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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嘛,重在参与

15-20

不知过了多久,商执终于说话:“温轻雪。”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在温家听长辈说教、在学校被老师点名的那些回忆。

温大小姐如临大敌:“……到。”

想到一会儿就要面对商执——那个和自己同床共寝睡了一夜却什么都没有做的男人, 下楼梯时,温轻雪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至少, 别再去想他还有没有能力这件事。

然而,没能成功。

哦, 是没能成功保持镇定。

明明平日里没少和她掐架,这种时候反而云淡风轻,他是认定她已不可救药,还是……

在害羞?

温轻雪歪着头,不轻不重地“喔”了一声,生怕商执觉得敷衍,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两人各怀心思,相顾无言,和平的假象却被杜唯康插嘴打破:“不是我说,你们都已经‘持证上岗’了,怎么一说起话来,还这么客气呢?”

昨晚吃饭时,他听说商执给温家小姐配了台六位数的电脑,就想着过来瞧一眼配置,结果被迫当了一下午苦力……

憋着一肚子委屈,就想挑点儿刺。

没事找事的一句话却引得商执皱眉,他看了一眼温轻雪,虚心向好友讨教:“要怎样才能显得我和她不那么客气?”

意识到这将是一次有助于提升演技的学术探讨,温轻雪也支起了耳朵。

杜唯康沉思片刻:“至少,换个称呼吧?”

关于称呼的问题,商执不是没考虑过——特别听到商屹凯都管温轻雪叫“小雪”,自己却还是直呼其名时。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低头望向温轻雪:“你的小名就叫小雪?”

温轻雪应声:“是啊。”

下一秒,她预判了他的想法:“你可别喊我‘小雪’啊。”

“为什么?”

“就是觉得太常见了,注意,这个女孩叫小雪……”

说到这里,温轻雪失笑,可转念一想,商执这种不刷短视频的家伙肯定get不到自己的梗,又失望地抿了唇。

果不其然,商执仍在纠结:“不叫小雪的话,还能叫什么?”

温轻雪瞎出主意:“老婆?”

商执轻嗤:“你先想想自己能不能对着我叫出‘老公’两个字。”

尝试性唤了两声,温轻雪随即做了个yue的表情:“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灵光一现。

她想到了邱怡谈恋爱时那些渣男对女朋友的统一称呼:“……宝宝?”

这一回,连杜唯康都听不下去了,直接笑弯了腰,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这个好”,怂恿商执赶紧喊,等着看他的笑话。

片刻过后,商执却迟疑着挤出一声:“……轻轻。”

不是试探性地询问,而是深思熟虑后寻到了答案。

他的眼底多了一些光。

因那一点不似寻常的光泽倍感慌乱,温轻雪双唇颤了颤,声音里带着很刻意的不耐烦:“随、随便你!”

因为杜家少爷的造访,商执破天荒点了炸鸡汉堡披萨饼当下午茶。

虽说商屹凯请来的大厨手艺不错,苏阿姨做的点心甜粥也很有水平,可温大小姐根本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名正言顺吃垃圾食品的机会。

四点过后,商执开车送温轻雪回学校,要去蜜思酒吧看店的杜唯康死皮赖脸蹭了他们的顺风车。

库里南依然停在老地方,温轻雪跳下车,潇洒地冲他们挥挥手。

看着那一抹越走越远的倩影,商执莫名有些不舍。

他降下车窗,急切地唤了声“轻轻”。

温轻雪驻足,转身,狐疑地冲他歪了一下脑袋。

还没有适应新的昵称,她的神情略显局促。

“想回家住的话,提前和我说。”商执眸光沉沉直视着她,“我来接你。”

回家。

回檀香名郡的那个家。

尽管知道是商执的无心之言,温轻雪仍是鼻头微酸:是喔,自己不仅仅是来哲海求学,更是要在这里生活,如果找不到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那她就永远是“独在异乡为异客”。

商执的话,令她温暖。

恰有风吹过,温轻雪抬手将乱掉的发丝理顺。

可乱掉的心弦,却怎样都无法复原。

她胡乱应和一声,加快了逃离的脚步。

商执如同最为尽忠职守的骑士,目送小姑娘的离开,余光却瞥见副驾座上的杜唯康不声不响摸出了烟和打火机。

他冷声呵斥:“别在我车上抽烟。”

杜唯康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急忙将打火机揣进兜里,端坐了几秒钟,又忍不住在作死的边缘试探:“轻轻,呵。”

指间夹着没点燃的烟,他对着自己的手背亲了一口,故意起唱腔:“轻轻的一个吻,早已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

走调。

走到西伯利亚去了。

商执终是正眼看他:“别唱了。”

杜唯康眨了眨眼:“没吻过?”

通过这两天的观察琢磨,他发觉,商执并不排斥向自己倾诉感情上的困惑,这让从小到大跟在大哥身后的小弟忽然间拥有了优越感,甚至还想更加了解那对联姻男女间的爱恨情仇,给出独到的见解,为商执排忧解难。

商执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杜唯康更来劲儿了:“你们真的就只是领证走个形式,不打算有实质性进展?你不是说……挺喜欢她的吗?”

商执这才松口:“她还不知道我的想法。”

“这不重要。”

“是吗?”

“她对你是什么想法,这才重要。”

“她对我……”

商执的声音戛然而止。

杜唯康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温轻雪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高个子、一头蓝发、穿着时髦的年轻人--从校区内走出来的,应该是哲大的学生,像是约好了来接温轻雪一般,一见面就拎过她的包,还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亲昵地玩着她的樱桃发饰。

两人紧挨在一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三号门的另一侧。

杜唯康接了商执的话:“她对你,应该是没什么想法了。”

说罢又觉得这话太刻薄,于是安慰:“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得多给自己制造在一起的机会……再说了,那种靠送奶茶、陪上课、发自拍、一起玩游戏来追女孩的男大学生有什么好,不就是年轻一点,闹腾一点吗,温轻雪心里肯定也清楚,图新鲜,玩玩罢了……”

另一位当事人抿唇不语,只是按在方向盘上的手不断发力,隐约能看见腕上凸起的青筋。

末了,商执低叹一句:“茶蜜的甜味怎么能和糖浆相比?”

杜唯康没听明白:“什么?”

“给我支烟。”

“啊……哦哦,给……”

刚刚还不许他在车里抽烟来着……

啧,驰名双标。

尽管心中埋怨,杜唯康还是递了支烟过去,还殷勤地帮商执点了火,顺势哼起另一首经典曲目:“……应该在车底,而不是在车里,看到他们有多甜蜜,这样一来我也,比较容易死……”

这回调没走,人却走了。

商执打开车门,解掉杜唯康的安全带,直接将他推了出去:“你这样的,确实比较容易死。”

听说宿舍唯一富婆要搬出去住,贫民室友纷纷痛哭流涕,前来挽留。

张宛昕平A了一刀:“小雪,你走了,我们的小组作业怎么办?总不能每晚视频讨论设计方案吧?”

邱怡开始叠BUFF:“我们这个年纪,没有爱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没有辅助是真的不行!楠丰在逃盐水鸭,你怎么狠心丢下我们!”

欧阳芳直接放大招:“你和你那个联姻对象,www.youxs.org,搬到他那里住有什么意义?”

温轻雪哭笑不得,卖力解释:“我就是想找个地方安心画商稿,再说,他家的厨师烧饭很好吃,比哲大食堂强一万倍!回头有好吃的,我带给你们尝尝,权当改善伙食了。”

欧阳芳恍然大悟:“明白了,你就是给自己找了个‘对食’。”

温轻雪愣怔。

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与商执眼下这种畸形的婚姻关系算是怎么回事,听欧阳芳这么一点拨,竟豁然开朗了……

干笑两声,她还是决定换个更委婉的说法:“爷孙之交淡如水,www.youxs.org。”

在情场中受过一身伤的邱怡反复提醒温轻雪要保护好自己:“你这么想,他也这么想吗?十八岁的男人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八十岁的男人依然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万一人家对你还存有别的心思呢?”

欧阳芳在旁边插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温轻雪挠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想在608宿舍夜谈会上替商执辩解几句,又怕引火上身,最后只能棉被蒙头,假装困得不行。

为了保留为数不多的大小姐矜持,一连数日,温轻雪都没有主动提搬去檀香名郡的事。

商执也不催。

可能是错觉吧,温轻雪总觉得自上周末分别后,那家伙对自己冷淡了许多--尽管本来也没有多热情。

转眼又到周四选修课时间。

顺利归队的欧阳芳搂着温轻雪走进一教阶梯教室,沿途还不忘和熟识的女孩子们打情骂俏,一会儿夸这个口红色号选的好,一会儿又夸那个小裙子显身材……惹得周围男生一个个无比眼红,又无可奈何。

在食堂吃完饭的时候,温轻雪的右眼皮就跳的厉害,她预感不妙,进教室前特意探身往里面张望了一眼。

所幸,讲台上站着的,是和蔼可亲的李老头无疑。

也许是身体还没恢复的缘故,老人家脸色不太好,尽管如此,他还是面带笑容与前排那位长相帅气、气质绝尘的男同学探讨问题。

温轻雪长舒一口气,没走几步复又愣住。

长相帅气?气质绝尘?男同学?

这种生物真的存在于茶与茶文化的课堂上吗?

她定睛一看,当即感到窒息:商执就坐在教室的第一排,还煞有介事地准备了纸笔,一边与李老师说话,一边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模样着实认真。

邱怡认出了他,指着人就喊:“萨、萨……”

温轻雪忍无可忍:“他姓商。”

姓商的男人望过来。

他的目光仿佛裹挟寒意,自温轻雪的脸上一扫而过,继而顺着她肩膀上的手,再移到欧阳芳的脸上……

蓦地,微微皱眉。

觉察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敌意,欧阳芳眯起眼睛打量着商执,宛如自言自语般嘀咕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欧阳芳近视度数不低,只是平日太在意潇洒帅气的形象,死活不肯戴眼镜,还说眯着眼看人更有氛围感。

至于美瞳……

选修课这种小场面,实在不值得浪费两片珍贵的日抛。

邱怡揶揄:“在梦里吧?”

她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欧阳芳没认出商执,这让温轻雪如释重负。

她赶紧拽着两人往教室后排走,找到方便上课开小差的座位后,才摸出手机给商执发消息:How old are you?

结束与李老师的交谈,商执回了她的消息:24。

过了两秒钟,他将消息撤回,又重新发了一条:25。

温轻雪按着太阳穴,人工翻译:我问的是——怎么老是你?

这么经典的英译中玩梗还要专门解释一番……

五岁的代沟,真可怕。

商·活化石·执很快反应过来:倒也不用这么意外。

温轻雪:你上次不是说,只来一次吗?

商执:上次是来上课,这次是来上课。

还玩“一语双关”是吧?温轻雪气得磨牙,彩绘指甲拼命划拨着手机屏幕,企图寻找可以对他进行反击的表情包。

欧阳芳应付完了周围一圈小迷妹,悄咪咪地探身过来戳了她一下,小声问:“你那个姓商的朋友,多高?”

温轻雪随口回答:“一八七,一八八的样子,反正没到一米九。”

听到这个数字,欧阳芳眼睛都亮了:“太棒了,那他……”

“有老婆。”

“也罢,也罢。”受到暴击的欧阳芳蔫蔫地趴在桌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有老婆。”

李老师大病初愈回归课堂,这件事似乎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他虽然备课很认真,但讲课方式实在枯燥,www.youxs.org,就是在介绍完一只价值高达百万的青釉菊瓣壶后,又补了一句:这把壶曾于三年前在帝都拍卖,后被这位商先生收入囊中。

短暂的静默后,教室里爆发出了阵阵惊羡。

所有人后知后觉:上周顶替李老师讲课的男人原来大有来头,不仅年轻帅气有学历有老婆,还他妈的特别有钱。

这就很气人了。

更气人的是,当事人面对惊羡依然淡定自若,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特别有钱这件事……

“听你们说过他很有钱,帝王蟹火锅随便请,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有钱——花几百万买一把茶壶,怎么着,用那把壶喝茶就能尿出彩虹尿吗?”欧阳芳啧嘴,扭头又问温轻雪,“话说,你那个未婚夫和这位商老板相比,谁更有钱?”

这可把温轻雪问住了,只能含糊道:“差不太多。”

岂止是差不太多,简直是一模一样。

“明白了,那商老板的老婆肯定也和你差不太多:年轻、漂亮、有才又有钱,我们这等凡夫俗子,彻底没戏。”欧阳芳摊手作无奈状,“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穷和单身就可以。”

温轻雪听不下去了,犹豫着要不要摊牌:“欧阳,其实……”

话说到一半,邱怡捧着手机凑过来:“明天下午模型制作课要用角尺和油泥,你们买了吗?”

