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在手机阅读
手机阅读《余烬》
余烬

190-200

男人的话还响在耳边,清晰的仿佛发生?在上一秒钟。余烬突然有点想哭,她想起那个?女人来,她想揪住她大衣的领子,质问她:拔掉狼的獠牙,折断利爪,烧掉钢刺般毛发,人们的确不会?再追杀它,这真是一个?好办法,可它还算是一匹狼吗?

以前她不敢,她怕下一秒就会?被那个?女人摔翻在地上。

可现在她可以做到了。别说是揪她衣领,把她掀翻也不在话下。

“烬烬……”

“嗯?”

方珩吸口气, 慢慢开口:“你也不必一定要这样。”

其实这件事本?身并不意外,毕竟那个?女人做的事,早该死上十万八千回了。

况且,每个?人都?会?死的,不是么??每个?人都?要迎来这一天的。可余烬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信,她一点不信。她相信男人不可能拿白苏的事情匡她,他不能,更不敢。可她就是不信,不信那样一个?张扬的、凶名赫赫的、自?以为是的给她安排好每一步退路的女人会?有事。

那是个?属蟑螂的女人啊,那是个?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做掉她了,但转眼她又突然窜出一窝的人啊。她怎么?可能会?有事,怎么?可能……会?死。

几乎每天都?有擦着她身子划过?的子弹、那么?多仇家想要她的命、那么?多人馋她的身子馋她的钱……可她怎么?会?死呢。

她不信,她才不要信。

下一刻,余烬突然被人抱住。熟悉的气息和温度抚平她的惊惧她的惶惑不安,余烬才发现,她竟然在发抖,控制不住的发抖。

但下一瞬,余烬怔住,抱住她的人,这熟悉的一切做不得旁人。

“方珩……”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这两个?字像是抽空了她全部气力。

余烬的反应很奇怪,但她刚刚的样子更让人担心,整个?人木在原地全身发抖,像是失了魂。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担心到勉力起身。不过?好在,她的腿还算争气。

方珩紧了紧抱住小孩儿的手:“嗯,我好多了,可以站起来了,本?来想等到彻底好了在和你说的……我没事,刚刚多亏有你。”她顿了下,察觉到余烬似乎不止因为担心她这事。一种莫名的悲伤从怀抱里?散出来,挣扎着不舍,小孩儿用力的回抱住她,她感到她慢慢倾过?来的重量。腿有点疼,但她终究没有推开她。

方珩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感觉,怀里?的人,正无比艰难的告别着什么?,像是压抑了极大的痛苦。于?是鬼使神差的,她说:

“别舍不得。”

方珩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孩儿。但无论是什么?,这一刻她只想将她从痛苦的泥潭里?拉扯出。可怀里?的人明显僵住。余烬松开了抱着她的手,抬起头,目光刺向她的眼,里?面满是受伤和难过?。

很久之后?,方珩才知道,她是在和她告别。

深夜,网吧客人不减反增,有着白日少有的喧嚣光景。

一个?绑着七彩色辫子的女人叫网管给她送桶面,左右等不来。女人恶狠狠地骂一声,一抬手把耳机掀了。旁边机器上的男的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屏幕里?的小人原地一个?反向翻滚,滚到对手银光落刃的剑光里?,被人一波带走了。他来不及心疼损失的经验金钱,屁股已经从凳子上挪了下来,摸出根烟递了过?来:

“心姐咋了?”

周围不少人抬头,对面也有人探着脑袋看。

郑子心没接烟,扭头大步向着包间外走。男人忙不迭跟上,心说这姑奶奶刚刚网游里?被人接连爆头,不知道这怒火要泄到哪去。

郑子心还没走到门口,就见到叼着烟的黄牙小青年一拍桌子,骂骂咧咧的从台内站起来,而?自?己的泡面正乖巧的立在前台桌上,热气儿都?没了,估计桶里?已经是一坨坨胖大海了。她还没发作,就见到旁边一个?穿着学生?服的人抄起自?己那老坛酸菜,糊到了对方头上。

汤汤水水私下奔流,空气里?都?弥漫起了一股酸爽味儿。

卧槽,牛逼。郑子心的眼睛圆了圆,感觉自?己应该高看这女学生?一眼。对方这身衣服她熟悉,她正交往的女朋友也有这么?一件,系服还是院服?今天她们那个?学校有活动来着。

“我操你妈个?……”前台里?面的人叫的更大声,然而?一句脏话还没说完,面前斯斯文文的小姑娘已经扭着他胳膊,拽他出了前台。

“你他妈的有……”

嘭——

颅骨和墙壁撞出闷响。

卧槽。郑子心看着女学生?一双净白的手,像是钳住猎物的巨螯,出的却?是要人命的狠招。心里?已经没了看热闹的心思,这片儿她熟悉的很,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路硬茬。

然而?,当?她看清楚了那人的脸,下巴差点儿没托住:

“余烬!”

