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通有无（叁）
勤工简政，光从他的书房看去，是个爱戴城民的好城主。
褚怀序人如其名，气质儒雅温吞，更有容人之量。而今虽不惑之年，两鬓未白，精神烁烁，看到珠蒙尘，竟是先浅浅倾了一身，算作致礼。
不仅儒雅斯文，还很是亲和，珠蒙尘弯身还礼，开门见山：“大人召小女子有何缘由？”
在城主府中小住了十几日，冬雪渐散、气候开暖，却始终不见段家再有动静。
大年初一那夜的刺杀仿佛成了一场映在水里的梦，更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刀，时常让人觉得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想象，但实则段芝蓉跟珠蒙尘又都清楚，那夜的事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段家定不可能放过惦念段暇人头的刺客，如今的按兵不动，不过是为了日后的一击必中。
珠蒙尘问：“大人见也见了，小人可以离去了吗？”
“时候未到，你先坐坐吧。”
褚怀序长臂微展，邀珠蒙尘落座。珠蒙尘只盯他看了两息，未有迟疑，落落大方地坐在了距他最近的一处。
问：“大人还有何指教？”
“指教还称不上，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褚怀序笑得随意，言谈举止间不像一城之主，反而更像一位普通的长辈，“你是从南方来的？”
珠蒙尘问：“小人的口音有这么明显吗？”
这话不算答，却也是答，褚怀序放下手中茶杯，笑问：“姑娘怎么会觉得本城是从口音听出来的？万一是本城叫你来之前先把你的底细查清了呢？”
珠蒙尘愣了一下，对褚怀序的印象从“随和儒雅”更替到就“笑面虎”。
她还以为对方要多斡旋一会儿，却没想到是个这么直白的。
她入门不过五句，褚怀序便省下那些多余的寒暄问候，可见此人虽外表无害，实则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好相与，应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与褚公越倒是有诸多相像的地方。
珠蒙尘便也不遮掩，笑道：“怎会？从舆扬城到仙京路途遥远，就算这世上轻功最好的人想走个来回也要一个半月，这还是省去吃饭休息的时间。而小人到舆扬城不过半月，就算只去往仙京的时间都不够，更何况此番北上艰难，小人途经多地，大人若是要细查，光只是一个半月怎么足够？”
越听她言，褚怀序眸中欣赏越盛，问：“你是仙京的人？”
珠蒙尘只答：“从前是过。”
至于往后如何，就不是三言两语能扯得清楚的了。
听出她言外之意，褚怀序有短暂停顿，道：“看来仙京给姑娘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珠蒙尘只笑，只是这笑并不达眼底：“小人是明氏嫡女的贴身侍女，去年结党一案过后，小姐问斩，明氏全族流放西南，小人侥幸捡回一命，再也不想回去了。”
她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反而大方说出，反倒让褚怀序有些震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珠蒙尘对此只弯了弯唇，声音却薄凉如门外未完全融化的霜雪：“大人何必如此震惊？这些褚公子不是跟您说过了吗？”
是了，她之所以愿意与褚怀序说明自己的来历，不过是因为知道褚公越会与他讲，既然对方已经知道，不如她再表现得大方一些，也好叫人看看自己的真诚。
左右都瞒不过。
如今珠蒙尘身在城主府中，褚怀序日理万机，按理说府内多住了个人应并不值得引起他的注意，可如今他不仅注意到了，还主动接待自己，实在很难不让珠蒙尘多想。
大概是初来那日褚淞吟为了救她闹出的动静不小，惊动了褚怀序，又或者是因为褚公越兄妹二人因她入局，掺和进了段家家事引得褚怀序警醒，但无论哪种，褚怀序都不会对她产生太多好感。
与其让他一再试探，珠蒙尘更愿意自己把话说开。
她虽长袖善舞，却也疲于应付与人之间的虚以委蛇。
褚怀序也愣了一愣，反问道：“他与我说什么了？”
珠蒙尘道：“大人是磊落人，装傻充愣便没意思了，小人有意示诚，还望大人给这个机会。”
未料她如此直白，明明看上去一副婉约柔和之态，却是这样揉不得沙子的性情，倒让褚怀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敛去浮于表面的自恃与猜疑，竟真的顺着珠蒙尘的话问了出来：“姑娘是仙京人？”
“仙京无我容身之地，兴许往后再不回仙京，便算不得是仙京人。”
褚怀序道：“可姑娘是在仙京长大的，毕竟有养育之恩。”
珠蒙尘面无表情、语无波澜：“对小人有养育之恩的是明家而非仙京，对小人有恩的是小姐而非圣君，因而小人要侍效的只有一个明家。如今明家覆灭，世上再无小人容身之地，自此飘萍无依，便只能算得上是盛州人——是包含了七十二城的盛州，而非仙京、亦非舆扬城。”
一番话情绪全无，却添足了气势，褚怀序从未曾见过这样的人，竟叫他不好再多责问。
他缓下声音，问：
珠蒙尘深知此理，在段芝蓉好几度要忍不住再去行刺时都将人劝下，后者虽仍不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却竞格外地愿意听她的话。
也是怪事一桩。
珠蒙尘无言盯着她的背影，被小厮叫回了神，歉然一礼，随他走了。
褚怀序的住处在城主府中之最中，公私并用。他院落一入门便是书房，书房最里侧放了一张小榻，外以屏风阻之；再外是办公用的公案，上积公文无数，却不显乱，左右两侧是两张楠木质的书架，与其他文人喜欢在书架小格里放古玩装饰不同，褚怀序书房里的书架上全是书，上面塞得满满当当，无有一处多余。
“这……小人也不知道啊。”小厮为难地挠了挠头，又请求地看向珠蒙尘，“姑娘，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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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好不容易开了晴光，珠蒙尘打算出门走走——她到舆扬城这么久，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还没正经出过门。段芝蓉知道她的打算，不知为何竟主动要为她带路。
美其名曰，帮珠蒙尘更好地了解舆扬城，她才能帮自己报仇。
褚氏家主，舆扬城的城主，这座城主府的主人——褚怀序。
珠蒙尘深深看向段芝蓉，道：“我无事，去去便回。”
“跟我说什么，我又不是关心你。”
段芝蓉面染薄红，又瞪了眼来传话的小厮，竟然恼羞成怒，转身走了。
“珠姑娘，我家大人请见。”
珠蒙尘脚步顿住，心知在城主府内可随意差遣人客的应当只有一位。
“召字不太好听，姑娘既是吾儿的客人，便也是城主府的客人，本城不过是在仆人嘴里听说了一两样姑娘的事迹，因此好奇，想要见见。”
态度也端正肃然，挑不出半点错处。
她看了一眼在旁作伴的段芝蓉：“既如此，你先回去吧。”
段芝蓉却挡住她，问来传话的小厮：“城主找她做什么？”
珠蒙尘对她的说法并不在意，她换了件薄点的衣裳，还未踏出院门，便有一小厮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