温轻雪点点头:“今天刚送达,我看看在哪个站点……”

哦,在檀香名郡站点。

琢磨着最近就要搬过去住,温大小姐可没少给自己置办东西,快递通通寄到了商执那儿,没曾想一个失误,居然把上课要用的材料填错了地址。

认命地叹了口气,她拿起手机给商执发了条消息:我今晚跟你回家。

发送之前思考再三,又改成:我今晚跟你的车回家。

有效减少歧义。

消息顺利送达,可对方是个上课认真听讲的好学生,隔了几分钟才回复:上课不要玩手机。

温轻雪冲他的背影丢了一击眼刀:你不玩手机,怎么知道我在玩手机?

直接命中高材生的死穴。

果不其然,某人再回复时自动忽略了上一条说教。

商执:你确定?

温轻雪:确定什么?

商执:今晚回家。

温轻雪: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我得去你那儿拿个快递,明天下午上课要用。

商执:嗯。

温轻雪对着手机琢磨了很久,也没琢磨出来这个“嗯”字包涵了怎样的情绪,像是惊喜,像是期待,像是对她的行为给予了一种肯定。

她抿了下唇,又叮嘱一句:下课后直接去车上等我。

熬过一个小时,李老头终于讲完了红茶、绿茶、白茶和黑茶的区别,下课铃准时响起。

商执第一时间起身走上讲台帮“茶友”收拾教具,隔着很多个乌压压的后脑勺,温轻雪与他对视了一眼。

男人很懂事地移开目光,先行离开。

向邱怡和欧阳芳说明状况后,温轻雪留在座位上慢腾腾地收拾着东西,等教室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才出发前往目的地。

这个时间点,很少有学生来车库瞎晃悠,但温轻雪依然步履匆匆,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

羊皮小高跟的哒哒声回响在昏暗的车库里,如同交战前用以振奋人心的鼓点。

商执如约等在车里。

温轻雪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观察车外动静,确认完毕,才催促道:“走吧。”

商执停下拨捻佛珠的动作,偏头睨着她:“就这么走了?”

温轻雪疑惑:“不然呢?”

商执默了片刻,冷声发问:“不去和你的小男朋友打声招呼再走?”

温轻雪怀疑自己听错了:“哈?”

“不着急,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我哪儿有小男朋友?”

“蓝头发的那个。”他声音凉凉的,沉沉的,似是在试探,“不是吗?”

温轻雪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嘴jsg里高呼“当然不是”。

商执莫不是误以为她正在和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大学生交往?

怪不得之前旁敲侧击问了那些奇怪的话……

反应过来的温轻雪哭笑不得:“欧阳芳是女生啦,而且——是直女,顺带一提,我也是。”

“那个蓝头发的家伙,是欧阳芳?”

“是啊。”

“温轻雪。”

“到?”

“如果你不想透露自己的感情问题,可以直接拒绝回答,不必胡乱编理由糊弄我。”商执的眼底掠过生意人才有的精明,“我没记错的话,和你一起上选修课的两个室友——扎丸子头的那个叫邱怡,另一个矮个子的,才是欧阳芳。”

他对照花名册点过名,暗自记住了温轻雪室友的名字和长相。

想起那两人间亲昵无比的小动作,商执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今天这个男生,是专程陪你来上课的吧?”

温轻雪哑然。

半晌,她才心虚地解释:“要是我说,上周来听课的那个女孩叫张宛昕,她是专程替欧阳芳点名签到的,你信吗?”

想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商执一挑眉,开始恶魔低语:“……我去告诉你们李老师。”

被迫背叛组织的温轻雪瞬间炸毛:“商执!”

两人目光相接,车厢里安静了片刻。

解开心结,商执的唇角不受控制开始上扬,温轻雪则小口小口喘气,回过味来,才知道自己被他戏弄了。

寻思着无论如何都要扳回一局,她睨着他,索性直接挑明:“商执,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灯光驱散前方黑暗,车辆缓缓驶出停车位。

商执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并不否认:“你就当我是罢。”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

温轻雪僵在副驾座上,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当你……什么?”

男人的声音带了点毫不遮掩的笑意:“我在吃醋。”

陈述句。

直白的描述。

温轻雪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间加速,她有一百种逼问他、揭穿他、嘲笑他、贬低他的方法,但却在商执坦然承认自己是在吃醋后,大脑一片空白,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原计划选修课结束后和欧阳芳她们去“堕落一条街”吃虾肉小馄饨,温轻雪晚饭吃的并不多。

回到檀香名郡后,她就动了吃宵夜的邪念。

并不知晓女主人今晚会回来,苏阿姨已经在保姆房里歇下了,即便没有歇下,温轻雪也没打算去叨扰她——宵夜这种东西,就该重口味,点心甜粥什么的,它们不配。

她寄到檀香名郡的那堆快递里,有不少咸辣鲜香的方便速食。

这叫未雨绸缪。

温轻雪走进厨房,穷尽毕生所学给自己拌了一碗火鸡面,还美滋滋地加了芝士片和马苏里拉奶酪,打算去小画室里边刷剧边享用,走到半途忽而想起,这次过来实属一时兴起,又没带手机充电器……

她只能硬着头皮,敲响了商执书房大门。

不得不说,商家少爷在生活中讲究闲情逸致,一到生意场上,立刻就化身为行动派、实干家。

回程途中,他接到了手下某个职业经理人的电话,说是有一份项目计划书等着他做最后拍板,一进家门,他径直去了书房处理工作上的事,再没有谈儿女情长的心思。

得到应允,温轻雪轻手轻脚走进去:“那个……”

不等她把话说完,商执随手一指:“在那里。”

与温轻雪手机适配的充电器早已放在了桌面上。

笔记本电脑停留在邮箱界面,冷光一照,男人的脸较平日里多了几分冷峻,也更加英挺。

温轻雪抿着唇,心中酥酥痒痒,又想起商执方才在车厢里说的那些话……他应该是有点在意自己这个新婚妻子的吧?

想到这点,竟还有点儿小小的高兴。

见前来借充电器的小姑娘迟迟没有动作,商执狐疑地抬起头,目光随即落在她手里端着的面碗上。

尽管有碗盖阻绝视线,商执还是极其笃定——那是一碗面。

下一秒,男人的神色变得晦涩难辨,声音也冷的像是裹了一层冰渣子:“我今天不吃面,拿走罢。”

宛如被触碰到了逆鳞,嫌弃、厌恶之意,溢于言表。

温轻雪惊愕于这位大少爷的阴晴不定,很不给面子地回复:“这是我的宵夜,没打算给你吃。”

商执微微挑眉,似是不信:“长寿面,不是给我的?”

酸枝条案上的盘香炉依旧幽幽冒着青烟,营造出欲说还休的氛围。

温轻雪露出一副“你是不是有那个大病”的表情:“谁说这是长寿面啦,这明明是奶油芝士火鸡面。”

她愤愤将散发着调料浓香的面碗递到商执眼皮底下,刚想骑脸输出,却顿然领悟到弦外之音:“长寿……面?所以,今天不会是……你的生日吧?”

商执眯起眼睛:“你不知道?”

温轻雪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沉声道:“结婚证上有夫妻双方的出生日期。”

“我都不知道把结婚证塞到哪里去了,我只记得是十一月,至于是哪一天就……”温轻雪如实回答,说着说着,又觉察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对不起眼前这位名义上的老公,急忙改口,“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是今天!那个,生日快乐哈,回头再给你补份礼物……话说,你是想要保温杯,还是泡脚桶?”

自以为是的幽默,却只换来商执的沉默。

许久过后,男人颓然倚靠在椅背上,如同咬碎黄连般带着苦意,轻嗤一声。

觉察到对方情绪不对,温轻雪安静下来,试探性地将那碗面往商执跟前推了推:“……要分你一半吗?”

而对方的回答淡漠、决绝:“不必了。”

温大小姐对他的反应非常不满:“你干嘛这么冷淡,我是真的没留心,商执,我向你保证,明年我一定提前给你订生日蛋糕,准备生日礼物,办生日轰趴……过生日就应该高兴点,你笑一笑,笑一笑嘛。”

她的示好并没有奏效。

甚至,令两人间本就不友好的气氛变得更僵。

商执薄唇一张,冷冷下达逐客令:“温小姐,请你出去。”

晚间十点半,商宅的小画室里亮着灯。

温轻雪盘腿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将碗里的火鸡面解决掉大半,辣的双唇红肿鼻涕直流,耳畔依然回荡着商执的那一声冷冰冰的“温小姐”。

从“温小姐”到“温轻雪”到“轻轻”,再到“温小姐”,一朝回到结婚前。

商执今晚的状态令她不安。

在温轻雪的印象中,商家未来的继承人古板无趣,像一台做工精细却款式老旧的仪表,唯二的优点是,长得好看,以及,情绪稳定。

可最近,商执不稳定的时刻似乎越来越多……

直至今晚,达到巅峰。

一口气喝掉半罐冰可乐,百思不得其解的温轻雪还是给杜唯康发了条消息:小杜小杜。

对方很快接梗:我在呢。

杜唯康的回复令温轻雪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她郑重敲下一行字:问你一件事,我刚知道今天是商执的生日,不过,他好像心情很糟糕……他生日当天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

温轻雪想到了商执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她不确定,只能向杜唯康求证。

杜唯康:忘了和你说,执哥他从不过生日的!你可千万别雷区蹦迪啊!

怀疑自己已然舞完一曲并且拿到SSS评级高分的温轻雪默默打字:为什么?

杜唯康:还不是和那次飞机失事有关……

温轻雪心中咯噔一声响。

果然被自己猜到了--今天不仅是商执的生日,也是他父亲商明宇和母亲吴淇之的祭日。

当年商屹凯迟迟不将传家的碧玉扳指交给商明宇,这让商家独子倍感压力,他想自立门户,投资了不少海外房产,经常和妻子在世界各地来回飞,几乎没有时间陪伴在商执身边。

许是在同龄玩伴那里受到了刺激,那一年,年仅六岁的男孩执意要父母回家陪自己过生日。

他闹得太厉害,以至于商明宇和吴淇之不得不推掉所有工作,买了儿子生日当天回哲海的机票……

谁也没有想到,那竟是一趟飞往天国的航班。

被失去双亲的痛苦折磨,商执的性子越来越古怪,还好有商屹凯悉心教导,将他培养成材。

杜唯康:执哥爱钻牛角尖,一直都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爸妈,后来就再也不肯过生日了。

杜唯康:记得在闻钟书院那会儿,有个姓周的姑娘追执哥,在他生日当天跑jsg去书院小厨房煮了锅长寿面,亲手端到他面前……周家在平江有点门道,结果执哥根本不给周小姐留面子,直接甩脸走人,别说面了,就连面汤都没喝一口。

杜唯康:温大小姐,我知道的可都交代清楚了啊,你心里有数就行,别赶着往我执哥伤口上撒盐……

温轻雪盯着手机默不作声,心道,只怕是已经撒过了。

齁咸齁咸啊。

不记得他的生日,也不知道他父母的祭日,就算是没有感情基础的联姻对象,这业务能力也忒差了些;即便商执提醒,她仍然只惦记着维护自己的高傲,表现出那样的漫不经心、那样的不以为意……

商执心里不痛快,也是必然。

此时此刻,她迫切想对商执说点什么。

什么都行。

然而点开两人的聊天界面,斟酌着敲下几个字,她又飞快删除,起身捏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走完第六个来回,温轻雪终是忍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宛如下定决心般拍拍双颊,又给自己鼓了鼓劲,这才重新走到书房前,叩响房门:“商执……”

出乎意料,商执走过来开了门。

凝视着面前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温轻雪惶惶,之前想好的话在舌尖一滚,又全数吞咽进了肚子里。

她只能重新组织语言:“你……什么时候睡觉?”

商执语气听不出波澜:“还有一会儿。”

“喔。”她点点头,耍了一个心眼,“那我先去睡了,你早点过来。”

不分房睡--只要稍一推敲,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商执无疑是聪明的,他不可能想不明白,只要他一想明白,就会和自己确认,有共同话题,一来二去battle几句,她再服个软,说几句好听的话,两人就能成功破冰。

而她要做的,不过是今晚分一半床给那个“不近女色”的家伙。

这个代价简直微不足道。

可惜事与愿违。

商执视线一沉,也不表态,扬手就要关门。

猎物并没有按照预先设想钻入自己的圈套,温轻雪“哎”了一声,情急之下,直接用手去挡门……

猝不及防被重重一夹,她疼的轻呼。

房间里的商执猛然回神,迅速将门打开,一把捉住温轻雪的手细细检查,眼底全是慌乱:“……没事吧?”

