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

对那时的她来说是陌生不已的，可现在的她却很熟悉的声音。

玉婉。

当朝丞相之女，当朝皇后的亲外甥女。

她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片浓雾，抬起手，却发现这是一只极其纤细瘦小的胳膊，像是小孩子的胳膊。

她又顺着胳膊低头到处打量着。

不止是胳膊，似乎她的整个身子都瘦小了好几圈，可她能明显的感觉得出，尽管是这样瘦小的小孩子的神情，却还是比在王府之中时的她的精力更加旺盛一些，也更活泼更有力气些。

再然后，她被浑浊的水吞没了，什么也看不清了。

越来越难受了，肺部憋得快要炸开一样，她痛苦的朝着黑暗的水潭深处坠下去，有些绝望的缓缓闭上眼。

在临近死亡的关头，旧事星星点点，全从乔窈脑袋最深处钻出来，映在她眼前。

意识愈发涣散，在彻底失去对外界所有感知的那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黑暗之中，抱紧了她……

七年前，九岁的淳安郡主乔窈，被先皇帝寻借口扣留在宫中，因为年幼，寄养在淑妃宫中暂管。

乔窈年幼，又是淳阳王独女，在淳阳王府之中，一直是被众星捧月般宠着的。

一朝来到宫中，她不知宫中险恶，吃了不少苦头，甚至，险些意外丧命。

入宫那日，乔窈在宫门前极其凑巧的碰到了一个人，那是她在被宫人带领着踏足这座冰冷的皇城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那人年岁不大，正是少年，他高出她许多，衣冠齐整华贵，姿容貌美，甚是好看。

乔窈心想，这样漂亮的人，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可他却不苟言笑，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瞧着极其难以接近，像是生性不爱笑一般。

她看着好奇，便询问了句身边的宫人。

宫人回答她说，那位便是皇上意指的太子殿下，当今皇上的第七子，也是她日后将要寄于篱下的淑妃娘娘的儿子。

乔窈点点头，思索着自己毕竟是个外人，初次来到别人家中，将来又要在他母亲宫中寄养，应是有不少地方要麻烦他们母子的。凑巧见了面，又知晓了身份，是该卖个乖巧，好好打个招呼才是。

于是她便直接跑上前去，拦住了那人的去路，她冲他笑着，而后学着宫人新教给她的规矩，笨拙的朝面前人行礼，开口唤他“太子哥哥”。

后来，她知晓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叫林瑾思。

但在当时，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属实算不得好。

林瑾思只在被她拦住去路时，冷漠的看了她一眼，随后，理都没理，拂袖从她身边离开了。

乔窈在原地僵了下，回头再看过去，林瑾思真的没有半分要搭理她的意思。

自幼便被身边所有人宠爱着，笑脸相迎着的乔窈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她的心中也立刻起了脾气，朝着林瑾思的背影哼了声，同样拂袖离去了。

另一边，林瑾思赶着去书房，完全没心思搭理旁人，也并不在乎旁人。

乔窈的举动，他完全未放在心上，反正是不重要的陌生人，过后便立刻忘记了。

只是身边的小侍卫急急忙忙跟上来唤他。

“太子殿下！您，您知道刚刚那个人是谁吗？那可是淳安郡主！您怎么能如此冷漠呢！就算是装装样子，也该问句话的啊！”

说到这里，林瑾思的神色才稍稍有了些变化。

“淳安郡主？要住在我母妃宫中的那个淳安郡主？”

“是！就是她！”小侍卫应声。

林瑾思不禁蹙了下眉，嫌弃说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淘人，母妃身子不好，不知又要如何受苦了。”

“啊？”小侍卫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他本以为太子殿下听到郡主的名号，该改一改态度的，没成想这态度反而更差了，他连忙四下里望了望，瞧见没其他人，慌张的小声说道，“殿下，这可是皇上的意思！您可万不能如此说啊！”

“知道了。”林瑾思漫不经心应了句，便离开了。

乔窈去了淑妃宫中后，日子过的不错，淑妃娘娘人很好，很照顾她，只是唯一值得说道的一点便是，淑妃娘娘的身子极差，听说是常年抱病，总不见得好。于是她在淑妃娘娘面前，便也总是小心收敛着性子，怕惹她动气，又要伤身子。

她在淑妃宫中待了一月，一月之后，宫中下了一场大雨。

已是入了夜，淑妃娘娘还未安寝，乔窈远远的便听到她屋中传来的咳嗽声，连忙跑过去看。

淑妃娘娘卧倒在床榻上，虚弱的扶着身子，不停的咳嗽着，面色瞧上去很是虚弱。

倒是意外。

但眼下的环境让她更是意外。

他们都在盼着她去死！

将死的那一瞬间，她记起了那个声音，那个最刺耳的女子的声音。

再然后，四面八方涌来的水封住了她所有的感官，身体顷刻被水牢牢缠住，扯着她拼命朝更深处坠落，窒息感遏制着她的喉咙，逼迫得她喘不上气。

她觉得自己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可面前却是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晰。

她向前走了两步，雾气散了些，能看到周围残缺不全的景。

是在一处花园里，临水的假山旁，她能看见雾气之中，露出半个假山的山形，和另一侧短短的水岸线，以及靠近岸边的绿油油的水光，和水里的浮萍，荷叶。空气中幽幽有花香味，是荷花，是夏季。

“哈哈哈！”

这样真实的感觉，是极端恐怖的。

她拼力挣扎着，却没有一点用处。

没有人救她，没有人管她，只有笑声，从遥远的水面之外，岸边传来的模糊不清的笑声。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可她来不及想到更多了，猛然的失重感袭来，有人从她背后狠狠推了她一下，她猝不及防的跌进了水里。

姚玉婉。

她睁着眼睛，瞪大了瞳孔望着水面，眼睛被水刺痛着。

坠落入水的那一瞬间，她听到岸边有人在笑，有很多人，很多人在笑，陌生的女子和男子。

其中，一个女子的笑声格外刺耳。

她站在水边静静感知着，似乎从未回想起来的过往的记忆，正一点一点回拢着，先是跳出一片一片破碎的光影，然后寻找着相连的两片相融合，连出一段完整的记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