一旁被磕傻了的小青年见到郑子心,嗷了一声,却?是不敢在骂:

“心姐……你……你面让人掀了……”

郑子心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说我不瞎我已经看到了,看来脑袋没磕坏,还知道祸水东引了。她没搭理小青年,却?是转向了余烬。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几圈,突然乐了,伸手不轻不重的推了一下余烬的肩膀:

“行啊你余烬,下手够黑的呀你。”哐哐拿人脑袋撞墙玩,是个?狼人。

“这个?你不该最清楚了么?。”余烬没给她好脸色。

“……”

郑子心的表情僵在脸上,一万句曹尼玛化?成一个?甜美的笑脸,当?面被余烬揍得往床底下钻的事儿还历历在目,她咬牙:

“是、呢。”

出来这么?久了,在道上也算是一方王霸了,早几年刚和余烬重逢的时候,她还觉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自?己混的风生?水起,终于?能在这小丫头面前扬眉吐气了呢。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来着,是不是和余烬说要罩着人家来着?当?时余烬说什么?来着?谢谢,但不需要?

不需要?

郑子心觉得当?时余烬就是和她客气,是嘴硬来着。余烬那时候穿着学生?服,人模狗样乖乖巧巧的,一副好欺负的小样儿。当?时也确实是有个?不长眼的撞枪口来着,她自?作主张的给教训了。大有种姐姐不仅不计较当?年床上暴打之仇,还大度的恩将仇报一回。

但看现在这形式,自?己可能依旧会?被吊打……

“喏,他怎么?惹着您了?”郑子心对自?己之前恩将仇报没在这尊大神头上动土的行为深以为然,她知道余烬的脾气,明白问题肯定出在自?己家这位的身上。

“我打你给我的电话,一个?男的接的,我说找你他让我来这儿。”

“昂?”郑子心一挑眉:“你没找到我,就把泡面扣他脑袋上了?”

“这不网吧么?,刚有个?小孩儿,我吓唬了两句没让进来,他就急了。”余烬看了那个?小青年一眼,又瞟了眼墙上的十八禁:“我这想着可能值夜班值迷糊了,我帮着醒醒盹。”

就这?郑子心心里?嘀咕,这么?点儿事儿就动手,可不是余烬的风格。不过?她也没深究,叫了个?人替前台小青年顶班就让他自?己下去处理了。

“你说你是来找我的?”她抽几张纸巾递给余烬擦手:“真不知道是哪儿的风大。”

“嗯,找你。”余烬也不废话:“想找你帮个?忙。”

“卧槽?帮忙?你?找我帮忙?”郑子心破了功,终于?还是把憋了好久的卧槽骂出了口。

“怎么??”

“没,没,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郑子心还挺高兴:“说吧,帮什么?忙?”

“给人上上规矩。”

“呦呵!”郑子心乐了:“成,成,知人善用,姐姐就擅长给不上道的做做规矩,说吧,谁啊,惹着我们余烬宝贝欠收拾了?”

“还有一件事。”余烬一直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上这一瞬却?有些迟疑。

“什么??”郑子心也敛了笑,她觉得这一次见到余烬和上一次的感觉完全不同。她抬手揉乱余烬的头发:

“唉,我说,你,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第192章 腻了

王子君看过不少类似的报道:

什么有女的被人当街掳走啊, 什么夜晚打车被人送去?荒郊野岭啊,什么酒吧门口烂醉被人捡尸体啊……可怕是挺可?怕,但她也没太当回事儿。毕竟小概率事件,她长得好看是好看, 但穿衣打扮正?常得很, 绝不是那种看起来衣着暴露浪里浪荡的风尘女, 也没在酒吧里喝到人事不知过。

法治社会嘛。

但她万万没想到, 自己能在出酒吧的路上, 被人当街套了麻袋推进面包车。

今天她心情不好,原是约了朋友散心。几个小姐妹在包间里大骂方珩和余烬两个傻逼。

是的,她现?在怨余烬也怨的紧了。从小到大, 哪有人这样对她?还当着?那么多的人。不仅是余烬,她哭着?离开的时候, 还见到几个向?她示好过的男生。现?在这些人也被她记恨上了, 不是说喜欢她么?不是想追她么?那余烬骂她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出来为自己出头了?