温轻雪面色煞白,五官皱成一团,嘴上却在逞强:“没事,没事,嘶,也不算太疼啦。”

她眼神闪躲,难为情地将泛红的手往回缩。

商执却不肯放,执意检查她的伤势。

两人挨得极近,连呼吸就交融在一起。

温轻雪能闻见他身上有很重的烟味,应该是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抽了很多支烟--连书房里的熏香味都盖不过。

她的视线顺着商执的轮廓一寸一寸上移。

她的骄傲却如同撞到冰山的巨轮,一点一点沉没。

咬了下唇,温轻雪的声音轻不可闻:“商执,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今天是……我现在知道了,我……真的很抱歉……”

商执没想过会等来温大小姐的道歉。

他当然知道她没有坏心思。

生长于那样一个盘根错节、关系复杂的大家庭中,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懂得了察言观色,懂得了审时度势,她说话直白,尖锐,从不刻意讨好任何人……这确实是名门千金才有的底气。

温室玫瑰娇俏芬芳,连它那会伤人的刺,也一样可爱。

长时间的沉默令温轻雪十分不安。

她可是鼓足勇气才说出了那些道歉的话,如果还要说第二遍……

算了,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道歉再多次也是应该的。

用手在男人眼前晃了晃,温轻雪猫儿似的唤他:“商执?”

那一声轻呼如同遗落在初春的雪片,带着丝丝凉意,落入脖颈间,唤醒了春困的人。

商执回神。

唇角勾了勾,他没头没脑地问:“火鸡面里有火鸡肉吗?”

温轻雪如同断片了几秒,才喃喃答复:“当然没有。”

“原来如此,我没有吃过。”

接收到对方发来的“议和”信号,温轻雪顺势接话:“那你想不想尝尝?”

她听见了一个“好”字。

“我这就去给你做一碗。”她说完又犹豫,“我不会用锅煮面……开水泡的面,你吃吗?”

“刚才那么大一碗,你全都吃完了?”

“还剩一半。”生怕被人误会自己的食量,温轻雪再次强调,“还剩一大半。”

“我不嫌弃。”商执瞥了眼小姑娘仍然泛红的手背,“尝一口就行。”

听到这话,笼罩心头的担忧一扫而光,她自然而然地伸手拉住商执的衬衫衣袖:“跟我来。”

第016章

画室房门一开, 浓郁的芝士香便扑面而来。

温轻雪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电脑桌前,端起了那只印有库洛米图案的泡面碗。

冷掉的火鸡面黏糊糊的,瞧着还有些坨, 她犹豫着用小叉子卷了一些,举到尾随而来的商执唇边。

因为客观存在的身高差, 她不得不踮起脚。

醉翁之意不在酒。

商执张嘴, 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温轻雪的脸上,直到裹满料汁的面条入口, 才被辣的微微拧起眉头。

温轻雪放了一个马后炮:“你能吃辣吗?”

商执边咳边说:“还可以。”

并没有多少说服力, 但温轻雪选择相信他:“你能吃辣就好,以后就能在家里吃火锅了……这个面,你还要吃吗?”

商执不动声色退后一小步:“你吃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

温轻雪端着碗坐到超大号懒人沙发上, 继续埋头吃面,时不时抬起脸,发出“斯哈斯哈”www.youxs.org。

虽辣但爽。

商执看看她, 又看看她手里的木柄叉子,几度欲言又止--他应该高兴, 小姑娘并不介意他用过的餐具。

但卫生问题……

算了, 太讲卫生会失去老婆。

他走过去,在温轻雪身边坐下。

尽管在家具店里试过好几次, 商执依然不太喜欢懒人沙发的坐感,像是坠落在轻飘飘的云朵里,没有支撑,不够踏实, 不受控制地歪了一下身体, 他猝不及防贴向温轻雪。

后者一惊,猛地扭头看他。

因为吃辣的缘故, 小姑娘双唇红肿,眼神放空,不似平日灵动娇俏,多了几分木讷与楚楚可怜。

蓦地想到什么,商执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递到她面前:里面是几颗没有包装的糖果,小指粗细,其貌不扬,泛着淡淡的青绿色,外层裹有一层白色糖粉。

温轻雪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

“冬瓜糖。”

“哪里来的?”

“从爷爷那里没收来的。”商执如实相告,“医生说他血糖高,不能吃太多的甜食,可他就是不听,这些糖是他趁谢律他们不注意偷偷藏进口袋里的……吃晚饭的时候,被我发现了。”

俗语里有个说法叫“老小”,是指人上了年纪以后,行为举止越来越像小孩子,曾经叱咤生意场的商老爷子,如今连多吃几颗糖都还要看孙子的脸色,想想也是很有意思。

温轻雪笑弯了眉眼,暗忖着眼前这个刚满二十五岁的男人,倒是比商屹凯更像一位严厉的爷爷。

笑够了,她挑了颗冬瓜糖塞进嘴里。

嚼一嚼,清新的甘甜瞬间在唇舌上绽开。

商执问:“好吃吗?”

被这种学校零食屋绝对不会卖的零嘴惊艳到,温轻雪连连应声:“好吃。”

“那就好,回头我让苏阿姨买一些放在家里。”

“很甜。”她伸出舌尖舔掉了唇瓣上的糖霜,“你应该不喜欢。”

“……也不一定。”

他迟迟才答,眸光清冽,语气温柔得像是三月春风。

说罢,商执微侧过脸,似是要尝她嘴里的糖。

被流动的沙发填充物所胁迫,温轻雪几乎要落进他怀中,她仰起脸,盯着他的唇,心中莫名回荡起一个声音……

亲上去。

商执的唇无疑是好看的,无论是唇峰还是唇珠,甚至连淡淡的唇纹,www.youxs.org。

温轻雪迷迷瞪瞪地想,这次的商稿要画帅哥,细化时可以参考商执的唇形,为了更好地提升画技,她理应了解一下男人唇瓣的触感。

她不是贪恋美色,www.youxs.org。

有时候,身体的反应会先于大脑,就在温轻雪一点一点凑向参考物时,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铃声是日文歌《青鸟》www.youxs.org,节奏欢快,令人振奋。

出走的神思瞬间回归身体,温轻雪迅速低下头,从商执手中的牛皮纸包里又拿出一颗冬瓜糖,想以此来掩饰双颊不正常的温度与色泽。

电话接通,杜唯康咋jsg咋呼呼的声音传来:“温大小姐,我给你发的消息,你都看到了吗?我知道你对执哥没那种意思,但你们到底是领过证的合法夫妻,你最好能放下身段、安慰他一下……”

他说得太快、太急,以至于温轻雪根本来不及和他通气。

听见杜唯康说的话,商执脸色一沉:“安慰我?为什么?”

“执、执哥?你……和温轻雪在一块儿啊?”

“嗯。”

生怕温大小姐惹麻烦,杜唯康试探性地想为两人打圆场:“呃,我刚刚在和温轻雪聊天呢,她、她……好吧,你们在干吗?”

“吃面。”顿了顿,商执又补充,“吃糖。”

“打扰了。”

哪有雷区?哪有伤口?哪有蹦迪和撒盐?杜唯康愤愤地想,都是自己杞人忧天。

还有,商执这个家伙是真的双标。

内心默默吐槽一通,杜家少爷终于舍得挂断电话,但合法夫妻间之间的暧昧氛围却荡然无存。

温轻雪是个听劝的。

她观察着商执的表情,轻声问:“所以,你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吗?”

商执只是反问:“我父母的事,你都知道了?”

她点点头。

捏紧手中的牛皮纸,商执脸色微变。

许久过后才出声,声音低得宛如跌进了尘埃里:“如果,当年我没有哭闹催促他们回国陪我过生日,或许就……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的,我讨厌过生日,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我甚至希望,日历上根本不存在这一天。”

如果当年那个小男孩更懂事,更理解父母的难处,更擅长忍耐寂寞,商明宇和吴淇之就不会遭遇那场空难。

他们未必会成为好的父母,但一定会好好活在世上。

是他给商家招来了不幸……

他是罪人。

因此,对于“过生日”这件事,商执始终是矛盾的,今日亦然:一方面,他希望温轻雪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能给予他一句祝福、一点惊喜;另一方面,如果她真的那样做了,他又打心底里抵触。

这种割裂感已经折磨了商执整整一日。

白天,他去了一趟墓园,如曾经许多次那般,跪在父母的墓碑前忏悔,直到傍晚,才决定放过自己——他给李老师打了一通电话,借着听课的幌子去了趟哲海大学,想要看一眼小姑娘。

对他而言,远远看一眼,已经是一份极好的礼物了。

他没有奢望温轻雪会跟他回家。

但她来了。

打量着面前沉闷、无助的男人,温轻雪忽然间就理解了“往事随风”的含义,她发誓,再也不会嘲笑这个名字。

然而,这份心情并没有传达给商执。

他仍然低眉垂目,深陷过往的苦楚。

深吸一口气,温轻雪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既然我现在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那我也有立规矩的权利,我现在就要立一个新规矩:以后,我们家再也不给你过生日了。”

换了一口气,她用更加笃定地神情说道:“还有,我陪你一起--不,过,生,日。”

句句坚定,字字铿锵。

商执愕然张目。

只是,心悸如同刺破天穹的雷电,短短一瞬就消失不见。

他很快冷静下来:“你不用勉强自己说这种话来安慰我,你上个月过生日,不是还和室友一起去酒吧……”

看男模特跳舞。

温轻雪拖长尾音“啊”了一声,不允许他继续往下说:“也不是很勉强啦!”

商执绷紧的唇线弯出一个弧度,只当钟爱呼朋唤友、派对轰趴的温家大小姐是在嘴上逞强,不想再辩。

谁料,温轻雪对自己新立的规矩异常执着:“倘若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不过生日,那太不公平了,过生日而已嘛,也就是找个由头庆祝一天,我也没有那么执着……你要是觉得对我有亏欠,那我们就在剩下的三百六十三天里再挑个日子当‘庆祝日’,补上这一天好咯。”

听到这番话,商执眼中近乎要溢出光来。

他喉头一滚,喃喃说出一个日期:“十月二号。”

温轻雪没有跟上对方跳跃的思维:“啊?”

欣然接受了这条商家的“新规矩”,并且用最快的速度提出了补充协议,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又重复一遍:“如果非要补一天当做‘庆祝日’的话,那就定在十月二号。”

温轻雪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十月二号到底是个什么日子,能让商执始终记挂在心上,连电脑开机都要设成1002。

问商执,商执又不答。

甚至还露出一种“你应该知道”的表情。

温·推理游戏爱好者·轻雪还真就不服气了。

将面碗放到一边,她整个人平躺在懒人沙发上,开始认真翻阅朋友圈,终于在五分钟后寻到了蛛丝马迹:“十月二号,十月二……诶,是我表哥和表嫂的结婚纪念日啊?”

结婚纪念日当天,表嫂辛歌在朋友圈里晒了别墅院子里种的凤凰花和几只猫,虽然没有配任何文字,还是给温轻雪塞了一嘴狗粮。

商执笑而不语。

被他的笑容惊了一跳,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在温轻雪心中逐渐具象化。

她立刻翻身坐起,蹙眉怒斥:“商执!你做个人吧!虽然我表嫂是绝世大美女,但她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不是你能随便觊觎的!我表哥可不是吃素的!”

商执无奈地张了张嘴:“……和你的表嫂没有关系。”

“难道你看上的是我表哥?”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斯文败类的男人面孔,温轻雪的眉头快要拧成一个“川”字,声音渐渐带上了一点哭腔:“杜唯康说你不近女色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的!你果然是……害,想我堂堂温家大小姐,居然给人当了同妻,真是家门不幸!”

商执捏了捏鼻梁,脱力地解释着:“……和你的表哥也没有关系。”

温轻雪糊涂了,捏着手机眨巴眼睛。

无法理解小姑娘的脑回路,商执决定用一种最直白的方式公开谜底:“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他们的婚礼上。”

第017章

即便过去了两年, 那场轰动名流圈的庄园婚礼依然时常被提及。

无论是新娘手上那枚价格不菲的粉钻戒指,还是她身上那件由新郎亲手设计制作的珠宝婚纱,都是名门千金们吃下午茶时津津乐道的话题。

温轻雪也不例外。

只是, 身为世纪婚礼的见证人,她实在难以忍受那些冗长繁复的流程--当礼炮奏响, 数百只白鸽破笼而出飞向天空之际, 她早已远离人群,独自沿着庄园的玻璃长廊闲逛了。

十月二日, 晴。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落进走廊, 将地砖染成瑰丽的颜色,温轻雪身着一字肩白色礼服裙,边走边欣赏窗外的风景, 如同一只轻盈的白鸽。

后来,她真的看见了一只白鸽。

准确来说,是一只浑身僵硬、疑似死亡的白鸽, 大概是起飞时扑腾得太猛,一头撞到了玻璃上, 这才丢了性命。

温轻雪暗自感慨生命无常, 这小东西算是为浪漫而献身,理应入土为安。

俯身将白鸽捧在手中, 她却犹豫了。

她并没有离开长廊,而是站在原地小心翼翼掰开鸟喙,吹了吹气,紧接着, 用双手拇指有节奏地按压鸟儿的嗉囊两侧——她在急救课上学过心肺复苏, 也不知那些能救人命的急救技巧,搁在鸟禽身上好不好使。

但还是做了。

耐心地、固执地去拯救掌心里的小生命。

那时的温轻雪并不知道, 有个男人一直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认真且投入,仿佛是在欣赏一件惊世的杰作--正是受邀来参加婚礼的商家少爷。

等商执走到她身边,已经是五分钟过后。

仿佛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温轻雪依然低着头给那只死鸟做“心肺复苏”。

商执又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询问:“你会禽类救治?”

