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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我远点

160-168

艺术楼这边没什么学生,比高三教学楼要安静,宁堔找准花坛附近的石头长椅,刚想让骆尘菲一起去坐,结果发现小姑娘竟然穿着短裙。

亏得这一路他完全没注意到,于是话到嘴边立马咽了回去。

天气不算暖和,一身短裙往石头上坐大概会冷。

沈默没直接进教室,而是看着宁堔和骆尘菲朝艺术楼方向走。

他原本就身高腿长极其显眼,随便往走廊那一站,能吸引不少目光。

“再看下去要成望夫石了。”

骆尘菲挤出笑容:“没事,我不怕冷的。”说完低下头,盯着自己细白的手指出神。

以往骆尘菲对着宁堔,总有说不完的话,聋子见了都能活生生被聒噪得绕道,这会却闷不吭声,恨不能原地化成透明人。

宁堔再怎么直的像块钢,也察觉到对方神色的不对劲。

宁堔始终学不会揣摩女生想法,骆尘菲对他的那些心思,还是旅游回来后,沈默提醒他才恍然大悟。

在这之前,他没朝任何情感方面怀疑过。

主要很难去怀疑,对方这样一个优秀漂亮的女生,为什么要喜欢他,太过离谱。

宁堔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觉得读不懂女生的心理。

看来这世界上,不光只有沈默瞎。

骆尘菲见宁堔半天不说话,看了看宁堔的侧脸,毫不意外心跳再次复苏,跟敲鼓似的震荡着。

不过震了没几下,骆尘菲咬着嘴唇,继续一脸黯然失落。

刚才她看见了。

站在高三教学楼走廊专心致志看宁堔时,宁堔做了一个很细微的动作,细微到哪怕路过的学生凑他们跟前,可能都会忽视。

但骆尘菲不同,与宁堔相关的,只要进入她视线,任何细节她都不会错过。

那时候,宁堔利用偏头时的视角盲点,嘴唇碰了一下沈默搭在他肩头的手背,虽然停留时间不足半秒,仍被骆尘菲精准捕捉到了。

不是不小心,更不是开玩笑,因为沈默注意到后,看宁堔的目光明显温和下来,是那种面对非常喜欢的人才有的温和。

怎么可能呢,宁堔和沈默哥哥,他们难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

骆尘菲不敢继续往更深处琢磨,石头椅子太过冰冷,膝盖到小腿毫无知觉,连带脑子似乎也被冻住,丧失一切情绪感知力。

“……” 干坐了一会,宁堔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起头,最后还是决定不绕弯子直奔主题,“很早以前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总觉得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去喜欢谁。”

骆尘菲眨了下眼,依旧闷不吭声,只是头埋得更低了。

宁堔:“后来转进这个学校,不过几天,就遇到了。”

骆尘菲嘴角慢慢往上弯:“是吗?真好。”

“你是个特别好的女生,所以我觉得你肯定也能……”宁堔开始费力阻止语言,想着该怎么把话说开,但又不至于让对方难堪。

“是沈默哥哥?”骆尘菲打断宁堔,始终低着头,视线变得一片模糊,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跟着宁堔来这里,又亲耳听到这么些话。

“嗯。”宁堔点点头,“我见到他第一眼,就被吸引住,然后一直没办法忘记。”

“所以你不喜欢女生,而是喜欢男生,对吗?”骆尘菲看向宁堔,又移开目光。

宁堔:“或许吧,除了沈默,其他人没有让我有过这种喜欢的感觉。”

喉咙发苦发涩,骆尘菲差点笑容撑不下去,忍着眼泪故作轻松说:“哎呀,沈默哥哥那么好,宁堔你喜欢他,也很正常啦。

所以她根本比不过,长相比不过,家世比不过,沈默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她输个彻底。

宁堔慢慢将目光转向身旁始终不肯直视他的骆尘菲,低垂眼睫:“对不起。”

骆尘菲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哭腔,笑着望向头顶那些常青树:“没关系,你不用和我道歉,是我自己非要天天粘着你,让你造成困扰,况且这种事,没有谁对谁错。”

“其实我从没觉得困扰。”宁堔看到骆尘菲通红憋着不敢哭的眼眶,一个不忍心,伸出了手。

这个动作,让尘菲也跟着一愣,瞪着双好看的圆眼睛微微张开嘴,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全身僵直动也不敢动抬头望着宁堔。

太没出息了,骆尘菲心想,这种时候,她竟然还在奢望宁堔会抱一抱自己。

直到面带泪水看着宁堔放下胳膊,并且眼神里有非常明显的怜悯,失落再一次重返。

“我先……回教室了。”骆尘菲用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没敢看宁堔,头也不回地大步往一个方向落荒而逃。

突如其来的胃疼,像是有无数的刀片在肚子里刮,直到终于扛不住剧烈的疼痛,骆尘菲找了个角落捂着肚子蹲下,紧皱眉头仍由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话还没说完就这么离开,宁堔会生气吗?

想到这里,泪水来的更加汹涌澎湃,睫毛被眼泪浸湿打成结,两只手轮番上阵也擦不完。

而且自己哭的样子那么丑,万一宁堔讨厌她了该怎么办。

骆尘菲从未像今天这样无助与绝望。

宁堔心事重重回到教室时,已经是第一节晚自习铃声过后,他先是朝沈默座位看去,发现对方也在看他,脸上表情不是很明显。

看来是还没消气。

但宁堔这会也没心情哄了,回到座位整个人往椅子一靠,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空。

骆尘菲眼睛里泪水打转的模样如同放电影,怎么也挥之不去。

老师还没来,教室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不时响起,定了定神,宁堔抽出本书看,结果发现很难集中注意力。

三节晚自习宁堔都不怎么在状态,被老师叫名字回答问题都没听见,还是沈默替他回答解了围。

直到下课,沈默越过中间几个组的过道,站在宁堔座位前,低头仔细观察宁堔要死不活的表情,问他:“怎么,没和她说清楚?”

“说清楚了。”宁堔抬头,“就是现在突然觉得不应该说。”

说比不说带来的伤害更大,宁堔从没想过要伤害对方。

“长痛不如短痛,你这么做是对的,没必要把自己代入加害者的身份去自责。”沈默的声音缓慢响起,“而且尘菲她没那么脆弱,等着吧,过段时间她自己就会想通。”

三岁看老,小时候做了那么久的邻居,沈默非常了解骆尘菲的处事风格。

宁堔低头闭了闭眼睛,然后对沈默笑:“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默也笑,不置可否扬起眉。

但沈默的这些安慰还是起了效果,宁堔觉得心里没那么堵的慌,多少能松口气。

当天骆尘菲因为情绪反应太过激烈造成突发性胃绞痛,最后还是没能坚持到晚自习结束,被亲哥骆尘锦火急火燎赶到学校把人接了回去。

“不是我说你骆老二,真够可以啊,失个恋失成这德行,出息呢,拍青春疼痛电影都不带你这样夸张的吧。”骆尘锦搞清楚来龙去脉后,大晚上的一路将车开得飞快,还不忘对副驾驶瘫着不动的骆尘菲使劲挖苦。

骆尘菲有气无力白了一眼幸灾乐祸的亲哥,用哭哑了的声音怼他:“我警告你我现在精神很不稳定,别惹我。”

“哎哟我好怕啊。”骆尘锦哈哈一笑,点评道,“别说,你这声音可以去给那什么唐老鸭配音了。”

没等他笑完,骆尘菲突然瘪着嘴,转头将车窗放下,伴随一股强风猛地灌进车内,张开嗓门就哭,嚎的跟杀猪没什么区别。

骆尘锦被狠狠惊吓住,忙将车窗关上,一只手堵住耳朵求饶:“哎哎哎,错了错了哥哥错了,你先别喊,这样属于扰民懂不懂!”

骆尘菲不理他,坐在副驾驶对着车窗继续哭,头发糊一脸也不管,誓要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

哭完后,骆尘菲边用纸巾擦眼角边说:“哥,我不去医院,我想回家睡觉。”她突然感到一种失重般的疲累,不想说话不想见任何人,只想安静呆着。

“行,你是祖宗,都听你的。”男人叹了口气,重新打亮转向灯。

到了家,兄妹俩站在玄关处换鞋子,骆尘锦问:“真就这么喜欢人家?”

骆尘菲眼皮肿得像颗熟透的桃,安静很久,才驴唇不对马嘴地说:“要是人可以选择性别,我宁愿自己不是女生。”

说完在骆尘锦震惊的表情下,拽起背包飞快冲向三楼房间。

骆帅哥还没来得及领悟妹妹话里的意思,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骆尘锦只好搁下车钥匙,先接电话。

听出对面熟悉的声音后,笑了笑:“老周是你啊,咱都多久没联系了,快半年了吧。”

“嗯,有点事和你说。”老周语气很严肃。

“唔,你说。”骆尘锦眼底依旧带笑,懒散地躺在一楼客厅,吃家里阿姨刚摘洗好的葡萄。

“是关于去年尘菲被绑架的案子,现在有点眉目了。”

骆尘锦目光一停,反问:“不是说查不到人吗?沿路上百个监控都没拍到,怎么突然有线索了?”

“不是查到的线索。”老周说,“嫌疑犯自己上局里投案自首,交代了绑架过程。”

骆尘锦听了慢慢将身体坐正,面带嘲讽笑了笑:“挺稀奇,第一次听说还有悔过自新的罪犯,看来这得发锦旗表扬了。”

“对方还没成年,年龄太小,估计也是一时冲动。”老周说着点了根烟,“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案子会重新走刑事诉讼,你准备准备继续向法院提交起诉,不过可能也没多大用。这种未成年犯案加上自主投案,在刑罚裁量上,一般只会轻判或者减轻处罚,以教育批评为主,总之你先做好心里准备。”

“好我明白,辛苦你了老周。”骆尘锦语气不冷不热,似乎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

老周继续说:“剩余的是需要被害人配合做个证,你问问尘菲愿不愿意出面,当然,她要是不愿意也不勉强,毕竟小姑娘家碰上这种事,多少都会产生心理阴影。”

“不至于就上升到心理阴影。”骆尘锦一笑,“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家骆老二,她这人没别的优点,就在心胸宽广上比谁都看得开。大事三个月小事三天,说翻篇就翻篇,只管放心。”

“好好,那样最好。”老周连忙说。

挂电话前,骆尘锦问:“对了,自首的那人叫什么名儿。”

“姓陆,陆之衍,和尘菲念同一所高中。我等会发照片给你,你让她看看,肯定是认识的,一般这种免不了熟人作案。”

陆之衍?

骆尘锦若有所思,总觉得在哪听过这名字,挺耳熟。

老周办事十分有效率,很快发来了照片,骆尘锦慢悠悠点开,放大。

看了没几秒,骆尘锦莫名觉得挺不舒服,皱起了眉。

照片背景是在公安局的讯问室,逼兀狭窄的环境里,少年坐在那似笑非笑盯着镜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冷,还没到寒冬腊月,早早穿了件深色羊毛外套。

让骆尘锦不爽的是,照片上这小子眼神折射的内容完全不像个俯首认罪的,反倒像故意和警察挑衅:

我人就在这里,有能耐你们尽管来抓我。

“什么玩意儿!”骆尘锦将手机扔回茶几,不愿再看,实在看得他火大。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时间线拉回至一周前。

大约凌晨快两点多,某小区居民楼内,见不到谁家窗户亮着灯,无论上班还是上学的,基本都已经睡下。

万籁俱寂的夜晚,月亮自西向东慢慢隐入云层,年代久远的破旧路灯时闪时灭,苟延残喘洒照着一小片范围。

不到百平方的屋子里传出拖鞋踩地的动静,把本来熟睡的王超给吵醒。

又来了。

王超没有马上睁眼,保持原来的姿势躺在没开灯的房间,权当自己耳朵聋了。

为避免周一上学迟到,王超定了六点半的闹钟,清早就得坐十来个站的地铁赶去附中上早自习,拿不出多余精力应付别的事。

太困了,困得眼睛又酸又胀,他只想睡觉。

但事与愿违,随着一连串不知道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与女人喋喋不休的絮叨声,在深夜的环境,如同上演一出活的诡异惊悚剧。

精神疲惫下,王超重重吐出了一口气,强压着火闭眼在脑子里数数,企图让自己重新睡着。

睡着了自然就听不见那些扰人清梦的杂音。

“浩浩啊,我可怜的浩浩,你在哪啊,妈妈好想你。”

“坏人!是坏人害了我的浩浩,杀死坏人,杀死他!”

“你们为什么不抓坏人,为什么要放了他,都坏,都是坏蛋!”

“我要报警,让警察把你们这些坏人全抓走,全部抓走枪毙,快报警,给我的浩浩报仇……”

王超走到客厅时,看到的便是他妈披头散发死死捏着个电视遥控器,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摁着遥控器上的数字,企图打电话“报警”。

而他爸则离得不远处坐着,手上捏着烟,不发一言看那疯女人又是吼又是哭,眼神堆积出的疲惫麻木,几乎快将他压垮。

这个家已经毁了。

“爸你去睡,我来看着她。”王超说。

“大超。”男人一开口,嗓子跟劈柴似的发不出声音,因为整晚没能好好休息,此时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王超目光仍停在他妈身上:“你单位明天不是有事吗?要是去迟了肯定不好交代,回屋去睡吧。”

“你要上学,还是我……”

“我让你去睡,听不懂吗!”王超突然吼了一声,瞪眼看着他爸。

这一声吼,让跪在地上的女人安静下来,满脸惊恐抱着遥控器,嘴里不断低声说着什么,边说还边摇头晃脑着,活像个真正的疯子。

终于,男人默不作声掐灭手里的烟头,用力抹了把脸,起身朝里间的主卧室走去。

经过王超身边时他说:“其实你妈这些年过的也不容易,别太责怪她。”

不容易?

王超以为自己听见了什么极为荒唐的笑话,哪他妈来的不容易,分明是自作自受。

男人懦弱无能了一辈子,到现在竟然还在给这疯女人找理由。

但王超没开口反驳,现在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都靠着他爸那点收入。

一个月前,因为女人突然连续犯病发疯,导致他爸不能按时按点上班,险些被单位领导以公私不分的名义开除。

真正不容易的,是他爸才对。

他妈就应该被送去精神病院自生自灭,偏偏他爸死活不愿意。

王超接连请了两周的假照顾因为亲哥的死,精神越发不正常的亲妈,并且早晚24小时贴身守着。

小区里的邻居左右知道他们家的事,虽然有那么一部分当笑话看,但更多的还是同情。

除了一日三餐,王超还用轮椅推着他妈在小区内兜圈散步,饭后早晚各一次,专往有人的地方凑。

一开始他妈十分抵触,到出门时间总是各种不配合砸东西闹脾气,扬言外面都是要杀她家宝贝浩浩的坏人。

渐渐的,随着出门次数增加,碰到小区邻居和他们打招呼,轮椅上的王超他妈偶尔也会冲邻居们腼腆地笑笑,只不过目光仍带着躲闪与警惕。

一切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大超,又带着你妈出门散步呢。”

“真是个孝顺孩子,不像我家那混世魔王,成天除了玩电脑打游戏啥事不干,气得我够呛。”

“你妈命好,有你这么儿子,算捡着福气了。”

“可不是,下半辈子不愁没人照顾。”

这些夸奖落在王超耳里,好比雨水沉入大海,他并不当回事,听多了甚至会感到厌烦。

但总算是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并且比预期的还要更理想。

照例是某天晚饭过后,王超像平时一样将他妈搀扶到轮椅坐好,出门前还特意给他妈多带了条披肩。

天气预报说了,傍晚可能会降温。

“我出门了。”

“大超。”原本在厨房收拾碗筷的王超他爸追出来。

王超双手把着轮椅,低头看了眼正专心玩衣服扣子的亲妈,然后才将视线转向客厅:“怎么了爸?”

