会对倓儿不利?”

【这我倒不清楚,但这个人如果被抓回来,李林甫的晚节要不保了。史书上记载,杨国忠诬陷李林甫与阿布思的关系,把李林甫打成了叛贼,玄宗大怒,立刻辟了李林甫的棺材,剥夺了他的爵位和家产,他……】

李俶不悦地打断:“我管他晚节保不保呢!现在的重点是,李倓失踪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东宫,我真的害怕他会出事!”

【你别急别急,我试试看能不能将天幕投到他身边。】

安然调出投放界面,选择了人物李倓,然后点确认……三秒后,系统提示连接失败。她不信邪,以为自己在外面信号不好,于是站起身,拿着屏幕里明明是满格的信号,却晃来晃去找信号,结果还是连接失败。

【怎么办……我好像也联系不到他。】

李俶猛地一惊,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亲自去朔方找人。”

【等等!你不能再有事了!】

【你冷静一点,李倓应该只是在信号盲区,他不会有事的。历史上他出事的节点还没到呢!】

李俶怒道:“我如何冷静?你的出现,就意味着历史已经改变。李倓与我从小一块长大,又是我的亲兄弟,我不可能坐视不理。如果在你的史书上,他曾经死过一次,而我没能救他,现在,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诶!李俶!】

安然没想到李俶是这样的热血青年,性情中人,也不管此刻大雪封城,年关已至,家家户户都美美的准备过年,而他却要远赴朔方,找一个生死未卜的人。

安然赶紧将天幕投到太子李亨身边,彼时太子李亨和张良娣真在决定明晚兴庆宫家宴应该穿什么衣服。

【李俶要去朔方找李倓,你们快点,做点什么阻止他!】

太子李亨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手一松,锦绣华服散落在地。他转身唤来李辅国,要对方赶紧召集人马前去拦住李俶。

而李辅国低着头,答应地很爽快。

同时,张良娣弯腰捡起衣服,将太子的目光掰了回来:“殿下,这衣服脏了,我们再换一件吧。我记得刚入冬时,谁送了件貂绒披帛来……”

她的眼神越过太子的肩膀,好似要看对方身后的衣服,却不经意与李辅国对上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早些天派去追杀李倓的杀手虽还未回报,但听到李倓逞英雄要抓人,还把自己搞的生死未卜后,她是很开心的。

眼下李俶居然这么拎不清,还亲自去朔方找人,她怎么能拦着呢?

李辅国自然是不会快快地去,他悠闲地晃了几圈,让侍女们把东宫各处都装扮好,明日是除夕,这可是门面,必须好看!

然而,他却没想到,自己慢了那么久,李俶却早被人拦了下来。

那人正是晚归的李泌,本想前来找太子说,不用安然的计策,却误打误撞将李俶留了下来。

“不用?为何?”李俶诧异道,“圣上听了之后不是特别喜欢你吗?杨国忠和安禄山根本比不上你,你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放弃。”

李泌沉声道:“我并非放弃,而是不能拿大唐的未来给自己铺路。”

两人就此争吵了一番,太子李亨也悠悠地追了出来,看到李俶,先大骂了一顿:“你糊涂啊!明日便是除夕,你就是要找人,也得给我憋到年后去找!除夕之宴,你不出现算什么?你难道真想圣上就此忘了东宫,只听信杨国忠那厮的一家之言吗?!”

李俶:“我……可是倓儿怎么办?天幕都联系不到他,肯定是出事了!”

太子道:“天幕天幕,你整日围着天幕转,我看你怕是连咱家姓什么都要忘了!天幕能有多神?李倓若是命有此劫,也是他造化,你现在赶去朔方什么也改变不了!”

李俶满腔怒火,没有地方发泄,也没办法真的在所有人眼前不管不顾,就这么走掉——李倓倒是敢做,可是……罢了……

安府。

安禄山气得又开始砸东西,跟不要钱似的,反正是别人送的,随便砸不心疼。噼里啪啦,砸的家里鸡飞狗跳,安庆宗根本劝不住,每次听到摔东西,他只敢躲得远远的,不像安庆绪还敢上去说两句。

安庆绪拉住安禄山的手臂,阻止道:“父亲!”

安禄山一挥手,将安庆绪挥到墙上撞了一下,怒道:“东宫真是气死我了!还搞了个什么李翰林?李泌是吧,有勇有谋,真是厉害的人才!我本以为我将杨国忠斗掉,宰相之位一定是我的,没想到前有狼后有虎,这位子真是不好得啊!”

安庆绪道:“所以父亲,我早就劝你不如狠一狠心,范阳的史思明已经等我们回去很久了。”

安禄山一愣,白白的眼睛里不知在思考或狐疑些什么。

没过多久,严庄也赶了过来,他和安庆绪是一致站要谋反的,也苦口婆心劝了安禄山许久,还为此准备了许久。

两人见安禄山不言语,想开口,只见安禄山猛地一哆嗦,从衣兜里摸出一张请帖,是贵妃邀请他参加兴庆宫的除夕宴会。

他问:“明日便是除夕……我如果不去,该怎么和贵妃交代?”

安庆绪盯着那张请帖,皱紧了眉头,他的双手控制不住地攥起了拳,似乎在极力隐忍着愤怒。

严庄死死地抓着安庆绪的手臂,对他摇头。

第53章 第 53 章

除夕家宴上, 人人都因为过节带了点喜庆,欢歌乐舞,敬酒道福,好不热闹。李俶却板着张脸坐在后面, 独自喝闷酒。

太子李亨懒得管他, 被张良娣拉着看胡姬跳舞,两夫妻有说有笑。张良娣还抱着李佋在所有人面前狂刷好感, 一会让李佋软软糯糯地说新年好, 一会又让李佋背一背新学的诗, 乖巧又懂事的小孩子, 十分招人喜爱。

玄宗还特地赏了东宫布匹和金银珠宝——李俶看到后更是不悦, 他太知道如今大唐有多缺钱!朔方为何会发生动乱?那些士兵为何要逃走?还不是因为朝廷都快发不起军饷, 吃不起军粮了吗!

他愤然起身,拿着酒壶独自往外走, 这一举动还惹得太子不高兴, 但碍于宴会上人多眼杂,硬是不敢发作。

杨国忠在不远处给玄宗与贵妃敬酒,三两句吹捧的话,把玄宗捧到天上仿若能伸手摘星, 玄宗不亦乐乎。

杨国忠忽然愁苦道:“陛下,今日虽是除夕佳节,但……但臣有一事当讲不当讲。”

玄宗笑道:“哦?国舅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但讲无妨,只要不违触礼法, 朕定会全力帮助你。”

杨国忠目光微转,忧心忡忡道:“哎!不是我啊, 是李泌。”

玄宗疑惑:“李泌?就是前几日那个李翰林?”

杨国忠道:“正是。他前些日子不是提了几个措施建议, 关于如何扩充国库的……当时臣听完大感惊喜, 觉得此人乃可塑之才。可这几日臣日思夜想,猛然觉得有些问题。”

玄宗微微皱眉:“有什么问题?”

贵妃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挽着玄宗的臂膀,给他倒酒。

杨国忠说:“这些措施看似能在短期内给大唐带来无数营收,但长远来看,必将埋下祸患的种子啊!陛下您想,假若商人们用通票来流通,最后却发现通票只是废纸,而他们付出的却是真金白银……

“且不说他们愤怒不愤怒的事,他们的腰包可是彻彻底底的空啦!凡事都有个度,想吃鸡还得留个蛋呢,真对这帮商人赶尽杀绝,难免将来不会再生祸事!”

玄宗这两天也想过,只是觉得大过年的没必要,想等着过完年再说。没想到杨国忠这就提起来了,他倒也不生气,反倒还要感谢杨国忠开口——这样若是错了,还有个替罪羊背锅侠,若是对了,那就是他英明。

贵妃吃了颗果盘上的荔枝,轻轻将核吐出,姿态优雅又唯美。她风轻云淡地在玄宗耳旁说:“李泌自幼聪颖,陛下前些日子不是还夸吗?说他气节高雅,不入世俗,想必这样的人不会脏着心思危害大唐。”

玄宗点点头:“爱妃所言甚是,朕也是这么想的。李泌这个人太清高,当他来朕面前提议时,朕都惊讶了。”

杨国忠附和道:“可不是嘛!所以我说这里面有猫腻!谁能撺掇这样一个风雅人士来出馊主意啊?或是哪个想钱想疯了的,敢出这样的措施来跟商人骗钱,好像掉钱眼子里似的!”

玄宗皱紧眉头,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话里话外指向一个地方——东宫。

李泌很早就跟着太子李亨做事,这点玄宗心知肚明。若说李泌能听谁的指使,那也只能是李亨。

玄宗猛地将手中杯盏摔到地上,恶狠狠地看了眼李亨。

彼时李亨正在和李佋说话,不知说了些什么,脸上有幸福的笑容。玄宗越看越气,幸好被贵妃拦住。

贵妃道:“陛下冷静,太子并非不忠不孝之人,想来不会这般行事。况且今日除夕佳节,切莫要伤了亲人间的和气。”

玄宗喘着气,喝了两杯贵妃递来的酒,缓和下来:“你说得对,太子一向诚恳本分,这些年来朕也看得到,此番教唆李泌,定然是有人指使。”

杨国忠一见机会来了,道:“陛下可还记得不久之前,在花萼楼里出现的天幕?臣可是听说天幕经常在东宫里出现,除此之外,原先李相家中也曾有过——我这么说您可以认为我是在我为自己开脱,但李相之死,臣真是非常冤枉,李岫他看不惯我啊!”

玄宗拉住杨国忠的手,安慰道:“朕自然不会冤枉国舅,李相这件事,你们都不要再提了。既然害死李相的婢女已死,其三族已被诛,这件事就算翻篇了。但太子这件事……就算不动太子,朕也得让李泌滚出长安!来人!”

高力士从不远处赶过来:“陛下。”

玄宗道:“这就拟旨,废除李泌的官职,贬为庶人,即刻离开长安。”

高力士左右看了眼杨国忠和贵妃,然后将头低下,谦卑道:“是。”

再说兴庆宫之外,李俶受不了里头热闹的场景,明明李倓远在朔方生死未卜,那些与之有关系的人们竟还能饮酒作乐!

他苦闷地喝了一大口酒,在夜晚的寒风下,不禁打了个哆嗦。

忽然,他看到远处宫门口,似乎很空荡。今日……他回头往大殿里看,贵妃抬起玉手,纤细白皙的胳膊从袖口中露出一截,挥手招了招。

贵妃安慰玄宗道:“今日除夕,不如叫禄山来跳支舞吧。”

玄宗点点头:“来吧。”

说来也奇怪,安禄山今日不似平常,竟也成了个闷葫芦。往常他在这种宴会上可是个热门人物,来往的宾客都会到他席前敬酒,寒暄两句。今日他居然谢绝了所有人,跟李俶一样在角落里喝闷酒。

李俶看着安禄山起身,还是那样肉嘟嘟的身体,强壮地跟堵墙似的。但是又有些不对劲,总感觉这安禄山走得太利索,不像前几日看到的,难道他的眼疾好了?

所以今日来赴宴都不需要车辇了?

他刚才看到,兴庆宫门口,没有安禄山的车辇,安禄山今日也没有仆人陪伴左右,就好像不曾失明一般。

很怪异,李俶不忍多看了几眼。

只见大殿内的安禄山站在贵妃与玄宗面前,姿态很是扭捏,好像在推辞着什么……到底在搞什么?李俶想回去看看。

这时,他头顶炸开一束光芒,天幕浮现。安然清冷又沙哑的嗓音从天幕里传来。

【我联系到李倓了,他在太原。】

【你们快些派人去救他,他被谋反的叛贼抓住,命在旦夕!安禄山原来早就派史思明在范阳屯兵,眼下史思明又有打算要在太原起兵,你们再不行动就真的晚了!!】

安然没有选择用小屏幕,单独和李俶私聊,而是直接投放的大屏,布满了整个夜空,就像一张巨大的面饼。

大殿内所有人闻声而出,玄宗与贵妃站在最前面。

刚刚玄宗还在生气,大唐就是因为这破天幕,搅得鸡犬不宁,痛失了李林甫,还引出了各种党争乱事。

“妖孽!”玄宗大喊,“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安禄山还好的在这,怎会在范阳屯兵?再说禄山抗契丹有功,他的兵马自然是要操练,有什么大惊小怪。”

【怎么会有人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啊?】

【好啊,你不信我,那你总信你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吧?】

屏幕上原本是安然的脸,结果下一秒切换了场景,不知是哪里,有些黑——倒是与大唐的时间同步了。

他们抬着头,仰着脖子,费劲地查看,总算看出了点轮廓。屏幕里似乎是一个逼仄狭窄的柴房,有个人影躺倒在地上。

李俶几乎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那个人影是李倓。

很快大家都看清楚了,因为有人打开了门——那个人很陌生,也是个青年男子,穿的衣服用料很讲究,身份地位怕是不低。

男子手拿烛台,火光照在了李倓的脸上,青青紫紫的,衣服也脏乱不堪,和人打过架就是这样的。

男子轻声道:“死了么?”

旁边似乎有人回答:“还有口气。公子,要不要……”

要不要什么?