温大小姐语气坦率:“不会。”

“那你还……”

“试试嘛,万一能救回来呢?”

“能救回来吗?”

“估计很吧难--这小东西的身体都凉了。”

“那你还……”

“试试嘛,万一再坚持一分钟就救回来了呢?”顿了顿,温轻雪又轻声道,“你要相信,生命是很奇妙的。”

其实,她本来还想多说一句“你要相信‘相信’的力量”,但又觉得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家伙抖包袱实在不礼貌,便打消了念头。

商执没有再说话。

妆容精致、衣着考究的富家千金,说着自以为是的话,做着毫无意义的事,这样的场面着实吸引了商执,他站在她身边,等了很多个“一分钟”,只jsg为看看生命到底能有多奇妙。

老天爷似乎很喜欢奖励执着的人。

许久过后,鸟儿那僵硬的脑袋当真微微转动了一下。

商执喉头一动,眸中的惊愕如同海浪般呼啸、翻涌--他亲眼见证了一个小小的奇迹自女孩的掌心中发生。

温轻雪大受鼓舞,继续加重手指的力道

很快,那只失去知觉的白鸽就有了复苏的迹象……

直到它舒展翅膀再度飞向天穹,温轻雪才长舒了一口气,她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抬眼望向窗外。

她的眸色很浅,阳光一照,堪比最上乘的琥珀。

而那条款式简单、裁剪得体的白裙子,又将她整个人衬得干净、纤细,宛如定格在油画中的纯真少女。

商执艰难地收回目光,上前一步,与温轻雪并肩而立:“它忘了说谢谢。”

一句戏言,掺着几分并不刻意的浪漫。

许是见惯了男人们的搭讪套路,温轻雪并不打理他,只远眺那些不断在庄园上空徘徊的白鸽,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今天有多少人的礼服不幸中招。”

他不解:“中招?”

温大小姐先天下之忧而忧:“空投鸟粪啊,弄到礼服上很难清洗干净的,今天还有几个明星是穿着品牌高定过来的,哎呀,弄脏了得赔好多钱。”

商执:“……”

营造氛围感的少女亲自下场破坏了氛围。

理解小姑娘的忧思后,商执不禁笑出声:“所以,你是逃来了这里?”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别的原因呢?”

“不想接新娘的捧花。”温轻雪老神在在地叹气,“如果我继续留在婚礼现场,大概率会被强塞捧花,大家都知道我最近在相亲。”

很无奈,很抵触。

在某人看起来却很鲜活,很有趣。

听到相亲对象含蓄地表达苦恼,商执顺理成章开始攀缘:“温轻雪。”

“哈。”她终是抬眼正视他,“你认得我?”

“见过你的照片。”

仔细打量面前高大帅气、风度翩翩的男人,温轻雪有些恍惚,凌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内缓缓拼凑成了一张照片,许久才想起一个名字:“你是……商执?”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先给予了自己肯定的答案:“好巧,我也见过你的照片。”

在那一叠适龄联姻对象的资料里。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都是视觉动物,温轻雪也不例外——她之所以记得商执的名字,也是因为男人那张过于出众的脸。

烂俗又肤浅的开局。

初次见面的气氛却意外不错。

远处传来司仪的声音,应该是到了婚礼必备小游戏环节,可逃离主会场的两人全然不在意。

商执绅士地伸出手:“我想,我们现在可以正式认识一下了。”

温轻雪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旋即大大方方与他握手:“你好呀,我是温轻雪。”

“商执。”

凝望着两只紧紧交叠的手,感受着陌生的温度,男人有些失神:眼下明明还是秋天,空气里带着一丝凉意,这短暂的几分钟,却像是过完了四季。

他感受到夏天的燥热,冬夜的宁静,还有春日的勃勃生机。

自那时起商执便认定,温家这位大小姐,是自己的奇迹。

至于商屹凯提议的联姻么……

也不是不可以。

与商执一同结束回忆的,还有温轻雪。

确实,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十月二号。

所以,密码“1002”的真相就是……

温轻雪深吸一口气,给出一个更加诡异的答案:“好吧,原来是你失去人生自由的日子,的确值得纪念。”

商执:“……”

既然话已说开,商执就没准备全身而退,只是温大小姐这个结论堵得他措手不及,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了好久,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里的生物。

男人的黑瞳幽幽,令温轻雪无故心虚。

也不是没想过别的答案,根据她以往玩密室、剧本杀和解谜书积攒下来的丰富经验,一般被设为密码的日子,不是受苦受难日就是一见钟情日,但是他商执、八百个心眼子的商家继承人、活化石、老古董、和尚……

一见钟情?

怎么可能!

思及此,温轻雪浑身都松弛下来,嘴里挤出一个字:“你……”

商执回了一个字:“嗯?”

觉察到男人的欲言又止,温轻雪的目光不知往哪儿飘,只能通过不停说话来掩饰尴尬,想要尽快终止今晚的反常行为:“我困了,我要先去睡了。”

她倏地站起来,不管不顾就往房间外走。

没走几步,身后却传来不疾不徐的回应:“好,我一会儿就来。”

温轻雪脚下一个趔趄:喔,是她亲口说的今晚不分房睡。

左右为难。

骑虎难下。

进退维谷。

她将肚子里的成语都搜刮了个干净,依然无法形容出那一刻的复杂心情,只能装作没听见,闷头继续走。

商执的声音还在继续,一句比一句令她遐想:

“你的睡裙在衣柜里。”

“今晚吃了很多东西,睡觉前要记得刷牙,还有……”

“轻轻,贴身衣物不要乱扔。”

将被子高高蒙过头顶,温轻雪的脸依然烫的厉害。

商执这个家伙是真的很讨厌……

她分不清他说的那些话是故意调侃,还是与生俱来的“爷味”浓重,总喜欢替别人瞎操心--自己是二十岁不是两岁,还能不知道睡睡裙摆在衣柜里、睡觉之前要刷牙、要把内衣裤放好吗?

好吧她承认,偶尔、间或、时不时、不算频繁地也会出现一点意外状况。

所以对于商执的叮嘱,温轻雪还是听话照做,将自己收拾妥帖后,又将自己塞进被窝。

约摸半个小时,商执结束了工作,回到主卧。

原本还在玩手机的温轻雪一听见门外有动静,立刻紧紧闭眼,努力装睡。

因为看不见,听觉似乎就比平时更加敏锐,男人不经意间制造出的窸窣声响如同一个个小小的钩子,轻轻拉扯着温轻雪的心。

她听见商执进了浴室。

她听见商执开了花洒。

她听见商执洗漱完毕走到床边……

他身上的烟味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的马鞭草浴液香味。

直到身边的床垫缓缓凹陷下去,温轻雪才确认,两人睡在了同一张床上--这不是第一次和商执同床共寝,但上一次她喝多了,困得眼皮打架,忘了过程中的细枝末节。

再度重温,紧张和担忧参半,她的脑海中仿佛开启了弹幕,刷过去的都是那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

老什么啊!

想他商执今天才刚满二十五岁,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除非真有隐疾,身边躺着小娇妻,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不是信不过他的定力。

而是太相信自己的魅力。

温大小姐痛定思痛,决定自我拯救。

就在他努力向床的另一侧缓慢挪动、想要尽可能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时,商执忽而开口:“差不多就可以了,当心夜里翻身掉下去。”

语气平和,似乎还夹着一声不易觉察的轻笑。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伪装前功尽弃。

温轻雪憋着股气睁开眼睛,一心想要尽快结束这场完败的对抗,她故作不耐烦地对商执道:“谅你也不敢对我做什么……关灯。”

可等了许久,房间里的光线依然没有变化。

商执纹丝不动。

温轻雪又催了一遍“关灯”,他这才用商议的口吻问她:“可以不关灯吗?”

她翻了个身,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怕黑?”

男人以沉默回应。

当他是默认,温轻雪起初还有点儿得意,自以为捕捉到了商执的弱点,转而又想起今天是商明宇和吴淇之的祭日,哲海这边可能有某种她不了解的习俗或是商家有某种流传下来的规矩,她将顶到嘴边的揶揄又咽了下去。

没再坚持“关灯才能睡觉”这件事,温轻雪重新闭上眼:“……好吧。”

片刻后,她感觉到商执躺在了自己身边。

他像是对着空气说了一句“晚安”,顺手将床头灯的光线调到了最暗。

第018章

隔日早晨, 温轻雪一觉睡到十点多才起床。

兴许是商执和商屹凯打过招呼,老人家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一大清早就来喊小两口过去吃早饭。

醒来时身边又是空空荡荡,但温轻雪觉得这样也不坏, 如果一睁jsg眼就看见商执躺在身边,她真的无法想象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

用手指随意梳理着凌乱的长发, 她优哉游哉地开始洗漱。

主卧的卫生间非常宽敞, 还特意花心思做了高山流水状的双人面池,周遭栽种着好几种的绿植, 看上去赏心悦目。

看到置物架上紧贴在一起的漱口杯, 温轻雪骤然一阵恶寒,见四下无人,她赶紧将两只玻璃杯分开摆放;这样还不够, 停在那儿琢磨片刻,她又将原本挂在一起的两条毛巾也分开些许。

再低头一看脚上那双和商执同款不同色的拖鞋……

之前还不觉得怎样,如今却是越看越别扭。

她眯着蒙松睡眼, 站在镜子前火速下单了新的漱口杯、毛巾以及拖鞋,或粉嫩可爱或沙雕搞怪, 和那些早已不时兴的基础款天差地别--反正, 都是商执肯定不喜欢的类型。

洗漱完毕,温轻雪披了件薄绒外套下楼找东西吃, 刚走到一楼,就发现会客厅里有几张陌生的面孔。

她想起苏阿姨说过,商执虽然很少去公司,但聘用的几位职业经理人会定期过来汇报工作, 偶尔还会有投资理财顾问□□。

瞧那些人西装革履, 随身还带着笔记本电脑和公文包,应该是来聊工作的。

她没吭声, 轻手轻脚往小餐厅走,生怕打扰到商执。

然而,一个大活人--还是一个大美人自眼前路过,在座的就没有人不好奇,其中有个打格纹领带的年轻男人,看起来挺正经,聊起八卦来却一点都不含糊:“商董,这是您的女朋友吗?”

温轻雪不禁腹诽:啧,拿到商屹凯的扳指才几天,这就变成“商董”了?果然,当初急着领证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这盛世如他所愿。

编排的话还没完,商执便看了她一眼,与下属道:“……是我太太。”

身为画师,温轻雪在网上可没少被粉丝喊“太太”,她以为自己对这两个字早已免疫,忽然听到商执称呼她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太太”,还是呼吸一滞,从脸颊一路烫到耳朵根。

她埋怨商执自作主张,但当着客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对着他们笑了笑,以示友好。

目光瞥向商执时,又瞬间冷了脸。

商执并不恼,柔声提醒:“……保温柜里温了粥。”

温轻雪点点头,并未在会议厅多做停留,走出老远,还听见身后传来“商董你到底什么时候结的婚”“保密工作做的也太好了吧”“不知道公司有多少小姑娘要哭晕过去”之类的谈笑。

她懒得听与自己有关的八卦,盛好粥,又挑了几样小菜,就在餐厅里慢条斯理吃起早餐,登录游戏领了每日礼包,开始刷冲上热搜的明星八卦。

没过多久,商执那边谈完了正事,他将几名工作伙伴送到门口,这才折返回餐厅找自家太太。

温轻雪赶紧咽下嘴里的粥,切换手机浏览页面,假装在认真研究时事快讯。

一张银行卡缓缓推到了她的眼皮底下。

商执淡淡道:“我可能要离开哲海一段时间,卡里有一百万……”

温轻雪顺着男人修长白净的手指往上看,最终望进他的眼里,迟疑着问:“所以,你是打算这个月都不回家了吗?”

