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可合汝

可邱导就是后背发凉。

空气中突然充斥着一股说不清楚的压力，浓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甚至想要仓皇逃开。

邱导感觉像回到了九十年代，在他还是学生的时候，采风路过的那个麻风村。

易言言默默地闭上了眼睛，调整情绪，努力地收敛着自己内心的黑色洪流。

“王亚琳你怎么回事啊，你作为精神病院老资格的护士，怎么能对着病人露出这种表情呢？”邱导眉头揪成了一团。

易言言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脸上的阴郁，冲王亚琳连声说着「对不起」，王亚琳这才晃过神来。

当然了，按照易言言的要求，邱导对外说是在「路上」捡到易言言的，绝不会对外提到「精神病院」和她的抑郁症。

然而电影《逃生》开拍之后，问题来了：

不止邱导一个人会被易言言这种气场剧变震撼到，所有演员，无一幸免。

哦，不，甚至被震撼的更过分一些。

就比如王亚琳，也算是有资历的演员了，平时演些刻薄婆婆，刁蛮邻居，恶毒奶妈一类的角色，都让人记忆深刻。

这次演一个冷血反派护士，她本应当是手到擒来的。

结果这次遇到了易言言，她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比起饰演精神病人的易言言，王亚琳的护士长看起来更像是需要治疗的那一个。

只不过，要治疗的，不是精神病，而是高位截瘫。

娇小的易言言什么都没做，却又什么都做了。

但是演对手戏的王亚琳，居然演的像是高位截瘫。

后面几次，需要跟易言言对话的部分，那更是令人没人眼看：

那抖抖索索的样子，让邱导几次都觉得是不是剧组摄像机的防抖功能，集体坏掉了。

“王亚琳你干嘛呢？高位截瘫吗？！再来！”

重来了一次又一次，然而完全没有好转。

邱导愁得叼了一根烟在嘴里。

王亚琳每次从背后冲上去，拉住易言言，转身面对面的时候，总会被震住，然后愣在那。

卡了大半天心情烦躁的王亚琳走到没人的地方，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饮料。她深深地吐纳了几次，这才感觉好些。

自己这是怎么了？

中邪了吗？

今天护身符也带了呀？

她仔细顶着自己的右手半天，没看出来什么异常，又活动了一下。

挺灵活的啊，怎么拍的时候就不听话呢？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仅邱导没想到，她自己也没想到。

这样一场戏，对于她来说，其实本该很简单。

她只需要演，【冷血护士长把在天台企图跳楼的病人拉下来，绑住】，就好了。

总共也就两三句台词，居然拍了十多条还没过。

哪怕每次都觉得自己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可是一靠近易言言，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强烈的危险感，让她的身体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后退。

再一次被批评了的王亚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乖巧喝水的易言言。

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

看起来还挺软萌可爱的，怎么一演戏就……？

有时候，王亚琳甚至觉得站在自己对面的，根本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虽然邱导说是说，从路上捡的，可这姑娘总有哪里让人觉得怪怪的。

退一万步说，这也肯定是个经历过一些可怕故事的姑娘。

她不得不佩服邱导眼光的毒辣：

不过随随便便地，出门转悠了一阵子，就在路上捡了这么一个不简单的新人回来。

这姑娘很不简单！

王亚琳也不逞强，她很直白地跟邱导明说：“今天我是不行了，状态不行……我需要缓一缓。”

“真的……需要这么……吗？”邱导纠结。

王亚琳摊了摊手，表示确实不行。无奈，邱导只能让王亚琳休息，先拍下一场。

然而，换了唐诗，也是一样。

邱导翻来覆去跟唐诗讲了好几遍戏，反反复复又拍了好多条。

大家都看的出来，唐诗很努力了，可是那显而易见的呆滞和僵硬，比王亚琳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让邱导眉毛都皱成一团。

好呗，捡回来的便宜新人，表现出色的让人无可挑剔，倒是几个颇有经验的主角们，疯狂掉链子。

“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易言言看邱导全程黑着脸，咽了咽口水，毛着胆子问道。

毕竟，邱导给她了剧本以后，除了叫她“本色出演”，“觉得应该是什么表情，什么姿态就按你的做”之外，也没交代别的。

可是到了片场，别人对戏吧，都顺顺利利的。

不论多厉害的演员，甚至包括唐诗这种就差一个影帝了的演员，一跟自己对戏，就各种卡、各种僵硬、各种惹得邱导黑脸。

虽然没人来批评她，对戏的演员也没有人说她什么，易言言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还不是因为你的负面情绪爆发的太饱满了……」

副导演陈导站在一旁，心里默默吐槽。

“没有，没有，你挺好的，继续这样就好。”

邱导揉了揉眉心。

这可咋整啊。

邱导心里实在舍不得放弃，易言言目前这种毫无保留，放开了情绪的「本色出演」。

多么难得的「本色」！

每当易言言情绪爆发的时候，现场明明没有配乐，也没有音效，坐在监视器前的几个人，却能自动脑补出恐怖电影里，阴沉的管风琴声。

可就是这种「本色」，又让各种经验丰富的演员疯狂卡壳翻车，严重影响了拍摄进度。

邱导也没什么好办法。

只好把制片和编剧也都凑了起来，几个臭皮匠，说不定就能出一个诸葛亮呢。

一群臭皮匠商量了大半夜，也没个结论。

于是决定先放大家半天假，所有人开个会好好讲讲，好好调整一下“状态”。

除开易言言。

这个小姑娘身上的气息太危险、太致郁了！

浑身肌肉都因为紧张而僵住的感觉，让王亚琳想起了当年看《大白鲨》的时候。

头皮无缘无故地有些发紧，脑海里莫名回想起他小时候路过屠宰场的时候——那明晃晃的刀子，大力地捅进肉猪的身体，发出嘶哑地嚎叫，直到一股浓郁到刺鼻的血腥气弥散开，越来越微弱。

小姑娘虽然只是坐在那里，眼神里也没有焦点。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卡！”邱导有些不耐烦地喊。

是的，邱导当初去精神病院，就是为了给自己这部电影挑一个有「微笑抑郁症」的女主角。

他一眼就看中了易言言。

这样一个甜美的小姑娘，重度抑郁患？

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更多的力气。

只见到那个甜甜的小姑娘整个人气质就变了，像是被抽掉了灵魂，或者该说像是被车碾过的小猫。

明明只是一个坐着的小姑娘，邱导却从这副画面里，看出了血腥和残忍的感觉。

说话的时候坐的端端正正，有条有理，跟其他的抑郁症患者那副痛苦得随时快要疯掉，恨不得马上就去死的样子完全不同。

最初看到易言言的时候，邱导还有点不信。

哪怕只是在村口朝里看了一眼，都能闻出空气里散发出的，混杂了烂肉脓血，令人鼻毛紧缩的可怕的味道。

就是这种气场的骤变，给邱导深深的震撼到了，也让邱导毫不犹豫地决定留下了易言言。

不可能。

直到那一瞬间。

挺甜美一小姑娘，就是那种长辈都会喜欢的，很明朗、乖巧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