一群傻逼,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傻逼。

塑料姐妹花们也纷纷帮着?国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然?而当她说咽不下这口气?, 让姐妹们出主意的时候,没一个真顶用, 反而撺火撺的一流。

“你高中不是和个校外的谈过么, 唔……还有联系么?”

“你表哥不是当兵去?了?自家?妹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不过来出个头?”

“追你的男生不是挺多的么, 不就一瘸腿的女的……”

这些王子君也就是听听。她可?没这么大面子,一点儿事她也不好和人开这个口。但没想到她这边吹吹牛皮过过嘴瘾, 余烬竟然?动真格的。

她竟然?真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找人绑她!

“你们……你……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子君本来还有更难听的话,但是面对着?一群流里流气?的的小少年?, 加上站在面前的这个女的顶着?个五颜六色的鸡窝头,嘴里口香糖吧嗒吧嗒吹得正?欢。一看就不像什么好惹的主。

郑子心挂着?笑,揪住她头发迫她把脸扬起来:“王法?那是什么?那玩意儿都?管不到杀人未遂的你,自然?也管不到我。”

“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你才杀人犯!我特么就是不小心撞到那个瘸子的轮椅!有本事你去?告我啊!”

郑子心抬手给了面前的女人一巴掌,快到对方都?没反应过来。

她笑容渐冷:“这脸皮可?是真厚。”

“你!你!你敢打我!”

王子君呆愣片刻便尖叫起来:“你敢打我!你他妈竟敢打我!我要让你进局子!我让你不得好死!余烬呢?你让她给我出来!我要你们都?蹲大牢!”

郑子心一点不怕,反而笑嘻嘻的上前,又是不轻不重的在王子君脸上拍了几下:

“你快谢天谢地吧,余烬她现?在不在这儿,瘸子?她要是听到你怎么编排那位,这一巴掌真是便宜你了。”顿了顿,她凑近王子君的耳朵:“还有啊,不应该说‘送’我们去?监狱。准确点讲,你应该说送我们回监狱呢。知道吗,蠢货?”

王子君哆嗦了下,她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化着?浓妆,却也并不比她大多少的女人。她刚才说什么来着??我们?难道……难道……余烬她也……

“别特么瞅我,大学生?脑子转转。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吧?”

王子君仍然?嘴硬:“我没错!”

啪——

“你……你!!”王子君整个被打蒙了,她没想到这人下手这么黑,二话不说竟又给了她一巴掌,一瞬间,她气?的浑身颤抖,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对方那张脸。

然?而郑子心轻轻揉着?手指,面上艳阳高照,眼底却冷若冰霜。那带不起骨肉的皮笑透出讥讽和残忍来。

“嗨。”她轻轻叹了一声?:“我现?在知道余烬宝贝儿为什么让我干这个活儿了,有些人啊,家?教缺失,确实?是欠教教规矩。”

烂到了根儿里的人,余烬怎么就不许她用点下三?滥的招呢?

临近圣诞,楚光趁着?假期偷跑回国。

她听说表姐的腿有起色,甚至能起身了,特地视频来问,然?而一不小心嘴比脑子快,把自己要回国的最高机密提前泄露了。

“啊啊啊啊我异父异母的亲表姐啊,我我我本来还想给你和嫂子一个惊喜的!都?怪你,你套我的话干嘛啊!用智商降维打击我啊!”

方珩每次和楚光说话耳朵都?疼。耳朵还没来得及抱怨,就却被对方一句大嗓门儿的“嫂子”呛到,咳了好几声?。

“哎呀!反正?反正?我回来的事儿,你不许告诉余烬!我要吓吓她,哼哼,让她这么久都?不知道给我打几个电话!”

方珩知道楚光小孩儿性子,磨不过她也就答应了。

“哎我说姐啊,烬烬和你都?还好吧?那个什么……她没有在外边拈花惹草吧?我和你说啊姐,国外的那些小姐姐们都?老?open了,你的宝贝妹妹算是开眼界了。你说说,明明我也算是那啥姬圈里的一份子吧,到了国外怎么就和楚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呢?哎姐啊,我当然?知道你超棒的啊,但是但是我得个你讲啊……你可?得看好了余烬了!你不知道像她那种人小鬼大还闷的不行的小丫头,在国外大胸大屁股的姐姐堆里有多受欢迎吗,这叫小奶狗……”

“……”

方珩觉得自己呛的更厉害了。

“超棒”是用来形容成年?女性的褒义词吗?大胸大屁股又是什么形容词?她这是看着?一个小丫头说另一个小丫头?

