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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阅读《我为下弦月》
我为下弦月

1. 缘起

天气晴好,街上人也多,不多时,就有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停在她面前,眯眼上下打量片刻,开口问道:“小娘子,代画一幅画收多少润笔?”

年轻人穿一身雪青色的缎子衣裳,这样暖和的天气,还披了一件灰鼠皮里子的锦裘,富贵是富贵了,却未免浮夸。面皮倒白净匀称,弯着一双笑眼,只是语气浮荡如打着旋儿的一缕风。

“看您要画什么,要多大尺寸的,要什么纸。”姜涵露看他面生,谨慎道。

唯上书房内灯火仍明,烛光团团,撑开夜色。

纱窗影后,低眉奉茶的纤瘦宫娥忽然仰头抓住面前人:“独夫民贼!”

青瓷跌落,茶水四溅。帝王高大的身影一晃,文秀辉煌的衣袍上,五爪金龙闪动,鳞片毕现。

涵露端详他片刻,颔首道:“那请公子稍候。”

她支这样的小摊儿,自然做的也是小生意,往常都是人来请她画个花儿草儿、猫儿狗儿的,拿回家哄娘子或是哄孩子开心,倒少有来给自个儿画像的。

上次给人画像,还是隔壁王嫂嫂家的春小子走丢了,她帮着官差画像寻人,结果像刚画好,还没贴出去,春小子就自己溜达回来了,还带了一兜从顶秀山上采回来的野菌子,吃了他娘一顿好打。

虽然久不曾画人,但少女动作利落而专注,研墨掭笔,很快就在纸上勾勒出来人的轮廓。

只是那人的神色却有些怪,涵露再看一眼他的脸,低头暗自皱眉。

不多时,一个年轻高瘦的锦衣男子就跃然纸上,涵露吹干墨痕,将画像递给他:“公子请看。”

年轻人接过看了片刻,笑意不减,却把纸慢悠悠拍到桌上:“不像,这钱不能给。”

涵露也低头看看自己的画作,不解道:“请公子赐教。”

年轻人这才翻开画像,拿指头戳来戳去:“第一件,这头发就不像。我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根头发丝,少一根不行,多一根不许;

“第二件,这眉毛也不像,我有六千六百六十六根眉毛,左边三千三百三十三根,右边三千三百三十三根,少一根不行,多一根不许;

“第三件,这衣服也不像。我这身袍子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根丝线织成,其中白线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根,黑线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根,金线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根,多一根不行,少一根不许。”

姜涵露这时才听出他是故意刁难,拿自己做消遣。

她在自己家附近摆这书画摊儿,替人写字、画画,来往的都是家前家后几十年的老街坊,都疼惜她自幼丧父,孤儿寡母的两个人怪伶仃,又兼喜爱她乖巧聪慧、和善亲切,无不关爱呵护,炸了河鱼儿喊她去吃,院子里花开了叫她去赏,叔叔婶婶、哥哥姐姐,都将她当作自家小辈儿一般待。

是以她长了这一十六岁,还没在外头遇到过这般轻狂的男子。

涵露一时无措,咬住唇,要将画纸扯过来:“公子不满意,我不收钱就是了。”

年轻人紧紧压住那张纸,不肯放过:“我偏要你画到我满意为止呢?”

涵露生了气:“你好没道理!”

年轻人却只觉得有趣一般,抽出一张空白纸慢悠悠举到她眼前:“请小娘子再画。”

姜涵露拗他不过,却也不叱骂,当真坐下来又画了一张。

年轻人低头凑近,看她作画,指指点点道:“这不与方才的那张一样?”

一手持笔的少女扭过头来横他一眼,身子往旁边一撤,落定最后一笔墨色:“好了。”

“哪里好了?”年轻人轻佻笑道,“小娘子,我可是要九万九千——”

“可是巧了,”姜涵露努力提高声音,拿蘸了墨汁的毛笔向那画像上一点,轻轻巧巧道,“我正好画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根头发,六千六百六十六根眉毛,还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根丝线织成的衣服。”

她一顿,抬头望住那个年轻公子:“公子不信

十二卫武士纷纷执戈入室,一时间,人声喧哗,烛影摇动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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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涵露一头乌亮的长发梳了一个简单的垂髻,用暗红的绒线绑好,绒线结处簪了一朵银子打的海棠花,左手腕上戴了一个刻暗云纹的银镯子,此外便别无装饰。上身穿着草青色的贴身短襦袄,下系同色长裙,腰间系一条墨绿色宽绢带,整个人端正清爽。

她摊开纸笔,用镇纸压好,一面整理墨块、颜料,一面等生意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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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墨浓,宫禁重深。

丞相府内,诸人退避,落针可闻,内监正密宣当今圣上口谕。

正值年富力强的宰辅叩头领旨,起身不住踱步,竟像老了十岁。

紫衣贵妇斜倚榻上,正用雕刻精美的银裁纸刀拆信。

元兴二十六年初春。

正是江南好时节,东风未至,但河面薄冰已经消融。日常穿得暖和些,也不冻手,也不冻墨。

苏州吴郡城南胜芳巷里的书画摊儿,便在一个大晴天里又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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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府深宅,轩堂雅致,小轩窗漫天光。

她取出一张信纸大小的草纸,比画道:“这样的最便宜,只要二十个钱,我立时画完就能取。若是要三尺五尺的就更贵些,要等的时日也长些。”

“就要这么大的。”年轻公子指指那张纸,又指指自己鼻子尖儿,“画一幅我的像。”

那两封信都来自遥远的帝京,盖着不同的私印。

而几张信纸旁,是一卷被随意抛掷在侧的明黄圣旨。

一个时辰后,他终于转身走进书房,提笔起草一封递去千里之外的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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