那次她和邱怡、张宛昕在鲜之府吃火锅,就聊到过“老公每个月给一百万零花钱但从来不回家”这个话题,当时她不知道商执就坐在隔壁,强行在室友面前当了回“嘴强王者”。

商执也想起了小姑娘当初的豪言壮语,忍不住勾了勾唇,解释道:“出差而已,我想拍槐宁的一块地,结果那地方项舟行也盯上了,不肯让给我……公司的人和项家磨了半个月,至今还没有谈下来,我得亲自过去一趟,最多十天就回来。”

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可笑的乌龙,温轻雪闷闷不乐,嘴硬道:“十天而已,你给我这么多钱做什么?”

商执直言:“补贴家用。”

迎上温轻雪愣怔的眼神,他又道:“我知道,你一直嫌弃家里的装修风格,你自己做主吧,看看有什么能补救的、有什么要添置的,钱不够的话,再问我要。”

温轻雪的眼睛亮了起来:“那要是多了呢?”

商执温声道:“留着当零花钱--就当是我买了你的时间。”

他选择了一种最容易接受的说辞。

家底再厚,也不会讨厌白送上门的钱。

温轻雪当即体会到了“老公不回家”的快乐,欢天喜地收下了卡,由衷感慨:“真希望你每个月都出差谈生意。”

商执眉眼一垂,作委屈状:“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可以努力实现--以后,尽量少出现在你的眼前。”

良心发现的温大小姐收敛笑容,开始自责:“我不是那个意思……”

商执只是笑。

笑够了,他看了眼餐厅一隅的落地钟:“我下午一点的飞机,来不及在家和你一起吃午饭,我和陶叔说过了,他和谢管家会送你回学校。”

哪怕下一秒就走了,前一秒,也要把她安排的明明白白。

坐在回校的车上,温轻雪不禁感慨,商执的思维模式真是与温家爷爷奶奶辈的大家长如出一辙。

临近三号门时,温轻雪让司机陶叔在路边一家点心铺子前停了车,和谢律一起进店买零食。

她挑的很仔细:“牛奶泡芙给邱怡和张宛昕,金丝肉松饼和蛋黄酥给欧阳,她最喜欢吃咸的了!陶叔有个女儿,小女孩应该会喜欢吃雪花酥吧?对了,桃酥!谢管家,这两包桃酥是给你的……”

谢律讶异:“连我也有啊?”

见温轻雪当真是要买给他,老人家摇头婉拒:“我的牙不太行咯,吃不了这些零嘴。”

谢律前半生吃了不少苦,中年得商屹凯相助才还清了上一辈人欠下的债,他当了商宅的管家后,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一直没有结婚,孤家寡人一个,实在不知道如何处理年轻女主人的好意。

温轻雪狡黠地冲他挤眼:“苏阿姨喜欢吃桃酥。”

她完全可以自己送零嘴给苏阿姨吃,却故意要让谢律去送,为的就是给两人创造机会。

谢律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温轻雪听商执说过,苏阿姨是平江人,年轻时嫁了一个看起来本分的工人,很快家中就添了女儿,日子虽然清贫,但一家人知足常乐,后来丈夫听工友的怂恿开始出去打牌,从几十块的输赢到几千块、几万块,短短一年家底就被他全被掏空,窘迫到连女儿的学费都付不起……尽管如此,男人仍深陷其中,因为输牌憋着一肚子气,对妻女拳打脚踢也成了家常便饭,苏阿姨不得已将女儿送去寄宿学校、自己出来当住家保姆,含辛茹苦将女儿拉扯成人。

就在温轻雪替女人鸣不值时,故事的后半段却令人稍有宽慰:苏阿姨的女儿毕业后进了哲海本地一家很不错的律师事务所,在孩子的支持下,苏阿姨和烂人丈夫离了婚,结束了二十多年暗无天日的婚姻生活。

重获新生后,苏阿姨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更是和对自己多有照顾的谢管家越走越近。

看着眼前神色腼腆的老绅士,温轻雪默默感慨:黄昏恋,比想象中还好磕。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总是更容易看到某个人的好,日常相处中的点点滴滴,汇聚成余生的全部意义……

多美好啊。

然而,这个美好的念头惊了温轻雪一跳。

说起来,如今她和商执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自己会慢慢看到那家伙的好吗?自己会在平淡的日常相处中,情不自禁对他动心吗?

谢律的道谢将她飞走的思绪拉回来。

接完账,温轻雪迅速钻进车内,一边和陶叔搭话,一边平复着心情。

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低头,又看见商执发来的消息:我上飞机了。

这老夫老妻般的汇报行程……

温轻雪抿了下唇,忽而想起商明宇和吴淇之的那场空难--不知道,商执对乘飞机这件事有没有心理阴影?

善意终究占据了上风,她回复道:一路顺风。

捏着手机想了想,又敲下一行更“老夫老妻”的叮嘱:平安落地记得告诉我。

路上耽误了一小会儿,眼见着就要迟到,温轻雪没有回宿舍,直接去了模型制作课的教室。

这门课算是工业设计与产品设计的基础实践课,除了油泥,还需要接触jsg塑料、木头、泡沫、石膏等材料,因为需要动手制作,因此是小班教学,算上温轻雪一共只有二十三个人,老师姓柳,年纪比学生大不了多少,课堂气氛也比较轻松。

就比如今天,柳老师就只是要求他们用手边的材料做一辆小汽车。

温轻雪对手工制作一向很感兴趣,平日里除了画画,也会捣鼓些木雕、缝纫以及滴胶奶油胶之类的小玩意儿,很快就用泡沫搭建出了轿车的车体,进入抹油泥的环节。

老师走过来夸她做的不错,车身线条流畅,细节刻画也很到位:“应该是很懂车吧?”

温轻雪谦虚道:“……还行。”

话音刚落,隔壁工作台就传来了几声轻嗤。

班里一个叫蒋捷的男生怪腔怪调地说:“女生……懂车?”

与他同桌的几个男生对视一眼,纷纷憋笑,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另一个叫唐亦书的更是直接凑上来:“来,我考考你,说说什么叫涡轮增压,什么叫百米加速?”

周围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各个停下了手上的活计。

只有608宿舍几个姑娘替温轻雪干着急,欧阳芳甚至举起了手中的刮削刀:“你们几个,是不是想搞事啊?”

她人高马大,一脸严肃的样子着实吓人,以蒋捷和唐亦书为首的男生当即闭上了嘴。

温轻雪俨然不打算就此罢休。

她瞟了唐亦书一眼:“唐亦书,你的油泥还够吗?不够我借给你点儿……”

对方愣了愣,没明白温轻雪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想发问,温大小姐不疾不徐地补上后半句:“……正好糊住你的嘴,省得你一天到晚‘随地大小爹’,我亲爹都不会考我这个,你凭什么要考我?”

听懂了话语间的嘲讽之意,女生们哄笑起来。

唐亦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被怼的哑了火。

温轻雪眼皮一掀,又将火力集中到蒋捷身上:“蒋捷,我确实没有你懂车,但你可能不知道,我有车。”

她冲桌上那辆没做完的模型车抬了抬下巴,笑道:“这玩意儿,就是按照我那辆捷豹F-TYPE来捏的,细节能不到位吗?”

那辆车在名门千金们的座驾里并不算贵,一百万出头,是姑妈送给温轻雪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让她练练手,可温轻雪嫌开车出门找停车位太麻烦,来哲海念书也没想过把车拖过来。

蒋捷懵在原地。

男生堆里有人倒戈,吹口哨嘘他丢人:“蒋捷,听见了吗?估计你长这么大都没摸过一百多万的车吧?”

面对年纪轻轻就拥有百万豪车的温大小姐,蒋捷一败涂地,他抓抓头发,做了个抱拳的手势认怂,转身继续做模型去了。

说是“落荒而逃”也不为过。

温轻雪挂上胜利的笑容,如同打了一场胜仗,得意之际,她不经意撞上了邻桌女生投来的目光--那道目光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见温轻雪看过来,又飞快移向别处。

温轻雪眨眨眼,忽然想起那个叫陈桂雪的女孩子似乎家境不太好,还申请了助学金,自己刚才那些话虽然是冲着“打脸”蒋捷去的,但是不是在无意间给别人造成困扰了呢?

她不敢多想,只反复告诫自己,以后不要随便口嗨--如果商执在场,肯定也会这样对她说教的吧?

等等,这种时刻怎么又想起他了……

温轻雪甩了下头发,将脑海里荒唐的念头抹掉。

这支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课堂进度,将各自的模型车糊上油泥送去烤制后,“永瘦宫”的四个姑娘凑到了一起。

欧阳芳仍在气头上,时不时就往男生堆里剜一眼:“气死我了,蒋捷和唐亦书都是些什么玩意!”

邱怡则神情复杂地望向温轻雪:“这点‘爹味’都让人够呛,那‘爷味’岂不是……说真的,我现在有点担心你的婚姻生活。”

温轻雪迟疑着为商执辩解:“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张宛昕笃定道:“我明白了,你家那位肯定很慈祥。”

慈祥?

想象了一下商执一边喝茶,一边用大掌抚摸自己脑袋说“真乖”的画面,温轻雪觉得,好像确实还挺慈祥的。

她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承认道:“算、算是吧?”

闲聊之际,温轻雪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是商执发来的消息,只有短短五个字:我到槐宁了。

温轻雪松了口气,急忙回复:好的。

自觉语气太过生硬,她想了想,又加了一个动态表情包:小猫咪眨眼比划OK。

接下来,她收到了“慈祥老爷爷”的叮嘱:好好上课,别总玩手机。

温轻雪的唇角不自觉扬了扬,思忖着,他确实也没有那么讨厌。

当孙子的不在家,当孙媳妇的自然要多照顾家中老人的情绪。

尽管欧阳芳百般挽留温轻雪一起去食堂吃晚饭,甚至万分豪气地说出了“请她喝两杯珍珠奶茶”这样的话,温轻雪还是决定回檀香名郡陪商屹凯,并且用一堆零食点心堵住了室友的嘴。

没有事先给陶叔打电话,她独自打车回家。

回到檀香名郡,温轻雪径直去了商屹凯的住处吃完饭,老爷子很高兴,一边示意她多吃点菜,一边问她学校里发生的事。

闲聊了一会儿,商屹凯试探性地将话题绕回到爱孙身上:“小雪,你昨天晚上回来陪商执过生日了啊?”

温轻雪迟疑道:“我回来了,但……不是陪他过生日。”

甚至不是主观意义上的回来陪他。

她只是很认真地告诉商屹凯:“商执不喜欢过生日。”

商老爷子对此并不是很意外,他叹了口气,头一回和孙媳妇说起了商明宇和吴淇之的事,而后,又劝她多体谅商执:“商执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爸妈,每年一到过生日这天,总会跑去墓地待着,有几次,一待就是一整天,最后还是我拜托谢律把他赶回家来的……”

“他从小就心思重、性子闷,遇到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也不愿和我说……我们爷孙两人还住一块儿那几年,我就发现他经常睡不着觉,整宿整宿点着灯,就因为睡觉这事儿,我逼着他去看过几回医生。”

“你别担心,他身体好着呢,医生开的就是些宁神、助眠的药,可惜都没什么效果,他慢慢也就不吃了。”

见孙媳妇沉默不语,商屹凯话锋一转:“……不耽误你们生孩子的。”

温轻雪:“……”

倒也不必特别说明这一点。

商屹凯俨然不知道她此刻的内心波动,筷子伸向距离自己最远的一盘菜:“不说这些了,现在有你陪着他,老头子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温轻雪轻咳一声:“爷爷,您已经吃了五块樱桃肉了--这是第六块,这道菜很甜的,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被抓包的商老爷子面上一羞,赶紧将碗里裹满甜腻酱汁的五花肉塞进嘴里,生怕被孙媳妇勒令放回去。

盯着眼前一点儿都不自觉的“商业巨鳄”,温轻雪无奈长叹:“您不要趁我不注意就偷偷夹樱桃肉吃,我一直在数着呢--要是您再这样不注意忌口,我就要告诉商执了。”

商老爷子委委屈屈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酱汁,连声说着“不吃了不吃了”。

温轻雪扼腕叹息,总算体会到了商执的苦恼。

吃过晚饭,温轻雪去院子里喂了吉祥,又陪着商屹凯在小区里散了会儿步,这才回到商执的住处。

和苏阿姨打过招呼,她就一头扎进了小画室:专业课作业下周要交,收了定金的商稿需要加快进度,前段时间报名参加的哲海高校联盟海报设计大塞需要拟定设计思路……

事情都赶到了一起。

各种deadline接踵而至,只要画不死,就往死里画。

养尊处优的温大小姐这一生也有拼过命--为了艺术。

歇下来已经到了十一点多,温轻雪丢掉手绘笔,看着窗外零零星星的灯光,又想起了商屹凯吃饭时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她当时虽然没有给出回应,但不代表不被触动。