男人脸上带着宽慰的笑:“这段时间辛苦你,你妈她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不少,精神也好多了。”

王超嗯了一声,面色很平静:“没其他事我带妈先出去了。”

“夜里有风,你们早点回来。”王超他爸嘱咐。

“我知道。”

小区傍晚散步遛弯的挺多,王超推着他妈绕小区人多的地方走了一圈,正要出小区大门上街上去时,原本不发一言的女人感觉到什么,转过头目不转睛盯着王超。

王超没去管她,继续推着轮椅慢慢走着,走到一个没人的巷子口才停下来。

“你要带我去哪?”女人问,突然伸手抓住王超,而且抓的很紧。

“散步。”王超说。

“我不去,有坏人,坏人要杀我。”女人情绪激动起来,嘴里开始语无伦次骂着,恢复到原本疯疯癫癫的状态,几次试图从轮椅跳下去。

“没有坏人。”

女人听了猛地转过头,指着王超骂:“你没安好心!”

“别闹了,我带你去找我哥。”王超心平气和说,将披肩搭在还在不断挣扎女人背上,“你不是一直想见他?”

“见浩浩?”女人一脸懵懂。

王超在女人耳边说:“我哥他在前面等你。”

“好啊,见浩浩,我要见我的浩浩。”女人听完嘿嘿笑起来,还哼起了歌,可见是真的开心。

出了巷子,前面就是大马路,路边有不少烧烤店和小吃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空气中满是糖炒栗子的香味。

王超想起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傍晚,爸妈带着他和哥哥王浩出来散步,街上人太多,他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走散了。

因为太害怕不敢瞎跑,就在原地站着等爸妈回来找他,结果等了有一个小时,也没等到谁来接他,最后还是被同小区的邻居路过发现给带了回去。

推开家门那一瞬间,他闻到了浓浓的糖炒栗子味,哥哥王浩坐在客厅边吃栗子边对他笑嘻嘻做鬼脸,爸妈则是怪他瞎跑,还被臭骂了一顿。

没有人关心他是怎么回来的,也没人在乎他一个人站在夜晚的大街害不害怕。

从那天起,王超就明白,父母是偏心哥哥的。

偏心的原因十分简单,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哥哥长得像妈妈外貌上更好看,而王超像他那朴实的爸,平平无奇扔进人堆就能立马找不到。

所以无论王超在学习上多么用功,多么乖巧懂事,也不能让亲妈将注意力分一点在他身上。他爸天生性格软弱,什么都听老婆的,自然也跟着偏袒哥哥王浩。

在家里王超纯粹是个多余的人。

俗话说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在亲妈的溺爱下,他哥王浩变得无法无天,性格上的缺陷也逐渐暴露出来。

读不进书正事不干,霸凌欺负同学倒是一把好手,光是把人揍进医院就数不清有多少次,他妈跟在后头成天替他哥擦屁股,拿出家里的存款给人赔礼道歉,从来不舍得说他哥一句不对。

偶尔他爸实在看不下去,对他哥说几句重话,他妈就跟炸毛的乌眼鸡似的将他爸骂个狗血淋头,反过来怪他爸不中用,继续仍由王浩不把人命不当回事,在学校横行霸道欺凌殴打同学。

“浩浩还是个孩子,他能有什么错。”这是他妈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他哥确实没有错,错就错在有个极端偏心与不讲道理的亲妈,家庭教育的失败导致他哥落得个被同学砍死的下场,他妈才是杀了他哥的真正元凶。

他妈比他哥更该死。

“浩浩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快告诉我我的浩浩在哪?”

女人焦急的说话声打断了王超的思路。

王超缓慢走到轮椅跟前,与女人四目相对:“妈,你看看我,真的认不出我是谁吗?”

女人呆呆望着王超,继续一个劲儿拽着他问:“浩浩在哪,你快告诉我,我要见我的浩浩。”

一抹失望爬上眼角,他面无表情看了眼女人:“我哥他就在马路对面,你过去找他吧。”

说完王超松开轮椅的手刹,将女人独自留在已经亮起红灯的人行道旁,自己则朝某个方向走去,那里有个卖糖炒栗子的小吃摊。

小摊老板称栗子的间隙,王超听见一阵刺耳的汽车轮胎声,伴随着人群的尖叫此起彼伏。

王超没有回头看。

从他哥死的那天开始,现在过去了快十年,女人一次也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将他当成空气一般的存在。

既然不在乎,当初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呢,王超始终搞不明白。

糖炒栗子确实很香,王超边剥栗子边看着斑马线上因为车祸而围上去的人群,嘴角不受控制地展露出笑来,因为笑得太用力差点还被栗子呛着。

为什么笑,大概是栗子太好吃了,从小时候走丢那天回到家后,王超再也没有吃过这玩意。不光不吃,甚至闻着味都会忍不住皱眉。

不过挺奇怪,本该是甜味的栗子,吃着吃着竟然又咸又涩。

反过来想,他又觉得正常,混着眼泪一块往下咽,当然会咸。

很快一袋子糖炒栗子全部吃完,伴随着呜呜泱泱的救护车声,王超抹掉脸上的眼泪,冷冷注视着倒在轮椅下被车撞得血肉模糊的亲妈。

隔了十年,当初的霸凌者以及催生出霸凌者的人都死了。

王超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提示音持续了很久没人接,王超蹲在离车祸事故现场不远,耐心等待着。

好不容易电话通了,王超捏着一纸袋的板栗壳,声音微微发着颤,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现在我和你是一条路上的人,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你最好别想着躲我,不然我什么都干的出来。”

对方听完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不把我当人也好,利用我也好,哪怕当条狗我也乐意,前提是别躲我。”王超深吸了口气,“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否则你做的那些事,我会一五一十说给警察听,我陪着你一块死。”

“你要不猜猜我现在在哪?”

王超:“在哪?”

“公安局。”说完,手机那头的通话被直接切断。

王超盯着手机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指甲嵌入掌心,一瞬间脑子里冒出的火怎么也压不住:

“陆之衍我操你大爷!”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被陆之衍给耍了。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未成年犯案自首这种芝麻大点的破事,居然还大张旗鼓转到市局!区局那帮废物现在是除了吃饭睡觉其余一概不管,案子全靠求助场外观众来破是吗?到底谁教他们这么办事的!”

市公安总局内,因年底大案要案增多,连轴转了快一宿没合眼的刑侦队副支队屈凯,顶着山雨欲来的低气压,将手里的案件记录拍得啪啪作响,气得眼周的黑眼圈整整大了一轮。

底下的炮灰刑警们个个如惊弓之鸟,恨不得原地土遁以保自身平安。

“呃,那个副队。”炮灰之一战战兢兢开口,“这案子吧,它有点特殊,所以才……”

“再特殊比我们手头的恶性杀人案重要?打回去不办,什么玩意儿,当市局是收破烂还是青少年福利院!跟区局的人说,如果这类小案都解决不了,我建议区局上上下下集体请辞,否则咱们公安系统养活不了这么多废物!”

无人再敢答话。

“报告屈副,据自首的学生交代,他前后一共犯了六起案子,除了五起表面看着都是意外事故,另外还涉及到一桩命案,而且这六起案子有个共通点——找不出直接证据证明自首的学生就是犯案人。我认为,案情远比表面看着要复杂得多,您要不再仔细看看?”一民女警见指望不上这帮大老爷们,只好生无可恋地勇敢站出来陈述案件详情。

话音落下,原本大骂特骂的屈副队保持怒目而视的表情,整个人像被人点了穴静止在那,大约过了十秒,紧皱的眉心才松了松,抿嘴重新拿起案件记录认真研究起来。

翻看完后,屈凯面色相比之前缓和不少,只见他呼出口气,狠狠掐住几个晚上没睡好觉的眉心说:“行了,明天将那自首的未成年重新审一遍,以及打电话通知区局找个负责人过来协助调查。另外除了值班的几个,其他都回去睡觉,养足精神再来。”

“是。”所有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吞回肚子里。

“哎那谁,小许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原本混在警察堆里某个年轻人抬头,脸上肉眼可见地露出惶恐,摇摆不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才慢慢“啊”了一声,认命地放下手里做会议记录的小本子,苦着表情等待这位脾气不太好的副队长发话。

年轻人长相看着尤为老实巴交,活像个没出社会的愣头青,即使身穿警察制服,也很难让人将他与办理大案要案的刑警联系在一块。

特别是朝某个方向看时,他总下意识往一旁偏转,再转回来眼神干净得堪称愚蠢,而且还带着点说不出的畏畏缩缩。

让人忍不住想起一句话,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直到从副队嘴里听到要将区局转来的未成年自首案交给自己,年轻人再次睁大不可思议的双眼,支支吾吾了半天点头:“好的屈副,我会努力做好。”

语气要死不活,毫无斗志。

“另外我会让老郑和你一起调查,他办案经验丰富,你跟着能学到不少,就当磨炼了。”屈凯说。

年轻人终于有了点活人气:“那太好了,谢谢屈副!”

老郑是队里出了名的劳模工作狂,办事雷厉风行,一个顶十个。有了老郑,基本不用费什么力,纯当背景板吉祥物的份儿,简直轻松得不行。

屈凯:“……”

屈副队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不应该把案子交给这个入职不满三年的新人。

到第二天,总局一半的人都听说有个神似反社会的青少年罪犯被带到了审讯室,由老郑和队里的新人小许来审。于是手头没什么活的纷纷过来刑侦组凑热闹,凑没多大会,又被逐一赶回岗位。

进讯问室前,老郑交代小许,说像这种未成年罪犯,特别还屡次犯案无视法律道德的,往往在审问环节比较棘手,不可能一次性将所有案件细节全部问清楚,要做好长期周旋的准备。

小许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一个头发遮眼染着黄毛,初中没读完早早辍学,靠着啃老吸父母血维持基本生活,以及没事抖腿爱翻白眼,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往地上吐口唾沫,咋咋呼呼恨不能原地上天的小流氓形象。

以往审的那些青少年罪犯,无一例外全是这种,非常考验自身的忍耐度,审问途中一个不留神,都会憋不住想动手抽死这些熊孩子。

怀疑人生的同时,也好奇当代父母到底怎么教育孩子,养出这么些品种奇特扰乱治安的祸害。

小许忧心忡忡跟着老郑一前一后走进讯问室,做好了即将面对一个说话抖腿翻白眼,穿着奇装异服黄毛混混的心理准备。

结果真正见到本人后,小许才知道心理准备白做了。

眼前的男生神情安静,坐姿端正,没有半点吊儿郎当。

最重要的是,头发是纯正天然的黑色,并未顶着一脑袋劣质粗糙的黄毛污染视线。

对黄毛阴影颇深的小许松了口气,将对方从“脑残混混”划分到了“还算正常”这一范围。

陆之衍目睹到这个年轻小警察的神情转变,冲对方微笑了一下。

他没想到总局刑警队,竟然还有这种心思全写在脸上,毫无城府的警察。

这一笑,让小许对陆之衍的好印象更上一个档次,暗自琢磨今天的审讯过程应该会比想象中顺利。

老郑没有耽搁,简单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嫌疑犯,公事公办开口:“陆之衍,足17岁,目前就读于市区某附属重点高中,上的还是重点班,在校期间无任何违规违纪。你班主任给出的评价是,性格开朗外向,与同学相处融洽,称得上是个人缘极好的学生。”

说到这,老郑故意停顿几秒,观察他的表情,然后才继续说:“这些是分局那边提供的笔录信息,对此你有要补充或是更正的吗?”

“没有。”

“进入下一个问题。”老郑拿出另一份口供资料,不轻不重往桌上一拍,“现在请你重新口述一遍六起案子。注意,越是细节的地方越要重点复述,现在离24小时还早,不要想着刻意隐瞒拖时间。”

陆之衍在刑警特有的锐利眼神下,没有假装害怕或紧张,更没有故意表现出内心那种不屑一顾找警察的不痛快,而是平平淡淡一撩眼皮,有头有尾回忆起他干过的种种荒唐事。

小许赶忙开始做讯问记录。

口述期间,老郑偶尔会看似随意地打断陆之衍,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或者起身在讯问室内来回走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观察陆之衍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企图揪出对方撒谎的端倪。

然而一无所获。

总局的讯问室不像分局,头顶的灯照格外明亮刺眼,自上而下打在脸上,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陆之衍上半部分脸被灯照反射出冷森森的白,下半张脸则沉入影子中,表情始终波澜不惊,只有与人对视时,才会露出点转瞬即逝的笑。

随着案件被一点点揭开,小许警官憋着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直到听见一句“我说完了”,才慢慢将憋着的那口气吐出来。

再看时间,过去不到一个小时,陆之衍的配合程度超乎想象的顺利,果然没有拖时间。

相关案情在陆之衍的坦白下,除了证据方面存在疑点,其余再没什么可问的,老郑紧皱的眉头始终舒展不开。

“好,回到先前的问题。”老郑拿起审讯桌上的笔,撑着眉心短暂思考过后,重新看向陆之衍,“你目前在一所分数线偏高的重点中学念书,以及能进重点班,说明你成绩优秀,学习上肯定是下过功夫的,离明年高考剩不到半年,这种关键时刻来向警方投案自首,到底图什么呢?你就不怕自己的学业和前途因此彻底断送?”

面对这种问题,陆之衍显然是早有预料,一言不发垂着视线笑了笑。

老郑:“说说你的理由?”

“警察叔叔。”陆之衍改变原本端坐的姿势,缓缓靠着身后的椅背,“我不认为成绩可以用来定义一个人的好坏,况且你口中所谓的成绩优秀,不过是上课期间干了点正经事稍微听了课而已,属于人人都可以达到的目标,断送就断送了,我不觉得可惜。能换个问题吗?”

这些话猛一下落入两位刑警耳中,导致空气整个沉寂下来。老郑几次张了张嘴,看着像是随时打算骂街,旁边的小许则是羞愧地低头不敢说话,没一会脸还红了。

俩人学生时代无论大考小考,拼死也只能勉强擦着及格线低空飞过,陆之衍的话简直比当着面扇巴掌还让他们难受。

仿佛是在说,考试这么简单的事,如果听了课还拿不了高分,那铁定是脑子有问题,要么天生智力发育欠缺,属于品种少有的蠢货。

“哦行,我明白了。”老郑合上档案本,收拾完口供资料拍了拍还在那找不着北的小许,示意他出讯问室再做下一步调查。

老郑片刻也不想再浪费,自己先离开了,留下小许手忙脚乱又是揣笔又是抱电脑,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刺啦推开椅子打算起身。

“如果没有实际证据,法律会判我的刑吗?”

