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已陈周

周恒不常回来，卧室里的衣柜放着从前的帽衫和牛仔裤，随意挑了两件衣服，周恒解开浴巾把衣服套进宽大的身体里。

“阿恒，饭菜都做好了，你收拾好之后出来吃饭。”周母在门口说道。

没有得到回应，周母又贴近房门抬手在门板上敲了两下。

周母在门口远远就看见周恒的车开进来，她对坐在客厅里面的周父招招手，“阿恒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难不成还要我去接他。”周父语气不太好但依旧拍拍衣角站了起来走向门口。

车子稳当的停进车位里，车门一开，浓厚的烟气从里面像四周扩散。

打开房门可以闻到空气中骨汤的浓香，周父和周母在餐桌一边同坐。

听到脚步同时抬头朝楼梯上看去，没一会儿，周恒踩着棉拖从楼梯上缓缓而至。

诺大的别墅里只有这一家三口，周母提前给家中保姆放了假，忙碌了一天，只为这一刻的团圆。

隔着张桌子，周恒坐在父母的对面，没看对面两人的脸色，自顾自端起面前的汤喝起来。

周父想说点什么被周母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只见周母脸上挂了笑张罗道，“吃饭吃饭，这个汤我熬了大半天，阿恒你尝尝好不好喝。”

暖场的话没有得到周恒的回应，周母只好干巴巴笑了两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块芦笋意图放进摆在周恒面前的碗里。

“不用了，我自己会夹。”周恒把碗挪向一边，周母的筷子落空。

没有意想中一家人的其乐融融，只有一个冷冰冰的人和一颗冷冰冰的心。

失落在所难免，只是当下比起那日在酒店里的场景，着实平和了很多。

三个人各有所思的吃着饭，互相迁就着，忍耐着，沉默着把这复婚后家中的第一次团圆饭吃完了。

吃完饭，周母切了一个果盘放在客厅，她坐在沙发上招呼着周恒，“阿恒，过来陪妈妈坐一会儿。”

“你有事要和我说？”周恒走过来站在周母面前，一双好看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没事妈妈就不能和你聊聊天了吗？”周母面色不虞的说道。

听罢周恒不置可否的笑笑，向后走了一步把自己倒进软软的沙发里。

从卧室出来，周恒穿了一件浅灰色的套头卫衣和一条偏休闲的牛仔裤。

褪去衬衫西裤的成熟，眼前的周恒宛如一个没毕业的学生，看的周母一时晃了眼。

她不禁想到周恒爷爷去世后见到周恒的样子，穿着套黑衬衫和西裤，尽管经过社会的打磨却还是难掩青涩。

好像是从那之后，每每见到周恒他都是穿着正装，西装笔挺打着领带，把自己打理的一丝不苟。

周恒的衣柜里是一排排熨烫好的衬衫西装，色彩极简甚至是单调，黑白灰三个颜色衬得他高级又冷淡。

工作的忙碌让他没有时间去一家一家的逛，通常是固定的几家店，上新后会给助理推送消息，固定的颜色固定的尺寸固定的数量由助理一件件放入他的衣柜中。

倒是宋祁有时候和夏笙逛街的时候会买两件一样的球衫或者运动装，自己一件给周恒一件，美其名曰穿出去会闪瞎眼的兄弟装。

有没有闪瞎眼周恒是没有机会知道了，因为那几件衣服周恒一次都没有穿过。

至今还放在衣柜的最里层被一件件西装盖住，一如他被时光遮盖下的青春。

此时的气氛稍显温情，或许是橘黄的灯光散着暖意，亦或是此刻穿着柔软衣料的周恒面色并不冰冷。

一颗慈母心不断的在泛滥发酵最后化成对周恒的关切与操心。

“前天见到了你陈阿姨，说逢逢这几天心情不好，是不是你跟她说什么了？妈妈不想逼你，要是你实在不喜欢，找时间我们两家人说清楚。”