她承认,自己是有一点心疼商执的。

回卧室前,温轻雪特意去了趟书房。

商执不在,偌大的房间显得冷冷清清,盘香炉没有点燃,熏香的味道比之前淡了许多。在商执的椅子上静坐了片刻,隐隐觉得周遭很多地方都不对劲,她在抽屉里找到了打火机,将燃香点着,又给那盆青翠欲滴的文竹浇了点儿水……

还是不对劲。

温轻雪放弃了--她终于发现jsg,不对劲的是她自己。

商执的书桌上除了笔记本电脑和一些资料夹,还摆着一本旧书,虽然封面留有一点岁月的痕迹,但看得出,这本书被商执保管的很好,书页中夹着枚书签,应该是最近又有被翻阅过。

那是一本《忏悔录》,深色的封面令人感到压抑,这次的男主角不叫小帅,他叫列夫·托尔斯泰。

准确来说,这是托尔斯泰的回忆录。

温轻雪随手翻看,很快便震惊于那些有关于人生意义的剖析--名声、财富对于作者来说毫无意义,所信仰的宗教也无法为他指引方向,生命是一场虚妄,唯有死亡,才是唯一的真相。

她“唰”地合上了书,不敢继续往下看,可埋在心里的种子却迅速生根发芽,蚕食着她的神经。

他手腕上的佛珠。

那些宁神、助眠的药。

不受控制地想到许多事,温轻雪越来越担心、越来越害怕,她好像发现了商执深埋在心底的一个秘密,又或许,是他曾经动过的一些念头。

比如,提前结束生命……

以此赎罪。

这么多年过去,男孩长成了男人,但他根本没有从害死父母的阴影里走出来。

从来都没有。

对商执的“一点心疼”被无限放大,温轻雪眼角微胀,等她回过神来,手机已然拨通了对方的视讯电话。

她轻呼一声,手忙脚乱想要挂断,屏幕上却显示出了商执的脸。

他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依然帅得不讲道理。

温轻雪不知道自己大半夜和商执视频的目的,也许,只是单纯地想确认一下丈夫还活着。

所以见到商执时,她着实无措,磨磨唧唧许久,才编出一个十分蹩脚的借口:“家里的网断了。”

商执皱了下眉:“明天我和谢律说一声,他会找人来调试的。”

温轻雪“喔”了一声。

似乎没有继续说话的理由了,但她依然没有挂断电话。

商执又问:“怎么了?”

温轻雪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就是想看看你。”

说者是出于同情与关切,听者却不这么认为。

我想看看你。

或许可以等同于--我想你。

短暂的错愕过后,商执勾起唇角,正想说点什么,一抹戏谑的声线自他身后幽幽响起:“呦,老婆查岗啊?真羡慕你们这些有老婆的人,不像我,每次出门都带着不同的女人……”

商执眯起眼睛,毫不吝啬自己的厌恶。

尽管如此,他给是将手机转了个角度,好让故意过来搅局的家伙入镜,顺势向温轻雪介绍:“……是项舟行。”

槐宁项家独子与商执年纪相仿,也生来一副好样貌,只是两人的穿衣喜好、行事风格截然不同。

甚至相反。

项舟行那家伙一身黑色皮衣,微微下垂的眼角带股懒倦劲儿,笑起来还能看见尖尖的虎牙--但绝对不是青春活泼小狼狗那一挂,是藏獒,是杜高,是张嘴就能把人吃掉的那一种……

猛兽。

在生意场上厮杀久了,干练与狠厉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商执亦然。

只是他表现出来的更为温和,更为内敛--温轻雪扪心自问,还是更喜欢和商执这种人打交道。

兴许是带着点儿向死对头炫耀的心思,商执早已把自己的婚姻状况交代清楚,电话那头的项舟行看见温轻雪便一挑眉,颇给商执面子地喊了声“小嫂子”。

温轻雪冲他点点头算是招呼,心里却在盘算项家少爷在闻钟书院Foolish 4里到底是小学鸡、老阴比,还是那个大聪明。

兴许都沾点儿?

想到这里,温大小姐抿唇憋笑,目光上移,又看见两人身后的斯诺克桌台。

以及……

身穿的黑色短裙制服的美女摆球员。

她的表情僵了僵。

商执敏锐觉察到环境的不妥,轻咳两声,解释道:“我们在聊那块地的事。”

“大半夜?边打桌球边谈生意?”

“聊完我就回宾馆。”

“我不是催你走的意思,唉,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温轻雪生怕他误会什么,急忙解释,“你们慢慢玩好了呀,正常社交,不用那么早结束。”

说罢,她对着镜头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宛如一位大度的妻子。

商执几乎没有思考,径直拎起包厢衣架上的外套:“我现在就走。”

温轻雪:“……”

求生欲这么强的吗?

还是说,他是故意在项舟行面前演……呃,在秀恩爱?

果不其然,项舟行倚着桌球台调侃道:“商执,你该不会是个妻管严吧?真没想到,笑死,老子这就去告诉裴成瑞他们!”

虽然没能亲眼看见现场画面,项舟行吊儿郎当的语气已然令温轻雪不悦--堂堂温大小姐的合法丈夫,怎能被人看扁?

她深吸一口气,捏出夹子音唤住商执:“老公。”

男人脚步一顿。

温轻雪蜜里调油继续鬼扯:“人家真不是查岗啦,只是一想到今晚看不见你,就有点寂寞嘛!我知道你工作很忙,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千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会心疼的!既然你们在外面那就玩个尽兴,回来正好教教我怎么打斯诺克……”

她自我肯定式地闭上眼、点点头,暗忖着真应该把这一段即兴表演录下来,期末要是再挂科,下学期就拿这段视频去学校话剧社招新,多混几个学分。

镜头对面的商执只是静静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略显暴躁的声音打破各怀心思的两人:“妈的,老子现在特别想往你们的爱河里尿尿……”

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嘴狗粮的项舟行彻底怒了:“商执,你是不是在故意刺激我?赶紧把电话挂了,过来聊正事!小嫂子,对不住了,我还得占着你亲爱的老公好一阵子,改天去哲海给你当面赔不是!”

温轻雪瞬间破功,“噗嗤”笑出声。

给商执递了个“收”的眼色,她挂断电话,捏着手机兀自笑了一会儿,又给戏搭子发了条邀功的信息。

温轻雪:我刚才表现不错吧?

大概是真的在聊正事,商执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可以进军娱乐圈。

温轻雪:过奖过奖,有没有给你挣脸?

商执:嗯,项舟行很生气。

商执:刚才那一杆失误了,还扬言那块地死也不会让给我。

温轻雪一怔:啊,那我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商执:没关系,我现在心情很好。

温轻雪欣慰之余,又略微迷惑:到底是惹项舟行生气让他心情好?还是因为自己演了场恩爱戏码让他心情好?不等她组织好语言问个究竟,手机屏幕上又出现一行字:

『如果可以,希望你以后能一直那样称呼我』

现在确定了。

应该是后者。

商执很受用自己称呼他为“老公”。

温轻雪盯着那行字反复看了好几遍,心底的涟漪一圈一圈扩大,然后冷漠地回复道:你在想peach[再见]

十动然拒。

冥冥之中存在于那里的“五十岁代沟”又一次发动……

商执:你是peach吗?

温轻雪:你才是peach咧!

除了求生欲,商家少爷的求知欲也很强:所以,peach在你们新新人类的字典里是什么意思?

温轻雪思前想后,找了一张柯基抖屁股的表情包给他发过去,配字道:屁--吃--

商执默了几秒钟才回复:抱歉,是我理解错了。

温轻雪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男人鼻子里发出的轻嗤……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商执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糟糕--应该不会轻易做傻事。

吃了定心丸的温大小姐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都舒坦,为了巩固成果,她捧着手机删删改改,又给商执发了一条鼓劲的话:余生很长,人间很好,我希望你能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好好享受当下的生活。

因为斟酌太久,掌心里的手机已然微微发热。

温轻雪的脸也微微发热,一边感慨自己实在是人美心善文采斐然,一边紧张地等待着被救赎方的感恩。

许久过后,商执的消息姗姗来迟。

商执:好,我答应你。

商执:早点休息。

商执:记得刷牙。

世界重归和平,夜晚重归静谧。

看着不再冒出新消息的聊天界面,温轻雪怅然若失。

她缓缓起身,将桌面上的那本《忏悔录》放回到书架上,还特意塞进了不起眼的角落里,这才心满意足地关了灯,走向卧室。

商执答应了自己。

自己也得履行诺言,早点休息,睡前刷牙。

第019章

槐宁市。耀马桌球俱乐部。

灯光柔和的贵宾包厢内, 四散着淡淡的香槟jsg味。

项舟行灭掉了手里的烟,从皮沙发上懒懒起身,决定结束今晚的活动:“我安排人送你回宾馆。”

商执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给球杆擦了擦巧克,示意摆球员再开一局:“……继续。”

项舟行睁大眼睛“呦”了一声, 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他二话不说走到黑白色球桌前,重新握了杆子:“你这么听老婆的话?”

语气颇为玩味。

商执不说话, 俯身测算好距离, 右塞击打最边侧的红球,母球吃到底袋两库,稳稳停至顶库。

项舟行不禁给他鼓了鼓掌:“开局是漂亮, 就是不知道结局怎么样。”

商执若有所思地瞟了他一眼,继而想到了自己与温轻雪的关系:顺利的开局,以及, 未知的结局。

不同于九球和黑八,斯诺克玩的是障碍球, 一边解决自己的障碍, 一边给对手制造障碍。

显然,项家少爷更享受后者。

他看似随意地起了一杆, 优哉游哉开始与老同学叙旧:“这样才对嘛,以前在闻钟书院过暑假那会儿,我们喊你偷偷溜出去泡个吧、喝个酒,就像是要谋财害命一样, 你死都不从……老子最讨厌你这种人, 成天揣着那些规矩,装清高, 一点意思都没有!”

眼见着球桌上的局势渐渐对商执不利,他一挑眉,忽而又笑:“你跟你老婆上床的时候也是这幅腔调吗?人家温小姐没把你一脚踢下来?”

商执瞄球的动作顿了顿,掀起眼皮:“你嘴巴放干净点。”

项舟行两手一摊:“老子可一个脏字都没说。”

两人从认识的第一天便不太对付。

闻钟书院就是让名流圈那些娇小姐、拽少爷们磨性子的地方,宿舍是四人间,裴成瑞和夏开诺自幼一起长大,关系好到能穿同一条裤子,性格狂傲的项舟行则与沉着内敛的商执水火不容。

当然,水火不容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感情不错。

项舟行对商执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眼下又是在槐宁--自己的地盘上,说话更是肆无忌惮。

见对方懒得搭理自己,项大少爷撇撇嘴:“其实,我女朋友对我也挺好的,她不查岗是因为信任我,而且她心里一直有我,出去逛街都惦记着给我买礼物。”

像是说给商执听,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随后,又故意凑到商执跟前,撩开皮衣展示衬在里面的那件卫衣:“喏,我女朋友给我买的衣服。”

商执不得不望过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卫衣前襟那一堆复杂又浮夸的印花,硕大的“SB”两个字着实抢眼,其次,是坠在卫衣身后的一顶荧光绿兜帽--怪不得项舟行进包厢后死活不肯把皮衣脱下来。

商执对潮牌没什么概念,一时间没想明白这件衣服的设计理念……

但是现在,他开始思考,能给项大少爷买这种衣服并且哄他穿上身出来招摇过市的,到底是他的女朋友,还是他的仇家。

项舟行还在那里嘚瑟,指着胸口的英文字母:“帅比。”

商执终于忍不住提醒:“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别的缩写……”

“没有。”项舟行飞快打断他,再度强调,“帅比。”

看来他是知道的。

只不过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商执没再与他争辩,点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球桌上的红球终于全部打完,目标变为彩球,商执将母球定好位,佯装随意地问项舟行:“……怎么追到的?”

聊这个话题,项家少爷就不困了。

他很清楚商执在问什么,直接给出答案:“要是我说一见钟情,你信吗?”

商执说了声“信”。

想起自己和温轻雪的初次见面,男人的唇角情不自禁多出一点弧度,说是一见钟情或许是夸张了些,但那一天,确实是他生命中不可多得的美好回忆,以至于后来很多个难眠的夜晚,他都会想起那条有着彩绘玻璃窗的长廊,白鸽,以及眸色很浅的少女。

再后来,商屹凯告诉他温家小姐答应了婚事,他轻按着胸口,将那一刻心脏的悸动命名为--得偿所愿。

项舟行仍在滔滔不绝诉说自己的恋爱经历:“……然后就是买花,送礼物,看电影,去游乐园之类的,小姑娘都喜欢这些,反正,她现在是爱我爱到不行,搞得我甚至考虑过一不做二不休,抓紧时间把结婚证领了……”

商执只挑重点听:“你确定,小姑娘都喜欢这些?”