小许急着要走,听到这句询问倏地站在原地没动,他先是看了看头顶的监控,又看向讯问室单面玻璃的方向,那里随时有值班刑警守着。

局里明文规定,审讯过程中必须有两人或两人以上的警察在场,不得单独与嫌疑犯谈话,否则视为违纪。

小许不敢独自在讯问室久留,想了想匆匆说:“我刚入职时,师傅就和我说过,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案件的发生,那么一定会留下作案痕迹,无论那些痕迹多么微小不值一提,也足以让犯下罪恶的人受到法律制裁。如果你口供里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作为警察,绝对会找出证据来证明你有罪。”

说完小许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当着嫌疑犯的面说肯定能将对方绳之以法,好像不大合适。

正在年轻的警察琢磨该说点什么缓解尴尬,他却听到对方说:“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小许走到讯问室门口,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罪犯。不知道怎么的,他总觉得陆之衍的脸上带着股说不清的落寞与孤独。

案件由分局初步受理再转到总局,已经过去快整整五天,陆之衍的家人却始终联系不上。

而警察这边,尽管掌握了陆之衍亲口供述的犯案过程,但在证据上,依旧毫无进展,堪称邪门。

自首的人口口声声说犯了案,偏偏查不出一丁点能证明这些案件确实是人为,而非伪造的意外事故。

“这他妈明显是意外事故!那小子到底是不是在诓我们?”老郑带着几个一线刑警,花费了整个白天出去调查,将所有涉案辖区跑了个遍,又熬了整宿分析现场笔录。

总总细节要点加起来,仍是找不出陆之衍就是犯案人的铁证。

小许顶着快困死的憔悴脸问:“所以是不是得申请测谎?”

“测个屁,我看就那种心理素质加上比黄鼠狼还精明的脑子,能测出来才有鬼了。”老郑心力交瘁摇头。

“可是郑哥,24小时已经快过去了。”小许提醒。

老郑:“不急,到点再放人。我看这案子最后的归宿大概只能在移交检察院前,让他签认罪认罚书,否则没个半年一年段时间内查不完。”

然而刑警们没料到的是,他们对六桩案件的头绪还没理清,传唤规定的24小时也没到,总局来了三个自称是受陆之衍家人委托的律师,开口便是让警察放人。

陆之衍跟着小许走出讯问室,一眼便看到那三个胸有成竹压根没将总局刑警队放在眼里的精英律师,特别是三道目光同时微笑着朝陆之衍看时,陆之衍心底的怒火瞬间飙到顶峰。

他仿佛看到他爸陆正龚那张脸在对他说:“跟我玩这套,你还嫩着点。”

相比被法院判刑,陆正龚才是真正不想让他好过的人。

陆之衍转头对小许说:“我不认识他们,能不能让我在这里多呆几天。”

小许一愣,见陆之衍头也不回朝局里走,惊诧之下只好先拦住那几个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律师。

这边警察与律师唾沫横飞互不相让,那边陆之衍重新坐在讯问室里,阴着脸想警察都是一帮废物,他已经交代的明明白白,竟然还不能定他的罪。

两周前,他无意间听到了陆正龚和人通电话的内容,内容里谈到移民出国,并且手续差不多全办妥。

说明陆正龚至少在半年或者更早前就开始筹划这个事,而陆之衍全然不知。

陆正龚准备将他再次送往国外,十年内不让陆之衍有回国的机会,如同扔垃圾一样,任凭他在一个陌生的国家自生自灭。

而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仅仅是他曾在饭桌上说了句那女人做的菜难吃,陆正龚便开口让他滚出去永远别回来。

陆之衍没想到,这个所谓的“滚出去”竟然是让他移民出国。

真是有够荒谬。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为保障学校声誉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轰动,关于陆之衍投案自首的事,附中从上到下将消息捂得十分严实,未走漏任何风声。

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湖中央,除一开始惊起阵阵涟漪,再无任何波澜。

不知情的学生们象牙塔内上课下课,风平浪静过着重复枯燥的校园生活。

连续上完两节物理课,宋羽扬脑子被各种热力动力摩擦力给整开裂了,到中午吃饭时才勉强恢复神智。

食堂学生依旧多的离谱,好不容易打完饭找位置坐下,宋羽扬刚准备开口抱怨,抬头见到宁堔边吃饭边拿出手机,指纹解锁后递到沈默面前。

沈默“嗯?”了一声,偏头朝宁堔挨过去。

两个人不知道看到什么有趣的内容,同时对着手机屏幕笑起来。

沈默:“服了这些人的脑洞。”

宁堔笑了笑:“可能这就叫地区文化的诧异,上回我看到个更猎奇的,晚点找出来发你看。”

“嗯,好。”沈默动作自然娴熟地夹自己餐盘里的菜分给宁堔,又将宁堔不爱吃的挑出去。

宁堔边吃边和沈默说话,声音不大,但没怎么停过,并且隔一会就要盯着沈默看几眼,全程都带着笑。

宋羽扬向来认为沈默的恋爱脑属于病入膏肓级别,无人能敌,现在反过来观察,宁堔和沈默不分伯仲,谁也笑话不了谁。

俩恋爱脑凑一块,心里眼里能装下的只有彼此,旁人彻底沦为背景板。

宋羽扬不吭声低头慢慢往嘴里扒饭。

早知道应该和邢舟去学校外头吃了,没事跟这凑什么,现在好嘛,饭没吃几口倒先塞一嘴狗粮。

但想着邢舟最近越来越独,下课放学总是一个人走,招呼都不打一声,来无影去无踪的,到上课时间才会突然冒出来。

宋羽扬瞬间觉得干什么都没意思,身边的人好像都在慢慢远离,让他非常不适应。

曾经几个凑成堆嘻嘻哈哈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饭吃到一半,背景板宋羽扬扛不住心里的落差,叹了口气。

“怎么了?”

宋羽扬感受到视线,发现沈默和宁堔正一块儿看着他。

“突然叹什么气。”沈默问,“是觉得食堂饭菜不合胃口?”

“我叹气了吗?”宋羽扬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饭。

宁堔点头:“我听到了。”

“我就是在想,已经大半个月没见着陆之衍了,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宋羽扬说,然后放下筷子。

实在没心情继续吃,吃进嘴里也尝不出味儿。

沈默觉得不算什么事:“发微信打个电话问问就知道了。”

“可能打不通。”宁堔说,“我前天打过,关机的。”

沈默看向宁堔:“打不通?”

“我再打打吧,看能不能通。”宁堔说着拿起手机。

“别费劲了。”宋羽扬用手撑着脑袋,眼皮耸拉,“我上午试了,还是关机。”

这回宁堔也跟着皱起眉一脸疑惑。

虽说陆之衍三天两头请假不来学校他们都快习惯了,但像这样完全联系不到却是少见,信息网络时代,人人手机不离身,不可能看不到手机来电显示。

见两个人都不说话,沈默想了想安慰他们:“陆之衍脑子比一般人灵活,不会真出什么事,可能就是天气冷懒得来学校,上回不也是这样吗,别瞎担心。”

只要是沈默说的话,哪怕再离谱宁堔也觉得非常有道理,没多思考赞成道:“唔也是,我确实没见陆之衍吃过亏。”

沈默冲宁堔笑了笑。

唯一脑子还算清醒的宋羽扬看了眼对面这俩恋爱中的棒槌,决定找时间去陆之衍家问问,最近右眼总跳个没完,实在很难让他放心。

况且宋羽扬见过陆之衍真正发火的模样,那不是正常人会有的行为举止,简直像个偏激暴躁的神经病。

陆之衍这傻逼难道背着他们干出了什么极端的事?宋羽扬越想越害怕,实在快烦透了。

而有着和宋羽扬相同烦恼的另一位,小卷毛陈司礼,因为实在联系不上王超,直接找到二班班主任打听王超连续请长假的理由。

二班班主任是个心直口快憋不住屁的男老师,他知道卷毛和王超关系好,直接将王超他妈妈遭遇车祸意外身亡的事给抖了出来,完事还一脸惋惜感叹世事无常。

卷毛心里一咯噔,当场呆在原地。

车祸?意外身亡?真有这么偶然凑巧吗?

连续好几天,陆之衍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后神清气爽,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不做梦的高质量睡眠。

比在家睡舒坦不知道多少倍。

而且如果他不乐意自己出去,还有专门的后勤人员一日三餐定时定点送吃的到跟前,除了偶尔会被警察叫去做进一步问询,一切都非常完美。

陆之衍有种像是在提前体验蹲监狱是什么滋味的错觉。

当然,真实的监狱肯定没有市局刑侦队的休息室环境好。

那天过了24小时的传唤期,陆之衍坚持不回家,表示自愿留在总局配合刑警彻底将案件调查清楚。

刑警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还真给他破例申请了一间单人休息室,搭了个有爬杆的架子床,安排陆之衍暂时住在里面。

陆之衍悠哉悠哉体验“牢狱”生活期间,负责案件的刑警们则东奔西跑忙得一个头两个大,还得应付隔一天就会找上门,掰着手指数法律条例逼他们放人的律师团队。

“不说别的,我现在就十分纳闷,有这么个聪明脑子加上心理素质,干什么不好,怎么偏偏选择走犯罪这条路,还一上来就是六个案子。怎么着,现在流行集齐七条犯罪记录召唤神龙吗?真以为刑法是摆着好看的,简直无法无天!”

“问题是,我们暂时搜集不到他犯案的证据,其中两个案子已经以意外事故结案了,重新立案怕是没那么容易,还得看受害方愿不愿意出面重新提交起诉,并且得确切掌握犯罪事实,说到底,拿不出证据一切都白搭。”

“哪两条结案了?”

“学校学生坠楼导致终生瘫痪,另外就是三名绑架犯绑架途中意外撞车两死一伤。”负责整理资料的女警翻开过往的案件卷宗,“坠楼的学生名叫张胜,出事前与陆之衍产生过多次摩擦,这些他们班学生能证明,以及事发当天有两名女学生亲眼见到是张胜推的陆之衍,却不知怎么的张胜自己也跟着坠楼,学校方表示纯属意外,并非陆之衍故意伤害。”

“我们电话联系了张胜家人,得知今年三月份张胜一家办了出国签证,已经去往德国知名骨科医院接受专业治疗,并且有长期定居国外的打算。目前张胜家人的态度是,张胜精神方面极其不稳定,仅仅因为听到学校两个字就闹过好几次自杀,实在不想给张胜造成更大的精神打击,所以尽管知道坠楼意外有疑点,也不愿意回国配合重新立案侦查,希望国内警察放过张胜别再联系他们了……”

空气短暂安静下来,老郑拿过水杯将冷掉的提神饮料一饮而尽,抹了把嘴问:“绑架犯那个呢,联系到那名车祸幸存者吗?”

女警表情微妙地停顿下来,说:“联系到了,但是吧,没啥用。”

“什么叫没用?”老郑递出一个疑惑。

“那人当时撞到头部,昏迷了一个多月才醒来,醒来后直接成痴呆了,现在除了见着人傻笑,问他什么都答不出来。”

老郑听完气得眉毛都直了,合着两起案子全钻进死胡同眼。

女警一脸无奈:“三名绑架犯身上背了不少案底,有一个还是在逃犯,恶贯满盈本身就不是好人,现在发生这种事,该说不说也算是报应。”

一旁认真用小本子做记录的小许警官,听到这挠了挠头,表情欲言又止。

“既然如此,两件已经结案的先放一边,重点调查另外四起,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找到关键证据。”老郑说完起身,打算带着临时案件组的刑警们继续出去查案。

小许见状慢吞吞举起手:“郑哥,我有个想法。”

老郑天生急性子,催促:“有什么想法快说!”

被四五双眼睛盯着,小许全身肌肉迅速绷直,四肢极其不协调地站起身,因为太过紧张,到嘴边的话囫囵着又给咽回去了。

老郑见状在心底叹气,暗想这年轻人处事风格畏首畏尾,稍微严肃点的场合愣是能吓一跟头,半天憋不出个响屁来,胆子还没芝麻粒大。

也不知道怎么混上刑警的。

老郑不敢再催,鼓励性冲小许点点头,让他继续。

“哦,就是……”小许警官挠了挠比鸡窝还潦草的头发,用本就词汇量匮乏的大脑迅速整理思路,“我在想,是不是需要改变侦查方向?”

“和以往的青少年案例不同,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无论头脑智力还是心理素质上,都超出普通中学生应有的水平,甚至比一般成年人还要更不择手段。对方有极高的反侦察意识,擅长伪装现场造成意外的假象。”

说到这,小许有些垂头丧气:“以前我从不相信完美犯罪,觉得那都是天方夜谭,现在反过来想,确实不存在完美犯罪,但完美的意外每天都会发生。就像是一个人好端端走在路上,地面突然冒出个坑,摔进去死了,周围没有任何目击证人,我们也没法查出坑是人为制造,还是从一开始就存在……”

老郑插话:“别想那些没用的,该查还是得查。”

“是要查,但不是查证据。”小许点头,“陆之衍只交代了犯案过程和细节,没提到实质性的犯案动机,问他都是一口咬定当时心情不好太冲动才犯下这些案子,我觉得不合理。”

有个男刑警笑起来:“应该说太合理了,几起案子中,除了摩托车事故是近两个月前发生的。其余案件,陆之衍还没满17,十五六岁这个年龄普遍容易热血上头,不稀奇。”

“热血上头多数是激情犯案,他怎么能保证在毫无理智的过程不留任何证据?”小许迅速反问。

男刑警一愣,瞬间答不上话了。

“与其搜查证据,不如排查陆之衍的社会关系,像是家庭朋友同学等等,说不定能找出陆之衍实施犯罪的关键动机。我总觉得,他是为了某个人,因为不想将对方牵扯进案子,才拒绝和警方坦白,结仇报复的可能性极大。”

老郑沉思了一会,顺着话分析:“找出犯案的真正原因,再联系受害者及其亲属共同指认犯罪事实,只要陆之衍在指认中据不反驳,无论案件本身是意外还是证据不足,都能以作案动机充分的理由移交法院审判。”

“郑哥,不如我们现在就去走访剩余那四位受害者以陆之衍家人。”小许迫不及待说道,神情凝重像变了个人。

然而调查进展远不如刑警们想象的顺利,走访中受害者家属还没见着,首先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其中三名受害者家属与律师共同出具的谅解书。

谅解书中受害者家属一致表明,鉴于涉案人是未成年,其家人道歉态度诚恳积极赔偿受害者家属一切精神及经济损失,双方就赔偿达成一致,请求公安机关撤案并且不再追究刑事责任,愿意给予嫌犯改过自新的机会。

三份谅解书如同三盆凉水,将总局刑警们半月来为查明案件真相所付出的奔波劳累兜头浇了个彻底,所有的侦查都成了白费力气。

老郑简直怒火中烧:“看样子陆之衍这家里不是一般的有钱啊,光是赔偿就得花不少吧,真当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以无视道德法律了?”

“妈的!”老郑狠狠一锤桌子,坐下重重呼出口气。

小许神色镇定:“谅解书至多在量刑上减轻处罚,不是完全不受法律约束,有一名受害者家属已经向法院提交了立案起诉,再等等应该会有转机。”

“你是指那起绑架案?”

“被害者和陆之衍就读同一所高中,犯案前就已经做好绑架的相关准备,目前还没找出有协同犯案人员的可能,根据陆之衍的口供上来看,大概率是由他一个人完成。”

“理由呢?勒索?那小子家里又不缺钱,还用的着绑架同校学生?”

