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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小城来了位大美人

第 1 章

妇女主任白梅瑛正在等她,看她冻的小脸发白,先将她拉进办公室烤火:“吃没吃?”

伊曼摘下棉帽和粗布巾,对着煤炉搓了搓手说:“啃了个煎饼,现在不饿。”

白梅瑛往搪瓷杯里倒上热水,让伊曼抱着,她叹口气说:“你哥和你姐的外调信寄到了,我还以为你能跟他们一起走。美国啊,那可是帝国资本主义国家...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受到邀请吗?”

辽河口一百三十万亩芦苇荡,被打杆的刀客们砍伐殆尽。

在偏僻的苇塘里,伊曼扛着一捆芦苇,深一脚浅一脚地送上拖拉机,随后自己也攀到车后斗坐好。

她的小脸藏在大一圈的棉帽下,用藏青色的粗棉布围住口鼻,抵挡凌冽的寒风。漂亮的桃花眼流光溢彩,即便她把棉帽压得低低的,依旧难以掩盖住她的动人美貌。

挂号信上一圈洋文引起大队部里不少人的围观。有的年轻干事还感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伊家是真的家大业大,遭了难落魄成这样,还能将伊金和伊秋月送出国去享福。

就是说到伊家三个儿女,偏偏留下最漂亮大方的小女儿在身边。有的人认为是爸妈不舍得,有的人倒是多了其他想法,毕竟伊曼的爸爸伊大富到处给伊曼找婆家,就差明码标价,大家都看在眼里。

白梅瑛细细打量着伊曼娇俏的眉眼,她从没见这么好看的人,比年画上画的美人都要好看。瓷白透红的肌肤,在芦苇荡当刀客砍芦苇,被猎风摧残了两个月,也不见有一丝皴裂和干燥。依旧像是白玉,无暇又娇美。

“他们出去也就出去了,跟你不是一路人,你的思想比他们先进。...你要是想找婆家,跟我说,别听你爹娘的话。”

“白主任谢谢您,我还不着急,没这个打算。”伊曼客客气气地说。

白梅瑛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将信封递给伊曼。

“这是你的信。”

白梅瑛认为,一个人的出身是不能控制的。哪怕伊曼的爹娘是□□,也不能代表伊曼能接受自己成为□□。

加上回到老家不久,白梅瑛发现,伊曼家里人全都在压迫她。她成为家中唯一的苦劳力。

在伊曼偷偷的请求下,她可怜这个小姑娘,愿意替伊曼隐藏她往文学报刊投稿的事。

伊曼当着白梅瑛的面,扯开棉袄下摆,把信封塞到棉袄线缝里。

“白主任,我回去了,谢谢您。”

“藏好点。”

“知道啦。”

和白主任告别,伊曼回头看了举报箱一眼,拍拍收获不小的棉袄,往家里去。

夜晚降临。

冷风如钢刃切割身上的皮肤。

纷纷扬扬的雪花扑面而来,在雪野中挺立的北方乌鸦,发出粗哑的叫声,带着遥远且莫名的幽怨。

没人比伊曼更懂这腔幽怨的气息,那不就是她此时此刻散发出来么。

她在中巨额彩票的第二天,前脚刚踏上彩票中心的台阶,后脚就被高空坠物砸伤。

昏厥后被送到急救中心,她手里还紧紧捏着银行卡。那一大串的数字,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噶了。

等她清醒过来,已经穿书了。

伊曼身心皆寒,疲惫地望着“老家”祖屋。

眼前的老宅只有三间漏风的破屋,屋顶年久失修,青砖破损,东一块西一块用高粱杆和石头遮挡住。

墙体浸着被火烧过的乌黑痕迹,窗棱和门板的缝隙里发出呼啸的风声。

她是在三个月前“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成为这本年代文里的同名悲催女配,当晚差点心梗。

伊曼打了个哆嗦,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院子里走。

她心里苦,没处说。

这本七十年代的《小城爱情故事》,讲述七十年代,男主角吕骋与女主角莫山山在下乡的历练中,相濡以沫的爱情故事。

伊曼是同名悲催女配,不受父母疼爱。在他们被戴上帽子后,被迫回到老宅改造,由此开始原主悲惨的一生。

原主家人都好吃懒做,他们压迫伊曼没日没夜地干活。

因为她长相美艳动人,是出了名的大美人。谁见了都会说她比画里的美人都要漂亮,就是那九天下来的仙女。

原主后来被村里出名暴戾狠辣的盲流男配看上,花光家底娶到原主。

他不但不疼惜原主,整日疑神疑鬼,怀疑原主背着他勾三搭四,哪怕别的男人多看原主一眼,回到家等着伊曼的就是数不清的拳头和谩骂,在常年的虐待下,盲流男配的扭曲心理得到满足,懦弱的原主苦不堪言。

