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生路(四)
姜映真转眸,迎上了宫女轻蔑的冷笑。
霎时间,气氛一片沉寂,徒留墙边宫柳摇曳。
几名宫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无不讪讪干笑。
深红宫墙,萧萧秋风中,碧柳的叶片簌簌而落。
一位花甲老者,清癯削瘦,身姿如崖边的孤松,气度锋锐利落。
这便是宫外揭了榜的大夫。
四目相对,小药童眉眼如画。一双眸眼,泛出潋滟水光,面容似玉,秀致温和。
与寻常男子相比,多三分狡黠,却少七分凌厉。
饶使旁人七言八语,如何轻蔑于他,小药童的面上无一丝气恼,只是向她们温柔一笑。
瞬间,几名宫女耳尖瞬间泛粉,清秀的脸颊飞了一团火烧云。
好俊俏!
这一笑,宫女失了分寸。
她们脑中轰地一声,似有绚烂烟花噼啪作响。
三两名怀春的侍女,面颊涌上两股红潮,青涩的羞怯飞速蔓延至柳叶眉梢。
一想方才的初见,侍女心中便如小鹿乱撞,砰砰直跳,再也顾不得谩骂。
宫女虽久困深宫,却也见过不少大姚美男子。
大姚皇城,是天下才俊梦寐以求之地。
天子钦点才俊,少年一展青云抱负。幽宫的侍女才人,也有幸一饱眼福。
文若状元,白面书生,满腹经纶,风度翩翩,精致如花似玉。
武如将军,威猛凌厉,冷傲孤清,英挺爽朗,凛凛气吞山河。
无数美男子中,最出众的莫过于将军府的那位纨绔。
他容貌俊美无俦,性情乖张恣肆,身边还伴有一条恶犬。
只是,深宫女眷私以为,那少年如赤火,阴晴不定,令人难以亲近。
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不知为何,少年曾消失匿迹了半年。后来再度出现,脾气愈发喜怒无常。
宫女叹了一声。
若他收敛锋芒,能有小药童半分温柔无害,便不会令人生厌惧怕。
“你说,宫外的少年郎,怎么会生得如此俊俏?”适才,惊鸿一瞥,永生难忘。
小药童的那双眼睛,水灵灵的,仿佛会说话一般。他注视人的时候,如同静谧温和的湖水,引人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几名宫女痴痴相送,一时半会儿,难以缓过神来。
“再过五年,我就到出宫的年纪了。不知道,能否寻得......像他这般俊秀的儿郎?”宫女含羞带怯,慢慢垂下密长的睫毛,眸底一闪一闪,满是憧憬。
五年,乍一听,还很漫长。可对宫女来说,青春只有那么几年。
大姚宫女,年满二十五岁,便会请示出宫嫁人。
“是呀,来而不可失,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小侍女挤眉弄眼。
“要不然,你就在这里守着人家。赠一枚红叶,说不定两情相悦,人家也会痴情地等你出宫呢。”同伴捂唇嬉笑,眸中明晃晃的戏谑。
“胡说八道!”那名侍女面颊更烫,羞恼地推了推其余同伴,嘴角却是轻翘。
这个计策倒可行。
“放肆!”天子适才下朝,他匆匆换上了一套月白轻服,便赶往了如意殿。
如意殿内,紫金熏炉云烟袅袅,一众太医跪地。
太医齐齐哀嚎,“皇上,臣体恤天子焦切,怜爱幼子,可......小皇子身中顽疾,臣等也束手无策。”
年轻男人长身玉立,高挑俊朗。年轻天子屈居冷宫多年,生性喜白,便服也多是白色。
他一袭白洁袍服,广袖宽敞,袖角用银线勾勒一只衔珠的蛟龙,尽显皇家贵气。
虽才即位一年,男人清俊的眉梢已被权利浸染,少了几分冷宫皇子的卑怯,多了三分独属九五之尊的傲睨之态。
天子唇角轻勾,一双瞳仁深邃锐利,盛有极烈的怒意。
“一个五岁小儿风寒,你们都治不好?自诩才高八斗,妙手回春?朕要你们这群太医又有何用?”
一行太医脑袋埋得更低,面颊几乎贴近地面,声音颤颤含泪,“臣等无能,还望天子息怒,保重龙体。”
天子时年二十六,自成婚之后,仅有一名五岁的子嗣。
夏秋之交,由热入凉,皇城气候变化莫测,小皇子不慎染了风寒,气息奄奄。
幼子病危,天子身形憔悴,食不甘味,眼底浮了一层淡青。
小皇子病情愈重,近几日,天子一直待在如意殿。
大姚皇姓朱,当朝天子名叫朱楚淮。
母系低落,无人可依,天子朱楚淮从出生起,自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于是乎,天子藏锋敛芒,闷声做了二十五年的冷宫皇子。
平时,他言语谨慎唯诺,衣食用度极尽俭约,不与他人沉浸声色,作风廉洁清正,唯恐被旁人抓到一丝把柄。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受尽讥嘲的冷宫皇子,有朝一日,竟摇身一变成了呼风唤雨的帝王?
幸哉!