李俶揪起了心。

那男子蹲下身,捏起李倓的下巴,啧啧道:“死了怪可惜的,但是他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恐怕难留活口了。”

有人道:“公子,您请旁边看着,动手这事交给我们吧。”

这时,李倓缓缓睁开了双眼,似乎是被男子的动作弄疼了伤口。

李倓嘴角还有血迹,一看到来人,立马怒道:“你们这群安禄山的走狗!放开我!知道我是谁么?!你们竟然敢打太原的主意,我若是能回到长安,一定会揭发你们!你们这群狼子野心的狗东西!大唐可待你们不薄!”

男子轻笑:“造反还要想理由,太无趣了吧。”

啪叽——

天幕忽然没了画面。

安然重新上线,一脸无语且暴躁。她刚刚投到长安的画面是实时转播的李倓在太原的画面——那是系统的一个功能,最近被她扒拉出来的。

【怎么没了?这破功能只能转五分钟??】

但可惜这个功能,因为她等级不够,只有五分钟,且一个朝代只有一次。既然用都用了,她也无法后悔,用在这里会不会太不划算。总之,她得阻止李倓被史朝义害死。

【没错,李倓在太原遇到了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史朝义是替他父亲来先行刺探情报的——他们打算在太原起兵。太原作为河东的战略要地,有许多物资运输通道,南北连通大唐回纥,东西交接朔方河东,地理位置有多重要,不虚我多言吧!如果被史思明占领,大唐真的要陷入危机了!】

玄宗皱紧眉头:“史思明?史朝义?”

高力士在一旁提醒说:“史思明乃是安禄山从小到大的玩伴,之前安禄山特地向您求个职位——平卢兵马使,就是替史思明求的。如今史思明一直在范阳帮安禄山做事。”

“岂有此事!”玄宗怒道,“安禄山!快把安禄山找来!”

一旁有侍卫动了起来。

奇怪,分明安禄山今晚来参加了宴会,怎么转眼人没了?

其实刚刚天幕出现以后,安禄山便趁众人不注意,偷偷溜走了,此刻已到了兴庆宫侧门——但不出意外,被效率极高的金吾卫抓住,并带回玄宗面前。

大冷的天,一众人站在外面实在抵不住。

就在玄宗率先转身回殿内时,李俶毫不犹豫地转身,与所有人背道而驰,找了一匹快马,连夜出了长安,一路往东北而去。

他知道,李倓命在旦夕,他也知道,就算这样,那些人也只会先处理完眼前的事再谈别的——更何况,玄宗根本不信天幕的。

他必须,自己去救弟弟,谁也拦不住。

兴庆宫殿内,安禄山站在中间,不敢直视玄宗。

这一切太奇怪了,贵妃都忍不住说:“刚刚喊你跳舞你就不愿,此刻都不敢抬头看我们了吗?方才天幕所言,你可知情?”

杨国忠真是无语,居然还要问知不知情,谁知情会说自己不知情啊!

他有些怒气地指责:“安禄山!你愧对陛下往日对你的好啊!居然在范阳屯兵意图谋反!”

他甚至还准备与安禄山舌战三百个回合,一定要在此关键节点上,把安禄山搞死!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有人和他争相位,来一个他必杀一个!

玄宗拍了拍桌子:“安禄山!朕问你话呢!”

安禄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这软弱的模样,怎么可能是安禄山?!

杨国忠大步向前,一把捞起安禄山——但拽不动,只能半蹲下身,抬起对方的脸,原来走进了才发现,这脸上是□□!!

他一把大咧咧地撕下,□□底下露出一张陌生的脸,皮被扯得通红,泪眼汪汪。再一摸,原来这衣服里哪是肉?全是塞的棉花!!

这根本不是安禄山!

昨日夜晚。

严庄拽住安庆绪的手臂,对他摇了摇头。两人离开安禄山的寝室,走远了些,才说起话来。

安庆绪抱怨道:“你拦着我做什么?!我劝了父亲那么多次,他哪次听了?我真搞不明白,他到底想不想反?他不想反,在范阳屯什么兵!”

严庄道:“既如此,小公子应当另做打算才是。”

安庆绪一愣,侧脸盯着严庄,见对方完全不是玩笑的模样,陷入了沉思。他当然想过另做打算,这些年他早就忍受够了安禄山。

寒风萧寂的月色下,两人沉默了许久。

严庄忽然道:“小公子,我有一计,但还需你狠得下心。”

安庆绪道:“……你说。”

安禄山自从南诏伤了眼睛,脾气就更加变本加厉,从前若是暴躁说的过去,现在就是歇斯底里,喜怒无常,稍不顺心,随便杀人,家常便饭。

安庆绪从小打大敢怒不敢言,现在更是将心中怒火憋到极致。

严庄的计划很简单,安禄山既然不想反,或是下不了决心,那就不用下了。史思明可是非常想反的,不会因为安禄山不反就不反,安庆绪只需要跳过安禄山于史思明合作即可。

毕竟,安庆绪是安禄山的儿子,作为继承人很正常。

安庆绪不安地问:“那我哥呢?”

严庄道:“不足为虑。就让他留在长安,陪他的好父亲吧。”

寒风呼呼地吹,月亮沉没在云海里,再也见不着光。打更人报过三更天,也被万籁寂静的困倦感染,打起了哈欠。

安庆绪等在安禄山居住的院子门口,里面走出来一位宦官,跟了安禄山许久,亲密到穿衣系带都由那宦官服侍。

“李猪儿!事情办妥了?”安庆绪逼问。

“……自然。”李猪儿眼眶红红的,说话细声细语,却有种坚定。

安庆绪狐疑道:“那你哭什么?还是——”

李猪儿摇头:“不,我不是哭,我是高兴。高兴公子肯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杀了他。就算现在让我去死都可以。”

安庆绪诧异,他一向没管安禄山的私生活,也从不知道这个李猪儿能恨安禄山到这种不顾性命的地步。

到底可能也是个可怜人。

安庆绪道:“你跟着我吧,今夜就走,去范阳。”

除夕。

马蹄嗒嗒嗒,一群人将安禄山的府邸包围了起来。

玄宗下马,亲自光临,府内竟无人迎接,好像是座死宅一般。推开门,院内的庭灯里燃着微弱的烛火,暧昧不明地照出地上的路。

在安禄山的寝室里,他们发现安禄山的尸体,先是被毒晕,再被刺死。

尸体上有数不清的刀口,杀他的人一定恨极了他,明明一刀致命,还接近疯狂地多刺了几十刀。

一直到后半夜,安禄山府邸里的侍女、侍卫还有女伴、儿子女儿等全都抓到了院子里。有些才两三岁大,有些已经风烛残年。有的侍女貌美如花,有的女伴已经人老珠黄。

这上百号人里,唯独没有安庆绪。

玄宗怒道:“安庆忠!朕问你,你弟弟安庆绪呢?”

安庆忠哭丧着脸答:“我、我不知道……昨夜,昨夜他约我出去喝酒,结果我到了地方,他二话不说把我打晕了,再醒来就被捆在了自家地牢里。”

他说的是实话,因为他手上还有铁拷,证明他的确曾经被困。

玄宗扇了他一巴掌:“你说你不知道?你可是安禄山的大儿子,他要做什么你会不知道?!”

安庆忠大哭:“真的不知……陛下信我。我父亲他一向不许我们过问他的事,安庆绪……安庆绪也不受父亲待见,因此总怨恨在心。我父亲一定是冤枉的,一定是安庆绪在背后捣的鬼!”

玄宗道:“朕不管安禄山还是安庆绪,都逃不过,朕定要严惩你们,以警示天下!!”

破晓。

安府上下恢复了宁静,血腥味久久挥散不去。大过年的第一天,就弄得如此红火,真是让人触目惊心。

再说李倓。

史朝义蹲下身,直视着李倓凶狠的目光,忽然笑出声:“我当然知道你,大唐的建宁王。都说你勇猛善战,英俊潇洒,如今一见果然不错。”

李倓呸道:“少套近乎!”

他动了动下巴,挣脱了史朝义的手指,往后缩了缩,意思是不想被史朝义弄脏了,他是正派,对方是反派,正反不两立。

史朝义没有生气,反倒更有兴趣:“在长安当游手好闲的王爷不好么?整日酒肆勾栏里来去,有美人美酒相陪多潇洒。而且,我怎么听说你是去朔方平乱的啊,太原离朔方也挺远的,平乱平到这儿了么?”

李倓不屑道:“你管得着吗?”

史朝义大笑:“……自然管不着,但我看你怪喜欢的,不想杀你了。”

李倓更反感了:“你耍猴戏呢。”

史朝义无辜地耸了耸肩:“诚然此次我来太原目的不纯,但是这样更有趣啊——你可知道前几月我父亲在范阳屯兵,远在千里外的长安还莺歌燕舞,人人自娱自乐,完全不知危险将至的时候,我有多寂寞难耐吗?”

李倓皱眉:“什么狗屁逻辑?按你这么说,你们要造反,还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才行?全天下人知道还得捧着你,说哎呀你们别反了我好怕啊?疯了吧,你什么脑子?”

史朝义敛住笑容,沉声道:“你不怕?”

李倓道:“我不怕。”

两人都是简短的问话,简短的回答,无声的眼神争锋相对,来回数百个回合,谁也不肯让谁。即使李倓被缚住手脚是阶下囚,也不曾胆怯。即使史朝义是掌权方,也不曾娇作。

然后,李倓就被放走了。

用麻袋装着,扔到了太原城外的树林里,等他醒过来,钻出来,这片大地已是新的一天,阳光耀眼。

李倓火速赶回太原城,想找到太原太守,却意外撞见另一个人,一个对大唐未来至关重要之人。

再说回长安城,李泌在除夕夜当天晚上就被下旨废官。

太子本想替李泌求情,结果没想到发生了安禄山的事情,玄宗气个半死,他是断然不敢在此时刻触玄宗眉头。因此他只能不情愿地放李泌离开,并允诺将来有机会,一定会接他回来。

——有机会,呵,机会从哪里来呢?

李辅国陪着太子走回东宫,一路上听了太子一堆抱怨,他试探地说:“眼下安禄山已倒,李泌也走了,宰相之位,怕是无人与杨国忠争了。”

太子李亨沉思片刻,仿佛还是下不了决心。

“她为什么不去找杨国忠,为什么不去找圣上?!非得盯着东宫,非得盯着我那两个儿子,到头来东宫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惹上了一身祸端!”太子怒骂道,“我谁也动不了,谁也杀不了,你懂不懂!!”

李辅国吓得哆嗦:“殿下息怒。”

太子一把揪起李辅国的衣领:“现在,此刻,别在我面前烦我!”

李辅国一溜烟滚了,滚去了张良娣那里。

李俶追去太原找李倓了,张良娣恨不得这两兄弟都死在外面,同时也痛恨死天幕了,明明李倓自己要作死,就让他死啊!

张良娣愤懑道:“这次,一定要把那两个弄死!!”

李辅国道:“放心,我已派了最厉害的杀手,都是阁内一等一的。”

张良娣猛地瞪眼:“阁内?你不怕他发现?”

玄宗早年上位上的艰难,背地里养着一群杀手。后来天下安定了,这个杀手阁就交给李亨掌管,李亨借此杀了很多人——李林甫一直想夺取,却没能夺过来,恨得牙痒痒,所以才百般打压东宫。

李辅国竟如此大胆,敢让皇家的人下手去杀皇子?!

李辅国笑道:“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杀手也改朝换代呢。阁内有不少是我捡回来的孤儿,从小养到大,绝不会背叛我。”

张良娣诡异地笑:“果真没有看错你。”

朝廷密令和杀手一同出发,一个前往朔方,一个前往太原。一个命朔方节度使派人前往太原找人——眼下是信不过太原了,但不可打草惊蛇。一个跟随李俶,在路上寻找机会。

李俶几乎是马不停歇,到一个驿站就换一匹快马,前面离得近还有人认得他是广平王,后面远了,大家都当他是古怪人。

他完全不在乎,只想尽快赶到太原。算算脚程,他只需熬过今晚,明天晨曦便能赶到——对,他把睡觉的时间都省出来了,此刻真是有些困倦。

他坐在驿站里,给水囊装水,同时吩咐小二给他几个馒头当干粮。小二很慢,慢到他喝完水,打完了两个水囊的水,都不见人。

他高声喊:“小二?!我的干粮呢!”

随后不久,小二才低着头从厨房里出来。

很奇怪,方才他到的时候,明明这小二还挺热情的,怎么——

他敏锐地察觉不对,往后退了一步。果真!小二再抬头居然不是先前的面孔,手中的一把剑径直朝他刺来。他闪躲不及,被划伤了手臂。

不知这些杀手从何而来,但他认得那把剑的制式,是阁中人用的。

竟然是东宫?

可是太子为何要杀他??

他完全顾不了那么多,快步跑出驿站,翻身上马。他这才看到,驿站内所有人都被杀死了——难怪刚才那么安静。小二脖子上全是血,倒在血泊里。

没有时间同情,他双腿一动,夹紧马腿,策马而去。

杀手追在后面,同时咻咻咻几只弩箭飞了过来,他艰难地弯身闪躲,却还是不敌,几只弩箭刺中马腿,马儿惊慌,他被摔了下来。

他赶紧爬起身,往一旁的树林里钻去。

这里是到太原的必经之地,光天化日下,这群杀手真的敢!然而此刻不能愤怒,这会让他暴露自己的呼吸。

他捂着受伤的手臂,在山林间躲藏。有一瞬间,他几乎能听到杀手走过草丛,衣角掠过而发出沙沙声。

那是死亡的声音。

一直熬到深夜,李倓也没敢从藏身之地里出去。

那是一个枯死的树干,里面很脏,有很多虫子的尸体,但他没得选择。他的伤口正在溃烂发炎,他必须想办法出去。

他想了很多,杀手团人太多,出去硬拼绝对不行。可他待在这里,除了等死也没有别的出路,到底该怎么办?