“这话说的,好像你没追过人似的。”项舟行将进袋的彩球取出来,摆在原本点位的正下方,猛地想起什么,“喔,你和你老婆是家族联姻,两家人谈好未来的合作方向就行,确实不用费心思追她。”

想想又觉得不对:“那也得稍微表示一下啊,不然怎么哄上床?”

商执握着球杆从他身边绕过去,意味不明地喃喃低语:“……都喜欢……费心思……表示一下?”

项舟行不依不饶:“喂,问你话呢,怎么哄上床的?”

商执回过神,又一次绕过他击球,声音也恢复往常那般清冷:“你不觉得背地里和别人聊这些八卦,很不尊重女孩子吗?”

项舟行一挑眉:“第一,我不觉得你是‘别人’,第二,我也不是在八卦,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呃,不耻下问……”

“那叫虚心求教。”

“好,虚心求教。”

项舟行眯着眼,连连点头,顺势再一次贴到商执身边,生怕人跑了似的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催促道:“所以呢?然后呢?你倒是教教我啊!我知道这种事比较敏感,我都没好意思去问身边那群朋友,就只问了你,你还卖什么关子?当年考古诗词默写,我一句写不出来都没请教过你……”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商执欲言又止。

项舟行眨眨眼,忽地反应过来:“商执,你不会到现在都没有过……所以,你刚才是在问我怎么追女孩,对不对?行了,我心里平衡多了,你的‘和尚’人设可真是屹立不倒、万古长青啊!”

琢磨着项舟行幸灾乐祸的表情,商执有一瞬间迟疑:“听你这话,难不成你也还是……”

他还是有点儿不解:“但你不是情场老手吗?”

项舟行比他更不解:“那你还是已婚人士呢!”

好嘛,试探了一整晚,谁也没取到对方的真经。

相互看不顺眼十来年的两个男人接连沉默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包厢里只有桌球碰撞的声响。

沉不住气的项舟行率先丢了球杆:“关于今晚聊的话题,只有你知我知,那块地我们一起投,我搞定槐宁这边的关系网,你搞定开发商,赚到的所有利润五五分成--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两家都不亏。”

商执也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心思,阖眼点头:“成交。”

这座城,又多了一个为爱所困的男人。

唏嘘彼此的坎坷情路,项舟行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老友的肩:“走吧,换个地方再喝两杯--不聊生意,只疗伤。”

享受“老公不在家的快乐”的同时,温大小姐也在享受“赶稿的痛苦”。

所幸,积压的作业和稿件都在死线来临前全部搞定,代价是废了一只手--右手腕的腱鞘炎又复发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接下来是名正言顺的休息时间。

将画稿源文件发送给游戏工作室的下一秒,温轻雪立刻去“永瘦宫”呼朋唤友,约她们晚上出门吃饭逛街。

谁知,欧阳芳却在群里发了一排痛哭流涕的表情,当场宣布噩耗:我们宿舍进小偷了!

下午没课,欧阳芳闲着无聊就去篮球场活动了一会儿筋骨,顺便寻找身高184cm以上的适龄单身男青年,等她又累又乏回到宿舍,准备洗澡睡觉,却发现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不翼而飞。

欧皇陛下:呜呜呜,那可是我新买没多久的‘外星人’啊!好贵的!就指望它陪我度过剩下两年空虚寂寞的大学生活了……

听她这么一哭诉,直接将在图书馆奋战的邱怡和张宛昕给炸了出来,两人用最快的速度回宿舍清点财物,发现邱怡放在温轻雪床上充电ipad也没了。

雪贵人:@邱怡你的ipad为什么在我床上?

怡答应:我的床头插座用来给手机充电了嘛,就借用了一下你那边的插座……不好意思啊亲爱的,以后我不会乱放东西了。

雪贵人:我不是介意这个,只是有点奇怪……

在温轻雪的印象中,欧阳芳也喜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游戏,理由是,她那把五位数的椅子坐起来比较舒服。

雪jsg贵人:等着,我马上回校。

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温轻雪坐陶叔的车赶回学校,里里外外一收拾,果然发现自己也丢了东西。

两只包,一只戴妃,一只CF,总价接近八万。

她放包的柜子平时不上锁,里面还有几只更贵的包,但款式都不常见,并非网上常推的“热门款”。显然,那个小偷是有备而来,偷走的包并非是想自用,而是打算拿去二手店换钱。

向班导和宿管阿姨反应了情况,四个小姑娘分头在宏志楼上下问了一圈,确定遭贼的只有她们608宿舍。

温轻雪一边给柜子上锁,一边叹气:“……像是冲着我来的。”

这结论有理。

张宛昕的床位距离温轻雪最远,好几样值钱的电子产品就放在她的桌上,却没有被顺走。

欧阳芳琢磨道:“难道是上次模型课你说的那些话太露富,遭人惦记了?”

温轻雪拧着眉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可。

张宛昕插了句话:“那就是班里的同学了?”

因为丢了Ipad而闷闷不乐的邱怡已经往朋友圈和校园论坛上丢了“悬赏令”,咬牙切齿誓要捉拿小偷:“肯定是住这栋楼的女生……”

这样一盘,范围又缩小不少。

班导的意思是先在校内发通告,给犯错的同学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但商议过后,四个小姑娘还是决定去报案--就算是朝夕相处的同学,犯了错,那也得受惩罚。

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已经过了饭点,和室友们在“堕落一条街”吃了点披萨,温轻雪打车回檀香名郡,暗忖着,并不怎么美好的生活经验又增加了。

途中,她接到了阮碧琴打来的视讯电话。

见女儿既不在宿舍,又不在商宅,阮碧琴误以为是小两口有约会,笑吟吟地问她要去哪里玩。

温轻雪有气无力地回答:“刚从派出所回来……”

耳尖的司机从后视镜瞥她一眼。

阮碧琴当即轻呼出声:“什么情况?难道是商执那个混球对你家暴了?”

“妈,你女婿他不是那种人。”

“还是你去什么不正经的会所玩,被警察叔叔们抓了个正着?小雪,你糊涂啊!”

“妈,你女儿也不是这种人。”

“那总不能是你们两个一起犯事儿了吧?光天化日,有伤风化?”

“妈,你要是再抢着说话,我就挂电话了。”

“行行行,你说,你说……”

好不容易制止了阮碧琴的胡思乱想,温轻雪蔫蔫地说:“宿舍进小偷了,我丢了两只包。”

电话那边的女人默了几秒钟,出乎温轻雪意料地“切”了一声:“就这点儿事?包丢了就丢了吧,人没事就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再去买两只就是!缺钱的话妈妈打给你……”

说的很有道理。

就当破财消灾。

想到这里,温轻雪的心情阴转多云,正想说两句感谢母上大人慷慨买包的话,阮碧琴的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过,我记得你的小金库里应该还有不少钱吧?那这次妈妈就不给你钱了哈!对了,你逛街的时候顺路去C家看看,你表嫂上次聚餐时背的那个秀款挺好看的,国内如果有现货,记得帮妈妈买下来!”

被阮碧琴这么一安慰,感觉自己像是损失了三个包的样子……

温轻雪如是想。

但阮碧琴说的没错,她确实不缺钱。

想起商执在给她的那张卡里留了一百万“补贴家用”,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换成别的东西陪伴自己……

豪气冲天的温大小姐很快说服自己,当即决定更改目的地,让司机直接送她去哲海最大的shopping mall。

温轻雪拎着大包小包回到檀香名郡,已经是晚上八点。

难得在H家看到中意的现货,她脑子一热,在柜姐的怂恿下配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终于把梦中情包接回了家。

今晚的战利品中有一条坠着银色流苏的修身款小裙子,还有一双银黑渐变色高跟鞋,温轻雪很喜欢这身穿搭,进试衣间换上就这么回来了,继而发现,自己这身打扮与商宅那古色古香的小院子格格不入……

足以当凶器的细高跟还卡进了木头桥缝里,折腾许久才拔/出来。

不过,疯狂购物的快乐足以抵消一切烦恼,温轻雪站在廊庑下,一边哼歌,一边用指纹解锁门禁--商老爷子坚持认为指纹识别要比人脸识别更靠谱,商执去槐宁之前,特意在两栋别墅的门禁系统里录入了温轻雪的指纹。

所谓的家,所谓的女主人,似乎又变得具象化了一点。

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温轻雪一连试了好几次,电子锁都显示出无法识别指纹的提示音。

她的好心情降低了一丢丢。

还没来得及按门铃,一只大掌便猝不及防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再次尝试。

食指紧贴识别电子屏,冰凉。

手背紧贴那人的掌心,温热。

成功解锁的电子音欢快响起,大门自动打开。

温轻雪却纹丝不动。

身后的气息与淡香熟悉又陌生,她长睫一颤,扭过头,视线飞快上移,接着与商执眼神相接。

男人的唇色淡淡的,眉眼间挂着些许疲态,脚边是那只款式老旧的行李箱,浑身写有“风尘仆仆”四个字。

温轻雪盯着商执,讷讷开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商执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盯着小姑娘右手腕上的一小块膏药:“手又被门夹了?”

“这次是腱鞘炎。”温轻雪如实道,“老毛病,没事的。”

商执观察她的表情,确认对方不是在逞强后才缓缓松了手,审视般将小姑娘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新裙子?”

“是、是啊。”

“鞋子也是新买的?”

“对。”温轻雪伸直腿,故意冲他晃了晃鞋尖,“好看吧?”

高跟鞋面上的亮片变幻出奇妙的色彩。

确实很好看。

只是,随着她那并不端庄的动作,包臀裙摆卷上去寸许,露出了鲜为人知的一片雪白……

意识到大事不妙,温轻雪急忙立正站好,不动声色将翻卷的裙摆拉下来。

商执轻咳两声,又问:“今天出去逛街了?”

“嗯。”温轻雪笑嘻嘻地拎起地上大大小小十几只购物袋,“护理了头发,做了新指甲,还买了好多东西。”

后半句她没有说--刷的是你的卡。

不过,想来商执是知道的,消费短信应该早就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

记挂着温轻雪的腱鞘炎,商执上前一步,绅士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嘴里却是揶揄:“不错,拿着老公给的一百万出去玩,还知道回家。”

温轻雪脸一烫:怎么又提那茬了?

目光不经意在那些购物袋上轻扫而过,他佯装随口一问:“这些里面,有给我买的东西吗?”

脑海中浮现出项舟行的那件奇葩卫衣。

商执觉得,纵然项舟行脑子偶尔缺根筋,但他有句话倒是没说错:女孩子逛街,时常会想到给喜欢的人买礼物。

哪怕,只是一件小玩意儿。

然而当商执满怀期待望抬眼时,却发现……

温大小姐明媚的笑容僵在脸上。

第020章

都说小别胜新婚。

温轻雪掰着指头算了算, 自己和商执“小别”八日,感情似乎并没有增温,她甚至觉得, 当自己委婉表示“下次出去逛街会记得给他买礼物”后,商执的神情非常失落……

那双深邃又漂亮的眼睛罩着层雾气, 仿佛刚刚淋过一场雨。

温轻雪心软了。

她想自己可真该死啊, 怎么能心安理得花商执的钱逛街shopping,却不给他买礼物呢?就算没有也不该说得那么直白, 哪怕给他一件赠品、一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只要把人给哄高兴了,那不就是礼物吗?

语言是一门艺术。

想她一个艺术生,怎么能搞不懂语言这门艺术?

自从发现那本《忏悔录》后, 温轻雪就对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心生同情,生怕商执郁结于过去,一时想不开--两人虽然没有每天打视屏电话, 但只要她得空,就会在睡前发条消息、以确认对方的死活。

以前, 她对商执只有一个要求:没毁容。

后来, 她对商执又多了另一个要求:还喘气。

而此时此刻,温轻雪才意识到“没毁容”和“还喘气”根本不够……

她希望他开心。

听说商执下了飞机就往家里赶、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苏阿姨心疼坏了,赶紧进厨房给他煮鲜肉馄饨。

温轻雪逛街时吃了一份章鱼小丸子,还喝了加了料的奶茶,并不怎么jsg饿, 和苏阿姨打了声招呼便上楼去了。

等商执吃完馄饨走进卧室, 她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睡衣,正坐在月白色的羊绒地垫上拆着包装袋, 腿边是随意摆放的一堆东西:名牌包、香水、衣服以及各种亮闪闪的首饰,即便被那些昂贵的物件包围,少女依然是最惹眼、最珍贵的存在……

如同在名为奢侈的金色土壤之上,开出了一朵纯洁娇贵的花。

商执默不作声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温轻雪抬头望向他。

她歪了歪脑袋。

似是在问,你怎么不进来?