小许抿了抿唇:“说是因为好玩。”

老郑再度用拳头砸桌子:“靠!”

“现在主要是调查绑架案,一旦犯罪成立,陆之衍的绑架罪坐实,法院在判决上,虽然不至于判死刑这么严重,但少不了五年以上十年以下刑罚。即便家里钱多的有金山银山,也很难躲的过去。”

“这是他该得的。”老郑面无表情说道。

小许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有关陆之衍的各类涉案资料,回想起对方孤零零坐在审讯室里的模样,无声叹了口气。

十年对一个普通人意味着什么,至少出来那一刻,世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能切身感受到什么叫物是人非。

小许曾经做过有关劳改犯的回访调查,很多因为适应不了社会的巨大改变,而导致精神坍塌再次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将一生彻底断送在铁窗下。

……

初冬的早晨冷得人想打摆子,不少学生穿上冬装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上午的两节课刚结束,高二二班教室外聚集了一大帮吵吵闹闹的男生,恨不得将走廊天花板给掀了。

而造成这一场面的始作俑者,正是连续请了好几周的假,终于回学校上课的王超。

男生们围着王超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感叹消失了这么久的人可算见着了。

并且所有人都发现了王超的变化,从头到脚,不再是那个丝毫不起眼的路人形象,而是肉眼可见的好好打扮过。

“超儿,真不错啊,跟变了个人一样。”

“这么长时间见不着你,是不是专门上韩国搞妆造培训去了,帅的有点过分啊。”

王超笑笑:“滚,瞎说什么。”

“真的,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

直到快上课,小卷毛陈司礼才赶来二班找王超,结果发现王超被男生们围着说话,根本挤不进去,急的不行。

他有一肚子的疑惑想问问王超本人。

最后还是王超让男生们散了回自己班级,小卷毛才终于有机会和王超说上话。

“大超,你……”

“你来,有东西拿给你。”王超说着进了自己班。

小卷毛一脸莫名其妙跟在后头,然后见到王超拿出个类似装乐器的长方形箱包放在课桌上:“打开看看。”

陈司礼拉开箱包的拉链,接着整个人睁大眼睛:“我操,这不是单簧管吗?还是德国超级贵的那个牌子,我一直想要来着。”

小卷毛表情太过夸张,王超说:“眼珠子收收,等会掉出来了。”

“不是,真送我啊。”陈司礼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眼底的惊喜却非常实在,“我生日早过了,你突然送这么贵的礼物,哎呀,怪不好意思的。”

王超笑看着卷毛:“喜欢就行,当送你明年的生日礼物了。”

“那什么,大超,你是不是买彩票中奖了?”陈司礼小心捧着单簧管,认真问道。

王超脸上依旧带笑:“差不多吧,前段时间我妈出车祸,肇事的司机酒驾,赔了不少钱。”

“啊?”卷毛张着嘴,差点将手里的单簧管给摔地上。

一整天下来,如同以往那样,无论王超在哪,身边总有好些男生跟着。

唯一不同的是,王超不再是男生堆里最不显眼的那个,多少能让人稍微注意到他。

陈司礼寸步不离盯着王超,看王超和所有人说说笑笑,男生们聊到兴起,提出吃完饭去打会球,王超也是满口答应。

“你不是不爱打球吗?之前喊你打你都不打。”陈司礼终于没憋住,走到王超身边小声问。

王超看了一眼他,笑起来:“打球又不是打架,打打不会少块肉。”

直到打完球男生们陆陆续续回教室上晚自习,王超才开口叫住喘着气跑出一身汗的陈司礼。

陈司礼正捧着外套擦脸上的汗,听见声音回头,然后对上一张前所未有的温和笑脸。

初冬的天黑得很快,操场四周只有零星的学生,远处的楼栋里的教室都亮着灯,似乎有风的声音从耳旁刮过,让一切变得十分不真实。

明明离得很近,但就是看不清对面人的脸。

王超站在夜幕下的操场,对他说:“再见啊。”

“好,再见。”陈司礼下意识回道,眼睛始终看着王超。

“本来应该和你偶像说声对不起,但想想还是不打扰了,反正以后也没机会再见面。”王超的声音随着风清晰传入耳中。

陈司礼脑子转了半天,才知道王超嘴里的偶像是指宁堔,他不明所以啊了一声,站在原地没动弹。

王超笑笑,往前走了几步,又冲傻愣在那的陈司礼挥挥手,接着再也没回头。

一瞬间,陈司礼猛地反应过来,王超提前送他明年的生日礼物到底意味着什么。

眼睛被风吹得又涨又酸,小卷毛咬牙穿好外套,努力控制着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王超先是回教室拿了书包,里面已经装好他打算带走的东西,接着在班里学生吵闹与说话声中,无声无息独自离开教室。

快到校门口时,王超抬头看了看附中那座十几层楼高的校园钟塔,神情中带着眷恋不舍,这大概也是最后一眼了。

王超将眼底最后那点留恋悄悄抹掉,低头走出学校。

这个时间点打车极其容易,王超刚坐上出租就听见司机问:“小帅哥上哪去啊?”

王超将安全带系好,声音毫无起伏说:“您给我开到是市公安总局就成。”

司机不以为意,继续打趣问:“上公安局,怎么,家里人犯事了,打算去那捞人?”

“差不多吧。”王超看向车窗外,“主要是也想当回超级英雄,拯救一个没事爱作死玩的神经病。”

司机哈哈一笑,丝毫没将王超这种中二发言当回事。

王超还记得陆之衍最开始找上他那会,说过相同的话。

是一个阳光很灿烂的午后,陆之衍站在他面前,眼睛眯起笑容:“你可以当我是拯救你的超级英雄。”

王超听完,觉得陆之衍这人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同时心底又冒出另一个声音:

虽然脑子不正常,但这人笑的是真好看。

让他不知不觉心情也跟着变好。

王超随身带着的书包里,除了一些杂七杂八上课用的书本笔记以外,还有一个小小的U盘,里面存着当初制造绑架假象的全部视频。

这些视频足以证明陆之衍与绑架骆尘菲的事毫不相干。

而后过了一周,所有真相水落石出,宋羽扬了解完全部事情经过,马不停蹄去陆之衍家找人,结果听到的却是陆之衍即将移民出国的消息。

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跟着保姆阿姨走进陆之衍的房间,宋羽扬满脸失落坐在房间的电脑桌前,误打误撞中,不小心触碰到电脑的开机键。

伴随一阵轻缓的钢琴音,面前的电脑自动开了机,宋羽扬心不在焉看着电脑屏幕一点点显现。

然后整个人坐在电脑椅再也动弹不了。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宋羽扬再熟悉不过的脸,由于照片太过高清,甚至给他一种照片里的人随时可能从电脑里走出来的错觉。

照片不是别人,正是沈默。

宋羽扬耳朵嗡的一声,如同受到了惊吓,猛地拔掉了陆之衍房间电脑的电源,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席卷而来的震撼让宋羽扬满脑子只剩一个疑问,不应该啊,为什么是这样呢?

陆之衍怎么会对沈默……

宋羽扬不知道的是,震撼的不光只有陆之衍电脑里的内容,而是房间内另一处角落。

第165章 尾声一

人活一世,零零总总能遇见不少意外的发生,并且常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当头给你一闷棍,敲得你晕头转向怎么也想不通。

宋羽扬傻坐着懵了很久,大脑放空期间,心里莫名其妙又是发慌又是烦闷的。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宋羽扬琢磨不出来。

他向来不是那种爱琢磨很多的人,活了17年,宋羽扬思考人生的次数寥寥无几,除了吃喝拉撒睡,剩余值得他发愁的,也就是作业写没写,考试能不能及格。

宋羽扬一言不发,目光在黑屏的电脑和电脑旁边的机械键盘上来回晃悠,晃了没两圈,视线里能看到的东西变得模糊淡化,接着完全消失不见。

这个时候他挺想抽根烟的,用尼古丁麻痹乱成一锅粥的脑子。

无论怎么往回分析,宋羽扬仍旧找不出陆之衍喜欢沈默的蛛丝马迹,他们一块瞎凑那会,陆之衍基本都是在围着自己转悠取乐,也没见陆之衍和沈默说过几句话。

完全不太接触的两个人,怎么就他妈喜欢上了?

靠心电感应吗?

扯呢。

想不明白,不想了。

宋羽扬狠狠一闭眼睛,又狠狠睁开,然后从电脑椅上站起身,开始打量起陆之衍的房间。

之前他来找陆之衍的那几次,都没进过这间卧室。

卧室非常宽敞空阔,往里头放架钢琴都不嫌挤的那种,但整体风格简约到堪称性冷淡,完全找不出住过人的痕迹,与陆之衍本人骚包爱四处现眼的脾气十分不搭。

另外吸引宋羽扬的是卧室靠墙顶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柜,书柜整整齐齐摆满了各类书,并且大多封面都是纯英文版的。

宋羽扬随意抽出一本,发现不光封面,翻开后内页也全是英文。

“服了,合着就欺负我读不懂英文呗。”宋羽扬见到这些ABCD就头疼,赶紧将书合上放了回去。

然后宋羽扬又将手机拿出来,打开手机自带的翻译软件,逐一扫过书架上那些书的英文封面,花了点时间看明白书名后才收起手机。

做这一切倒不是因为宋羽扬突然有了学习热情,只是他想看清陆之衍这个人。

想看清陆之衍那具微笑平静的表皮下,到底藏着一个怎样的内核。

基本全是心理相关以及一些宋羽扬听都没听过的国外名著,部分书的厚度比得上牛津词典,也不知道陆之衍哪来的耐心去一页页翻着看。

宋羽扬扶着书柜的玻璃门叹了口气,余光飘向房间另一个方向。

除了衣帽间浴室,还有个看起来像是放东西的杂物间,唯独杂物间的门是紧闭的。

见门关着,宋羽扬就懒得进去看了,虽然和陆之衍关系熟,但也不能随意窥探人家的隐私,这点道理宋羽扬还是懂的。

于是简单参观了下浴室和衣帽间,见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宋羽扬打算先出去再说。

好巧不巧,兜里的电话突然发出一连串的震动,不知道是谁打的。

宋羽扬只好将房间门重新关上,回到房间接起电话。

注意力不怎么集中应付了两句,宋羽扬没留神走到杂物间门口,拿着手机目不转睛看向紧闭的门缝。

打电话的人大概听出宋羽扬接电话的兴致不高,没聊多久便挂断了。

宋羽扬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屏幕显示的时间还是上午十点,心说真奇怪,明明感觉上午已经过去了,没想到才不到一个小时。

宋羽扬觉得自己可能敏感过头了,刚抬脚离开,却听到一声不轻不重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动静。

很轻微,但宋羽扬听得十分清楚,动静的源头是从杂物间传出的。

难道是耗子?

宋羽扬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房子每天都有保姆阿姨收拾,怎么可能会有耗子。

不是耗子又是什么?

带着十万分的好奇,宋羽扬没忍住还是摁下了杂物间的门把手,大不了事后再和陆之衍赔礼道歉。

杂物间光线极其暗,唯一的自然光来源只有这扇连着卧室的门,所以里面什么样根本看不清。

“灯的开关在哪?”宋羽扬走进去胡乱往墙上摸索,好不容易才摸到,“原来搁这藏着呢。”

“啪”的轻响过后,整个杂物间的全貌终于随着灯光清晰映入宋羽扬视线内。

然后下一秒,紧握的手机掉在了地上,但宋羽扬无瑕去管,跟被点穴一样四肢移动不了分毫。

宋羽扬的表情由放松转为呆滞,再由呆滞转为瞠目结舌,一股无形的冷意从脚底板延伸至全身,鸡皮疙瘩不要钱似的爬满了整个宋羽扬背部。

常言道,好奇心害死猫。

宋羽扬心想,如果时间可以回溯,他绝对不会手贱打开杂物间的门。

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看着墙上贴着的那些成百上千张照片,宋羽扬闭眼重重吸了口凉气。

陆之衍你他妈的,到底发什么疯!

所以为什么啊?

真的想不通。

宋羽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知所措看着整整三面墙的照片,每张照片毫无疑问都是同一个人。无法想象搜集这些照片的陆之衍,当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完成这项壮举。

照片严丝合缝一张接连这一张,跟墙纸似的将墙壁给占满,找不出任何多余的空隙,整个场面实在过于毛骨悚然。

宋羽扬感觉自己密集恐惧症快要犯了。

杂物间里除了沈默的照片,一把能让人坐下歇会的椅子都没有,如同小型照片储存室,或者说是带有某种仪式感的“纪念”。

纪念陆之衍对沈默与日俱增疯魔般的病态喜欢以及占有欲。

活生生的人他无法触及,那么与这个人相关的全部时刻,每一分每一秒都要以照片的形式记录收藏,并且不让任何人发现。

宋羽扬撑着额头缓了缓,好不容易将挤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给咽下,捡起手机打开照相功能,将镜头对准满墙沈默的照片。

指尖停在拍照位置,却迟迟摁不下去。

终于,宋羽扬还是放弃了。

这些不能发给沈默看,绝对不能告诉沈默,否则事情没法收场。

陆之衍既然瞒得这么深,说明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让沈默知道,自己不能多管闲事,何况他也管不了。

有气无力走到杂物间门口,关灯的那一刹那,宋羽扬想,身后那贴了满墙的照片,就该湮没在黑暗里。

像是做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美梦,最好没有梦醒的那一刻。

随着灯光暗下,杂物间冲着门的那一面墙发出悠悠的光,宋羽扬转身回头。

墙上的光点越来越亮,一幅铺满整面墙的巨大人像显现在眼前。

五官漂亮的少年嘴角带笑睥睨而视,世间万物似乎都不屑于放在眼睛里,与生俱来的优越气质让人很难移开目光。

应该是用了某种吸光材料,加上特殊处理,只要杂物间的灯开上一段时间,再关灯时,墙上巨大人像就会透过吸光材料一点点勾勒在眼前。

宋羽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表情的沈默,没忍住盯着那面墙多看了会。

很明显,这是陆之衍通过电脑合成做出来的,然后等比例放大印在了整面墙,毕竟沈默本人从没露出过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

所以在陆之衍心中,沈默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存在。

“陆之衍你可真他妈牛逼。”

宋羽扬关上了杂物间的门,一同关上的,还有陆之衍见不得光的内心憧憬。

宋羽扬下楼时,恰好陆之衍家的保姆正急匆匆走来,说:“那个阿衍同学,我问到了,他是下午三点整的国际航班,三点整!阿衍和祝小姐一块……”

“三点整?”宋羽扬听了忙看时间,快十一点了,赶去机场打车最快也得一个半小时,加上国际航班值机时间,算算勉强能赶上见陆之衍最后一面。

宋羽扬二话不说就要走,对着保姆阿姨鞠了一躬:“谢谢您,我下回再来看您啊!”

因为太过心急,宋羽扬将保姆嘴里说的“祝小姐”全给扔在脑后,只关心陆之衍这会是不是已经等在机场了。

至于祝小姐,他从来没听陆之衍提过,爱谁谁吧。

去往机场途中,宋羽扬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刚响,他劈头便问:“能不能借你家私人飞机用一下,我要去堵个人,十万火急!”