她偷跑回到娘家想要寻求父母帮忙,迎来的却是被吃软怕硬的父母捆回盲流男配的家中,最后被活活打死。

盲流男配在她死了以后,不但没有内疚,反而看上了女主莫山山。被男主吕骋设计告发成了劳改犯。

伊曼捏捏棉衣角,新到的稿费安然无恙地卷在里头。

去他娘的爸妈,她一定要离开这里。

全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吸原主血的牲口。伊曼既然穿来了,就不会重蹈原主的覆辙,她要一个一个料理了他们。

伊曼推开门进到主屋里,浑身上下透着怨气。

主屋不大的小炕上有伊曼的父母,伊大富和郝春丽,还有伊金和伊金兄妹二人。别的屋子都冷,他们四人挤在这间炕屋吃睡。

恐怕他们又说到即将出国避难的事,几个人脸上的笑容还没退。

煤油灯忽明忽暗地闪着,照不清伊曼进屋时脸上看好戏的神情。

“今儿挣的钱呢?”伊大富叼着烟卷眯着眼盯着她,伊曼进屋还没抖落积雪,他摊开手心找她索要今日的工钱。

伊曼从兜里掏出五角钱,一言不发地递到伊大富手里。

伊大富捻开钱,不问伊曼吃没吃饭,皱着眉头说:“怎么才五角?偷懒没干活?”

伊曼怯懦地说:“芦苇荡的活干完了,刀客全都遣散回乡,后面没活了。”

刀客就是割芦苇人的称呼,原先的意思是靠着一把镰刀就能拼命的人,现在的意思是靠着一把镰刀就能卖命的人。

一把瓜子壳从郝春丽手上撒到地上,她拍拍手,冷淡地说:“得了,你跟她废什么话。”

“那哪够我做新棉袄。眼瞅着出国,总不能让我穿旧棉袄去吧。”

伊秋月说话喜欢夹出尖细柔弱的音调,头发天生发黄,两腮凹陷,不知道的还以为黄鼠狼成精。

她身上的旧棉袄是去年做的,比起伊曼身上的破棉袄不知好多少倍,一个补丁都没有,颜色还鲜艳。

但伊秋月是被爸妈捧在手心里的闺女,自然看不上粗布棉袄,她嫌弃地说:“老穿这件,磨得袖口都发亮了。”

“别着急,好闺女。”郝春丽疼惜地说:“明天你跟你哥去上海港口坐船,到了海外想买什么没有。钱你我都给你俩了,你千万别委屈自己。”

伊金长得像只瘦猴子,梳着死也不剃的分头,裹在厚被里翻着《大家文学》,眼睛被昏暗的火光逼出泪花,他抹了抹说:“那可少不了我的,我也要一身新的出国穿,像上海流行的立领样式是最好的。”

他爱惜地抚摸着《大家文学》的内页,感慨地说:“这个叫蛮易的写书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美国有没有渠道弄到。”

“有钱什么买不到。”郝春丽瞥到还在地上傻站着的伊曼,厉声说:“看什么看,明天吃的豆饭准备了吗?”

“我现在就去。”伊曼掀开门帘走出去。

郝春丽厌烦地瞪着她妖娆纤细的背影。

郝春丽与伊大富说:“上次你提的那家人给了准信没?咱还得用彩礼钱做咱俩的生活费。”

她跟伊大富俩人变卖家产送伊金和伊秋月去美国,还指望他们兄妹稳定后将他们也弄出国颐享天年。现在只能依靠伊曼每天的工钱过日子,就等着伊曼找到婆家,拿到一笔彩礼让他们日子好过些。

“说好了。”伊大富吞云吐雾地说:“等着媒人来,咱们两家人把‘礼金’商讨定了。”

伊秋月放下木梳不梳头了,把梳子随手扔到炕上跑到她爸身后开始给他捏肩膀:“咱家又要来钱啦?”

伊金干脆把《大家文学》合上,凑着头听着,心里盘算着能抠出多少留为己用。

郝春丽压低声音问:“你打算要多少?”