周恒不说话，只靠在沙发上静静听着，周母把他的态度当成是默认，暗想自己猜对了儿子的心思。

“毕竟逢逢和你从小作伴长大，你从前也总是护着她，原以为你们青梅竹马的长大能成一段好姻缘，罢了罢了，我再帮你寻寻别人家的好孩子。”

依旧是没有回应，周恒环顾了一下这许久没有回来过的老宅，里面的摆设还是原本的模样。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周恒还记得幼年刚搬进来的时候，怯怯的站在门口看着这幢大房子不敢进。

是妈妈牵着他的手走进这个家，一步一步走上楼梯选房间。

那时候都还没有变，妈妈是他的妈妈，爸爸也是他的爸爸，这也是他的家。

纵使这之后房子一直维持着原状，尽管不常住在这里，周父依旧差保姆定期清理打扫。

然而变了就是变了，哪怕从前的三个人在多年后又重新聚在这里，这早已不是他的家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周恒站起来走到楼梯口站定，伸手在枣红色的栏杆上不停摸索。

一旁的沙发上周母不解的盯着周恒的动作，心里疑惑着周恒举动背后的深意。

“这根栏杆以前被我拿刀子割了一道口，当时花了我好多力气。”摸到自己想找的地方，周恒坐在楼梯的台阶上看向周母。

努力回想了半天确定自己的记忆中没有这件事情，周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你们那天去离婚，都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那时候你和他一个睡在一楼，一个睡在楼上，我就有预感，你们离婚那天，我拿了把小刀就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停的割。”

仿佛回到了那天，一个小男孩坐在这个楼梯上，眼泪把整张脸都打湿了，但是手里的动作却不愿意停下来。

他讨厌这个楼梯，仿佛父母离婚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楼梯，就是这幢大房子。

“后来你们回来了，一个上楼一个回房间，没有人问我坐在这里干什么，后来你从那个房间拉着箱子走出来。”

周恒面不改色的说着，抬起手指向周母现在居住的房间，嘴角张开了一个冰冷的弧度。

“确实恨过你们，原本好好一个家被你们搅散了，后来爷爷把我接走，我遇到了一个小姑娘，她像个小太阳一样陪在我身边，那时候我想，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那段时光是周恒在这几年来放在心里反复怀念的时光，是他最轻松的时光。

周母早已经低下了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从她颤抖的握着抱枕的手可以看出她起伏的情绪。

“可能是活的太快乐，我把小姑娘气走了，后来爷爷也走了，然后你们都来了，其实我现在都不明白你们到底想干嘛。”

每个字都是发自肺腑，每个字眼都如清水般透彻，“我知道您心里苦，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所以我不怪你，也不怪他，本来今天这些话我不想说，但想想还是要跟你说清楚，免得以后不愉快。”

心沉入谷底，周母想捂住耳朵不去听，她终于明白周恒是真的不怪自己，可现在她宁愿周恒怪自己。

“阿恒，我有点累了，先回房休息，有什么事情其他时间说好吗？”

周母站起来眼神闪烁着，她不等周恒回答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每一步都很艰难。

“妈，听我说完。”周恒在台阶上坐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周母的背影，声音也提高了一点。

那一个久违的‘妈’让周母寸步难移，像是一张来自四面八方的大网，让她深陷其中挣脱不开。

“我今年二十六，在过去您缺席的时间里我生活的很好，所以未来的生活中，我一样会过的很好，也许这句话有些伤人，但我还是要说，作为孩子，我会尽到自己的责任与义务，同时希望您不要插手我的事情，股份您随时可以收走，我的感情我的婚姻请您不要再干涉。”

“说来说去，你就是为了那个女人，如果我非要插手呢？”

周母性格也是十分刚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毅然决然与周父离婚，听到自己儿子的话，她把所有的怒气转移到了冯陈身上。

“如果您一定要插手，就只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我只当自己和从前一样，是个孤儿。”

“你说什么？”没想到周恒会说这样一句话，天底下的哪个父母都不想听到自己的孩子会这样说吧，周母难以置信的瞪着周恒。

“我说，如果您一定要插手我的生活，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我也是一样，只当自己是个......”