电话里安静了好一会,才传出声音:“飞机没有,三轮车管够,还是手动的那种,要吗?要的话我现在找人给你用货车拉过去。”

“靠。”宋羽扬笑起来,“不是,这么没良心的话你也说的出口,你家亲亲宁堔知道吗?”

“唔……我家宁堔说了,不管我什么样他都喜欢。”沈默懒洋洋说,声音同样带着笑。

宋羽扬眼睛看着车外飞快倒流的街边高楼:“行吧,你俩不愧是恋爱脑组合。”

“不过默哥,我还有个肺腑之言想采访下你。”宋羽扬马上又问。

沈默:“嗯,说吧,我听听怎么个肺腑法。”

“就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没遇到宁堔,那你有可能喜欢上别的人吗?”

宋羽扬说完,提着一口气在胸口不敢咽,耐心等待沈默的回答。

原本应该多思考一会的问题,沈默却几乎不带犹豫地说:“没有这种如果,除了宁堔,我谁都不会去喜欢。”

宋羽扬笑了笑:“我猜到你会这么说。”

“嗯,然后呢,怎么想起问我这个,受刺激了?”沈默慢吞吞问。

宋羽扬哭笑不得:“不是,就不能让我深沉一回,问点有内涵的话题啊。”

沈默:“你继续深沉,挂了。”

“等会,先别挂。”宋羽扬赶紧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手机里没有响起沈默的声音,显然是在等宋羽扬将问题说出来。

宋羽扬一字一句慢慢开口:“你觉得陆之衍,嗯……就内什么,对你来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之衍?”沈默似乎没料到宋羽扬会扯出这么句淡话。

“啊。”宋羽扬声音小了不少,显得十分心虚,“嗐,你要不想回答就算了,反正我也是随便问问。”

“你现在在哪,要干什么去?”沈默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问道。

宋羽扬只好如实交代:“陆之衍下午三点的航班,他要移民出国,我想着估计以后再见面就很难了,想送一送他。”

“移民?怎么这么突然。”沈默说着,没有丝毫的意外或者惊讶,非常事不关己。

到这里,宋羽扬再没情商也能听出沈默的态度,于是只应了一声:“嗯。”

沈默安静了会,才语气很淡地说:“我和陆之衍不算熟,顶多算普通朋友,而且他那个人,到现在我都不是很了解,也没想过要深入了解,所以你问的这个,我回答不了。”

机场人来人往,还没到值机时间,陆之衍坐在机场休息区百无聊赖玩新买的手机。

原来的手机以及手机卡被陆正龚给强制没收扔了,意图让陆之衍出国移民后,彻底断绝国内的一切往来。

陆之衍觉得挺可笑,这年头但凡有网络的地方,哪怕是山沟里,照样可以不受限制随时和人联系上。

扔一个破手机起得了什么作用?陆之衍觉得亲爹大概是真的老糊涂了。

“阿衍,再过十分钟就要去办理值机手续,你准备准备吧。”耳旁传来说话声。

陆之衍依旧低头看着新手机,目不转睛眼皮也不眨一下,全然将女人的话当耳旁风。

要是放在以往,女人会因为陆之衍故意忽视她,而脸色难看不知所措,但此时此刻,女人的眼睛专注望着陆之衍侧脸,表情十分平和柔软。

机场休息区的另一处角落,有两个光凭衣着打扮分辨不出身份的男人,他们坐在休息椅上,随身既没有背包也没有任何行李,双手揣在衣服兜里,视线从始至终停在陆之衍和女人这边。

这个过程中,但凡陆之衍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们便能立刻察觉到,并且随时做好了下一步行动的准备。

两个男人并非什么可疑人物,而是公安总局的刑警,任务是以随行警察的名义监视陆之衍,确保陆之衍顺利坐上接下来的国际航班。

“阿衍你放心,到了那边我会陪着你照顾你。”祝小冉说着缓慢握上陆之衍,“从今天起,你可以把我当成唯一的家人。”

陆之衍没有躲开那双手,周边视线越来越密集,无论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路人也好,还是机场工作人员,几乎全冲着祝小冉看。

没办法,谁叫这女人天生长了一张貌美到惊人的脸蛋。

公共场合,如果此时他爆发,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况且那边还有俩碍眼的警察。

“陆之衍!”

正在陆之衍思绪神游快睡着时,一声大吼炸得他思绪聚拢,回头就见着宋羽扬一身显眼的穿搭,跟只五彩斑斓鹦鹉似的冲他快步走来。

并且一靠近宋羽扬就开始拿眼睛瞪他,就像平时他们在学校里那样。

陆之衍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你怎么来了?”陆之衍站起身,嘴角上翘笑得十分灿烂。

宋羽扬瞪了陆之衍几秒,见周围人太多,一把拽起陆之衍的胳膊:“走,上那边说。”

“哎哎你慢点,我手快被你捏脱臼了。”陆之衍仍由宋羽扬牵着他往机场免税店方向去。

原本监视陆之衍的两个警察见状站起身,打算绕道从另一边跟上去,但发现宋羽扬带着陆之衍没走多远又停了,他们才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去。

比警察更紧张陆之衍的祝小冉,从见到宋羽扬那一刻起,眼睛里的焦急就没褪去过。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陆之衍被宋羽扬拽走。

陆之衍看看宋羽扬,又很随意扫了扫宋羽扬身后。

“别找了,就我一个人。”宋羽扬说着顿了顿,“沈默他没来。”

“哦,是吗。”陆之衍慢吞吞点头,神情毫无变化。

“真他妈过分。”宋羽扬眼眶猛地一红,重新瞪向陆之衍,“移民出国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直瞒着,我要是不去你家,过了今天就见不着你了。”

陆之衍感到无奈:“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并不是故意瞒你。”

“放屁,你移民你自己能不知道?别找理由!”宋羽扬眼睛继续瞪着他。

“宋宋……”

宋羽扬一摆手打断陆之衍:“算了,所以你移到哪个国家?”

陆之衍:“欧洲。”

“什么时候回来啊?”宋羽扬又问。

陆之衍眼底的笑散去,看着宋羽扬没说话。

“操,你不打算回来了?”见陆之衍是这种反应,宋羽扬一脸震惊。

“其实是回不来了。”陆之衍说,“我这次是去服刑的。”

宋羽扬哦了一声,开始没明白服刑是指什么,等脑子转明白后才一抬眼睛:“服刑?是指那个意思吗?”

陆之衍笑着点头:“是那个意思。”

“等会,你犯什么事了?又把人脑袋给开瓢了?”宋羽扬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因为陆之衍移民他就觉得很匪夷所思,现在又来这么个惊天打雷。

“很多吧,一时说不完。”陆之衍轻描淡写似乎不想解释。

“几年?”宋羽扬问。

陆之衍:“不清楚,得到那边才知道,可能两到三年,也可能四五年,要么更久,每个国家的法律不一样。”

宋羽扬没再继续问,盯着陆之衍好半天才小声说:“真他妈服了你,你脾气就不能收收吗,老这么冲动。”

陆之衍不置可否挑了下眉。

一时间,两个人都安静下来,没说话互相看着。

场面太过傻逼,陆之衍转了下头,再看过去发现宋羽扬眼眶比刚才更红了,并且有明显的眼泪冒出来,眼皮眨也不眨固执地盯着他。

“好好,我以后改还不行吗,肯定不会再冲动了。”陆之衍说着抬起一只手,跟哄小孩似的说。

宋羽扬走上前一把搂住陆之衍,眼泪彻底绷不住流下来:“陆之衍你他妈,就这么走了以后我上哪找你去。”

“这么舍不得我啊?”陆之衍笑笑。

“操……”宋羽扬嗓音带着哭腔。

陆之衍:“谢谢。”

“还有个事。”宋羽扬抹了把眼泪,“我去你房间看了。”

陆之衍看了看机场大屏幕上的时间:“是吗?”

“你房间那些沈默的照片,我都看到了。”宋羽扬语气发沉地说。

陆之衍目光转动,然后才笑着说:“被你发现了。”

宋羽扬轻轻啧了一声道,“我真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对沈默有那个意思,你难道不知道他和宁堔……”

“我知道。”陆之衍说,“我一直都知道沈默他喜欢宁堔,但感情这个东西,不是人为能控制的,我也没有办法。”

眼看快到值机时间,宋羽扬最后和陆之衍简单拥抱了一下:“等高考完,我办出国签证去找你。”

“你是想体验一把在国外探监的感受吧宋宋。”陆之衍话说的很欠。

“滚你妈,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宋羽扬低声说,憋着没让眼泪再次涌出来,“真的,你可别忘了我。”

陆之衍笑:“放心,会想你的。”

陆之衍进安检通道时,宋羽扬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一直到彻底见不到陆之衍身影,宋羽扬低头深吸了口气,愣了许久转身慢慢原路返回。

陆之衍这个人就像他当初突然冒出来时一样,离开也是始料未及不给人任何心理准备,说走就走。

宁堔得知这一切,离陆之衍移民出国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高考报名截止当日,附中破天荒给高三放了难能可贵的一天假,宁堔先是去医院看了叶秋梦,然后才回家打算利用余下的半天看看书休息会。

到傍晚才想起来没吃饭,肚子饿的不行,宁堔上厨房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剩余的食材,随便凑合着弄点吃的。

结果看到橱柜角落放着的那本菜谱。

宁堔将菜谱拿起,翻开第一页,就看到熟悉的活泼画风,上面写着:欢迎来到小衍衍的厨房课堂。

菜谱是陆之衍自己设计打印的,厚厚一本,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根据菜谱上的攻略,宁堔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点食材,回到家一步步照着做。

这期间宁堔的手机响了两回,都是同一个号码,尾号为6363。

但每回宁堔想接,电话又会立马被挂断,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花了大概一个小时终于做好了两个菜,宁堔拿起筷子,先是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建设,想着不好吃也没事,第一次做没必要抱太大期望。

建设完宁堔夹了块排骨放进嘴里,小心翼翼嚼了两口。

唔?宁堔一愣,看着菜盘有些说不出话。

没想到的是,竟出人意外的好吃,完全没翻车,陆之衍的菜谱简直有点神奇。

宁堔又夹了块排骨,边吃边看着已经彻底黑下去的窗外,根据时差,这会欧洲那边应该还是白天。

客厅的手机再次响起,宁堔放下筷子离开厨房,发现打来依旧是那串尾号6363的号码。

接着又被挂断。

宁堔慢慢皱起眉。

第166章 尾声二

早上气温有点低,随便张个嘴,便能呵出白雾,宁堔从衣柜里翻出先前叶秋梦给他买了但一直没想过要穿的衣服。

衣服依旧崭新,吊牌完完整整挂在上头。

拿剪刀剪吊牌时,宁堔尽力不去看吊牌价格后头那一长溜的数字,又将之前除夕夜戴的红黑格子围巾,学沈默平时戴围巾的方式绕在脖子上。

全副武装过后,宁堔下巴连同嘴埋在围巾,唯独将挺直的鼻尖露出,背着个双肩包慢吞吞走到门外等电梯。

然后没等到电梯,等来了沈默的电话。

宁堔马上接起来,笑着报备:“刚出门,现在坐电梯下楼。”

沈默声音低哑得厉害,有明显的鼻音:“嗯,外头挺冷,一会直接打车过去,别坐地铁了……”

话没说完,沈默在电话中咳了几下。

一天前沈默因为感冒请了假,本来以为吃点药马上能好,结果到现在仍旧咳嗽个没完。

宁堔目光往地上一瞥,笑容褪去,塞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无意识握紧又松开。

光听这动静,沈默的感冒应该是更严重了。

怎么搞的。

“早餐吃了吗?”沈默重新问,依旧是很重的鼻音。

“还有工夫关心我吃没吃,你自己病成什么样了。”宁堔扯开围巾,露出半个下巴,感到十分无奈。

沈默笑笑:“没事,我休息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我抽点时间下午去看你怎么样?不然我不放心。”宁堔眼睛专注看着电梯数字。

电梯铃响起,宁堔走进去摁下电梯摁扭,不等沈默回应,直截了当说:“我现在去找你。”

“别了。”沈默声音依旧低哑带着含糊,“今天有晚自习,你还得去学校,来回跑太折腾,而且我不能把感冒传染给你。”

说到最后,沈默声音哑到几乎快听不见,估计是感冒太难受,提不起多余的力气说话。

电梯中途停在16楼,进来一男一女,宁堔往旁边让了让,女的说了句谢谢,快速将宁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男的原本对女生目不转睛死盯着宁堔的行为感到不满,而当看清宁堔的脸后,也跟着怔愣了一下。

宁堔暴露在空气下的五官比他的穿着更吸引人目光。

宁堔没注意这对男女,他全部心思都在此时感冒生病的沈默,懒得管自己是不是正被人看。

随着电梯门叮的一声,宁堔抬脚走出去。

“刚才那男生真漂亮啊,穿的也好看。”电梯里的女人没忍住感叹。

事实摆在眼前,男人拿不出话来反驳,干脆不吭气儿。

女人拿手推他:“是不是啊?”

“是是是,好看。”男人嘴里说。

女人这才心满意足笑起来。

外头果然比室内温度低许多,宁堔重新用围巾兜住下巴,换了个手拿手机,语气明显因为担心沈默而变得急躁,语速很快:“我想你了,想见你,也不行吗?”

沈默笑起来,小声问:“有多想?”

宁堔思考了几秒,看着小区物业大门方向:“比任何时候都想。”

“唔,真的?”沈默还是笑,声音虽然依旧懒懒的,但能听出他这会因为宁堔的话精神变好许多。

“真的。”此时宁堔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你别不信我。”

“信你。”沈默轻声说,“宁堔我爱你,比任何时候都爱。”

接着不等宁堔反应过来,就把电话挂了。

宁堔一愣,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形容此时的心情。

所以沈默打算用一句“我爱你”打发他。

他有那么好打发吗?

行吧,还真有。

挂断电话后,沈默扔开手机将半张脸埋入枕头,全身变得很轻,昏昏沉沉下,脑子里想的眼前晃过的,每一个画面都是宁堔。

只有宁堔。

宋羽扬说的没错,他就是个恋爱脑,如果不是因为感冒生病,现在就想见宁堔,非常想。

他已经快三天没见到宁堔了,思念的滋味真折磨人。

虽然在学校有诸多不方便,但好歹也能找着机会,和宁堔干些没羞没臊的事。

没羞没臊四个字在沈默脑子里刚蹦出来,沈默就忍不住想笑。

所以刚才宁堔说马上来看自己时,他差就答应了。

连续不断咳嗽下,沈默觉得肺都快给咳出来,喉咙疼的不行,光是做吞咽动作就让他想死。而且全身烫的感觉能给床单烧出个窟窿,沈默干脆抬脚蹬开被子,将一双笔直的长腿露在外面。

行了,这下好受多了。

一整天,因为早上沈默在电话里咳的那几下,让宁堔总觉得不放心,隔一会就拿手机出来看,生怕漏接沈默的电话或者漏看微信。

自始至终没收到沈默的任何消息。

宁堔头轻轻抵在车窗上,表情要死不活,旁人一瞅就能看出他这会心情并不十分明朗。

“马上快高考了吧?”驾驶座传来叶成的询问,“压力大不大?”

