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心诚意

为了宽慰俞心，程屹回忆起入职第一年的经历：“我听到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救护车疾驰而来的鸣叫声，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鲜血直流的伤者以及惊慌失措的肇事者……”

“后来，这样的经历多了，也就适应了。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把我该做的能做的尽量做到最好。如果我的所作所为，能够避免一场事故的发生，能够挽救一个人的生命，那便是有意义的。”程屹抬眸再度望向俞心垂落的双眼，眸光愈发柔和。

“所以俞心，你也一样。或许以后，在你的职业生涯中还会遇到类似的意外。但那时的你一定会比今天更加沉着冷静。而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也足以担得起‘教师’这两个字。”

医院急救中心的不锈钢休息椅透着冰凉，俞心低头给关心自己的同事一一回了消息，也向领导汇报了目前的救治情况。

【晚托班的时候听说了你们班发生的事，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等下我来医院接你？】消息是林蓓儿半个小时前发来的。

俞心当下给林蓓儿回了消息，婉拒了她的关心。表示自己处理完后会打车回去。

“今天你已经对我说了好多遍谢谢了。”程屹起身随口说道，“不需要，我们不是朋友么？朋友之间无须言谢。”

俞心也慢慢站了起来，坐得久了，腿脚发麻。她故作轻松地跺跺脚，然后走到程屹身旁与他并肩：“你吃完饭了吗？”

程屹自然是摇头的，他整理完事故报告就和同事换了班，急急忙忙赶来医院，哪里有空吃饭。

“我也没吃，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要不我请你吃饭吧！”俞心将手绕到背后说。

两人并肩走到门外，夜幕升起，明月当空，街头车来人往。

“想吃什么？”

“我请客，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我都可以的。”只要是和你一块儿吃饭。程屹把后半句话咽在了心里。

“突然想吃……潜山一中边上那家烧烤了！”俞心踢着路面说。

“那就去那儿吃烧烤。”

“可是有点远……”

“没事，吃完我送你回家。”

程屹的汽车停在医院附近的公用停车场，中间隔着一条马路。等红绿灯的时候，程屹稍稍落后俞心一步站在她身侧，这样一抬头便能够瞥见俞心秀气的侧脸和漆黑的长发。

程屹有一种时光流转的错觉，仿佛此刻还是许多年前，他们每天晚自习结束都会结伴回家。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时也如今晚一般，他喜欢偷偷盯着她的侧脸看。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为了避开晚高峰，程屹没有选择走高架，而是挑了一条比较绕的小路走。虽然总的路程稍微远一些，但起码不会堵车。

昏暗的车厢里，播放着一首俞心没有听过的民谣，歌手的声音温柔又缱绻。

“折一缕三月的桃花给你，让我的想念伴着春风，藏匿在清浅花香中……你把我的心事拥入怀中，欢喜猝不及防……”

车厢静谧，唯有歌声扣动心弦。

“你好像一直都很喜欢听民谣，高中的时候mp4里的歌都是同个类型的。”

俞心突然记起某天自习课，她抢过程屹的一只耳机塞进自己的耳窝，那时听见的也是动听的民谣。

后来，每逢自习课，程屹自己听歌的时候都会无声地朝俞心扬扬耳机，询问她是否需要。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会把一只耳机递到俞心手中，俞心便顺势塞进自己耳朵里。

“嗯，习惯了。”程屹不动声色地说。

俞心瞥了一眼程屹，又问：“那……你现在还弹吉他吗？”

“怎么了？偶尔还会弹。”程屹趁着等红灯的间隙转头回问俞心，“想听我弹吉他？”

俞心连忙摆手：“不是……忽然想起你高中的时候弹吉他唱歌的样子。秦好雨还跟我八卦过，说你军训的时候迷倒了一批迷妹。”说着，俞心不禁轻笑一声。

“也包括你吗？”程屹开着玩笑问，语气轻快。

俞心哑然，如果是曾经的自己，一定会给上程屹一拳，然后傲娇地说：“怎么可能，你少自恋了！”

“

低头忙碌的她全然没有发现，此刻有人正匆忙推开急救中心的防风帘，目光沉沉地向她走来。

“俞心，你还好吗？”

“你把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起码无愧于心。”程屹转过头，看着俞心颓然的侧脸一字一句道。

他换了个更靠近俞心的姿势坐着，眼睛盯着不远处光可鉴人的地面：“你现在的心情或许我能理解。入职第一年，秦队带我出现场处理事故。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倒在血泊里，周边是四散的电瓶车零部件……”

急救大厅的门未曾打开，俞心将视线收回：“命悬一线，医生说要启用ECMO救治，家长已经去跟医生沟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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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透着关切。

俞心有一瞬间的茫然，她无措地抬起头，对上程屹那双明亮、深沉的眼眸。

俞心眼中淌过诧异：“哦，是么？刚才可能太紧张了……现在差不多缓过来了。”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相信现代医学会创造奇迹……”程屹说着本能地伸出手臂，只是在即将搭上俞心后肩时他微微一怔，张开的五指慢慢握成拳，随后手臂悄然垂落。

俞心的声音轻飘飘的，似在自言自语：“吃午饭的时候那孩子还兴高采烈地跑到我跟前同我讲她最近新交了一个好朋友……转眼就见她一动不动地倒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脑袋里一幕一幕回放着下午的惊险场面，俞心抬起胳膊，用手捂了捂面颊，想让自己更清明一些。

“你怎么来了？”一开口，俞心才发现嘴里干涩，声音也有点哑。

“不放心，过来看看，正好今天下班早。”程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同事刚才回队里跟我说，你情绪不太好。”

俞心的肩膀瑟缩了一下，闻言抬起头，怔怔地转向程屹，膝盖轻轻触碰上他的裤腿，眼睛愣愣地与他对视。

“嗯，我知道。”旋即她艰难地挤出一抹笑，“谢谢你，程屹。”

程屹点头，克制着想要伸手摸摸俞心柔软发顶的冲动，侧了侧身，坐到邻座的椅子上。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孩子救过来了吗？”

他正安静地垂眸看她，脸上难掩担忧之色。视线相触，程屹一贯平静无波的眼底，漾起一丝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