最后,他在迷糊困倦中,微弱地喊了一声:“你在吗?”

那声呼喊穿破了时间与空间的壁垒,出现在安然深沉的梦境里。

自从系统出现后,安然总会做梦,有时候梦见自己是胡亥,一双手沾满了鲜血,心里没有任何快感,只有无止境的悲凉。

有时候梦见自己是战场上得了瘟疫的士兵,忍着浑身的疼痛,举着刀枪茫然地挥舞,不知道自己是否杀了敌,也不知道自己死没死。

无数的哭声、惨叫声填满了她的噩梦。

她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总在半夜惊醒,然后盯着手机屏幕发愣。看着已经变成小小的、黑黑的一行行汉字发愣。

从小到大读了许多书,知道了许多人,她有时候会想,那是真实存在的吗?那些人有没有喜怒哀乐,为何最后都成了白纸黑字,仍由世人评说。

那是一种比许多情感都要复杂的情感——或许打个比方,一个纸片人,无论你喜不喜欢,他只是在那里,等待有人问津,再等着人抛弃。

她深切地为所有意难平的人感到惋惜,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去阻止悲剧发生,可真的有机会了,才发现,人的命运好像是注定的。

她无法对抗命运,她那么渺小。

“……你在吗?”

“能不能,救救我。”

安然从梦中惊醒,脸上满是泪痕。她赶紧爬下床,拿起手机,走到宿舍外的阳台上。

【你在哪?】

【刚刚是你喊我吗?】

李俶几乎要昏死过去,天幕微弱的光芒刺激了他的眼睛,让他短暂地清醒过来。他说:“你真的来了……我遭人暗算,被困在太原南边的山林里,就在驿站旁边。你能不能,想个办法随便告诉谁,让他们来救我。”

【我、我这就找人!】

【你千万要坚持住!】

安然赶紧调出投放界面,但一想,李俶在太原附近,她能找谁?如果是没见过天幕的人,她还得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背景,这样太浪费时间了。

于是她再次连通李倓,之前她转播李倓的画面给长安后,她与李倓再次失联,她一直以为是李倓遭遇不测,所以深深自责,哭了一晚上才睡着,就听到李俶的声音。

没想到,这次连接李倓,很顺利。

彼时李倓在一个院子里,和一个中年男子说着话。他身上的伤都敷了药,看上去有精气神了不少。

天幕出现,李倓习以为常,他身旁的男子倒是吓到了。

李倓听完安然讲述,大惊:“你说李俶来太原找我,结果在外面被人暗算,现在快死了??”

【没错,你赶紧带人去救他!】

那边李俶也能看到李倓的弹幕,他笑了笑说:“倓儿,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史朝义呢?”

隔着天幕,李倓急死了:“你现在还管什么史朝义?!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带人来救你!!”

李俶安慰他:“我没事,你千万要小心。”

李倓根本不想听李俶废话,与一旁的中年男子,两人抄起武器,带着两队人马,火速赶往太原城外。

【李俶,你千万要挺住。对了,你伤的严不严重?】

李俶本想安慰这爱哭的小姑娘,却猛地瞪大双眼,浑身竖起汗毛。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杀气,就在附近,正在朝他走来。

他赶紧身体往上一蹭,钻出树洞,果然惊险地躲过了一把刀砍。

如果他再晚一点,那把刀一定将他横劈两段!

李俶拔剑防御,与杀手们过招。他厉声问:“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知道杀我的罪过有多大吗?!!”

杀手们都蒙着脸,毫无表情地盯着他。

刀剑相撞,铮铮作响。

李俶难敌,被对方刺中胸膛,垂直倒在地上。

他艰难地抓住一个杀手的脚,逼问:“是、是谁?让我……死个明白!”

杀手蔑视了他一眼:“你不配知道。”

天渐渐变蓝,阳光终于探出地平线,穿透云层,穿透山间的雾气,从树叶的缝隙里窥探着山路。

李倓带人在山林里搜索了许久,同时保持着和天幕的联络。

那边安然和李俶断联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守在阳台上,熬了一个晚上,直到李倓说找到人了,她才抵不住昏倒过去。

相隔千年的两人,世界都陷入一片黑暗。

李俶身体素质好,杀手刺伤的地方离心脏有点距离,加上天黑,杀手人着急复命,就疏忽了。他这一条小命被生生捡了回来。

他再睁眼,已是三天后。

在朔方的地界,守在他床边的是李倓,还有朔方节度使家中的侍女。他一醒,乌央乌央地许多人涌了进来,跟看热闹似的。

李倓见他醒了,立刻骂道:“你说你真是猪脑子!我福大命大,从小算命先生都说神仙见我都爱我,必能逢凶化吉。你居然从长安追来找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能有什么事!我明明都从太原逃了出来,还要跑回来救你,你真是个大麻烦!!”

李俶想开口,胸口猛地一疼,咳了半天。

李倓心疼道:“好好好,我摊上你这样的哥哥,是我该的。你别乱动,当心扯了伤口。”

一旁有医师看过,确认无碍,才让李倓放心。

李俶往李倓身旁看去,似乎是在问这些是谁?李倓默契异常,接话答:“这位是李光弼李都护,在太原城外,是他救了我。”

李光弼年过四十,长得勇猛威武,一看就是天生的将才。他道:“广平王殿下,臣护驾来迟。”

李俶摇头:“无碍。还得……还得多谢你救下李倓。只是,听闻都护本在单于都护府内任职,怎会前来河东?”

李光弼道:“单于都护府与太原本就相临,我在年前曾听闻太原城内有人在集结兵马,是史思明——但此人是平卢兵马使,怎会来太原?因此觉得蹊跷,便趁过年走亲戚之机来太原暗中调查,没想到就碰见了建宁王殿下。”

李倓恨恨道:“你真是没看到史朝义那样子!哦,史朝义就是史思明的儿子,虽说都和安禄山一样是胡人,但完全不同!安禄山那种我看了也气,他……反正我横竖看不惯他!若有一日,我定要亲手杀了他。”

李俶拉住李倓的手,宽慰:“别这样,倓儿。”

李倓知道他哥哥又要说教,一把甩开,懒得听。他道:“如今史思明要反,这绝对是板上钉钉了!我必须赶紧回长安,把这件事告诉圣上。”

李俶却说:“圣上已经知道了。”

李倓惊讶:“这么快?!”

李俶道:“是天幕,天幕说你在太原被史朝义抓了。”

李倓皱了皱眉:“……的确,好吧。那你呢,你说是阁内的杀手追杀你,怎么可能?他们受谁的指使要杀你?”

李俶沉声说:“不可能是殿下。”

李倓道:“可能调用阁中杀手的只有他。”

李俶想了一会,忽然问:“对了,天幕呢?我们或许可以问她,让她看看事件记录,她不是能看吗?”

李倓眼前一亮:“对啊!她能看事件记录!只要她查一查你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不就知道了?”

可是,自从安然与李俶一同昏迷之后,他们就和安然断了联系。此刻任两兄弟怎么呼喊,寻找,都不能再找到天幕的痕迹。

过了几日,李俶的精神好了些,东北边却传来了祸事。

安庆绪以替父报仇的名义,在范阳起兵,一路南下直逼洛阳。

第54章 第 54 章

长安城内有些不太平, 自打除夕夜玄宗下令诛杀安禄山一家之后,总有人能在半夜听到安宅里传来哭声。连打更人都不敢从那里走,害怕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坊间开始谣言,说安禄山的大儿子死的冤屈, 鬼魂久久不散, 要□□呢!

要说安庆宗死得冤,安禄山死的也冤啊!最后, 众人只能将这事归咎到安庆绪头上, 是安庆绪弑父导致的一切。

就连玄宗自己也那么觉得, 深更半夜, 还要假模假样的后悔一番, 也许是错杀了呢?到底是可怜了安禄山, 白白惨死。

这么一来,宰相之位只能是杨国忠的。

但在杨国忠还没高兴多久的当晚, 便有无数只利爪朝他杀来。不知为何, 他的命硬,愣是躲过一劫。但被抓到的杀手就没那么幸运了。

来杀他的杀手有两批人,头一批没杀成,全都服毒自尽了——这是一批专业的杀手, 连杨国忠这般厚脸皮狂妄自大的人,都感到后怕。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杀手来自于哪里,会听谁的命令。

而后一批杀手则没有那么高的职业素养, 甚至手法都很稚嫩,但胜在招式凶狠凌厉, 是一定要置人于死地的那种。

可见背后的人, 多么希望杨国忠死掉。

后来的杀手被抓, 在杨国忠的严刑拷打下,终于招了。

果不其然,指使他们的人是李林甫的儿子李岫。

于是杨国忠当场跳脚,要带着证据去玄宗面前哭,这一次,他绝对要连本带利,连同之前的恩恩怨怨一块与李岫清算。

没想到,他才到朝堂上,那位传说在太原死掉的李倓就回来了。

不仅如此,李倓与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一块,带着之前犯过错企图逃跑的副节度使阿布思一块回来了。

安思顺与安禄山并没有血缘关系,但鲜少有人知晓。安禄山早些年并不信安,是跟着母亲改嫁后才改的名。继父那边顺带着关系里有安思顺,于是这两人成了名义上的堂兄弟。

从朔方救下李俶后,李倓担忧长安城的安危,也预感大唐需要他出力,于是他马不停蹄地与安思顺一同南下,直反长安。

但由于天幕暂时失联,他们并不知道在长安已经发生了变动,安禄山一家已经被打成了叛贼。

不过,或许安思顺没有想那么复杂,他一心向大唐,这么多年坐镇河西与朔方,统兵守护边疆,他自认为一片赤胆忠心。

可惜,世间最难证的便是人心。

杨国忠开心了:“怎么今年一个两个都上赶着撞树呢?真有那么多愚笨的兔子吗?哈哈哈,来的好啊,黄泉路上还能有个伴。”

他不知对谁说着,语气满是阴鸷。

朝堂上,杨国忠先发制人,直指李岫出击。

也是很奇怪,杀手明明失败了,李岫若是清醒理智,他应该趁机逃走,随便逃去哪,就算逃去范阳——看在共同的敌人杨国忠的份上,安庆绪说不定会接纳他。但是他没有,或许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只可惜,他愧对他的老父亲。

没能替他父亲报仇,没能杀死杨国忠,还大唐一片安宁。

李岫视死如归,承认了罪行:“没错,杨国忠你也别一副委屈的样子,还是个男儿郎吗?还是说你惯会虚以为蛇,没有一点坚强的骨气了?我今日杀不了你我认了,但还请陛下三思,杨国忠绝非良人,不配宰相之位。将大唐交到这样的人手里,神仙也难救。”

玄宗本来有些纠结,一听到神仙二字,不知道戳到什么痛点,怒骂:“大唐繁荣盛世,数万人朝拜敬仰,要什么神仙!李岫,你父亲为大唐付出的血汗功劳,朕体恤他辛苦,追赠他太尉,送他风光下葬,可是给足了面子。你今日做出这般行为,不忠不孝,朕寒心啊!你九泉下的老父亲寒心啊!”

李岫见玄宗油盐不进,干脆不说话了。

玄宗还想教训些什么,只听杨国忠又说:“陛下,臣还有一事。前朔方副节度使投靠突厥葛逻禄,如今也被建宁王同安思顺、程千里抓获,已归长安。而这阿布思早些年与李相来往密切,臣不敢妄下定论,但臣猜测,他与李相……是父子关系。”

玄宗大惊:“什么?!”

李岫也大惊:“杨国忠!你说话要讲证据,胡乱猜测什么?!我父亲品行端正从不在外留情,何来私生子一说?”

杨国忠呵呵笑:“你年纪也不小,怎么心思如此单纯?”

李岫怒红了脸,狠狠地呸了一口。

玄宗本就对这事头疼,安思顺进长安后,一同被关进了牢中,李倓还费心想要替安思顺求情,被太子拦住了,关在东宫里。

要知道,李倓不讨太子欢心,更不讨玄宗欢心。

那日他回东宫,接风洗尘一套走完,立马就要去大明宫求情。太子非常愤怒地拦住他,骂道:“你如何知安思顺忠诚?”

李倓深感莫名其妙:“他若不忠,何必要抓阿布思?演场戏不好吗,抓不到也没人上赶着怪罪他。”

太子指着他的鼻子骂:“愚笨啊!一个阿布思算什么,他用这叛贼来向大唐表忠诚,让所有人放松警惕,到时候背后捅刀子,你如何办?!别干这种引贼入室的事情!再说了,现在把他控制住也不是坏事,是忠是奸,圣上自有判断!!你!给我回自己的屋子里反省!”

李倓也怒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反省什么?!”

说罢,一旁便有侍卫上来,架住李倓的两只胳膊,生拉硬拽将人拖回了住的院落,然后封了门不许他出去。

李倓简直气炸了,气到最后笑了起来。

都什么人啊?大唐要不早点亡了算了!当然这也只是一时气话。

将安思顺和阿布思带上朝堂时,李倓还在家里吃禁闭,正想着要怎么逃出去比较能成功——毕竟东宫内的防卫还是很严密的。

而李俶远在朔方养伤,尝试与天幕修复联系。

除夕那夜派去下令救援的书信前日才到——可见李俶的判断多么犀利准确,若是天幕当时所说,李俶没有立刻出发,恐怕李倓就要死在太原了。

可是,史朝义为什么要放了李倓?