接收到信号,商执迈开长腿,进屋,关门,将搭在手臂上的外套挂上衣架,将一切安排妥当后才与她搭话:“家里好像没添置什么新的东西。”

“因为不需要啊,该有的都有了。”温轻雪又暴力拆开了一只黑色方盒,里面装着一副C家的珍珠耳环,“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中式家具耐看,越看越顺眼,而且住在这种装修风格的别墅里,总有一种能长命百岁的感觉。”

嗯。

长命百岁。

她一边说,一边用拇指擦拭耳环上的珍珠,小小的光晕自少女指腹下倾泻,与她身上那件月白色丝绸睡裙的光泽近乎一致。

商执只觉得嗓子干的厉害。

忽然很想上前捉住那些光,轻抚那些光,揉捻那些光……

蓦地又清醒过来,遏止住内心荒唐的念头。

视线刻意避开温轻雪的身体,他又道:“所以,这就是你用那笔钱买包和衣服的理由?”

“买包和衣服也是补贴家用啊。”温轻雪按住胸口,夸张地紧蹙眉头,“……补贴我这颗空虚寂寞的心。”

商执好笑:“怎么会空虚寂寞?”

她狡黠地看着他:“因为老公不在家呀。”

倒是和前几天演给项舟行看的那场戏呼应上了。

Call back。

哈哈。

听完小姑娘半真半假的话,商执的心情好转,放柔语气道:“以后刷我的卡给自己买东西,不必找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愿意花丈夫的钱是好事--这才有结婚了的样子。”

温轻雪爱听这话。

礼尚往来,她当即运用语言艺术试图哄商执更开心:“其实,我今天也买了一些你能用的上的东西,可我觉得它们都不够贵重,算不上礼物,所以刚才就没有告诉你。”

说着,她便翻找出那些买包时被迫配的货。

见商执神色愈发舒缓,温轻雪干劲满满,一样一样拆给他看,并且附带声情并茂的解说:“这个放大镜你应该能用的上吧?不用的时候,还可以放在书房里当摆件,送给爷爷也可以……H家的苍蝇拍做的也很不错--还是兔子形状的呢,多可爱啊。”

“这是送给我的?”商执勾勾唇,“我看,是送给苍蝇的吧?”

“别这么说。”温轻雪摇了摇手里毫无性价比的皮革制品,“送苍蝇拍给苍蝇当礼物?怎么,是要送它上路吗?”

商执抿笑。

这个小丫头说话总是很有意思,有时他得琢磨很久才能想通,但是想通了,唇角就会不由自主上扬。

暗自吐槽柜姐给自己配了一堆没用的垃圾,温轻雪仍在执着翻找:“我记得,还有一个用来敲核桃的盘子……在这里!这玩意儿特别适合你的气质!商执,我把这个送给你当礼物,好不好?”

凝视着小姑娘手里的物件,商执没有说话,继而转身走到床头柜边,取出一只核桃递给她。

温轻雪会心一笑,将那只麻麻赖赖一点都不圆润的核桃放进木质托盘的凹槽内固定好,挥动配套的小榔头,重重一敲……

核桃“啪”地裂开。

她欢天喜地捡了点儿核桃仁塞进嘴里,随即被苦得五官皱成一团,直将嘴里的核桃仁往外吐:“呸,好难吃。”

商执给她倒了杯水,耐着性子解释:“文玩核桃不能吃的。”

就算平日里很少接触那些东西,温轻雪也知道“文玩核桃”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更别说是商家少爷的文玩核桃……

她问话的声音都颤了起来:“多、多少钱?”

商执想了想:“这一对是麒麟纹狮子头,应该在十八万左右。”

“两只核桃十八万?我敲坏的那只……九万?”温轻雪惊呼出声,“那可是九万块钱呐,就这么给我一锤子敲没了?你为什么不拦住我!”

商执云淡风轻道:“是你下手太快。”

大锤八十,小锤九万。

有没有搞错?!

温轻雪丢掉手里的小锤子,苦恼地揉乱刚吹干的头发:就算她再有钱,也不舍得随便浪费,敲文玩核桃的行为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她甚至想给那只身价暴涨的核桃盘订制个展示架,就放在商家的藏宝阁里,代代相传。

似乎并不在意损毁的文玩,商执眉眼温柔的走到懊丧不已的小姑娘身边,抬手抚顺她的发:“你卖的这东西,不是就是用来敲核桃的吗?”

“可我现在只想用它敲开自己的脑袋!”

“那可不行。”

他的指尖顺着长发向下滑了寸许,蓄意拂过她的耳廓。

那里只有一小片曝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但触感却很美妙--像是上等的瓷器,又像是晨雾里摇曳的花瓣。

商执沉迷于那样的触感,又厌恶自己的“别有用心”。

缠着佛珠的右手,就那般停在空中。

温轻雪并没有发现身旁男人的小心思。

耳畔回响着那些安抚自己的轻言细语,她忽然就想起了去世已久的外公:记得上幼儿园的时候,她经常被阮碧琴带去外公家过周末,外公是个文化人,喜欢待在书房里写写画画,还收藏了不少名家字画。

温轻雪那时年幼,有一次,她趁家里的大人不注意,从书房角落的青花瓷画缸里的偷拿了一卷画,当金箍棒舞了好一会儿,最后放回去的时候,画卷已经折了几道印子。

后来她才知道,外公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月才完成了那副山水图,非常珍爱,正打算去装裱……

结果,就这样被她弄坏了。

温轻雪以为自己免不了挨一顿骂,可外公却丝毫不生她的气,还逢人就夸“我们家小雪真厉害”“力气大”“长大能去演孙悟空”。

温大小姐很懂事,外公越是表现出不在意,她就越愧疚,从此,再也不敢随便乱碰外公书房里的宝贝。

商执过分纵容的行为,同样令温轻雪内心充满负罪感。

自己嫁的这个男人,怕不是有那种挥霍无度昏庸帝王的基因。

她耷拉着脑袋,琢磨补救措施:“明天让苏阿姨买点纸皮核桃回来吧--我得好好补补脑子。”

说罢,又抬眼瞟他:“你也要吃,你的脑子也得补。”

想象着温轻雪坐在自己身边乖乖敲核桃的样子,商执竟觉得十分期待。

他笑了笑,轻声说“好”。

商执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温轻雪已经钻进了被窝。

至于那些“战利品”和没什么用的配货,仍然维持原样堆在地上,并没有被收拾好。

商执摇摇头,强行忍住了想要教育“小朋友”的冲动。

刚刚结束一场峡谷酣战,温轻雪的眼睛又干又涩,还有点儿充血,她狠眯一下,才望向商执……

继而万分失望。

男人的头发已经一丝不苟吹干,分体式格纹睡衣将修长匀称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只有走动时,才能勉强看出肌肉线条的走向。

温轻雪咂咂嘴,将目光收回。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对“和商执同床共寝”这件事已经不再那么抵触,甚至自我安慰,等到入冬后,身边有一只“人形暖宝宝”似乎也不错,而且这只“人形暖宝宝”还会在大半夜起床帮她倒水,试好温度,插好吸管,送到她嘴边,耐心等待她喝完,再用纸巾小心翼翼擦干她湿润的唇角。

讲道理,重金雇佣来的男保姆都不一定能做到商执那么体贴、细致……

就在温大小姐思绪乱飞之际,商执已经掀开被子:“你换了浴室里的毛巾?”

顿了顿,他又道:“漱口杯和拖鞋也换掉了。”

明察秋毫。

温轻雪支支吾吾:“我就是,嗯,就是不喜欢苏阿姨买的那些款式。”

总不能直接表示--我就是不想和你凑一对吧?

商执接受了她的说辞,话锋又转:“把我的毛巾、漱口杯和拖鞋,也换成和你一样的款式。”

“啊?”

“我也不喜欢苏阿姨买的款式。”他将脸微微转向她,“既然是夫妻,自然要用同款的东西,不然,别人看到岂不是很奇怪?”

这是哪里来的歪jsg理?

除了打扫卫生的苏阿姨,还有谁能看到?

揣着一肚子疑惑,温轻雪张了张嘴,思考着该如何说服商执放弃那些奇怪的念头……意识到此题无解后,她只能重新点开自己选购过的网店,再次下单男款。

但又不好自作主张。

温轻雪支起身子,举着手机凑到商执旁边:“毛巾没有情侣款,你喜欢这种蓝色的吗?漱口杯就选这个,行不行?哎呀,这些都不是史努比,这个叫玉桂狗,那个叫帕恰狗……还有,拖鞋你要穿多大码……什么,平时穿四十四码的鞋,拖鞋要买四十六码?”

她嘀咕一句:“你的size怎么这么大啊?”

商执险些呛住。

然而,温轻雪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视线模糊,她用手揉揉眼睛,俯身盯着手机,脑袋几乎快要贴到商执的肩膀上:“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生活用品要换掉,一起买吧。”

商执并没有想要换掉的东西,但他贪恋这一刻的距离。

佯装认真挑选商品,男人手指自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滑过,留下一丝温度--善于捕猎的野兽,往往都拥有足够的耐心。

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生怕破坏了此刻宁静又和谐的画面。

可惜,整个捕猎过程因温轻雪打了个喷嚏而终止。

意识到小姑娘的睡衣太过单薄,不好久坐,商执将手机按灭后还给她,语气不容置疑:“明天再看。”

失去熬夜自由的温大小姐吸吸鼻子,只得照做……

她可不想伴着某个男人的说教入睡。

刚准备躺下,忽地又想起什么,温轻雪从抽屉里拿出一样小物件,强行摆在了商执那一侧的床头柜上:“……关灯睡觉吧。”

床很大。

以至于她不得不探着身,伸长手,才能将东西送到目的地。

洁白纤细的手臂自男人眼前而过,像一条白蛇,在不染尘埃的秘境中游走。

她越界了。

因为温轻雪的越界,商执嗅到了她身上清甜的浴液香味,像是苹果,或是其他果子的味道。

贪念一发不可收拾,一寸一寸想要得到更多。

偷偷摸摸的,光明正大的,都可以。

恪守多年的准则难以被打破,商执犹豫着回应她:“像之前那样调暗灯光可以吗?”

温轻雪很坚持:“关灯。”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商执终是照做。

触摸到床头灯开关时,他以为自己会陷入一片久违的黑暗之中。

然而并没有。

偌大的房间里依然有一处光源,驱散了郁结已久的恐惧和不安。

商执略显惊愕地望向身侧,只见床头柜上多出了一只透明的小夜灯,六棱雪花的形状,正静静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他愣在那里,视线久久无法移开。

那是商执第一次知道,雪花原来是温暖的。

温轻雪得意洋洋,露出邀功的表情:“我用模型课作业剩的滴胶材料做的,你以后睡觉前把它点亮,就不会怕……”

尾音戛然而止。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男人一把拥入怀中。

商执回来了, 不仅带着杜唯康,还带着3C数码城的工作人员, 温轻雪心心念念的装备也都到齐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 商执将书房隔壁的储物间清空出来给温轻雪当小画室,除了新电脑、手绘屏、电脑桌和人体工学椅,他还在杜唯康的建议下, 买来了导购极力推荐的、小姑娘都喜欢的懒人沙发和室内秋千,就连暗色系的遮光窗帘都换成了明亮的黄色。

几乎是同时开口, 又同时沉默。

温轻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要凝固了,要不是心脏还在怦怦跳动,她甚至怀疑自己很可能会成为史上第一个被尴尬死的病例。

想要嘲笑他几句顺便科普一下什么是潮玩, 可一抬眼, 她便与商执视线交织,继而又想起昨晚发生的那些荒唐事。

第015章

准确来说,是拿坡里黄。

商执特意去jsg和导购确认过, 并且固执地认为温轻雪会中意。

“买熊玩具可以。”商执语重心长地劝,“但不要买太暴力的。”

胸/罩飞上天什么的。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

折腾了足足两个小时, 房间才布置完毕, 温轻雪心满意足打量着自己的小窝,清浅的眸子里漾出许多欢喜。

她指着房间一隅足有一人高的发财树, 向两个男人发号施令:“把绿植搬走,我要买几个暴力熊玩具放在那里。”

商执轻咳数声,说得极为含蓄:“下次不要乱扔东西了。”

男人眉眼低垂,温柔得如同三月暖阳,令温轻雪悬着的心落回原处。

温轻雪:“……”

果然,还是无法和“活化石”顺利沟通。

对了,还有一只沉甸甸的保险箱——专门用来存放商屹凯送她的那些金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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