方珩有点儿头大。人家?出国那是镀金去?的。自家?表妹这是镀的怎么看都?是铜吧?正?经东西没学到,不正?经倒是学了个十成。方珩暗暗计较着?姨妈那边还是先别见了,小光这次回来,政治课还是要安排上的。

楚光没想到自己还在国门之外,已经被判重刑了。既然?已经被方珩发现?,楚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人拐来自己的阵营:

“我说善良可?爱美丽动人的珩姐姐呀~到时候你攒个局怎么样,给妹妹我安排个巨无霸惊艳的出场好不好?让我也体会一把回娘家?的感?觉~”

“……”

为了让方珩答应,楚光说的自己头一遭有点儿口干舌燥。可?她万万没想到,方珩的安排竟然?只是让她藏卫生间。

一下子,红毯变瓷砖,鲜花变抽纸,掌声?也成了“流水潺潺”。说好的惊艳四座的出场方式呢?!

楚光内心落差感?不可?谓不大,骑在在一人高的大行李箱上面可?可?怜怜委委屈屈,郁闷的想挠墙。好在方珩给她准备了不俗的小礼裙,她穿上腰细腿长又衬肤色,这才让楚光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些。

其实?若不是休息室进了熟人,而楚光坚持要保留神秘感?。卫生间这一出本可?以避免。这场接风宴安排得其实?很周全,借着?岁末,所有相熟的人都?收到了请帖。不等开席朋友们已经打成了一片。

而卫生间里,楚光央着?方珩帮她化妆,美其名曰要“好马配好鞍”。

“你这应该是好鞍配好马吧……”方珩无奈,撑住她微微后仰的头。

“一码事一码事!不要在乎这些细节嘛……咦?哎呦我去?!”

楚光原本正?要上眼妆,闭眼的一瞬突然?虎躯一震。原本就没坐平稳的行李箱差点儿被她这一下弄得翻倒。方珩也吓了一跳,手里的眼线笔顺势在她额角落下一道墨线。

如同方珩的心情:真,一脸黑线。

方珩无奈,刚想弹她额头示意小光不要乱动,下一刻就被慌慌张张的楚光连人带车推进了隔间,她倒是还没忘了自己的行李箱。

“……怎么了?”方珩一言难尽的看着?楚光,差点被毛手毛脚的表妹差点送进坑。她突然?有点怀念烬烬推的轮椅了。

“嘘……嘘嘘!姐、姐别说话快别说话,我我我刚看到嫂子了,往这边来……”

“……”

方珩被一个话唠捂住嘴,心里想到底是谁说的比较多啊?

不过,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余烬。她说她今天约了朋友,要晚点才能到的。

来人的确是余烬。方珩虽没见到人,却已听到外间传来的声?音。不是余烬,却是在叫她:

“哎哎,余烬……余烬!”

女人的声?音,调子里婉转出女子特有的软,却带着?点儿喘。

“停停停!我说余烬宝贝儿……”

楚光听到这句甜腻腻的“宝贝”,顿时皱起眉。她一脸疑惑的看向?方珩,那表情活脱脱写满质问:这女的谁?

方珩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认识,这个说话声?音她没什么印象。

外间声?音又起:“唉唉……说话……你别不理?人啊……你……非得这样?”

水声?响起,似是有人掬起水,打在脸上。淅淅沥沥。

“嗯,是得这 样。”

一直沉默着?没吭声?的人终于开口。她说的很慢,声?音混在水响里,像是也跟着?沾上了潮气?。淅淅沥沥。

而这一声?,也让里间的二人确定了,来人的确是余烬。

方珩看了看门,用眼神示意楚光要不要出去?。

楚光瞪大眼疯狂摇头,她指指自己的脸,用似要吃人的凶狠表情示意:你就让我顶着?这“一脸黑线”出去?吗?你还是我的亲表姐吗?

方珩终究没有推门出去?。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有种无意成就窥视者?的无措和难堪。

哪怕她是有疑惑的。

水声?停歇,外面的声?音跟着?便更真切了:

“余烬,你到底怎么想的……”

女人似乎是上前一步,窸窸窣窣的拉扯声?,紧接着?脚步声?凌乱。

“真要分手?”