这分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在他们这种反贼眼里,杀掉一个建宁王不是丰功伟绩吗?

算了,他怎么能代入叛贼的视角思考问题。

朝堂上,阿布思姿态不羁,丝毫没有愧色,倒是敢作敢当,如今被抓也只怪他命不好。而安思顺则一脸愁苦,想向玄宗表忠心。

这时,杨国忠拦了拦安思顺:“安大人,你且先慢,容我先说。李翰林说我瞎猜测,阿布思与李林甫并没有关系,那么——”

他掌了掌手,有人递上来一叠书信。

杨国忠得意洋洋地说:“这都是阿布思与李林甫这些年的密信,里面详尽地写了每一次的行动与计划,这些难道也是我的猜测吗?”

李岫大惊,连忙把信抓过来看,那白纸黑字的确是父亲的字迹。

“不可能,怎么可能?!”李岫疯狂摇头,一边还朝阿布思的脸看去,那五大三粗的胡人模样,怎么会是李林甫的私生子?

阿布思也惊了:“胡说!我从来没有与什么李林甫通过信,你们也太赖皮了!我又不是不认我的罪!再说你们连我老婆都杀了,还要这样诬陷我?!太过分了吧!!”

杨国忠轻蔑道:“你自然不会承认。你若是承认了,可是要害死你父亲一家的,你如何能够?不过我知道了这些事,就不可能不报,否则便是对大唐不忠。”

阿布思喊道:“绝无可能!我没做过的为何要认?你这是什么歪歪逻辑,我看你这狗皮膏药的模样,还说你是皇帝老儿的私生子呢!要不然这皇帝老儿能听你瞎扯胡掰!还有你那贵妃妹妹,狐狸精一个!有你们危乱朝政,大唐迟早要完,何必指责人谋反呢!”

玄宗大怒:“什么腌臜东西说浑话!掌嘴!!”

于是,几个侍卫轮番上阵,把阿布思的脸都打肿了,险些晕死过去。

杨国忠冷冷地睥睨着:“仔细着点,别贪图嘴快。”

阿布思猛地吐了口口水,很是下流,还扯到了他的嘴角,流出鲜红的血。

“……我这还有人证。”杨国忠拿出手帕,抹了抹身上的污秽,“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证据说话。反正你一定得死了,但我不能让你背后之人逍遥法外,偷生快活。天底下谁又比谁容易呢?”

人证上来,居然是之前李林甫的女婿,杨齐宣。

杨齐宣在李林甫死后一直被关在大理寺的监牢里等候发落——说是这么说,但懂得都懂,这是给大家操作空间。关一关虐一虐,等时间一到,随便找个借口放了,反正他也没真的犯事。

杨齐宣戴着铁拷上来,指着阿布思:“我之前一直没有说我为什么要害我岳父,现在终于可以说了……就是因为他。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暗中帮我岳父与他传信,虽然岳父从不让我看内容,但我大体也猜了出来。

“我曾极力劝过岳父,谋反之事做不得,但岳父似乎铁了心,并不听我多说。于是我便断了他与阿布思的联系,没想到这并不能阻止他,反而让他变本加厉,他甚至让阿布思动手要除掉我!”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的言语惊到了,尽管杨齐宣说得磕磕巴巴,底气不足,但字字句句都仿佛是咬着牙说的,那其中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杨齐宣邦邦邦地磕头:“陛下,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当初不敢如实说是因为李家曾对我有恩,且我妻子还姓李,我怕她被李家牵连。可如今阿布思已被捕,我不能再坐以待毙,哪怕……哪怕我因此也要连坐,我也得揭发他们丑恶的罪行!我虽然犯过错,但我从来都是向着大唐的,不想大唐毁在这些乱臣贼子的手上啊!陛下,求陛下明鉴!!”

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李岫愤然拂袖:“原来天幕说的都是真的!她早就告诉过我,”他抬起手直指杨齐宣,还有些颤抖,“她告诉我你会背叛父亲,因为杨国忠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害父亲死后都不得安宁。我真该一开始就杀了你!杨齐宣!”

朝堂上不许佩剑,李岫一个假动作,拔剑拔了个空气。于是他四下寻找,妄图从一旁的侍卫那边拿到武器。

玄宗怒道:“反了!李岫你要做什么?!来人!”

两个侍卫赶紧压制住李岫。

大势已去,杨国忠没忍住弯起了嘴角。

在场所有大臣不敢说一句话,原先和李林甫关系好的,此刻更是缩到角落里去了——他们都害怕,杨国忠下一刀刀的是自己。

东宫太子只敢做壁上观,他的儿子一个伤一个疯,他的老子身体太好活得太久,他只能在这低头任由人拉踩。

玄宗道:“朕没想到你们竟都如此……心思深沉!朕此生愿景不过是天下太平,百姓生活顺遂。辛苦一辈子,有幸在晚年见到,却要被你们一个一个算计!朕真是!”他剧烈咳嗽了起来,看来真气得不轻。

高力士给他端了杯茶,他喝完继续道:“朕现在不想听你们各说各话。阿布思叛逃突厥是事实,与李林甫的书信往来也是事实。之前封李林甫的那些全都撤回,朕绝不容许任何人觊觎大唐盛世,妄图毁掉它。”

后续玄宗又说了一些,大抵是,对李林甫一族的惩罚。可怜李林甫死后落得悲惨境地,儿子李岫被流放,却在狱中自尽身亡。直到死的时候,他都还在想,当初若是信了天幕,再狠下心杀掉杨齐宣,就不会这样了。

可惜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强势过,唯一一次强势,就是派杀手去刺杀杨国忠,失败以后,再无回旋余地。

一切与历史差异不大,可谓命运弄人。

杨国忠顺利当上宰相。

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安思顺也给宰了。安禄山一脉,他不允许任何人活着,哪怕他是忠臣。大唐有他一个忠臣就够了。

同时,派去太原和范阳的“使者”,本意是抓安庆绪,或是骗安庆绪回长安,但安庆绪直接把这些人杀了——这无疑意味着宣战。

安庆绪在范阳起兵,宣战大唐。而史思明带人占领了太原,太原城内陷入一片混乱,死伤无数,被史思明大军搜刮抢掠。

半个多月过去,本该是元宵佳节,李俶却远在朔方,无法回来团圆。

太子近日也忙于朝政,很少有时间待在宫里。玄宗派人前往洛阳——因为范阳南下的必夺之地,就是洛阳。若是洛阳沦陷,长安就要危险了。

可以说,洛阳是进攻长安的一个护盾,必须严防死守。

只是如今朝廷能用的将领所剩无几啊,安思顺已经被杨国忠先斩后奏杀掉了,安禄山死了,安庆绪与史思明反了。四川剑南与南诏刚打完战,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再说调人上来也要时间,南边的士兵未必适应北方的战场——真是无人可用,玄宗急得火烧眉毛。

想来想去,长安城内可用之人有一,右金吾卫大将军高仙芝。此人勇猛善战,曾在安西、河西都担任过官职,多次与周边小国交战,战无不胜,给大唐边境安定立下过汗马功劳。

召来高仙芝,高仙芝立马应允会前往洛阳招募兵马,誓死守护洛阳。另外他还推荐了一人一同前往,便是去年征战大勃律国的封常清。

玄宗听完有些茫然,而高力士轻声提醒:“安西副大都护,因今年开春的大朝会,如今仍在长安。”

玄宗想了一会:“没错没错,封常清乃可用之才。”

就这样,高仙芝与封常清两人即刻出发,前往洛阳招募兵马。

像安然说的那样,如今的大唐实行募兵制,而兵权在很久之前,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散出去给节度使手上了。所以长安城周边并没有大规模的正规军,就算有金吾卫,也得留下来守卫长安与玄宗。

高仙芝与封常清想要在人生地不熟的洛阳作战,就得在当地招兵买马——这非常困难。洛阳隶属河南道,北与河东道交界。这座城市的繁华程度不亚于长安,上阳宫更是李唐皇室的另一处居所,上至高宗武皇,近至玄宗每年都会在此住几个月,处理朝政,修身养性。也有妃嫔皇子等长期居住在这里。李俶与李倓就曾在这里出生。

换句话说,东都洛阳的百姓也和长安城内的百姓一样,安逸惯了。

直到此刻战事发生,全都陷入了恐慌之中。高封二人在此招兵买马,恐怕并不能得偿所愿——因为,能当兵的壮士们早先一步被招募走了,而剩下的青壮年嘛,都是绣花枕头,只能说凑活。

他们又如何不知?

国家有难,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得上。

刚到洛阳,民众抵抗叛贼的热情还很高涨,直到汴州战败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开始想要逃了。

汴州在范阳南下至洛阳的必经之路上,由河南节度使带兵守护,一共三四万兵马,结果对上安庆绪,大败。河南节度使等官员和俘虏全被斩杀于城下,汴州全城被洗劫一空。

这场面安逸了几十年的洛阳百姓如何见得?生怕下一站被血洗的就是自己,于是连夜收拾细软,想要出城,想要往西边逃。

高仙芝连夜召正在练兵的封常清来商议。

他说:“眼下安庆绪来势汹汹,而我们这阵子招募的士兵并不优良,恐怕此战……难以抵制太久。”

封常清安慰:“莫要说丧气话!军心在此,你必须振作。”

高仙芝点点头:“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带一部人退去潼关。”

封常清诧异:“为何?”

“你听我说,我派去的探子回报,安庆绪带的兵训练有素,个个都是威猛大汉,一看就是操练许多年的老兵。”高仙芝有些无奈,“洛阳眼下人心惶惶,你带兵的时候也能感受的出来,没有一点凝聚力。哎!我是怕洛阳此次在劫难逃,若是洛阳城破,潼关再失守,长安可就长驱直入了!!”

封常清心知他所言不假,眼下兵分两路保留实力是最好的。而他的这位老大哥选择让他退,也是想把活命的机会留给他。

他心中万般不忍,可眼下紧逼的形式再难回旋。

封常清安慰道:“坚持住,我们只要坚持住,等待朔方与太原的好消息,这战就一定能胜!”

高仙芝重重地点头,按住对方的肩膀。

第55章 第 55 章

封常清口中的朔方与太原, 此刻正是李倓与李光弼进攻的目标。

说回那日高、封二人离开长安,东去洛阳,而李倓还在被太子关禁闭。他苦思冥想,最后想了个损招——装病!还得是装要死的病, 装得让太子都于心不忍, 给他松快一点看护,或者干脆放他自由。

但是那天他的计划本是吃完午饭, 就地倒下不起, 还伙同了侍女为他多哭一哭, 哭得越大声越像那么回事。正要实施呢, 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忽然就轻飘飘了, 脚下踩棉花糖似的, 径直晕倒过去。

他还没晕多久,又被疼醒过来。

他的床边围了一圈人, 有东宫的御医, 太子李亨和张良娣,还有李辅国和一些忙前忙后的侍女。

他的耳朵很蒙,似乎还未清醒。

怎么感觉大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自己要死了呢?

而分明他这么多年每日勤于锻炼, 风寒都不曾有过,怎么突然就病起来了?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整张脸煞白,仔仔细细想了一轮, 终于把目标锁定在早上吃的元宵上。

元宵已过,东宫厨房做多了元宵, 他又爱吃甜的, 于是就让他们都煮了, 他闲得慌吃得多。可他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个小元宵,居然被人下了毒。

他又想起李俶被阁中杀手追杀,如果背后主使不是太子,还能是谁?

这也是他急切想要重获自由的原因,他总不能在家里就把凶手抓了,他能抓谁啊?就算怀疑张良娣,也得搞到证据再说。

大夫给他放了放血,说中毒不深,静养两日就可以好了。

李倓有气无力,眯着眼看不远处的张良娣,那表情可太精彩了——他可真是福大命大,张良娣自以为能毒死他的分量,还没有毒死他,心里可后悔了吧!

而元宵早就被张良娣销毁了,这次李倓没能告发她。

但这一笔帐,他可是记下了。

太子知道东宫内有人要害李倓,里外里彻查了一遍,不知张良娣找了什么替罪羊,总之这件事居然才三天就没影了。

李倓大感震撼,他觉得女人心海底针果然没错。

但是第四天,他被太子喊了过去。太子一脸严肃问他:“那日元宵……你真不知道是谁下的毒吗?”

李倓也是心眼大:“我就算知道,说了你也不信。”

太子一拍桌板,厉声道:“少给我嬉皮笑脸!你为了能出东宫,竟不惜自己的性命,还在我面前演戏!”

李倓瞪大双眼:“我没有。”

如果曾经有,那他也没实施啊!没实施的事,怎么能算有。

太子怒道:“还说没有!”

李倓:“我又不是傻子,我自己毒自己,有毛病?”

太子更气愤了:“什么态度!你就是这么对我说话的?我告诉你为什么有!今日张良娣服用的枣糕里也有同样的毒,而这个毒的瓶子就在你的寝殿里,你甚至连销赃都不肯!”

“什么??”李倓懵了,“什么毒瓶子?张良娣也中毒了跟我有什么干系?你不能听信她满口胡言啊。”

“不见棺材不落泪,行,来人!!”

李辅国从外面进来,拿着那瓶毒药,还有一个侍女。

那是李倓的侍女,平日里服侍他的日常起居。在关禁闭时,他的确曾在这侍女面前说过想要装病骗人,但从来没提过毒药。

可是那侍女说的有模有样,好像他被下毒真是他的苦肉计一样。

而眼下同样的毒再次出现,冲着张良娣——李倓仿佛能想象到张良娣柔弱地哭诉,在太子面前娇滴滴的模样,哪个男人不被蛊惑?