拨云见日的心酸,二十五年的波折,初为人父的喜悦......
种种复杂情绪交织,他虽对庄婕妤情意平淡,却格外看重这个生于清寒之时的子息。
“陛下......宫外揭榜的大......大夫来了。”传旨的太监一只脚还没迈进如意殿,便被冷肃之气惊骇得舌头打了结。
朱楚淮的风目微眯,仿佛淬了冰,“还不快将人带进来?怎么,需要朕亲自迎接不成?”
太监缩了缩肩,承受天子的狂怒,“喳。”
庄婕妤与天子相识于微末,两人相差两岁。七年携手并进,共同度过了冷宫的艰辛岁月。
美人愁眉不展,眸中蓄满了哀伤。
她只是睫羽颤了颤,顷刻间,玉白脸颊上又滑落了两行晶亮的珠泪。
庄婕妤泣不成声,“陛下,我们的皇儿......”
妃嫔这般凄楚模样,自是让天子心如刀绞。
朱楚淮将美人揽入怀中,高挑的身躯,成了柔弱妃子的唯一依靠。
年轻男人的冰冷脸色缓了几分,柔声劝慰,“爱妃,良医已来,不必太过担心。无论如何,朕也会治好玹儿。”
朱楚淮的薄唇紧抿,深色的瞳眸尽是刚毅。
这话从天子口中说出,便是一颗强有力的定心丸。
庄婕妤拭了泪,款款道,“妾身先替玹儿谢过陛下。”
一行太医伏地,听了朱楚淮与庄婕妤的话,不由得彼此对视了一眼。
陛下真的从宫外找了大夫?
看来,二殿下说的不错。
这个生于冷宫的小皇子,对于陛下来说,意义非同凡响。
二品太医李竹山不屑一顾,心中冷笑,宫外的野大夫,也敢贸然揭榜?
他倒要看看,令一行太医束手无策的顽疾,能被一个无名郎中治愈?
笑话!
万木春与姜映真进了殿内,旁边一行太医跪地,气氛如覆冰霜。
两人一怔,随即向年轻男人行礼。“草民万木春见过天子。”
“先生快快请起,”朱楚淮的俊颜焦灼,将他挽起,“小皇子气息微弱,还是劳烦大夫先看一看。”
“是,陛下。”万木春与药童姜映真起了身。
行医数十年的万木春,第一次入宫治病,冷穆宫殿之中,众人噤若寒蝉。
清癯大夫虽面色平淡,心底却生出了几分慌促。
相比黎民百姓,小皇子血统金贵,若有差池,便会被株连九族。
屋内熏炉暖热,令人心生焦躁。
五岁的小孩子身材瘦小,脸皮无一丝血色,闭目躺在金丝被中。
若不是小皇子偶尔的哭啼之声,人们怕是会认为,五岁稚童早已没了气息。
可怜。
万木春默默把脉,半炷香过去,大夫眉心紧缩,神色紧绷。
殿内一片沉寂,甚至能清晰听见旁人清浅的呼吸声。
朱楚淮揽着庄婕妤,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万木春。
见他愁眉紧拧,年轻天子忙问,“大夫,怎么了?”
这位年轻气盛的天子,也有害怕之心。
他害怕这位宫外揭榜的大夫,也向跪地的太医一般,憾然告诉他,“陛下,草民无能为力。”
朱楚淮不想听到这句话。
万木春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捏紧小皇子的被角,“陛下,小皇子体格虚冷,盛夏积了热气,一冷一热,郁积在体内,自是不好受
大夫负一红木药箱,由两名太监引路。他的身旁,还跟有一位俊俏非凡的药童。
药童唇红齿白,头戴深灰罗帽,细腰束带,脚穿黑布鞋。他的身形细弱,比一般男子要瘦上不少。
红墙边,宫女叽叽喳喳。
仿佛,她们已经预知,这名愚蠢的大夫会沦落何等凄惨下场。
宫女嘴角轻挑,美眸闪过一丝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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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与女子差不多。
小药童双眸黑亮如星,一眨一眨似圆润葡萄珠,透出一股活泼的机敏,与沉寂肃穆的皇宫极不相宜。
她们直直盯着大夫和药童,有一搭没一搭地清扫秋叶。
世间,饶是东诓西诈的骗子,也分三六九等。
这名岌岌无名的大夫,骗术如何暂且不论,胆识却是不容小觑,竟将卑鄙主意打到天子身上。
这人利欲熏心,宁为财死,实乃天底下最蠢笨低劣的骗子。
砖红宫墙琉璃瓦,一眼望不到头。
“可行吗?无名无姓,也敢揭榜?”几名身穿素雅宫装的侍女,手持扫帚,三两成群。
背后说坏话,竟被人当场听到。
宫女捏紧了手中的扫帚,目光飘忽,羞得无地自容。
“我听侍卫说,这人自野乡僻壤而来,几个月前,才在京郊立足。”
“天呐!这般见财眼开,万一小皇子有了好歹,天子动怒,他怕是走不出京城。”
少年郎肤色瓷白,宛如出了笼的雀儿,新奇地打量宫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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