伊大富伸出四根手指头晃了晃。

“四十?”郝春丽反对地说:“卖猪肉也不止这个价。”

“啧,你懂个屁。”

伊大富随手把烟头扔到地上,咳嗽两声说:“我傻啊我,要身段有身段,要皮相有皮相的黄花大闺女,我就要四十?听好了,我要四百元。”

伊秋月早就嫉妒伊曼的样貌,她高兴伊曼被“嫁”出去过苦日子,又不满意她的“行情”好,急迫地说:“她凭什么值四百元?别人好成分的三代贫农,嫁闺女最多一百元。”

能跟三代贫农结合,成分能光荣不少。这几年,越是穷人家的闺女小子,越好找人家。一般成分的人家,还“高攀”不上他们。

伊大富自己是男人,很明白男人的想法,他当着儿女的面说:“我是什么人?市里数一数二的大商人,市里人家用的瓷器,一大半都是从咱们家出去的。那些穷鬼原先够不着咱们家,眼下咱们家落魄,他们能不馋咱们家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么?”

伊金坏笑着说:“还真是,哪怕嘴上不说,谁不想尝尝天鹅肉的滋味呢。”

“四百就四百。”伊秋月撇撇嘴说:“先说好,我还想买高跟鞋穿。”

“买买买就知道买,你箱子里藏着的两双皮鞋还没穿吧?别告诉我你都不打算带到美国去。”

伊金生气伊秋月又要东西,他不甘落后地说:“那我要买蛮易的杂志,加钱也要买。”

“你们别吵了。”郝春丽问伊大富:“那要不要先给伊曼做身衣服?”

伊秋月飞快地说:“做什么做,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等我爸谈好价,就把她弄到婆家去,费不着咱们家花钱。是不是啊,爸?”

“大人的事你别管,再把东西收拾收拾,看看有没有忘带的。”

伊大富吸口烟,鼻腔里吐出浑浊的烟气:“出门在外不要乱说话,什么时候到美国,什么时候开口。”

伊金和伊秋月相视一样,伊金咽了咽吐沫说:“伪造的...能行吗?”

伊大富在生意场上多年,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他胸有成竹地说:“什么伪造,那就是真的,你俩绝对万无一失。”

“俗话说得好啊,‘好人不下苇塘,好驴不下磨坊’。明年我可就不来了。”隔壁村的三贵叔后脚上车,嘴唇发干地说:“干不动了。”

刀客打杆就是砍芦苇,这活儿十里八乡公认的苦,只有最没办法吃不上饭的人干。

偷摸干了件大事,她眼睛里都是狡黠的笑意:“摊上我这样的妹妹,你们真有福气。看你们往哪里跑。”

随后她收敛笑容来到妇女办公室。

她爸妈有家瓷器厂,属于民族资本家。工厂被收缴后,他们根据政策来到南关岭村,开始遥遥改造之路。

1971年,辽河三角洲北风猎猎。

伊曼成分不好,从来不跟其他人搭话。她从破棉袄里掏出煎饼,背对着北风啃起来,耳朵里听着大家说话。

她身上灰布棉袄单薄不说,补丁摞着补丁,上面还沾着芦花。这是从老宅翻出来不知何年月的棉袄,与其被冻死,顾不上讲究穿上再说。

村子里的人都听过芦苇荡里□□抢劫的事,走在这边的老少爷们都不会逗留。

伊曼见大队部的院门还没落锁,小跑着进到大队部里。

大队部其他领导和干部已经下班,只有妇女办公室的门是半掩着。

举报箱在走廊中间,伊曼环顾一圈没看到有人在附近,小心地投下一份匿名举报信。

工头还算实诚,刀客们回到大通铺,他已经叼着烟,开始给人结算工钱。工钱一天一结,童叟无欺,一吨的杆,一角钱。

伊曼得了五角钱,揣到兜里,把剩下的草绳还给工头。她得赶紧往家走,不然走到半道上天黢黑,在空荡荡的芦苇荡太过危险。

“他们从不跟我说这些。”伊曼垂下头,语气低低地说:“我还是愿意跟在爸妈身边伺候的。”

白梅瑛不觉得国外有多好,思想上很容易被阶级主义侵蚀,出去不是好事情。

日头下山前,乘着天边的晚霞,伊曼回到南关岭村。

这里是她跟家人下放改造的地方。

今儿她打了五吨的杆,累的胳膊都快抬不起来。芦苇杆都是用来给造纸厂去,也只有造纸厂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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