宁堔将目光重新对准前方道路,应了一声说:“还行,现在没什么太大感觉,在学校都是跟着老师进度复习。”

叶成呵呵一笑:“能保持心态也是好的,考试嘛,临场发挥稳定就算成功一半了。”

宁堔点头附和:“是。”

“我听说你成绩特别好啊,这点倒是像秋梦。”叶成歪头看了眼宁堔,“她从小读书就非常用功,能进年级前几名的那种,按现在的说法,当初也是个学霸。”

宁堔听了说:“叶阿姨从没和我提过这些。”

“不提也正常,毕竟你先前那几年都没去上学……”叶成发现自己说错话,忙咬断话题,清了清嗓子闭嘴认真开车。

宁堔笑笑,他能看出来叶成之所以东拉西扯这么通废话,肯定是有别的事要和他谈,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否则也不会特意大老远开车带他去某个挺高级的餐厅吃顿饭。

到地方后还是老样子,叶成将菜单放到宁堔跟前,让他想吃什么随便点。

全程宁堔都心不在焉,脑子里依旧是沈默。

吃到中途,叶成放下筷子擦擦嘴,又慢吞吞喝了口茶,一套流程做完,才假装无意地问了句:“之前总跟着你一块的那个同学……怎么今天好像没见着他?”

“他生病在家休息。”不提还好,提到沈默宁堔瞬间觉得饭菜进嘴里也没那么好吃了。

叶成听了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急忙问:“生病?好端端怎么就生病了?没去医院看看?”

宁堔:“就是寻常感冒,咳嗽发高烧。”

“哦,感冒啊。”叶成放心不少,松了口气,然后缓缓一笑,“这两天温度确实下降不少,你也得多注意保暖。”

“嗯,我知道。”宁堔说,然后看了看手机,还是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大半天过去了,沈默这会还在睡觉吗,也不知道吃没吃东西,宁堔心想。

餐桌上的气氛短暂凝固了一会,叶成说:“那什么,我这回其实是有点话……”

抛开曾经的所作所为不谈,自从叶秋梦车祸出事后,叶成面对宁堔总带着股说不清的小心翼翼,总怕说错什么让两个人都显得难堪不自在。

叶成:“算了不绕弯子了,我直接说吧。”

宁堔抬眼看向男人,总算要进正题了。

叶成断断续续将想说的话给如实阐述的过程中,宁堔表情没什么变化专心夹菜吃,直到完全了解事情前因后果,宁堔才轻轻一眨眼,看着手边的汤匙陷入某种思绪中。

出神没多久,宁堔搁下汤匙:“所以叶阿姨当时在ICU抢救的费用包括后来的住院治疗,这些钱都是……”

“都是你那个同学出的。”叶成点点头,表情凝重不少,带着成年人惯有的无可奈何以及妥协,“对还有那栋别墅,别墅也是被他买下的,至于买了有没有住进去我就不知道了,没仔细打听。我估摸着你拿同学是想帮咱们一把,才肯花大价钱买下那套房子。”

听到这,宁堔笑了笑。

叶成大概也觉得事情挺荒唐,跟着笑了两声摸出烟盒,低着头点完烟后说:“你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出息,手头存不住钱,那套别墅虽然卖的比市场价高,但基本全用来给秋梦欠的那些银行贷款了,剩余的想付清住院费都够呛。”

“秋梦那会情况不如现在,随随便便进两回ICU,我兜里最后那点积蓄也快撑不住了,所以是真的走投无路。”叶成看着手里的烟,掸了掸,“我不能看着秋梦等死,也想过一些极端的办法,差点就没守住底线,直到你同学找上我,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

“如果不是他,你叶阿姨这会能不能活都是个未知,反正……”叶成声音哽在喉咙,没继续往下说。

“别墅卖掉后给我的那张卡,卡里的五十万?”宁堔回想着。

叶成点点头:“是你同学给的,他让我别告诉你,不止五十万,包括你高考完后的学费生活费,还有往后一切需要用到钱的地方,比如你要是结婚成家买房创业等等等等,都由他出钱,但以我的名义给你。”

宁堔眉心重重一跳。

叶成:“他和我说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交易,只要我瞒着你给你钱让你过得幸福,秋梦后半辈子的住院疗养费他会全部承担,再也不用操心钱的事。”

“那种情况,我没法拒绝,就一口答应了,现在和你说这些,等于是违背了当初的承诺,但不说我心理也不踏实。”

叶成吐出最后一口烟:“我现在就怕,万一你那同学以后用这个事来威胁你什么的……”

“不会的。”宁堔顿了顿,轻声说,“沈默不会做任何伤害我的事。”

叶成犹豫了一会,委婉问道:“你们单单只是同学吗?还是寻常朋友那种?”

“我和他在交往,算是男朋友的关系。”宁堔看着餐桌对面的叶成,神色毫无躲闪。

“我说呢,那这个事就能说得通了。”叶成点点头,眼底的惊讶转瞬即逝,又笑了笑。

叶成年轻那会是个十足的败家子,什么花样玩法都见识过,对这类事的接受程度比一般人要高的多。

宁堔静静地不说话。

叶成:“挺好的,除父母以外,一辈子能遇到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不容易。”

出餐厅时,因为走神,宁堔忘记拿上围巾,于是折返回去。

过后宁堔站在路边,看着周末繁华的步行街人来人往,突然记不起来等会要去干嘛。

宁堔的视线范围里,马路对面是一家有着巨大玻璃橱窗的奢侈品店,一身精致妆容的售货员带着白手套,正给坐在沙发上的客人介绍冬季新款。

左边是叶成离开时的方向,那里不知道是什么专卖店,门口排了一条长龙似的队伍,有学生有上班族,各个神色激动带着期待,并且队伍还在不断壮大。

宁堔果断选择往步行街右边走。

逆着人流,宁堔耳边回响着叶成的话,挥之不去在脑子里反复出现,突然觉得整个人十分疲惫,疲惫中夹杂着数不尽的复杂情绪。

原来在他毫不知情的背后,沈默为他做了许多的事,多到可能用上一辈子也还不完。

自己又为沈默做过什么?宁堔想,似乎是没有。

一个长期处于压抑不自信环境里的人,突然发现自己一直被默默爱着,第一反应往往不是高兴,而是惶恐以及退缩。

宁堔觉得自己像个卑鄙又恶劣的小人,分明是高兴,却硬要表现出一副后知后觉的茫然无措。

这样就可以理所应当继续享受对方不求回报的付出。

好比如当初一眼看出了陆之衍对沈默有着意味不明的好感,他却装作不知情,像个旁观者仍由陆之衍在他们身边打转。

只因他潜意识里感受到陆之衍的某种危险性,并不想和陆之衍成为“敌人”。

宁堔眉心紧皱,可能是中午吃太多导致反胃,迫不及待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一会。

等回过神,宁堔发现自己正坐在公交车后排座椅上。

望着车窗外沿路风景,公交行驶的方向,正去往叶秋梦的别墅。

准确点来说,现在应该称作是被沈默买下的别墅。

同一时间,感冒越来越严重的沈默,躺在别墅二楼宁堔曾经住的卧室,全身和要着火一样烧得昏迷不醒。

梦中沈默再次回到当初的医院,宁堔一张脸沉在阴影中,看不清五官:“沈默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非让我把话说绝吗?我只是在利用你,压根就没喜欢过。”

接着画面旋转,宁堔站在不远处,隔着长长的走廊对他说:“沈默,我们还是分开吧,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来都不是。”

黑暗中,沈默睁开眼,滚烫的眼皮酸痛发涨,心脏跳个不停,好一会才意识到刚才的画面才只是在做梦,并非真实发生。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种梦,自从旅游回来,和宁堔复合重新在一起后,隔几天就会梦这么一下。

像是某种解不开的心魔,或者说因为体验过一次分开后的那种剧烈痛苦,即使现在和宁堔相处得非常融洽亲密,沈默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有一天宁堔会再次离开他。

“我这是也患上了PTSD吗?”沈默头昏脑涨地叹了口气。

第167章 尾声三

宁堔不是个念旧的人,对待失去某样事物的心态称得上冷漠,不在乎也懒得去回想,况且很多过往不值得他翻来覆去在脑子里炒冷饭。

回忆多数是主观片面的遐想,时间越久,越容易变形失真,大脑自动改变原有的细节逻辑,美化与曾经相关的一切。

于是那些未完成的经历成了意难平,放不下的人成了无可替代的白月光,不生不灭。

因为难以接受当下的混乱现状,而选择活在旧时记忆的虚假美好中。

除搬离别墅当天,宁堔感到有那么点怅然失落外,之后再无多余的情绪,很快抛开过往投入到新生活中。

经历过真正的大起大落,宁堔比普通人更能承受失去的滋味。

下公交车后冷风呼啸着往脸上猛扑,宁堔扯开外套后面的帽子扣在脑袋上遮挡。

宁堔从头到脚衣服帽子一水的深黑,略显凌乱的头发更黑,睫毛长且根根分明,脸上皮肤因为被冷风冻过,此时白皙通透得晃眼睛,强烈黑白对比下,五官的精致呈几何度放大。

离别墅草坪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宁堔停住脚没再往前,单手拽着书包带子,眼睛看向别墅。

时隔这么久,重新回到与叶秋梦生活好几年的房子,说心情不复杂肯定是假的,所以当推开门走进别墅玄关处时,宁堔陷入思考。

大门锁还是原来的密码。

看来房子卖掉后就没人搬进来住过。

也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算不算私闯民宅。

宁堔从旁边鞋柜拿出拖鞋换上,接着发现,鞋柜属于他和叶秋梦的十来双崭新拖鞋同样好端端摆在上头。

一切还是原来的。

给他的感觉就好比,房子卖掉近一年时间里,他不过出了趟远门,现在终于回家了。

房子依旧空、静,除了脚踩地板的轻微摩擦,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宁堔站在客厅,环顾毫无任何变化的别墅。

客厅到餐厅起居室,离开前什么样,现在依旧什么样,样样不少,宽阔整洁得里外找不出一丁点灰尘。

直到宁堔视线转向靠落地窗附近的沙发和整面的电视墙,才被自己所看到的画面小小震惊住。

堆积成山的购物袋礼品盒,码积木似的整整齐齐罗列在那,上头金闪闪的巨大英文logo完整映入宁堔脑子里,就差将非常贵几个字砸入每一个走进别墅的人眼睛。

已经不单是烧钱能形容这种疯狂买买买的行为,准确来说,应该叫烧银行卡。

宁堔怀疑沈默是不是犯了某种控制不住的购物瘾,落地窗旁除了沙发附近勉强能过路,其余都被数不尽的衣服鞋子以及各类顶级奢侈品牌的包占满,剩余一些宁堔看不明白足有半个人高像是轻松熊的玩具模型摆件。

大大小小的模型摆件,各类颜色数下来,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均被封在透明箱子内。

沈默什么时候有收藏玩具模型的爱好了。

宁堔放下书包往沙发上坐了会,面对眼前无比壮观的奢侈品现场展览,无比佩服沈默光买不拆的毅力。

以前宁堔一直觉得叶秋梦花钱十分大手大脚,看上什么立马付款,光是消费积分就能达到惊人的百万数额,一度成为各大品牌超级VIP客户,逢年过节总能收到不少品牌方赠礼。

和沈默相比,叶秋梦只能算勤俭持家了。

宁堔站起身,绕过沙发从楼梯一步步慢慢往二楼走去,最后停在曾经自己那间卧室门口。

门是关着的,宁堔试着用手去推,推不开,但好在没反锁。

宁堔打开了房门。

房间窗帘关的不严实,里头半明半暗足以看清全貌,床上躺着一个人影,宁堔都不用上前仔细看脸,光凭那双伸出被子外的长腿立马知道对方是谁。

脑子里想了一整天的人近在咫尺,稍微走两步就能抱一抱,宁堔选择站在原地没动。

宁堔站了一会,去往床边,低头打量沈默熟睡中紧皱眉头的脸。

因为离得很近,宁堔能听到沈默因为鼻塞而呼吸不畅的喘气声,此时眉头紧锁的沈默看着可怜巴巴。

确实病的很严重。

宁堔伸手在沈默泛红的脸颊摸去,毫不意外的十分烫手。

视线往左,宁堔瞟了眼沈默露在被子的外胳膊长腿,想替沈默将被子盖好掖紧,但拽不动。

“沈默。”宁堔小声叫沈默的名字。

睡得太沉,没有反应。

宁堔感觉这个画面很熟悉,同样的安静午后,他背对着阳光趴在床头一遍又一遍叫着沈默。

尽管沈默当时嫌他话多太烦并不想搭理他。

宁堔盯着沈默高烧不退的脸又看了会,嗓音平直十分自然随意地开口:“沈默哥哥。”

像以前那样。

“……”

沈默睁开眼,高烧头痛欲裂中,对上一双模糊但温和灿烂的眼睛。

沈默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不然怎么会见到宁堔露出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生动表情。

“宁……”沈默一开口,喉咙立马跟被刀劈过似的又疼又哑,没法发出正常人类的声音。

宁堔与沈默四目相对,眼神恢复到平时那种略显凶的表情。

沈默躺在那昏昏沉沉睁眼看着宁堔,感觉一切特别不真实,偏偏这会实在说不了话。

“药吃了吗?”宁堔问。

沈默摇头,又咳了两声,咳得太阳穴部位开始放鞭炮似的跳着疼。

宁堔:“饭也没吃?”

沈默没回应,安静盯着宁堔看了会,嘴角弯起笑。

“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宁堔问,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急躁担忧。

这次沈默点了点头,然后因为实在不舒服又闭上眼。

站在床边的宁堔很久没动静。

过了会,一只温凉的手在沈默脖子处最滚烫的部位探了探,被子严严实实重新盖住全身,宁堔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给你买药。”

沈默从鼻腔唔了一声,想叫住宁堔问点什么,但脑子这会混乱得像煮粥,没法正常思考。

房门再次打开又被关上,脚步由近至远,直到完全听不见。

宁堔来别墅了?宁堔怎么会来别墅?

沈默翻转脑袋,侧躺着将半条胳膊伸出被子,冷意顺着手流窜,缓解身体只升不降的高温。

宁堔换鞋走出别墅后才想起来,应该弄条冰毛巾冰袋什么的给沈默降温退烧,再不济也得先倒杯温开水让沈默喝了。感冒发烧严重到那种程度,整天不吃东西光躺着,哪怕是个铁人也很难扛得住。

何况沈默这种从小到大不缺保姆佣人照顾,一天三餐没按时吃都会有私人医生上门的有钱人家少爷。

以往宁堔面对大病小病,全靠自身意志力死撑着熬过去,糊弄得不能再糊弄,吃药打针基本被他排除在外,惯性思维是睡一觉就好,余下的听天由命。

着实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

宁堔头回觉得自己是个毫无常识的生活白痴,啧了一声骑上共享单车,两只脚蹬的飞快。

如果吃了药沈默依旧不退烧,他扛也得把人扛去医院。

零下几度的气温,风刮进脖子凉飕飕的,宁堔离开别墅太急连围巾手套没戴,骑了几公里反倒给自己折腾出一身汗。

回别墅后宁堔火速放下从药店买回的感冒退烧药,去餐厅打开冰箱铲了点冰块,现做了两个简易降温“冰袋”。

等热水烧开间隙,宁堔回到客厅倒出那一袋药,拆开看里头的说明书。

当初他吃那些副作用极大的精神类药物从没这么认真研究过用药禁忌。

正看得起劲,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缓慢震动,宁堔目不转睛随手拿起,瞟了眼发现还是尾号“6363”的号码。

没多久电话便自己断了。

到二楼宁堔推开门缝看了眼,没听到沈默咳嗽才放下心走进房间。

“测个体温,张嘴。”宁堔动作笨拙地将体温计递到沈默下巴位置。

蜷在被子里的沈默露出头,先是顿了几秒,然后主动伸脖子轻轻咬下宁堔手里的体温计,含在嘴里后继续难受地闭上眼不愿意说话。

沈默咬体温计这个动作很寻常,但宁堔看在眼里,莫名被蛊了一下,觉得还……挺可爱?