随着?她话音落下,所有声?音都?跟着?消失了,沉默魇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又像只是几个呼吸。

另一道平直的声?线落下,像是刀刃,又锐又冷。

她说:“我腻了。”

第193章 能啊

手起刀落, 淅淅沥沥。

没擦干的水滴落在暖黄的地?砖表皮,折出一道闪电。余烬又想起方珩说?的话来。

“别舍不得。”

别舍不得啊。

腻了。

她觉得自己只身入莽林,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她看?着那道闪电, 感到那道闪电准确无误的劈中了她。有什么东西在胸腔翻腾了一会儿, 又平息下去, 同着她一点点变冷的血。巨大的痛苦卷席, 却?不及周身?的冷, 她像婴孩儿般放声大哭,祈求着一丝温暖。但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她,那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让她每一步都像败逃。

有声音笑嘻嘻的问她:

你啊,到底是人还是怪物啊?你究竟是狼, 还是一条狗啊?

你怎么选啊?嗯?你想怎么选啊?

余烬仰倒下去, 蜷起身?子抱住自己,那目光压下来, 她听到身?体里传来骨头摩擦的声响,她感到腑脏一片鲜血淋漓, 太疼了,可她必须得选。

余烬觉得, 大概她的绝大部分早已?经在烂泥地?里沤烂了, 只剩下一点点, 刺破皮□□穿胸膛, 它就杵在那里,像是不倒的帅旗, 像是能?顶天立地?。

她们?管那玩意儿叫良心。

叫他妈的良心!

那么多年她努力变得鲁钝,变得平庸。可她与她们?终究不同。她是狼吧, 余烬想,突然哧哧的笑起来。

可是方珩,我在你的身?边,摇尾巴也很?快乐啊。

“腻了?”

郑子心愣了愣,她“啧”一声:“嗨,难免的,不过你腻了就提分手呗?用得着找我来演姘头么?还是说?其实你想和我假戏真做?我这么跟你说?吧余烬,我啊,当初在里头的时候就挺稀罕你,这么多年过去这劲儿呢,也没消下去。我是真想和你处。你要是点个头,我现在就告诉我女朋友,和她分手。但你今天这事儿办的,说?实话我挺看?不上?的,你特么自己玩儿腻了,逼着人家和你分手呢?”

最后一滴水落下去,余烬屈着的手指收拢成拳,脸上?却?挂笑,携着讥讽:“让你帮我,没让你废话。帮就帮,不乐意就滚蛋。”

郑子心怔了怔。她觉得,余烬像是直插过来的刀子,抓的她鲜血淋漓,可偏她就想接下来。她眼里腾起一把火,又被一点一点压熄。她盯住这个人看?了很?久,最后却?是嗤笑一声:

“其实你知道么余烬,你他妈才是最混蛋的,你比我们?那里面的所有人,都更他妈混蛋。”

余烬还是笑笑,这个笑延续了刚才的讥讽。她挑眉看?她,其实已?经不需要对方的回答了,她知道对方答应了。

“我帮你。等一会引你女朋友过来厕所,让她看?见?咱俩抱着啃。”

郑子心吐出口气,整个人突然像是抽了骨头似的松垮下来,她恹恹的靠住墙,伸手进?包,摸出根口红来,对着镜子勾出了一抹浓艳。

“不白帮。”余烬说?:“我记着。”

“你这人真特么没劲。”话音未落,郑子心突然扑过去,鲜红的嘴唇对着余烬就啃了上?去。饶是余烬反应快扭头格挡,还是被蹭了一脸绯红。

下一瞬,郑子心向?后翻倒了。

“你踹我!”她嘴里骂着,声音却?愉悦:“你踹我一脚,我亲你一下,扯平,咱们?谁也不亏谁。

余烬敛了笑,声音更冷:“你疯什么。”

“你不是想演给她看?这个么?一会儿也这么踹我?”

“……”

郑子心爬起来,口红揿开,在手上?一通涂抹,又伸手糊了余烬一脸:“一会儿也得这么弄,衣服……啧……也不能?这么齐整,擦枪走火的事儿你懂不懂?你一会儿要是踹我,这可就不是捉奸而是英雄救美了,你可想清楚了。”

余烬沉默了会儿,才轻声说?:“我知道了,一会不会了。”

郑子心想要听出个情绪,可却?发现余烬的言语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如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皮囊底下什么都不剩下了。

郑子心后知后觉,这一次再见?余烬,和上?一次没有一点相同。现在的余烬,和很?久之前的那个也不同。她终究是没想明白到底哪里不一样。就算她能?想明白,她也讲不出同样是一无所有,‘从未拥有过’和‘得到后再失去’又是怎么个不同。

只是郑子心突然觉得余烬有点可怜。

可她的关怀,也不过一声嗤笑:“啧啧,余烬,你看?看?你,为了分个手,这么烦我都能?和我亲……我们?方警官到底是个什么极品……”

余烬皱眉,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就想反驳,但终是忍住了。皱起的眉渐渐松开,却?终究不愿污她名声。余烬吐出口气来,用残忍的轻笑压抑住话音的颤抖:

“和她没关系。她腿断了,我以为左右不过养上?几个月的事儿,就说?会守着她。结果有一阵儿说?是真的再也起不来了,我怕啊。她能?残废一辈子,我能?守着个瘸子过一辈子吗?现在这情况,我要是不这样让她赶我走,她能?放过我么?”