可让李倓感到更可怕的是,这个侍女居然是张良娣的人!难怪之前他与天幕私下联络,却总能被张良娣知道!

眼下他百口莫辩,太子那模样简直气得不清。

总不能他还没顺利得到自由,又再次被关禁闭吧……不,感觉这次,不止是关禁闭那么简单。

李倓思考着如何开脱:“不,殿下你听我说……”

太子打断道:“我不想听你说!你怎的如此白眼狼,张良娣虽非你亲生母亲,但她入宫以来,对你视如己出,她还帮你操办婚事,那阵子甚至累出了一身病,还让我不要告诉你,怕给你负担。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我……”

“我真是白生你这个儿子!”

太子气愤极了,左右找着趁手的工具,李辅国不知哪里变出来个竹竿还是戒尺,打人肯定特别疼。太子一手抄过,径直往李倓身上打去。

噼里啪啦打了几下,李倓皱紧了双眉,不肯喊一声痛。

就在这时,高力士居然来了,来宣李倓觐见。

这事说巧不巧,李俶在朔方养伤,本来消息是没那么灵通的,长安城内这些天密密麻麻发生了那么多事,每一件都足够他心梗。

只是他在养伤的时候,每天仍在呼喊天幕——就像他死里逃生时那样做,他感觉自己可能和天幕存在某种感应,或许呢,总得试试。

没想到,真被他喊出来了。

但很奇怪,这次天幕没有图像,而是文字,类似于聊天界面。

【抱歉,这阵子我生病了,没能顾得上你。】

李俶恍然大悟:“是我太心急了,不该叨扰姑娘养病。”

【不,没关系,你那边还好吗?看你还活着,李倓应该找到你了吧。你们俩……可千万要撑住。】

李俶把前前后后与她说了,并表达了担忧,想知道长安城内的消息。

于是安然用后台系统查询事件记录,查到了刺杀李俶的杀手是李辅国派的,并且就在前几天,张良娣对李倓的食物下毒,没能得逞。

李俶听到后差点晕过去。

他只是十天半月没在东宫,竟然出了如此大的事!

【还有……还有好多,这些天怎么会发生那么多事。杨国忠排挤走了李泌,安禄山被玄宗灭门,所以他顺利当上了宰相。而安庆绪在范阳起兵,要直攻洛阳,史思明占领了太原。】

【怎么会这样,安史之乱居然还是爆发了,虽然是安庆绪的安。但这一切也太……太难以言喻了。先前我在三国时期想阻止赤壁之战,也做了很多,却始终没能阻止,反倒还让赤壁之战提前。如今安史之乱又是这样!】

【命运在和我开玩笑吗?我真的不想玩了,为什么一定要选我?】

李俶总觉得安然消失那么久,这次重见有些不太一样。

他赶忙安慰道:“姑娘莫要自责,大唐有此危难也是因为积弊多年,一时难以改革,战乱必将爆发。眼下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我们仍能应战。”

【你说得对,我帮你接通长安那边。】

【管理员安然创建群聊,唐玄宗加入群聊】

李俶看着天幕里的字,试探地问:“陛下?”

同一时间,玄宗正在花园里与贵妃玩耍,杨国忠正在拍马屁。

他们都被消息提示音吓了一跳。

抬头看去,天幕里出现【李倓:陛下?】

玄宗皱了皱眉:“这是李俶?那个妖女呢?”

【姑奶奶我还活着!】

【我特地开了群聊,让你们实现远距离无障碍交流,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少在那边阴阳怪气地骂人。】

玄宗不屑道:“你又搞什么鬼?”

【李俶:陛下,此番对抗安氏叛贼,我请求在朔方集结兵马,进攻太原。夺回太原,我们便能从北支援洛阳】

玄宗有些疑惑,但看语气,似乎真是他的孙子。

他道:“俶儿,你所言不差,但大唐如今用人实在有些难啊。我能找到高仙芝与封常清二人已是不易,北边……哎……”

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叹什么气。

安思顺被杀了,谁给他在北边带兵打仗?

【李俶:我有两人推荐。】

玄宗问:“何人?”

【李俶:郭子仪与李光弼。】

玄宗喃喃道:“郭子仪……”

一旁的高力士又如百科全书般解释道:“陛下,郭子仪出身太原郭氏,父亲是名将郭敬之。前些年封的左武卫大将军,同时也是安北副都护。”

玄宗点点头:“不错不错,没想到我大唐还是能人多,朕实在欣慰。这样吧,即刻宣郭子仪来,朕要封他为朔方节度使。”

【之前不是嫌弃我是妖怪,天幕是邪物吗?现在用起来还不错啊?你说让我找郭子仪我就给你找?】

玄宗没想到这姑娘八百年不改臭脾气,一下子没台阶下,尴尬极了。

不过玄宗脸皮薄,李俶倒是会哄人,三言两语让安然将郭子仪也加入了群聊,同时进来的还有李光弼、高仙芝、封常清和李倓——李倓是李俶特地要求加的——虽然不说也会加。

【郭子仪:真是新鲜,我头天听光弼说起,还觉得不可能呢。】

玄宗咳咳两声:“朕命你整领朔方兵马,即刻出发攻打洛阳,一定要将叛贼史思明拿下!若有可能,务必留个活口,朕要让他们知道,觊觎大唐的后果!!”

【郭子仪、李光弼:臣领命!】

【李俶:陛下,臣还想向陛下讨要一人。】

玄宗疑惑:“谁?”

【李俶:建宁王李倓。他之前在朔方平乱,亦有作为,如今大唐有难,他也应当出战,长安温柔乡自有安定的时候享乐。】

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随了谁。

玄宗不太高兴,但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是啊,李俶与李倓都要到而立之年了,如此壮年时机,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窝缩于长安?

于是,在李倓快要被太子打死的时候,高力士从天而降,将人救下。

李倓领了命,随便拿药敷了敷伤口,就离开长安北上了。

第56章 第 56 章

想要夺回太原并非易事, 历史上史思明并未真的打下太原,而是在太原城外与郭子仪僵持了许久,最终不敌。

但现在因为安然的干涉,导致了不可逆的后果。太原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 南北通达, 衣食富饶。如今史思明占领后,只等洛阳好消息, 便可两面夹击长安, 长安危矣。

而且眼下他们还面临一个难题, 就是史思明的军队实际上是比安庆绪的更加强大——安史之乱虽然安在前, 但能兵善战的一向是史思明, 不过没有安禄山那么会“演戏”罢了。

这些天, 李倓在路上,安然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们。

【我在想, 如果我始终无法阻止它发生, 甚至还会让它提前,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干脆摆烂,加速它走完流程, 让它无路可走吧】

众人不解。

【让安庆绪与史思明早日占领长安,玄宗早点南下,早点马嵬驿政变,早点狗带!然后干脆你直接架空两辈, 登基算了。反正历史到最后也是你登基,早晚都一样, 早点还更有希望。】

李俶大惊, 幸而这只是小群, 没有被其他人看到。

他说:“这话可千万别再说了,我没有这种心思,以后也不会有。”

【你怕什么?难道你觉得玄宗继续当皇帝大唐会好吗?我算是明白了,防李林甫防安禄山杨国忠,都不如直接干掉问题来源有效。】

【洛阳肯定守不住的,高仙芝与封常清只能退守潼关,而太原,能不能夺回来还两说。郭子仪本就年纪大,还是被你硬生生从守孝期扒出来的,李光弼也是,虽然我知道历史上他们为平乱超常发挥,但现在和历史可不一样,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小群里只有那几位头领。

玄宗后来被安然踢出了群聊,问就是记仇。

这些天安然从来没有露过脸,李俶有些疑惑,但没有问出口。

郭子仪说:“姑娘不用担心,我虽然年纪大,但大唐需要我时,我就是七老八十了也会站出来,哪怕付出我的性命,也要抵挡叛贼。不过你说史思明的军队强悍,难以对抗……”他忽然笑了笑,“古有官渡之战,以少博多,曹丞相大败袁绍。战场从来不止靠人力,也靠心术啊。”

南边高仙芝与安庆绪僵持着,北边郭子仪与李俶日夜商讨战术,李倓不日也到了。听完他们的战术,心想,若要保险,他可以去太原城内当一回探子。

李俶闻言立刻拒绝:“绝不能让你再陷入险境。史朝义可以抓过你一次了,他认得你,难不成你觉得他还会放你第二次?”

李倓闷闷道:“你怎么老想着我会被抓?同样的错误我才不会犯第二次,上次是我疏忽了,我以为太原还安全,哪知道太原早在我去之前就被史思明给控制了——那破太守都是假的。现在我再去,自然会小心千万倍。”

“那也不行!”李俶责备道,“你若是被抓,就要陷我军于劣势,他们拿你当人质呢?”

“现在已经是劣势了。”李倓反驳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人选吗?眼下哪里还有人可以进城当探子?”

这话刺痛了李俶,远在朔方,不如长安方便。若是长安城内,自然可以找到能信任的人去敌方刺探消息,可这里,且不说兵马都是原先安思顺的——安思顺可是被朝廷杀掉的,这些士兵难免有怨气,李光弼在操练时都能感受到,时不时的就有打架滋事的,完全不服郭李二人的管教。

还有一些是郭李两人带来的,也得和当地军融合,一块生活,光这些日常的鸡毛蒜皮都够他们头疼脑热,哪里还有功夫去找合适去刺探消息的——就算真有心腹,哪里舍得?

李俶也舍不得。鸿熡薯源

开什么玩笑,怎么就落到这份境地了?

李俶皱了皱眉:“要去我去。”

李倓:“你发什么疯呢?你的命比我金贵多了,你出事了太子怎么办?”

李俶微怒:“我不管太子,你也别管我。”

最后两兄弟谁也拗不过谁,当探子一事暂且搁置了。

三月正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百花回魂,干枯了一个冬天的枝芽,终于冒出嫩绿的枝叶。在这样空气清爽的一天,郭子仪带着七八万兵马前往太原城外几十里安营扎寨。

一路上,有许多流民从东边过来,一问都是太原城周边的百姓。

听说要打仗了,田也种不好,觉也没得睡,转眼就被史思明的军队霸占了。没田没地,还要被抓去做壮丁苦工,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稍微出错就要挨打受罚,那还不逃吗?

逃也逃不了多远,一大半人都饿死在路上了。

李俶听了痛心不已,可也万般无可奈何。大军的粮食也很紧凑,每日开销入不敷出,这一战根本无法做长久战的准备,必须速战速决。

而这就需要有一人深入敌方,了解敌情。

再说回长安,东宫。

自从李倓因为李俶的原因,逃离长安后,太子日思夜想觉得不对。虽然李倓脾性顽劣,但与张良娣应该无怨无仇——在他看来是这样,李倓不至于要下毒害张良娣吧?这其中难道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张良娣与太子多年夫妻,可太了解太子的脑回路,知道太子敏感多疑猜疑,会胡思乱想。她便做戏做到底。

又一日太子从外面回来,她便柔弱地如风中小草,一下就栽倒在桌旁,苍白的脸上,楚楚可怜的一双眼,轻咬着下唇:“殿下……”

太子哪里受得住这般魅惑,可能打根子里就随了他老子吧,总之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扶住张良娣,关切地问:“可是胃中又犯疼了?”

张良娣点点头:“臣妾每日都有按时服用御医开的药,只是最近季节变化,寒暖交际,身子到底有些受不住。”

太子重重叹了一声:“哎,委屈你了。”

张良娣善解人意道:“殿下,臣妾并不怪倓儿。想来倓儿自年少起就颇为顽劣,但到底本性不坏,有时还很纯真,臣妾喜欢的很呢。他会这么做,我猜他大概是受人怂恿,鬼迷了心窍。所以臣妾更担心他无人看管,走入迷途啊。”

太子温柔地看了眼张良娣:“你啊,还是太善良!李倓都多大了,好坏善恶都不分吗?要我说他就是本性难改,眼里容不得别人好。”

张良娣目光微转,想了想说:“没关系,如今俶儿在倓儿身边,他们兄弟不是自幼关系甚好吗?总不能倓儿连他哥哥也不认吧。”

太子猛地一惊:“俶儿……”

自打那天起,张良娣就若有似无地给太子灌输“李倓脾气不好,爱耍性子”,“李俶也管不来李倓,不知李倓会对李俶做些什么”,她说的非常隐晦,却总能勾着太子往那方面想,太子就像一只傻了吧唧的鱼,咬到张良娣的饵,自己就能顺着杆上岸。

他害怕自己多想,还想着去问李辅国,李辅国早就被张良娣透过气,那还能说李倓的好话?那是有多差说多差,太子真是越想越不对,越想越狐疑,最后干脆派人把李俶找了回来。

张良娣也没想到是这种展开!

她分明想要太子杀掉李倓的!该死的李倓,命真大!