时间已经到傍晚,屋内光线没那么足,宁堔摁开床头的壁灯,仔细打量沈默高烧到通红的脸,接着将书桌前的椅子拖到床边坐下。

就这样,宁堔双腿微微伸展开,以一种很松弛的状态,靠着椅背手揣进两边衣服兜里,神情如常。

像平时在医院守着叶秋梦那样,一言不发望向床上的沈默,脑子里想着别的事。

离开餐厅那会,叶成还对宁堔说了点别的:“现在年轻小孩喜欢赶时髦接触新奇的东西,玩玩可以,也得考虑大环境,你同学不是一般人,他那样的家世背景,但凡能有结果就算跨阶级了,这点道理不用我说你应该都懂。”

宁堔当然懂,尽管他不想承认,总会下意识回避横在他和沈默间的现实阻碍,也知道回避毫无意义,该来都会来。

但又有什么关系,他喜欢沈默是不争的事实,任凭谁站出来反对都不行,况且反对也没用,往后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会和沈默在一起。

宁堔内心某种对沈默的极端占有欲到达顶峰,脸色发沉看着这会离他不到一过半步远的人,然后起身走过去,从沈默嘴里拿走温度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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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堔牙齿轻轻磨了磨,一股想生气但实在舍不得冲沈默发火的莫名情绪在他脑子打转,头回理解了焦头烂额这个词的真实含义。宁堔端着水杯和事先准备好的感冒药,将烫成火人的沈默从床上扶起来。

“晚上如果还是不退烧,我带你去医院。”宁堔看着沈默吃完药后。

沈默张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反抗宁堔的决定,但这回语言功能丧失,只能看着宁堔一脸无奈。

“沈默。”宁堔想了想说,“下次你要再这么把自己的身体健康不当回事,我肯定找你算账。”

沈默笑起来,掀着眼皮看宁堔,像是在说,真的吗?我倒想知道你会怎么找我算账。

很好,看着沈默眼神里的挑衅,宁堔面不改色微微眯起眼。

偌大的别墅只有他们俩,宁堔淡定转身放下手里的玻璃杯,再返回到床边时,盯着沈默目不转睛看了有十几秒。

沈默感觉到了危险信号。

不等沈默反应,宁堔捏过沈默的下巴,迫使沈默不得不面对他,然后弯低身体,发狠一般,垂着眼面无表情压上了沈默的发红滚烫的嘴唇。

沈默一怔,想躲开,但宁堔气势非常凶悍惊人,宁堔边亲边用胳膊拦住沈默想推开他的手,摁在枕头边不让他动。

十几岁的人,身体里的那股热烈劲头一旦发作起来,堪比狂风巨浪,过程中宁堔观察着沈默的表情,直到沈默扛不住双手挣脱束缚搂向宁堔的腰。

一时间,耳边充斥着凌乱暧昧的轻微喘息声,鉴于沈默还在高烧重感冒,宁堔没闹得太过火,完事后看着沈默震惊无比的漂亮双眸,整理好呼吸说:“吃了药好好休息,我下去给你做点吃的,一会叫你。”

沈默依旧沉浸在刚才宁堔霸道蛮横中,猛一眨眼皮,偏头咳得死去活来,拽住宁堔手腕,用眼神问他是不是疯了。

宁堔笑了笑,反握住沈默的手说:“没事,我不怕被你传染。”

沈默拿宁堔没辙,脑袋靠上枕头,指腹按住胀痛发烫的眼睛。

房间内短暂安静下来。

“你知道的,像我这种精神上存在问题的人,做事情都比较极端,认定的事没人能改变,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同样属于我认定的范围,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很长时间,沈默保持原来的姿势静止在那,透过指缝仰头看宁堔,嗓子低哑带有明显气音问:“真的吗?”

一瞬间,心底那些担忧与挣扎,因为宁堔几句话,彻底消失无影,连身体上的难受也跟着减缓。

梦里的那些画面并没有真的发生,宁堔不会再离开他了。

沈默声音很轻地说:“让我抱抱。”

宁堔再次伸手搂住沈默。

时间快到六点半,别墅外草坪上的灯准时亮起,洗好米倒入煮粥的容器内,宁堔手机再次传出震动,不用看便知道是尾号6363的号码。

原本宁堔打算继续不去理会,等电话自己挂断,但这次却一直持续震动了快两分钟。

宁堔拿起手机,盯着看了会,划开接听。

电话通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是宁堔吗?你是宁堔对吗?”

宁堔感觉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揉捏住,轻轻嗯了一下。

手机里的人似乎松了口气:“太好了,我本来还担心我拨错电话。”

“你是哪位?”宁堔问。

突如其来的舌根酸涩发木加上呼吸有点匀不出来,宁堔用一只手撑着厨房干净的桌台,使的劲儿太大,指尖甚至泛起了白。

对方再次慢慢开口:“宁景洪是你父亲对吗,我是宁先生的心理医生,姓程叫程冉,打电话是希望能见一面聊聊你爸爸,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可以。”宁堔几乎是马上答应,“什么时候,在哪见面?”

对方报了个地址,宁堔记下来后,捏着手机等那边先挂电话。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甚至连叹气时都一模一样,宁堔几乎以为电话里的女人就是亲妈林淑。

没想到快十年过去,还能再次听到这个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声音。

宁堔久久回不过神。

第168章 尾声四

宁堔自以为往后人生不会再见所谓的亲爸,更不可能和这个人有一丝一毫的瓜葛,甚至不愿回想起,光是想就浑身窒息。

说他小心眼也好,记仇也好,宁堔没法做到像其他人那样轻易释怀。

地图导航目的地显示在一片远离闹市的居民区,地段不错,道路干净整洁,头顶是树影稀松的大棵梧桐,透过梧桐叶间的罅隙,入目所见的湛蓝天空像被水洗过一样。

周遭的节奏旋律明显变得缓慢,慢到能让人记住眼下所见到的全部细枝末节,给人一种平和切实的感受,随便经过某个路口拐角,都有不同格调画风的咖啡店花店。

宁堔从来不知道,在人人过得风声鹤唳横冲直撞的快节奏城市,存在这样的一角。

挺意外的。

宁堔走进一家装修风格颇为小资的咖啡店,里头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大多两人一桌,交谈间轻声细语。

宁堔四处张望,根据穿着打扮一眼看见约他出来的人,光凭背影看不出相貌长相。

顿了顿,宁堔径直走向靠窗的位置。

“您好。”

早早等候的女人面前摆放着一杯咖啡和一篮曲奇饼干,咖啡已经快见底,饼干看着应该也是动过,剩小半篮。

女人似乎没做足心理准备,转身抬头的动作幅度太大,差点碰翻餐桌上的杯碟,与宁堔目光相碰后一秒,女人眼底的惊诧怎么也收不回去。

“你好你好,快请坐。”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女人掩盖夸张表情,神色恢复如常。

宁堔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见到他后露出这种表情,不过是他长了张和亲爹一模一样的脸。

“要喝点或者吃点什么吗?”女人目光一错不错看着宁堔,笑盈盈指了指桌上的菜单。

宁堔摇头,他喝不惯咖啡。

“这家鲜榨果汁和蛋糕不错,尝尝吧?”

宁堔没再驳对方的好意。

女人笑笑,拿起手机重新扫码点了单。

和叶秋梦不一样,面前的女人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均可以用寻常来形容,从头到脚体态偏丰腴,不大能看出年龄,唯独笑起来有种熨帖的亲和感。

很容易让初次见面的人卸下心理防备。

一番闲话家常东拉西扯过程中,女人始终将话题围绕宁堔,半个字也没有提及宁景洪,仿佛这次见面与宁景洪毫无干系。

“我其实挺意外的。”女人话音一转,突然说道。

宁堔喝了口自己那份果汁,并未马上应声,等待女人将后半句话说完。

也是这一刻,程冉发现,宁堔那种异于同龄人宠辱不惊的稳重踏实,并非刻意营造出的假象,而是原生性格自带的。

况且宁堔出现在这家咖啡店,周围便开始源源不断有视线投射过来。

年轻好看的男生被围观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程冉特别能理解,光凭宁堔的五官眉眼,她几乎能想象出年轻时的宁景洪是什么样。

程冉观察宁堔脸上的细微表情,觉得没什么好遮遮掩掩,干脆将话彻底说开:“其实宁老师,也就是你爸爸,他给了我你的电话号码,让我联系你的。”

宁堔对此并不意外,自动过滤让他听着十分刺耳的“你爸爸”三个字。

“宁老师坚持让我打电话联系你,想通过我来了解你各方面情况,和我提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程冉解释着说,“之前我很多次打给你,但都被宁老师中途挂断,他可能是不敢面对你,其实我没想到你会同意出来见我。”

宁堔看了眼咖啡店外马路上的行人车辆,然后说:“是因为声音。”

“声音?”女人略显富态的脸上满是困惑。

“你声音和我妈妈一模一样,所以他很清楚我不会拒绝。”

程冉恍然大悟,眼中柔软不少:“我说呢,原来是这样。”

“你很爱她是吗?”

宁堔勾着指尖轻轻碰了一下装果汁的透明玻璃杯,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宁堔点点头。

一杯果汁喝到底,约好的面见了,话也聊得差不多,确认对方只是声音和林淑相似,剩余没有半毛钱关系,宁堔打算离开走人。

程冉知道宁堔已经没有继续往下聊的兴致,略加思索后说:“其实我这次,最希望的还是宁堔你……”

话说半截,女人眼神明显一黯,如同被谁下了封口决,嘴半张着,再没法继续。

只能掩饰慌张般笑了笑。

在她说话中途,宁堔突然抬起眼皮,目光对外所传达的信息,非常直白锐利。

这是在提醒她多余的话最好不要说,否则大家都尴尬。

“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宁堔压着从刚开始就积在心里的焦躁,礼貌地打完招呼,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往咖啡店外走。

果然,一切与宁景洪有关的人和物,都让他排斥,不安分的情绪随时濒临爆发边缘。

咖啡店内原本专心偷瞄宁堔的店员面露失望,程冉匆匆拿过座椅上的包,追着宁堔的背影而去。

“宁堔!”

街上没什么行人,宁堔往前猛走两步,很快又停了,然后转身看去。

“和我去见见他行吗?”程冉看着宁堔,“我知道你对他心存很多怨恨,肯定因此受过不少委屈,毕竟你妈妈去世的早,但你爸爸这些年他也吃了不少苦。”

听到这里,宁堔嘴角牵出一丝平静的无动于衷,脑子里只剩下:

宁景洪苦不苦,与他有什么关系。

别墅内。

感冒痊愈没两天的沈默,穿着一身长过膝盖的厚重睡衣,睡衣后边带俩耳朵的兜帽扣在脑袋上,帽子压着刘海,沈默垂眼趴沙发上认真盯着手机看了大概有两分钟。

看完沈默放下手机,扯过沙发上的抱枕慢吞吞揉进怀里,然后脸侧向一旁叹了口气。

不为别的,宁堔出门大半天,依旧连个微信消息也没有,沈默莫名觉得坐立难安。

原本想下楼干点什么分散注意力,结果到厨房餐厅包括一楼洗衣房晃了半圈,最后也只喝了口水。

依旧静不下来。

难熬。

沈默重新将手机解锁划开,戳进微信置顶消息,和宁堔的聊天记录依旧停在几天前他发的求抱抱表情包。

沈默还记得表情包发出去后,宁堔直接打了电话给他,嗓音带着笑问:“想怎么抱啊男朋友?”

走了会神,沈默觉得光自己瞎琢磨也没什么意义,决定找人电话聊聊,转换心情。

至于找谁,首先可以将宋羽扬排除在外,当然不是沈默嫌宋羽扬话多容易一惊一乍,仅仅是最近宋羽扬不知道抽哪门子邪风,突然沉迷于用功读书。

还不是故意装样子吓唬人的那种表面用功,而是实实在在想提高成绩,上课下课都在那做题看书,逮着空就问沈默某道题怎么做,很有些废寝忘食。

宋羽扬的这些转变,是在陆之衍出国移民后开始的。

陆之衍离开当天,宋羽扬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什么,以至于让宋羽扬跟变了个人一样,不再吊儿郎当混日子,沈默没有刻意打听。

宋羽扬是那种走路上瞅着条狗都得四处广播的性格,能憋着不吭声肯定有他的原因。

沈默选择等宋羽扬哪天憋不住自己说出来。

剩下只能找邢舟了。

电话接通前,沈默将头顶恶意卖萌的睡衣帽子给扒拉了下去。

像这种动物主题的睡衣他一共有三套,除了熊,分别还有兔子熊猫以及他看不明白的某种外星怪物。

都是亲姐沈钰买给他的,并且嘱咐一定要穿,说是可爱得趁早,否则明年沈默过完18岁生日成年后,再想走可爱路线就晚了。

沈默当然不信沈钰那套没根据的说辞,勉为其难应付他姐才穿的。

斜靠在沙发,沈默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烟盒,动作娴熟且流畅点燃,咬在嘴里。

随着白色烟雾散开在空中,有几分漫不经心看着头顶。

一系列熟悉的动作神态,还是附中以往那个让人又怕又忍不住想接近的校草沈默。

“请假这么些天不来学校,您还记得我呢,真感动。”电话里邢舟故意阴阳怪气。

沈默啊了一声,笑着说:“这不是怕你上课无聊吗,口头慰问一下。”

“谢谢啊。”邢舟似乎是打了个哈欠。

“这个点午休时间,别告诉我你还在看书。”沈默说。

邢舟声音压得很低:“没办法,身边有个突然开卷的学习狂魔,不学不行啊,感觉分分钟就得被超过去。”

沈默听出邢舟是在说宋羽扬,轻轻摁灭指尖的烟:“那不是打扰你学习了。”

“别装。”邢舟毫不犹豫戳穿,“我说是你就挂电话吗?”

沈默想了想:“不挂。”

邢舟拿着手机走出教室,叹了口气:“聊聊吧,有什么困惑需要我开导的。”

“谢谢你了邢老师,真的特别感动。”沈默将邢舟刚才阴阳他的语调原封不动扔模仿了一遍。

邢舟笑得眼睛弯了弯,问:“和宁堔有关吗?”