郑子心看?着余烬的笑,看?着她毫不遮掩的暴露出阴暗来,心里升腾起一股极大的怪诞感。她突然觉得有些荒唐,觉得面前的人无论言行还是灵魂都像在撕裂,她整个人和自己格格不入起来。

郑子心也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

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吧,这人是真的混蛋,是真的烂啊。连带的她都有些心疼方警官:他妈的方珩到底是倒的几辈子血霉,才遇到这么个玩意儿啊?

就是这么一个自然而然生出的念头,在阴翳里透出几许情理之中和几分果不其然来。

怪异之感一闪而逝。郑子心察觉不出更多的来。如果这世上?能?有人看?穿这拙劣的小把戏,那个人也只会姓白。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隔间的门开了。车轮碾过一地?稀碎,压过几片灵魂。

“能?。”

她答她。

轻缓的,平和的,像是无数次应下她的小小请求。

余烬的表情僵住,手僵住,背脊躯干全部僵住。

哈?这叫什么呢?这算什么啊?

这他妈的到底算个什么。

轮椅靠近,轮椅靠近,轮椅绕过女人向?她靠近。

吞咽。

“能?啊,余烬。”

吞咽。

“哪用着这么麻烦。”

吞咽。

轮椅上?的人脸色有些白,腕上?一块却?一片狰狞紫红,像是杜鹃啼血。

余烬怔愣伸手,却?被轻声喝止住。

“别碰我。”

不是咒骂,甚至不带情绪起伏,调子像是在说?你好再见?不客气。视线划过余烬脸上?涂抹扭曲着的痕迹,女人闭了闭眼,像是一仰头吞饮下全部辛酸屈辱。

叹口气,女人似乎轻轻晃了晃,声音终于抽走最后一丝温度。她说?:

“余烬,往后我不想再看?见?你。”

余烬表情呆呆的,她消化着这个不算长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嚼碎咀嚼,却?也没能?理解出这话里况味。但是她知道,大差不差的,她所期许的也不过是这个结果。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这样了。

她终于推开她了。

可太平静了。

她太平静的接下这枚刀锋,攥紧,末了还她一声叹息。

可再多爱恨,也尽于这声叹里。

余烬听到布帛碎裂的锐响,刺痛她脑髓,刮擦她灵魂。

“这这……她……我……”

郑子心有点手足无措,她极力想控制住表情,然事态已?经完全失控,向?着全然不同的方向?,却?似乎殊途同归。

像是被扔进?了暴风眼,她努力让自己脱离这巨大的漩涡。可暴风眼最中心的二人,却?像是两具泥塑。

太平静了。

她们?太平静了,窒息感悄然攥紧每个人的喉咙。

自从余烬提出这个要求以后,郑子心想过无数种可能?的结局,在脑海里推演过无数种应对的办法。却?独没想过会面对无声。这让她感到局促,明明有什么炸裂拆解分崩离析,可她却?只见?到古井无波。

她看?看?方珩,又看?看?余烬。真可笑,她一个局外人,却?竟仿佛入戏最深。她原以为余烬会说?些什么的,可直到轮椅上?的人落下最后一子,余烬都没有出声。

她没有分辨,没有抗议,她无声的接受了全部。不过也是,她还能?说?什么呢?她自己种下的因,就要吞下一切苦果。

突然,一声很?轻的哽刺破这片死?寂。郑子心惊觉扭头,就在刚刚轮椅车出现的隔间门口,她撞上?一双湿漉漉却?兔子一样猩红的眼睛。

淅淅沥沥。

竟然还有一个人……而直到看?到这个人,郑子心才觉得找回了一点真实感。这才是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吧。

看?到楚光,余烬也楞了一下,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慌乱一闪而逝,快的无人察觉。楚光像是哐醒余烬的巴掌,让她意识她在哪,她是谁,她要做什么。余烬定了定神,尖锐声响渐渐止息。