若是太子一开始相信天幕的,他就该记得,天幕曾说张良娣与李辅国用“李倓会害李俶”的说法骗他去杀李倓——这不是一模一样吗?可惜太子根本不信天幕,完全把这些都忘了。

李俶一回长安,李倓就如脱缰野马,直奔太原而去。

如今太原被史思明占领,出城入城都需严加审查,几十米高的城墙,日夜都有人看守,除非能飞天遁地,否则根本无缝可入。

李倓原本是这么以为的,甚至觉得自己要在城外盘旋几天才能找到机会,但他没想到他随手路边捡的一个死去的农户身份,又贿赂守城的士兵一些钱财,居然就被他乔装打扮瞒混了进去。

一进城,太原城内死气沉沉。

他才知道为什么那些士兵不管他,这跟进人间地狱有什么区别?史思明手底下的人烧杀掳掠,强占太原城内的资源,曾繁华热闹的大街,如今残破不堪,损坏的木桌椅凌乱在地。

而街旁的酒肆,里面大批的士兵在饮酒作乐。

那些舞女们眼中都含着泪,纵是百般不情愿,也只能为苟命而妥协。

这些人不仅过分,还盲目自信!他们自以为强大无敌,完全不把大唐的军队放在眼里,在太原城内为非作歹,不受礼法管束!

李倓越看越气越恨,但想到自己来的目的,硬生生忍住了想冲进酒楼杀人的念头。那时,他被一阵哭声分心。

循着微弱的哭声,他在巷弄的犄角里发现一个孩子。洪篓梳源

不过十来岁大,饿得面黄肌瘦。他哭着说要找爹爹和娘亲,他已经四五天没吃过饭了。

李倓把身上的干粮分了点给他。

后来才知道,这孩子是太原太守的孩子,很早之前被乳娘带着逃出来的,结果太守一家被杀,史思明搞了个假太守装模作样“坐镇”,乳娘一家也被牵连,他是被乳娘丢出来的。

“你知道你家在哪吗?”李倓问。

“……西城,我家在西城。娘亲会给我买西城里的糖人吃。”

可李倓带着他没法行动,要说丢下他一个人,亦是不忍。只得先将这小孩带着,找了一间废弃的屋舍,并与他约好入夜会回来。

交代好一切,他启程去太原西城。

第57章 第 57 章

原先的太守府现在已变成了史思明的住宅, 守护森严。他观察了一会,想趁着士兵交接的时候溜进去,没想到还没等到机会,就见史朝义从里面出来。

史朝义一身铠甲, 好像是统兵的将军。

看到史朝义, 李倓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人模狗样, 干的全是黑心事。早晚他要替太原百姓报仇雪恨。

再说李俶回到东宫, 发现太子压根没事, 长安城内虽不说人人自危, 但只是冷清了一些, 好像一切都没有大改变。

要知道此刻洛阳与太原可正水深火热, 这群人难道都不紧张一下吗?

算了,李俶对这种事没法追究, 毕竟每个人的爱国情怀程度不一样, 总有人只顾眼前欢愉,不见棺材不落泪。他想弄清楚的是另一件事。

他问太子:“阁中杀手的出勤记录可有?我想查阅除夕夜我前往太原的时候,是否有杀手离开长安。”

太子诧异道:“你的意思是……”

李俶:“我在路上遇袭,杀我的正是阁中之人。”

“不可能。”太子皱着眉, 摇摇头,“除了我,谁还能调动?简直是无稽之谈,我已许久没调过阁中杀手了。你确定是吗?”

李俶信誓旦旦:“我看的很清楚, 那些人用的都是阁中的武器。”

太子还是迟疑:“怎么可能?这事有问题,且不说他们这群人不敢动你, 他们就算要动你, 是不是太明显了?你想, 那些武器会不会是故意卖给你的破绽,让你误以为是东宫内——也就是我要杀你,以此来干扰你我父子情谊。”

李俶想了想,的确有这种可能。

但他同时也不否认另一种可能:“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东宫之内还有内鬼,除了你,也许另有旁人能调动那些人。”

那可就太可怕了。

太子命人拿来阁内出勤记录,发现除夕夜到现在也没有人员调动。

李俶疑心有人刻意抹去,还想看记录在案的人事档案。

太子则有些心烦,他觉得这件事一定是旁人搞的,问题不会出在自己管理的阁中——如果不是那样,岂不是说他管理无方?那他可太没面子了。

李俶早就有疑心的人选,只是他也很烦,说了太子不信。

李辅国与张良娣,他们两个狼狈为奸作恶多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太子相信自己呢?

他有时候破罐子破摔地会想起安然的建议,就是自己当上掌权者,掌握话语权就不必在乎谁还相不相信了。

太原城内,李倓几次三番找不到机会,而长安城内,李俶也陷入身心的煎熬中。他日夜担心外边的战况,却被太子禁足在东宫,不许过问其他事情。

洛阳城却已经要坚持不住了。

安庆绪带领军队破开洛阳城门,战火烧到了上阳宫。

无数哭喊声像给火焰助燃的木柴,越哭烧得越旺,越旺安庆绪就越开心。终于有一天,他可以烧掉这虚伪的繁荣,他要站在最高处,看天下苍生臣服于他,跪拜于他。

高仙芝退守潼关,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安。

玄宗大怒,觉得到底还是错信了高仙芝与封常清,连一个小小的洛阳都守不住,大唐真是白养这群人了!

杨国忠为了安慰玄宗,便说派监军过去,调查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玄宗根本不信安庆绪有那么大本事,能击败他大唐的精兵。

结果这位监军真能干事,一去就把事情来龙去脉给摸清楚了,回来回复说是因为封常清贪生怕死,先弃了洛阳退守潼关。

玄宗听完大怒,将封常清的官职全废。

封常清深感苦闷,可他也只能领命。高仙芝痛哭道:“边监军口蜜腹剑,与陛下添油加醋地说事,原先是因我得罪过他,连累你了。”

封常清摇头:“我并不贪生怕死,我是不愿死在敌军手里,你应该能明白我。被安庆绪那小子抓住,毫无尊严的死去,我宁可战死沙场。”

高仙芝深深地叹了口气:“潼关是我们的最后一战,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不能让贼子突破。可惜不是我要灭自己威风,你也看到了,朝廷给的装备像纸扎的一样,完全抵不住几下,那些士兵们难道是贪生怕死吗?我们根本打不过,好久了连饭也吃不饱,我真的快不知道这仗要怎么打了。”

忽然,悬在帐篷里的天幕亮起。

【郭子仪:二位稳住,我知道此刻你们的难处,但越是艰险,越是要咬牙不能松懈。我在太原已找到了破敌之机,请你们一定要撑住,等太原的好消息。】

高、封二人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天幕,仿佛得到了一剂强心针。

郭子仪所说的破敌之机,是李倓找到的。

说李倓在太原城内徘徊几日,进不去太守府,查不到敌人内部的作战信息,但却有意外收获。

没想到太守的小孩,对太原西城内的布局十分了解,可能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关系,他带着李倓摸清楚了史朝义在太原的部署,如粮仓设立在哪里,兵器库又设立在哪里。

粮仓在太原城内沿用原先的地方,自然里面的粮也是原先太原城储备的粮,分布在太原城的四个角,而其中西北角的粮仓距离城墙最近,只有几条街之隔。所以,只需要一支作战迅猛的队伍,就可以偷袭下来。

粮仓意味着什么?

民以食为天,意味着军队的命脉。

而其他三处的粮仓,则由李倓带人烧毁。这一战看似残忍,实际上是最快的方法了。

当火焰燃起无数百姓的血汗时,那耀眼的红色,烧透了整片天空。

与此同时,郭子仪率领大部队进攻太原,打史朝义一个措手不及。俗话说骄兵必败,在他悄摸摸进攻的当时,大半夜的时候,许多太原城内的士兵还在梦乡里。现实是残忍的,半路开香槟的一定会丢失一切。

太原成功收复,举城欢庆。

史朝义退守常山,被史思明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这一仗郭子仪打得漂亮,消息很快传回了长安,玄宗下令重赏。长安城内也沸腾了,太子整日愁眉苦脸也好了不少。

尤其是李倓在这一战中功不可没,他这些天的揪心又有些释然。

可能是因为李倓终于出息了,他觉得自己没必要过多猜疑,到底是亲生儿子,虎毒还不食子,他在做什么蠢事?——李泌走了,再没人这样警示他。

而东宫内自然有些人不太高兴。

只是李俶没想到,会有一个人找上他,给他递上了关键的证据。

那个人正是李辅国的心腹小禄子。

李俶很诧异,按理来说敌人的朋友那自然只能是敌人,怎么敌人内部也那么不团结稳定呢?

小禄子给他的东西,正是太子不愿给他看的阁内人事档案。

原来,这些年太子也有歪心思。

就是在阁内养一些孤女,长得好看又清冷,太子很是喜欢。

李俶不可置信地摇头:“贵为太子,他要什么女人得不到?为何……要这样?难怪他之前不让我看。”

天幕闪烁。

【李倓:啧啧啧】

李俶抬头看了眼,此刻是他与李倓的私聊框。

他们两个是最快掌握天幕的使用方法,也熟练的,所以他们已经能够绕开所有人单独聊天了。

【李倓:还有别的吗?总不能是殿下养的狐狸精要杀你,不太可能吧,她们要杀也先杀张良娣啊,不然没机会入宫】

李俶往后翻了翻,发现人员没什么异样。

能被收入阁内的,都得是出生干净,也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年龄不超过五岁,不能记事,还得吃苦耐劳,光这些条件就框死了。所以现在阁内也只有二十人不到。

【李倓:要不你根据结果反推?】

李俶忽然开窍,发现这些人里,居然有一半都和李辅国来自同一个地方。也就是说,这些人极有可能是李辅国从自己家乡里挑选来的。

他立刻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太子,并将过往一桩桩一件件都揭露出来,说张良娣与李辅国不安好心。

李俶自然也不会因为自己现在占了优势,而放松对李辅国的警惕。他始终想不明白,小禄子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

小禄子是那么说的:“原本我是要被送去阁中的,但那时候我小,不懂事,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逃跑了。后来我被李辅国抓了回来,我求他不要送我回去……你不知道吧,阁中虽然没多少人,但竞争很残酷,能顺利长大的更少,我又不是女儿身……

“所以李辅国就把我养在身边,替他干那些龌龊事。我早就受够了。如今战事四起,国家马上陷入危难,我只求广平王殿下能放我一条活路,将来不要再让我给李辅国陪葬。”

李俶沉思片刻,问他:“你的本名叫什么?”

小禄子沉声答:“鱼朝恩。”

李俶点头:“我记下了,你走吧。”

那边玄宗因为打胜了仗很开心,便下令让高仙芝即刻迎敌,安庆绪根本不足为惧!他又忘乎所以飘飘然了。

可惜安然消失有一段时间,不然怎么样也得冒出头来骂一骂这个老糊涂。

封常清被贬为庶人,但仍在高仙芝的帐下做事。

他说:“此刻万万不可迎敌,潼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只要我们能坚持到北边援军过来,才能有赢的希望。”

高仙芝深以为然:“我如何不知?这潼关若是我们出兵了,长安就彻底完了!封二,你说我该怎么办?皇命在这,我到底该怎么办?!”

太原一战侥幸胜利,赢在敌人盲目自信轻敌,而现在恐怕是没有那么好打了。所以郭子仪选择驻兵太原城,继续招兵买马,补足粮食物资,一定要打有准备的战。

不知道在哪一天,天幕再次出现在长安城内。

杨国忠正在劝玄宗出兵——也就是潼关,出关进攻安庆绪。杨国忠为何那么着急呢?起因还是安庆绪四处散布消息,说父亲安禄山之死和杨国忠脱不了关系,他拼了命也要杀掉杨国忠为父报仇,并且已经在准备杀手偷袭了。

【安然:杨国忠!你放屁!】

消息提示音响起,眼前的天幕是一片黑,只有安然的几句话在左下角显示着——安然开了直播,但未开启摄像头。

很奇怪,李俶也看到了,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安然:还死不了。】

【安然:我说杨国忠你就巴不得大唐去死吗?行啊,想潼关出兵对吧?你们都不信我对吧,那就出吧,现在就出!我可是早就说过,潼关必败,你们现在收拾行李还来得及!!】

玄宗这人吃软不吃硬,最讨厌安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道:“潼关出不出兵,凭什么听你的,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杨国忠拱火道:“她眼里哪还有谁啊!高贵得很呢!”

【安然:哦,那怎么说?不出兵?】

笑死了,安然这些话说的模棱两可,让人摸不透她到底要做什么。玄宗既不想顺着她的意思出兵,又不想不顺着她的意思反而被她激将法骗到,真是气死了,气得他中饭都少吃两碗。

安然没别的想法,她要把自己的发疯精神贯彻到底。

所以她现在只有一件事想做,就是加快历史进度,全都一块毁灭吧。

气头上,玄宗怒道:“朕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与你有何干系?如今太原已收复,大唐士气正盛,此刻出兵乃天赐良机,必定能大破安庆绪!出兵!必须出!!”

【安然:好好好,对对对】

【安然:收拾行李吧各位,马嵬驿再见】

潼关失守,长安沦陷。

高仙芝、封常清战死沙场,数万兵马一夜之间成了枯骨。

在逃离长安之前,安然找到了李俶。

她告诉李俶,成败就在此一举,如果他还畏惧世俗礼法,眼睁睁看这一切这样腐烂下去,就当她什么都没说。

李俶问她:“你要我怎么做?”