孤儿两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周父一巴掌打散，他站在楼上听了好一会儿。

本来想着衬今天的机会和孩子好好培养培养感情，随着年纪的增长，现在才明白从前年轻时追求的权利金钱都抵不过暮年时儿孙满堂的喜悦。

周恒又是家中独子，周父也盼望着周恒可以早日成家让自己早点抱上孙子孙女。

然而周父怎么都没想到周恒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尤其是对着周母说。

在周父心里，自己才是家庭破碎的元凶，他知道周恒怪自己跟自己关系生疏，每每见面总是争吵居多。

他也知道当初离婚后周恒去找过前妻要求和前妻一起生活。

所以周父打心里认为周恒和周母的关系是亲近的，但是今天的对话让周父气愤之余又觉可悲。

自己的孩子跟自己不亲近，还以断绝关系为由威胁父母不去过问他的生活。

试问普天之下又会有几对这样的父母与子女。

不受控制的，一个巴掌实实在在的打在周恒脸上，用了十成的力气。

只见周恒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嘴角撞在牙床上渗出点点血丝。

周恒毫不在意的抬手抹掉嘴角的血丝，还对着周父露出一个笑容。

“该说的我已经说清楚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以后有时间再来看你们，你们早点休息。”

说完周恒径直绕过周母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走到门口换了鞋，开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发怔的父母，笑了笑没再说话，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关闭大门的碰撞声把两位长辈的思绪拉回来，周母率先冲到门口打开门。

冰凉的月影下，只能看到已经开到远处的车的背影。

看到站在门口的父母，周恒在他们面前站定，“我回来了。”

呛鼻的烟气迎面而来，周父没应，愤愤的看他一眼负手转身进了客厅。

香烟就这样一根一根的被点燃，没有开车窗，车厢内烟雾弥漫，刺激着周恒紧绷的神经。

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抽出宽大的浴巾系在身上，开门走了出来。

“冯冯，就像你说的，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我们要往前看，你尽管拒绝我，我尊重你的拒绝，同样你也要正视我的追求，不要老想着躲开我，不管怎么样，我总有追求你的自由。”

落日余晖在天边渐渐湮灭，日落月出，远远望着可以看到天空中若隐若现的皎白色轮廓。

周母悻悻地笑了笑，“回来了，怎么抽这么多烟，我们进去吧，去换件衣服洗个澡我们准备吃饭。”

说完周母伸手想拉周恒的手臂，周恒下意识侧身一躲，“我先上楼了。”

浴室里弥漫着柠檬沐浴露的清香，其中还夹杂着薄荷味道的清冽，脑子里还在想着和冯陈聊天那一幕。

最后周恒开车又把冯陈送回了宿舍，冯陈上楼后周恒坐在车里待了很久。

虽然在冯陈面前说的信誓旦旦，但周恒的心里还是会慌，他没想到冯陈会这么冷静，如置身事外一般。

翻了一下车里的置物格，里面还有一包宋祁藏进去的香烟，拿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

周恒看了一眼周父手里拿倒着的遥控器，收回目光嗤笑一声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

脱掉自己沾满香烟味道的衬衫，然后把衣服随便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知道了。”周恒低低的应了一声，从柜子里又抽出一条毛巾在头发上揉了两下。

门缝处的阴影离开露出被释放的光线，周恒把头发简单的擦两下直至不滴水。

误会解除之后两人的相处也陷入了僵局，进一步艰辛，退一步可惜。

尽管冯陈的一句没有办法再爱你了让周恒整颗心跌入谷底，可六年之后，周恒最擅长的就是坚守战了。

周母还站在原地，周恒提步走了进去，经过客厅，周父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