于是郑子心见?到余烬动了。

她迈出一步,然后是第?二步,再一步。她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到死?都没再回一次头。

失去了一方,天平终于倾斜,大厦将倾,郑子心也听到了崩裂的声音。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她也该走了。

然而另一个人却?比她先动。

第194章 电笔

余烬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了一会儿, 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她以为是郑子心跟来了。

然而下一刻,胳膊被人?扯住,她被猛地向旁边一掼。来的人竟然是楚光。

窒息感又一次涌了上来,只是没有面对方珩时候那样, 强烈到?她?哪怕是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她?只能咬紧牙关相抗, 生怕一开口就?呕出破碎的肚肠来。

楚光的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臂, 迫着余烬直视着她的眼睛。她想在这张脸、这双眼睛里看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看到一个不用问出为什么的答案。

然而, 什么都没有。

她?只看到?漠然。

一种完全置之事外, 无喜无悲无可无不可的漠然。

刚刚所有的一切她?都听的清清楚楚。可她?不明白,更?不甘心?,如果不是亲眼所见?, 她?绝不相信那样的话会从余烬的口中说?出。于是,她?摇晃着着余烬的胳膊, 像是祈求:

“你到?底是谁, 你还是余烬吗?”

楚光的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哭音,哪怕她?努力不让这份难过流泻出来, 哪怕她?极力铺展出刚强来。

愧疚化做虫蚁啮噬血肉啃咬灵魂。

对不起……

沉默几息,余烬忽然扯了嘴角:“楚光, 你不认识我?了么。”

她?竟然在笑。

余烬这个笑刺的楚光胸口一痛,她?手上用力, 几乎要凹断对方的骨头:“你……余烬!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对不起……

余烬高她?许多, 目光直直的扎落下来, 声音也?是:

“没有。”

“你……”楚光胸口剧烈起伏, 声音都颤抖:“……你……你怎么能那么说??你还有良心?吗?你对得起我?姐吗?你还算个人?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余烬微微眯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和?你有关系么?还是说?, 楚光,你还喜欢你姐姐的女朋友啊?”

啪——

余烬的脸歪倒向一边, 火舌舔过她?的脸,留下猩红一片。

真疼啊。没想到?小?光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了……

真好啊。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这小?话痨会被人?家欺负了。

余烬抬手触了触烧灼的脸颊,一直紧绷的躯体松散下来,在这份仿佛自虐的痛楚里,她?第一次感到?一丝抚慰与救赎。

“!”

楚光也?愣了,她?从没有打过别?人?,更?没有这般不留余地的甩过巴掌。刚刚那一瞬她?也?是气的狠了,可这一下过后愤怒依旧不减反增,她?发现自己竟然在颤抖。

不能!不能示弱给这个混蛋看,更?不能哭!不要哭!不许哭!可无论楚光心?里如何给自己打气,眼泪仍然不值钱的向外淌。

“楚光。”余烬等她?情绪稍稳才道:“看在你姐的份上,这一巴掌,你要替她?出气,我?认。但是你记得,再没下次,你好自为之。”

她?声音冷下去,眼也?是。只有嘴角还延续着刚刚的弧度,整个人?乖戾又残忍,带着穷途末路者的赤狂。

楚光被她?这副样子?吓得一个激灵,还抓在她?臂上的手也?松了。余烬让开她?,正要过去,却又一次被拽住了。

楚光明明怕的要死?,却仍然拗住她?手腕,死?死?的拽着,只是打颤的手泄露的心?绪:

“余烬,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对我?姐的感情,都是假的吗?”

“……”

余烬盯着她?,像是盯着不畏虎的牛犊,盯住它初生的脆弱犄角。

“这个我?说?过了吧。谁问也?是一样。我?腻了。”

嘶——啪!

金色的闪电,舔吻过余烬的咽喉。犄角扎过来,战栗感瞬间铺张沸腾。

啊,是她?送她?的,那只精巧的小?电笔。

“周哥……周哥……周警官!”

男人?从思绪里抽离,悚然一惊:“!”