【找到禁军统领陈玄礼,他会杀了杨国忠。】

不知李俶犹豫了多久,总之,他找到陈玄礼的时候,太子与李辅国已捷足先登。要知道,此刻得到了禁军支持,就等于坐上了皇位。

虽然安庆绪从洛阳一路进攻长安,势如破竹,但史思明从太原开始却节节败退,多次将怒火发泄在史朝义身上——原先史朝义放了李倓,这件事就是一个矛盾点,史思明常提常新,常提常怒。

丢失常山后,整个河东已失势,他们只能南下与安庆绪汇合。

而玄宗离开长安后,居然没有选择南下入蜀,而是北上要去太原。

安然知道后,痛骂他是三岁小孩,真以为马嵬驿之变的关键是在马嵬驿吗?命运如此,就算变成鹿桥驿它还是会发生。

于是,那天晚上,在不知名的驿站里,陈玄礼带着六军围住玄宗的屋子,要求杀死宰相杨国忠、御史大夫魏方进、太常卿杨暄等奸臣贼子。

火光中的长安,断壁残垣,孤寂地伫立在夜空下。

安庆绪来到大明宫前,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空荡荡的宫殿内,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笑声。

“混账!!”

忽然一句厉声怒骂穿破他的耳膜。

大殿门口隐约有个人走了进来。那人身材十分高大,壮硕,与他死去的父亲有八分形似。

门外是橙红的火光,烈火在燃烧着一切污垢,一切曾经属于长安的繁华虚梦,统统都要在此刻破碎。

“父亲?!”安庆绪惊讶地大喊,“怎么会!”

安禄山一步一步,踩踏着石砖,发出咚咚声响。

安庆绪大惊,一把捞起旁边的烛台砸过去,却发现那烛台不偏不倚,径直从安禄山的身体中穿过。

他害怕道:“我分明……不,李猪儿骗我??!他不是已经把你杀死了吗!你从哪里来!你滚啊,滚开!!”

安庆绪拔出佩剑。

安禄山走近了,他才看清那胖硕的身体上,全是血污,全是匕首刺穿的伤口。那一双白内障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

安禄山骂道:“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安庆绪崩溃道:“不,我不是……我不是……是你,都是你不仁!”

安禄山一把揪起安庆绪,轻而易举地将佩剑弹落在地。他道:“好儿子,如今你不负所望,终于坐上了这个位子,怎么样?舒服吗?”

安庆绪的额角渗出冷汗,浑身哆嗦:“……放、放开我。”

安禄山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露出血口獠牙,然后将安庆绪猛地往后面摔去,力量大到,安庆绪像块石头一样,砰一声砸裂了龙椅。

“……救命、救命!!”安庆绪哭着求饶,“父亲,求求你别杀我!”

“哈哈哈哈哈哈!!!”安禄山笑得丧心病狂。

整个大殿回荡着他可怖的笑声。

然后安庆绪就醒了。

自从他称帝后,他就一直做这样的噩梦。

原本这个皇位该是他父亲的,他都是从他父亲手里偷的。可他多么不甘,安禄山都死了,还要折磨他!

朔方。

玄宗被六军围困在屋内时,李俶就在外面看着。

安然知道后,问他要不要抓住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杨国忠死了,玄宗就会被架空,太子就会上位,到时候你要保的人,你要杀的人,一个都救不了杀不了,你只能在太子的权威下继续煎熬。

想到过往种种,又想到先前太子迟迟下不了决心处理张良娣与李辅国,他就明白,如果太子上位,张良娣就算熬出头了,到时候她要对付自己,也更方便——很多时候,他必须为自己考虑。

清除异己,不是自私或者凶残,而是上位者必须的道路。

为了话语权,为了尸山火海上的皇位,他必须要下决心了。

【安然:等陈玄礼杀了杨国忠之后,太子便会架空玄宗,让玄宗退位。而你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时候,李代桃僵,成为太子。】

安然说的似乎有些含蓄,但李俶明白,李代桃僵的意思就是,太子李亨必须死。

杨国忠等人死后,贵妃是杨国忠的妹妹,理应也要诛杀,但玄宗实在不忍,连夜找高力士来商量。

玄宗问:“依你之见,朕该怎么办?”

高力士想了想答:“……陛下乃一国之君,丢什么也不能丢了威严。”

玄宗有些微怒:“你的意思是,朕不能救贵妃了?”

高力士答:“陛下不得不放手啊。”

玄宗猛地一脚板踹了过去:“你让朕杀了贵妃,还不如让朕自尽算了!没想到全天下竟然容不下朕与贵妃之情!命苦矣!”

不知做戏给谁听,玄宗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高力士亦哭:“陛下,莫要哭伤了身子,您还是打奴才吧!但这件事,实在没有回旋的余地,如今杨国忠已死,贵妃……贵妃绝不能活。”

玄宗又生气地打了高力士几巴掌。

高力士如何能不明白?他心甘情愿挨罚,因为他知道,玄宗不是不忍心,而是没有一个借口,一个全天下都逼他放弃的借口。

如今,高力士给他了。

贵妃死的当晚,玄宗枯坐到天亮。

此后的几日,他日夜不食,似乎已经心死魂灭。

在太子李亨要找玄宗的那个晚上,李俶找来小禄子,里应外合,偷换掉了李辅国要给太子的酒。

太子原本打算,如果玄宗不肯退位,就直接灌毒酒搞死他——难得太子也心狠了一回呢,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安沦陷,他终于也明白,满脑子骄奢淫逸的玄宗已经不适合在皇位上了。

因为被掉包,李亨喝下了那杯有巨毒的酒水。

李俶及时出现,尽管这毒他心知肚明,但他仍想救一救他的父亲,不为国家政治,只为亲情,可惜没能救成。

“来人!”李俶大喊,“李辅国谋害太子,抓住他!”

所有人都惊了,包括玄宗——玄宗不是不聪明,他是老糊涂,但此刻也回味出了什么。他终于明白,眼下自己恐怕是没能力再与小辈作对了,如果交出皇位,他或许能安享晚年,如果交不出,李亨就是他的下场。

后来,李俶斩杀了李辅国,囚禁了张良娣,架空了玄宗,一切事情做的干脆利落行云流水,全得益于安然的指点。

安然一直在做,她所谓的加快历史进程。

李俶在太原的行宫里,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天幕,说:“我多想这一切没有发生过……有时候闭上眼,我还以为,我仍在花萼楼里参加一场宴会。”

【……】

【之后你再南下收复长安、洛阳,就可以平定战乱了。】

李俶答:“我明白,我会这么做的。”

【不要重农抑商,要搞开放经济,合作才能共赢,战争只会带来贫穷和死亡。凡事都要以百姓的生活为考虑点,切记不要伤了百姓的心。得民心者的天下。我不知道以后你的故事会是如何发展,但我已经尽力了。】

李俶总觉得,安然话里有话,说的很是奇怪。

他试探地问:“你……你要走了吗?很久以前,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太对劲,我说不上来,总觉得你好像要离开了。我知道人与人的交往不能持久,但我还想等天下恢复太平盛世,再邀你一同共赏呢。”

【谢谢你,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可能看不到了。】

【不过没关系,我身在一个比大唐盛世还要盛世的时代,无数繁华,无数耀眼,车水马龙,欢歌载舞。百姓不愁吃不愁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我想,无论是你的时代还是我的,我们希望的,都是和平。】

李俶惊心:“看不到了,是什么意思?”

安然说:“也没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嘛,我只是快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

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就不让他出场了),潼关一战不想写那么悲惨,私心。

鱼朝恩是身世瞎写的,总之是个反派就对了!

山河表里潼关路。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58章 第 58 章

太原城内。

李俶坐在椅子上, 屋内没有点烛火,却有微光从半悬的天幕中透出,那上面滚动着一些文字,大多是各方将领上报的信息。

得益于天幕的帮助, 他能运筹帷幄, 统领千里外的战事。收复河东后,就要进攻范阳、平卢, 他要一举击破安庆绪与史思明的后盾, 收复北方。

此时离玄宗让位已过去不少时日。

不久前剑南闹了动乱, 原因自然是杨国忠被杀——杨国忠曾是剑南节度使, 尽管当得不尽人意, 但就是坨粪也有屎壳郎爱吃, 还是有那么些人支持杨国忠,认为朝廷不该杀他。

这一切的变化还得怪罪到玄宗上, 若他当时听劝, 南下去剑南,这暴动不就顺手解决了吗?如今剑南天高皇帝远,再被东面而来的安史叛军拉拢,就会变成南北对抗之势, 这让李俶很是头疼。

吱呀——

忽然,他的房门被推开。

夜已深,大部分人都睡觉去了,他先前也吩咐过不许让人来打扰他。

李俶有些烦闷:“朝恩, 不是说了别让人进来吗?!”

“我也不行吗?”那人失落道,“大哥当了皇帝可真威风, 想见一面都得请示呢, 那我退出去先跟鱼公公打声招呼——”

“哎!”李俶急忙起身, 想拦。

能喊他大哥的自然是李倓。

李俶只与他的弟弟相隔两三尺,晦暗不明的光线让他们都不太看得清彼此,忽然李俶转过身,似是想逃避,径直往里屋走。

李倓一把追上,拉住:“为何躲我?”

李俶偏开眼,不敢对视:“我没躲你,时辰不早了,我得睡了。”

李俶还未习惯以朕自称,还好现在没人看见,不然鱼朝恩又得提醒他得端着架子别再这样随便了。

他好像一直都没适应身份的转变,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李倓满脸不信地反问:“我听闻你最近夜不能寐,总是睡不安稳,还让御医给你开安神的方子……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李俶有些失神,“我的确整夜难以入眠!每当我闭上眼,总会看见那一幕,陈玄礼带着人逼圣……逼玄宗交出杨国忠,那时候我就在不远处。我不是同情杨国忠,我只是在想,好像人无论到什么位置,都难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李倓问:“所以你现在不自由。”

李俶没有回答。

气氛有些清冷,他们都孤零零地站立着,明明只隔着几步,中间却像有一堵墙一样。那道墙并非任何世俗隔阂,也并非人心之间的猜忌与试探,而是李俶不经意间垒起的心墙。

李倓又问:“你为什么要改名字?”

李俶答:“……算命先生说我原来的名字不好。”

“真的不好吗?”

“……”

俶,善也。

世间的美好,善良。这个名字曾经多适合他。

李俶有些哽咽:“……你就当过去的李俶已经死了罢。”

李倓摇头:“他没死,他一直在我眼前。”

李俶有些难捱,转身想走。

李倓喊:“我不怪你曾做的那些,我也知道殿下的死并不是李辅国做的。从小人人都觉得我性子单纯甚至有些愚笨,但我知道他们那些勾心斗角是怎么回事。如果那些背信弃义的事换成别人,我不会原谅。但你是我的哥哥,全天下恐怕也只剩下我,是唯一认识你几十年的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李俶一直背对着他,整个人一大半都陷入黑暗里。

没有人看得清他现在的表情,猜得透他现在的情绪,他好像黑暗中的一头困兽,时时刻刻准备扑咬路过的猎物一口。

只有李倓知道,李俶这几天已经脆弱到了极点。

如非必要,李俶不会选择这样的上位之路。

那可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从小养育他们长大的父亲。尽管有时严厉、有时难以沟通,到底骨肉情深。

李俶轻声低笑,似是自嘲:“……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你若是知道,就应该离我远一些才是。”

李倓说:“你以为谁都会怕你吗?我偏不怕!即使如今你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你是多长一只眼还是每天能多吃三碗饭啊?我瞧着也没多大变化嘛。”

玩笑有些冷清,空荡荡的屋内,沉默着。

半晌,李俶稍稍动了动身子,似乎想扭头往回看,但是没有真的扭回来。他沉声问:“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李俶坚定地打断道,“安庆绪杀了他爹安禄山,玄宗为了保命杀掉了杨国忠和贵妃,史思明一家也各怀鬼胎。小到家大到国,似乎每个人之间都充满了猜忌和背叛,但是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没有为什么。

信任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有些人可以因为能力而信任一个人,比如李林甫、李泌之辈;又有些人可以因为血缘至亲而相信一个人,比如安庆绪、史朝义一辈;还有些人能因为自身的人格魅力或品行赢得他人信任,比如贵妃尔尔。

而李俶与李倓之间,却超出了所有能囊括的具体原因,或许都有。信任,就是无论身在何处,哪怕天各一方,也紧紧相依的默契。

李俶终于回过身,看见李倓的脸,挂着浅浅的、宽容的微笑。那似乎有一种让他暖心的力量,他这些天背负的所有压力,都烟消云散。

他仿佛又回到了长安城内,那个小小的东宫里,他曾与李倓一同长大的年少时光。那时的他总是这样对李倓笑,替调皮捣蛋的李倓望风,免得被教书先生抓到偷懒而责罚。

“……倓儿。”李俶喃喃道。

“啧,说了我都多大人了,别叫这么肉麻。”李倓无语。

这时,天幕的光渐渐低沉了。

李俶大惊,连忙跑到天幕底下,想要阻止它消散。

李倓有些疑惑:“怎么了?”

李俶道:“……她要走了。”

“她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等她再出现呗。”

“她不会再出现了!”

“什、什么?”

完全黑下来的屋子里,李倓的心跳有些快,似乎没反应过来:“什么叫不会再出现了?”

李俶说:“她说她得了一种病,在她们的世界里,那种病没有药治,也治不好。所以后来她都没有再露脸,怕我们发现。”

李倓诧异:“……真、真的假的?”

李俶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希望是假的。”

月渐渐沉了,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这又是新的一天。

长安城内空空荡荡,曾挤满了人热闹非凡的西市,如今人去楼空,连只阿猫阿狗都没有留下。

寒风经过朱雀大街,径直吹入太极宫,也不知道已经盛夏,为何还能有这样阴凉的寒风。

安庆绪已经好几个夜晚睡不着觉,整日借着各种事情发脾气,在他身旁侍奉的人个个都带着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

别说他们是胜利方,占据了长安,哪有一个人高兴的??