迟疑一闪而过后,沈默才点点头:“嗯。”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倾诉确实能起到排解压力的作用,也侧面证实了朋友的重要性。

其实没聊多久,不到二十分钟就挂了,受邢舟影响,沈默上二楼拿出本历年高考真题,心无旁骛埋头开始写。

太烦了,做几套卷子冷静冷静。

不安什么,不安宁堔去见宁景洪这个事。

宁堔最后还是同意程冉与宁景洪见一面。

据程冉介绍,宁景洪现在居住的房子,是宁景洪大学时期的某位恩师留给他住的,房子面积不大,四五十平的小两室。

位置也有点偏,宁堔跟着程冉七拐八绕走进一条破旧弄堂,稍微扫眼过去,就能看到马路两边居民楼阳台上挂着的花花绿绿各种内衣裤衩。

冲路边骑电动车的行人迎风招展,颇具早些年筒子楼的画风。

因为房子旧楼层低,连个入户电梯也没装,宁堔靠两条腿生生爬上了五楼。

开门时,程冉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在宁堔心不在焉地注视中,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边拧门边笑着说:“偶尔我会过来帮着宁先生收拾打扫,拿把钥匙比较方便。”

收拾打扫。

看来但凡男人有一副好皮囊,过的再窝囊潦倒,也不缺人照顾,好比如叶秋梦就是前车之鉴。

宁堔没说话。

进门后,整个房子布局立马一清二楚,朝北是主卧,朝南是次卧改装的书房,剩下客厅连着个开放式厨房,没有吃饭用的餐厅。

客厅被收起来的折叠式饭桌立在墙角,估计平时宁景洪将客厅当餐厅,一厅两用。

宁堔坐在客厅唯一的布艺沙发,面前摆着年轻小孩喜欢的果汁饮料以及零食,还有切好的水果盘,想来是提前准备的。

程冉告诉宁堔,当年得知宁堔他妈妈死讯后,宁景洪精神上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一度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

说到这,程冉试图从宁堔的面部表情中找出一丝半点的动摇,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宁堔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连嘲讽和不屑都未曾表露。

程冉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安静了片刻,继续开口道:“那时候他过得不怎么好,没有收入来源,都是和身边朋友熟人借钱来维持基本生活,欠下了一大笔外债,直到这两年才将债款还清。”

“嗯。”宁堔不咸不淡应道。

听着有人用和自己亲妈一样的声音语气,明里暗里在耳边替宁景洪卖惨,宁堔觉得再找不出比这更令他心情复杂的场景了。

“他不敢认你,一方面对你和你妈妈始终心存愧疚,以他的能力给不了你什么,怕你跟着吃苦。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见到你会想起你妈妈,他不愿意面对你妈妈去世的事实,才选择了逃避。”

宁堔木着脸偏开视线:“……”

还是头回听到如此冠冕堂皇给人开脱的。

“所以他一直在惩罚自己。”程冉突然话音一转,格外严肃地说。

“惩罚?”宁堔没把控住,冷笑顺着嘴角没入眼底,毫无情绪问。

他倒是想知道一个自私自利惯会找理由推卸责任的人,会怎么惩罚自己。

“早些年是任凭自己堕落,酗烟酗酒结交不三不四的人,差点把命搭进去,也落下不少病根,满脑子想死了就一了百了,现在……”程冉顿了顿,“现在他希望在临死前,把该做的事都做好,算是完成死前遗愿。”

宁堔无波无澜的情绪依旧没被挑起来,这种剧情他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亲人重逢,其中一方身患绝症没几天好活。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无论生前有过怎样恶劣的行径,都会在生命终结前一笔勾销。

但宁堔向来对这类剧情嗤之以鼻。

“哦。”宁堔点点头,问,“是什么病?”

见宁堔仍是一脸冷淡,程冉彻底不再抱有希望,苦笑一声:“他告诉我是肺癌,晚期,顶多就剩一年了,还让我不要和你说。”

房子面积小,一旦没人说话,再细微的声响也听得一清二楚,墙上的圆形时钟随着秒针的走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喉咙有些干涩,宁堔轻咳一声,往没人动过的果盘拿起半边剥好的橙子肉塞进嘴里。

这个季节的橙子按理说都挺甜,宁堔愣是没尝出味儿。

他看了眼目光发直盯着果盘出神的程冉,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查出来的?医院有没有给治疗方案?”

“不是查出来的。”程冉终于回神,眼中透出疲惫,“他不愿意去医院接受检查,认定自己就是肺癌晚期,每天从早咳到晚,我试着让他去医院看看,但劝不动。”

宁堔一愣,所以扯了半天所谓的肺癌全是宁景洪自己的臆想,压根没有任何医院的诊断证明,还极有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宁堔差点想说别检查肺了,直接让宁景洪上医院先看看脑子,毕竟正常人谁会满世界广播自己得肺癌的荒唐话。

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

就在宁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无语的心情时,身后传出钥匙开门的动静。

程冉收拾好表情,笑着对宁堔说:“他回来了。”

宁景洪应该是接到消息后,马不停蹄赶了回来,所以门一开,就见到男人风尘仆仆以及脸上掩饰不住的惊喜神情。

而当宁景洪视线对上活生生坐在沙发上的宁堔时,不知怎么的一紧张,手里的商务包砸落在地,发出碰撞声。

“宁堔,你……你来了?”宁景洪手忙脚乱将掉落在地的商务包捡起来,直接往鞋柜里塞,语无伦次说,“那个小程,今天辛苦你了,现在时间还早,要不一块去外头吃个中饭?宁堔你想吃什么,前边一条街有不少餐厅,口味都还可以,你看?”

程冉看了看一个光顾着说话,另一个却始终安静坐沙发上的两父子,笑起来:“我出去买点菜,在家里做着吃得了,难得见一面,该腾出时间好好聊一聊才对。”

宁堔顺着话说:“我现在不是很饿。”

宁景洪忙点头:“那也行,我先去洗个手,宁堔你坐着,晚点咱们去书房边喝茶边聊。”

说完宁景洪一脸小心谨慎看着宁堔,直到宁堔说了声好,男人才松了口气般换好鞋,匆忙走进洗手间。

伴随着流水声,洗手间传出不大不小的一连串咳嗽,程冉对宁堔说:“我希望你能劝劝他,其他人说话不起作用,但你不一样,他会听你的。”

“劝他去医院检查身体吗?”宁堔望了眼洗手间方向,宁景洪的咳嗽始终没停止,听着好像真的到肺癌晚期似的。

程冉点点头。

隔了十几年才见面的两父子,终于坐下来,打算好好聊一聊。

书房虽然狭窄,但每个书架都摆满了书,加上一整套茶桌茶具,想来宁景洪平时闲着没事都会在这里头喝茶看书。

宁景洪泡茶倒茶的手法很熟练,宁堔端起放在他面前的茶盅,小口抿了抿,品不出什么好坏,只觉得开头有点苦,慢慢的舌尖才回甘。

父子俩嫌隙太多,一开始宁景洪没敢打听宁堔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只围绕眼下喝的茶打开话匣子。

宁堔全程无言,听宁景洪在那嘀咕什么“品茶好似品人生,都是先苦后甜”之类的心灵鸡汤。

话到中途,宁景洪装模作样再次咳嗽起来。

宁堔先是一脸我就静静看你表演,实在听不下去才打断说:“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早治早好。”他能看出来宁景洪确实憔悴许多。

“不碍事,我的身体我知道。”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宁景洪重新端起茶盏,“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迟早会有这一天。”

“知道什么?知道自己会得肺癌?”宁堔挑起一丝嘲讽问。

宁景洪光喝茶不说话。

“去医院检查了再说。”宁堔不怎么有耐心。

宁景洪目光朝下,悻悻然说:“爸爸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妈妈……”

“所以呢?”宁堔看着他,“说句对不起能起什么作用?”

宁景洪沉默望着宁堔。

宁堔坦然对视:“觉得用苦肉计就能打消良心不安?还是让我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会原谅你?”

“不是这样的。”宁景洪叹了口气。

“你这种行为和外头要不到玩具零食,躺在大街上撒泼打滚的小孩有什么区别,一把年纪了,这点道理还看不透?”宁堔将剩余的茶一口喝完,“当初你抛下我妈离开那个家时,应该考虑到会有这种结果。”

男人眼眶发红。

“你给我取这个名字,不就是觉得我的出生和堔这个字一样吗?义未详,没有任何意义。”宁堔说,“一开始干脆别把我生下来该多好。”

宁堔说完站起身,感觉再多呆一秒都会想揍人。

“不是的。”宁景洪试图解释,“不是觉得你的出生没有意义。”

他没想到宁堔的误解这么大。

“那时候我和你妈妈顶着全家人的反对,不顾传统习俗里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众多流言蜚语中,艰难领证结了婚,后来才有了你。我给你叫这个名字,是希望你不要走我和你妈妈的老路,能够随心做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和谁在一起,过什么样的人生,都由你自己说了算。”宁景洪看着宁堔侧对着他的半张脸,“不惧外界目光流言,任何人任何事,包括名字,都不能定义你,宁堔,爸爸希望你不被现实束缚自由过完一生。”

好半天,宁堔转头,迎上宁景洪颓败而空茫的目光。

说来也奇怪,宁堔头一次从这个中年男人身上,看到了为人父亲该有的面貌。

他内心原本属于亲情的那块角落,似乎就此融化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并不足以冰释前嫌到让他原谅宁景洪的所作所为。

后面宁景洪对他说了什么,宁堔不太记得,应该是问了些关于他日常生活以及学校方面的事,宁堔敷衍着嗯了几声。

离开时,程冉追了出来,叫住宁堔说:“你爸爸他同意去医院检查了,宁堔,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他可能哪天真就一病不起了。毕竟心理暗示多了,还是会影响身体机能的。”

“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程冉问他。

“再说吧,我……马上要高考了,会比较忙。”宁堔没有正面回答。

程冉笑笑:“那行,再说。”

因为拒绝留在宁景洪家吃午饭,宁堔回到别墅时,也就刚过午后。

午后气温依旧低,但好在有太阳,金灿灿撒在头顶,暖得人精神也跟着放松。

与上回不同,宁堔一眼看到别墅玄关前站着的沈默,沈默穿着身不知道什么玩意,头顶的帽子竟然还有俩狗熊耳朵,此时无动于衷注视宁堔。

宁堔在心里想,这表情应该是谁惹到他所以有点生气了,于是挑挑拣拣试图找原因,发现罪魁祸首可能是自己。

出门时不是还好好的吗?宁堔觉得自己挺无辜,但不自觉又在脑子里想着等会该怎么把人哄好。

“你这穿的是什么?”宁堔问。

“睡衣。”沈默盯着宁堔看了好一会说。

宁堔:“睡衣?怎么毛茸茸的,看着挺暖和。”

“还行。”沈默扔下俩字转身回到别墅客厅。

然后宁堔就瞟到沈默睡衣后头靠近腰线往下,还有半截又短又圆的尾巴,愣了愣,确实挺可爱……

感受到视线,沈默回头,发现宁堔正在一脸严肃认真,且非常专注对着他屁股研究。

“往哪看呢?”沈默没忍住提醒。

“唔?”宁堔将视线抬高,笑了笑,“能摸摸你睡衣后边的尾巴吗?”

“不能。”沈默表情不自然,说完上了二楼,看样子是打算将可可爱爱的睡衣换掉。

天气晴朗,整个别墅一楼被太阳光占满,连角落也明亮得晃眼,宁堔打了个哈欠,往沙发一瘫,想着沈默刚才的表情,没忍住笑起来。

另一边,沈默穿着他可可爱爱的睡衣,洗了把脸,鼻头下巴沾了水,沈默低头对着镜子思考。

宁堔误会了,沈默并不是生气,而是太紧张。

当初宁堔面对亲爹时的失控举止历历在目,他担心宁堔今天见完宁景洪,会再次陷入无法挽救的情绪旋涡中。

但好在,宁堔看着和上午出门时没什么变化。

沈默随手抽了两张纸,擦干脸上的水,然后飞快离开洗手间下了楼。

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宁堔感觉眼前晃过一片身影,挡住了刺眼的光,熟悉好闻的气息萦绕鼻尖。

沈默还是那身毛茸茸睡衣,头顶熊耳朵帽子压着额前黑发,一张过分白净的脸上,五官仿佛是照着宁堔的喜好长的。

宁堔呆滞了几秒。

“光看着我干什么?”沈默笑着问。

宁堔:“真不能让我摸摸你脑袋上的耳朵吗?”

沈默:“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宁堔想也没想:“十个条件我都答应你。”

一句话让沈默脸上的笑容逐渐灿烂,然后宁堔意识到不对劲,开始后悔自己不过脑子的话了。

沈默几乎折腾了他整晚。

第二天,清晨的一缕光线照进房间,宁堔的后腰腿上全是细密的痕迹。一旁的沈默比他好不到哪去,清晰突兀的锁骨周围,甚至有轻微咬痕以及牙印。

原本宁堔觉得只单单是他对沈默上头,结果发现沈默上头得更严重。

请假这一周里,沈默没让宁堔离开视线半步,走哪跟哪,不是抱就是亲。

对此宁堔没有任何不耐烦,只要沈默高兴,他愿意一直哄着。

别墅内传出清晰的接吻呼吸声,宁堔看着沈默一点点靠近,将他衣服往上一掀,手往他腰侧伸过去。

宁堔迎合着沈默不知疲倦的黏糊劲,从早上到现在,除了吃饭喝水,数不清这都第几回了。

正亲着,突然响起一串刺耳的手机铃声,并且乐此不疲没有停止的意思,沈默啧了一声,终于放开全身衣物凌乱,又是露腰又是露腿的宁堔。

见沈默一脸想杀人,宁堔将衣服重新穿好,保持原本躺着的姿势,手挡着眼睛笑出声。

少年人的感情大多纯粹直白,光是一个眼神,就值得回味半生。

沈默假装不在意拿起一旁的水杯,喝完身体凑上前:“高兴什么?”

宁堔笑了笑,说:“没,就是有点饿了,要不吃完饭再继续?”

沈默也笑:“嗯。”

反正对他们来说,日子还很长,有足够多的时间表达彼此那份日益增长的喜欢以及占有欲。

沈默视线偏转,对上邢舟一张笑脸。

“会不会说话,他望我才叫望夫吧。”沈默订正他。

“走了回教室。”底下已经看不见宁堔和骆尘菲的身影,沈默懒得继续在外头傻站着,和邢舟说完就往教室后门走。

邢舟顿了顿,跟着沈默进了教室。

人人都有脾气有逆鳞,就你成天对谁都笑脸相待,装相给谁看呢。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邢舟:“那就要看宁堔乐不乐意了,我觉得他大概率,就你懂的……”

话说半截,邢舟故意不继续往下扯,留几分意味深长的空白给沈默慢慢品。

唯一缺点是,吃的太开,真正想和谁交心谈点真感情比较难,独一无二轮不到这类人。

邢舟学着沈默往栏杆上靠,低头看教学楼底下的行人,安静了两三分钟才偏头问:“你和宁堔现在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挺好的。”沈默说。

邢舟:“那就成。”

很多时候,面对邢舟,沈默的包容心会更强一点。邢舟相比大部分普通人,脑子要聪明机灵的多,知道怎么拿捏分寸,很少让人感到不舒服。

简单点说,就是比较圆滑还挺会来事,性格温和不张扬永远好脾气,在任何环境都能吃的开。

“要坐吗?”似乎看出宁堔的举棋不定,骆尘菲自顾自先往石头长椅坐下,“还是坐着说吧。”

宁堔犹豫:“你这样冷不冷?”

大家会觉得,你朋友多圈子广,自然不缺我一个,平时能约出来一块儿玩就行,剩余的就算了。

更有甚者,会批判他们太过虚伪太假。

沈默听完,没有半点想和他争的意思,当是朋友间玩笑话,只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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