“这样的长安,像一座鬼城!”

“哎你还真别说,我听闻大部队进城来,都不敢从亲仁坊过,得绕路呢!可邪乎了!”

“……那是那谁住过的吗?”

“对啊!凡人根本过不了,大半夜的还能听到哭声和拍门声!说是死得不甘心的鬼魂,会逗留人间,拍门哭冤呢。”

要不说背后别嚼舌根,这两个小太监只是随口一提,就被人举报到安庆绪耳朵里,安庆绪立马大发雷霆,将这两个人给杀了。

杀完还不解气,把尸体吊在亲仁坊里,让所有敢乱说的人都看着。

这样人人自危的长安城,一直到史思明来才“得救”。

那天史思明问安庆绪怎么没有接风宴?他毕竟算安禄山一辈的,安庆绪就算已经自封大燕皇帝,也不敢对史思明不敬。

于是当即在花萼楼设宴,所有人都能来参加。

史朝义和安庆绪不熟,说没两句话就打算离开。如今他跟着史思明,带领军队在城外扎营,营还没扎好,就来赴宴,他本就无心于此。

更何况,他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不知为何,他在离开前,去敬了安庆绪一杯酒。

安庆绪笑道:“小将军许久未见,还是如此恣意,当得上年少英雄啊。”

史朝义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没当回事。他喝完杯中酒,冷冷道:“家父与安都督自幼同乡长大,关系非常好。”

安庆绪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史朝义道:“若是手足有难,当兄弟的怎会置之不理?”

安庆绪大惊,猛地站起身。史朝义按住他的肩膀,将人按了回去。

史朝义说:“言尽于此,我军中还有事,先行离开。”

当晚,花萼楼内大火,安庆绪死于其中。

史思明当即接任,称大燕皇帝,同时要统整剑南兵马,与北方的大唐朝廷展开全面作战。

史朝义请求前往前线作战。

史思明当时正安排,想到之前史朝义请求留守范阳,他没答应——现在再拒绝恐怕不太好,便有应允之意。

只是史思明向来猜忌成性,话里话外还要说:“之前花萼楼里,你与安庆绪说过什么?”

史朝义一愣,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

他答:“忘了。”

史思明怒道:“忘了?!我怎么没见你忘记吃饭呢!我警告你,安庆绪是背信弃义之人,他的下场你也看见了!我知道你一直不服气,当初我没把你留在范阳,但你要明白,我为什么不把你留在那里。朝义,人人都喊你小将军,你是能做大事的人!但是!只有我给你权力,你才能办到。”

说罢,史思明又狠狠打了史朝义一下。

史朝义已经习惯史思明动不动就发脾气,他的处境和曾经的安庆绪,不能说毫无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他干脆不说话了,任凭对方发完脾气,再领了罚,然后得到一番虚情假意的安慰后,终于可以领兵走人。

史朝义有很多要活下去的理由,其中有一条就是他的军队。

他可以在史思明面前伏低做小,只要他还能上战场,那他总有翻身的一天。有时候人选择不了出身,就自暴自弃,但还有一种人,会卧薪尝胆。史朝义是后者,他相信自己能决定自己往后的路。

史思明称帝的消息传到太原,李俶那时已经任命李倓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让他带领军队想攻范阳,统一北方。但这消息传来,无疑有些打乱他的计划。

如今范阳有史朝清留守,再加上长安洛阳有史思明,两面夹击下,大唐还是腹背受敌,胜算不大。

那天,李倓与李光弼两人在商议战术。

他们决定与北方的回纥联手,向对方借兵,一同攻打叛贼。因为李倓曾想起天幕最开始说过,这些原本应该发生的历史里,回纥就是他们的盟友。

郭子仪感慨道:“天幕真是奇人,可惜我已有许久未看到她了。”

李俶在一旁没说话,自从当上皇帝后,他的话就少了很多。虽然有李倓安慰他,但到底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时,李俶身旁的鱼朝恩忽然开口:“陛下谋略斐然,没有天幕,也定能率领众军收复中原,郭帅您就不必操心啦。”

郭子仪皱了皱眉,看了眼李俶,对方云淡风轻,不为所动。

李光弼在一旁倒是不悦起来:“我们在这商量对策,有你什么事?”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鱼朝恩只是个太监,不好好地在角落里当隐形人,还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李俶面前指指点点,真的让人很窝火。李光弼这人直性子,喜怒都摆在脸上,当即拂袖而去。

李倓也有些挂不住,先追了出去。

李光弼道:“我不明白,陛下难道不知李辅国之辈?当日我便说要杀了鱼朝恩,他没有应允,如今还让鱼朝恩在身边伺候,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李倓叹了口气:“哎,我同你说吧,鱼朝恩和李辅国表面上是师徒,关系甚好,实际上鱼朝恩自幼被李辅国控制,也是个可怜人。后来暗中帮了陛下许多,所以才留在身边的。”

李光弼从来不爱什么勾心斗角,也听不出李倓的话外之意。他道:“我不管什么帮不帮的,鱼朝恩这个人,在我眼里就是不可信任之人。若不除掉他,我心难安!”

“哎——”李倓根本劝不住,李光弼已经远去。

于是李倓只好去找李俶。

他发现,如今他居然成了为数不多能和李俶交流的人。

也罢,这些话别人不敢说,但他得说。毕竟,他也看不惯鱼朝恩,只是一向顺着李俶的心思,大差不差的也不想惹李俶不开心。

回到屋子里,郭子仪和其他将士也走了。他轻瞥了鱼朝恩一眼,然后让他退下。鱼朝恩还不大愿意,李俶开口了才走。

屋内只剩下了兄弟两人。

李倓说:“眼下我们得派人与回纥那边的人汇合,然后一同进攻范阳。”

李俶若有似无地问:“你可有人选?”

李倓说:“回纥毕竟是外族人,和他们联手,就得派一个熟悉他们的人,所以自然是原本就在北方的将领最好。”

李俶一耳朵就听出来了:“李光弼?”

李倓道:“没错,他最合适。但是……”

李俶:“但是什么?”

李倓:“但他恐怕不愿。”

“为何不愿?”

“因为鱼朝恩。”

李俶很是讶异,虽然刚刚李光弼甩脸子离开,他没放在心上,但他也从不知道李光弼怎么会和一个太监结仇。

李倓解释道:“哥哥,当初李辅国那样害我们,你恨他至极,现在为什么要重蹈覆辙呢?”

李俶皱紧眉头:“……可我。”他顿了顿,思考着措辞,“那时候,高力士随玄宗而去,他不愿辅佐我。”

李倓颔首:“是啊,他肯定不愿。但这不是你用鱼朝恩的理由,你该知道,能背叛一次的人,就能背叛第二次。鱼朝恩不可信。”

李俶精疲力尽道:“我明白……我明白……”

李倓安慰他:“会好起来的。”

李俶只有在他面前,会难得展示脆弱,像是卸了刺的刺猬,柔软到不堪一击。那双眼里满是迷茫地问:“真的会吗?还要多久才能好起来?”

李倓说:“我会带兵收复长安和洛阳,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做到。”

李俶深深地看着他,重重地点头。

不久后,李俶下令赐死鱼朝恩,并不再重用宦官。李光弼与回纥联手,收复范阳平卢等河北之地,为后来李倓南下打好了坚实的基础。

冬去春来,天幕再也没出现过。

那时范阳已收复,史朝清南下投奔史思明,驻守洛阳。而李倓率大军与史朝义在蒲州交战,各有胜负,胶着不下。

史思明又尝试进攻河南睢阳,河南往下边是淮南,直通江南,那是大唐的经济命脉,如今的赋税和粮食大部分都靠江南撑着,一旦睢阳被破,大唐顷刻覆灭。

可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时间,所有人如热锅上的蚂蚁。

郭子仪这天正吃着饭,一个不注意,便晕倒了过去。请了大夫来看,才知道郭子仪连年带兵征战,短短一年,就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还与军队同吃同住——吃的都是粥水,完全不抵饱,加上他年岁已高,又奔波劳累,这一下才没缓过来。

李俶知道后,连忙赶来慰问。

自从收复河东与范阳之后,各种人事任命就该上了,他没有安排郭子仪留守,因为他知道,郭子仪比自己更能稳定军心。

只是这样劳累一个老将军,他实在于心不忍。

“朕不能再安稳地躲在你们身后了。”李俶说,“收复长安,本就是朕的职责,曾经丢失的一切,朕都要一点一点拿回来。”

“咳咳……”郭子仪咳了两声,躺在病床上,“陛下,只要臣还有一口气在,就能上战场杀敌。臣没什么的……”

李俶还要开口劝,只见身旁似乎有些光亮。

那种久违了的,熟悉的感觉,一瞬间将他拉回了数年前的相逢。

【哈喽,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许久未见你们有没有想我呢!今天这期视频咱们来讲……】

李俶惊喜地抬头,看见军帐中,赫然是那块熟悉的屏幕。

他道:“你回来了!?”

郭子仪也诧异地探起身子,哎咱就说病都吓好了。

【……】

视频放完,屏幕黑了一会,安然才重新出现。

【哇,许久不见!】

天幕里的安然和从前的模样别无二致,就是那种漂亮里带着点古灵精怪,总能让人想起她在大明宫当众怼玄宗的样子。

李俶惊喜了一会,差点激动到哭出来。

他对安然的情感就好像多年老友,曾经还以为此生不能再见,竟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就消失,那是遗憾满满。如今重逢,只恨不能时光匆匆,不知话该从何说起。

【别哭啊,原来你长这样子,好看又不好看的。】

李俶大惊:“你能看见我?”

【对啊,莫名其妙的。我本来已经死了,可是我好像又没有死,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我完全理解不了的地方。】

李俶仔细看,安然那边的背景的确和从前的宿舍不太一样了。

很空旷,似乎是个很大的房间,没有家具,只有一些闪烁的符号,李俶这个老古董完全看不懂。

【总之,因为我还没有结束大唐这条线,系统还不许我下线,所以我顽强地活着,并且要等你结束安史之乱才行。天呐我是什么悲惨打工人,死了还要九九六,真是没天理啊呜呜呜】

【好啦好啦,知道你见到我很开心,但是现在不是开心的时候——哎我看你们的故事好像按快进键一样,总之现在是什么难题呢?】

李俶道:“睢阳。史思明带军进攻睢阳,而我军在朔方与太原,并且与史朝义在蒲州交战。北方契丹西南吐蕃亦有小战事相扰,实在无法前往支援。”

【睢阳啊……】

【我试着把天幕投放过去吧。原本历史上睢阳很惨的,张巡带兵守城,死守了十个月,才等到北方大捷。不过我也是没想到,历史的进度条真被我拉快了,原本八年安史之乱,如今不到三年,或许能在三年多的时候就结束,这可是大好事啊,笑一笑嘛,没什么的。曾经多艰难不是都挺过来了吗?】

【好啦,不和你玩,我要去找李倓啦。哎呀,没想到我又阻止了一次历史人物死亡,这下成就点又加了!还真是满足感狂飙啊!】

作者有话说:

安庆绪是在丢失洛阳、长安之后被史思明杀的,本章纯属虚构。

他道:“因为财政的难题, 圣上只能下放税收权力, 设立节度使, 久而久之节度使变成了地方霸主, 土皇帝似的, 甚至大多时候完全不用过问朝廷——这也是安禄山为什么会谋反的底气吧。”

【不错,安禄山手握三地节度使, 加上他本人能兵善战, 培养的军队骁勇非凡,所以才敢谋反。而大唐不行,大唐像个空壳子一样,风吹一吹就散架了。眼下李林甫已死, 我很担心安禄山……安禄山随时会反。】

除非李俶能当上掌权者……

也就是说,他得得到那个位子,让自己拥有话语权,最最最起码,不能只是个闲散的广平王。

【可是变钱治标不治本,不过是多苟延残喘几年罢了。大唐真想挽救自己,就得破旧立新,而要破旧立新,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说实话吧,能握得起这把刀的人,不会是李泌,而是你。】

第51章 第 51 章

李俶道:“近日来,东宫都派人盯着安禄山。他的心思目前还在于杨国忠争夺相位上,并没有谋反的迹象。”

【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对了,玄宗怎么想的, 他会选杨国忠还是安禄山?真是无语了,选哪个都让人很难评。】

李俶想了想:“若是他能解决眼下大唐的难题,或许圣上会另眼相待。”

李俶惊讶:“……我?”

安然今日与他说过种种,涉及到了兵制、财务等国家危难的根本问题,每一桩每一条都毫无保留地揭露困窘,却没有给出解决的办法。

是啊,在玄宗当政的时候,能有什么解决办法?如果不是决策者,只是个提议者的话,就算再想废除旧制,又有什么用呢?

【可我们总不能这样干等下去。】

【你说东宫会扶持李泌,那么……如何让李泌顺利登上相位?他那高冷的脾气,恐怕是争不过杨国忠与安禄山的。毕竟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而李泌别说哭了,就是给人笑一笑都难。】

安然轻轻叹了声气,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回了刚刚李泌的事。

【你说得对,李泌想要得到玄宗的青睐,只能是有实质性的功绩或者建设,他还得对大唐眼前的财政危机有强力的挽救措施——这可比会哭会笑难多了,你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吗?】

【难题?你是说让李泌像李林甫一样通过暴力手段变钱吗?】

李俶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李俶答:“我不知道, 玄宗对立相的态度还很模糊, 似乎他想等到李相死亡的真相大白后, 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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