“我?下去吃饭,给您捎俩菜?”来人?看他脸色不太好,问道。

“不用,我?一会儿自己去吃。”周将摆摆手,眉心?刻痕稍缓几分。

周将这两天心?情很不好。因为一个半大孩子?。因为一个他以为他已经完全拿捏住的小?鬼。

这么多年了,他每每与那个叫白苏的女人?交锋,总是落了下成。被她?捏的死?死?的,从没胜过一次。而这一次,阴差阳错的,他得到?了那个孩子?,那个她?在这世上唯一拿命护着的小?鬼。他以为自己扣住了那个女人?的命门,他以为他终于可以将她?一军了。

然而现实给了他无情的打击:

明明那天他逼出了那孩子?的脆弱,看着她?在颤抖流泪,看着她?痛苦咆哮,看着她?艰难挣扎。终究是个小?鬼,那时候的他是这么想的。有愧疚么?多少?是有一点的。毕竟,像白苏那样的女人?,用尽手段倾尽心?血,也?不过想保那个叫余烬的小?孩儿余生无忧。想来也?是讽刺,这大概是那人?少?有的像个传统意义上的“女性”的时刻。

而他却把余烬推回了深渊。

如果被白苏知道……周将突然有点想看看那个女人?见?到?余烬时候的表情。可如果真的被她?知道……周将深吸一口气,极力与心?底浮起的畏惧分庭抗礼。他不敢。多少?年过去,那个女人?依旧能够轻易牵起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不过她?也?不会知道了。

要变天了,水也?已经浑成一片了,而那些水底下的东西?,也?都开始活泛起来了。白苏已经自顾不暇。

坐在她?那个位置,只能立着,无比强硬的立着,像是杵在天地间的一根刺。立着,才能活。倒了,哪怕只是身子?微晃、步履蹒跚,都会死?。她?只能坐稳这个位置,压住所有觊觎她?的人?。

金钱,权柄,身子?。哪一个都能要她?的命,更?能让她?生不如死?。这从来就?是一条绝路,岁月就?是催命符,旁人?艳羡她?外表光鲜只手遮天,可她?从来没有一点退路。

多少?人?在暗里蛰伏,等着那一抹张扬的红唇再也?笑不出来的时刻。

许是早就?窥见?了这条路上的结局,所以在推开那小?孩儿的时候,才能如此决然如此的义无反顾。

内疚吗?多少?是有一点的。无论是对余烬,还是对方珩——他摸清楚了她?们的关系。

方珩是他亲去见?过的。那是个很好看的女人?,不多时的接触足够一个专业的人?做出一份侧写报告了:温和?却不柔软,善良却不愚忠,聪明且敏锐,直觉力过人?。典型外柔内刚的人?。

这让他忆起故友的妻子?,她?们的眼眸一样干净纯粹,不染纤尘,这是他从穿上这身衣服就?立志要去保护的人?。

可那人?早已经不在人?世。

于是内疚也?淡下去。有,也?仅余那么一点点了。方珩和?余烬从任何意义上来讲,都是不合适的。周将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更?不后悔。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使者,也?不奉行程序正义的原则。本质上来说?,他也?不觉得自己算是个良善的人?。

余烬无辜吗?或许吧,可谁还不是可怜人?呢。落雪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怨不得,怪不得,这是运,这是命。

况且,他也?只不过是和?余烬实话实说?罢了。他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甚至都不需要去夸张什么。他所为也?只是把那个女人?编织构建的幻梦打碎了,仅此而已。

这条路是余烬自己选的,他也?不过是推了她?一下罢了。

旧王废,新王立,一朝天子?一朝臣。要变天了,水也?开始浑浊不清,水底下那些不安分的东西?都开始活动起来了。

可是于他周将而言,却是好事。白苏是永远啃不下的骨头,她?是不驯的兽,是无法被掌控的人?。在她?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服从”两字。而他和?她?的剧本,从初见?的那一刻起就?拿反了。

她?背弃诺言、撕毁协定,她?毫不遮掩野心?和?欲望。她?拒绝做一个“好人?”,不受道德约束,她?无耻的坦坦荡荡。从来就?没有服从,她?只同人?谈合作。可与她?合作就?像在求她?怜悯施舍。

所以无论牺牲什么,一个余烬?十个、一百个余烬他都要将她?扯拽下来。这是为了所有人?,还活着的人?,已逝去的人?。

然而,千算万算,周将都没想到?他能被一个小?孩儿耍了。余烬信他的话,却不信他这个人?。或者说?,再她?选择踏上这条路之后,她?就?再不相信任何一个人?。

约定的日子?到?了,可余烬没有来找他,也?再没被他找到?。她?消失在偌大的城市里,消失在千万只电子?眼的瞳孔中。像是断了线,再也?寻不回的风筝。

所有的安排都被打乱,所有的计划都落空。周将整个人?都懵了,余烬拒绝他为她?量身打造的路,那条上位的夺权之路。

“他妈的她?是不是疯了!”

她?竟然妄图淌出一条自己的路!

周将不知道余烬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她?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他调动了能调遣的所有警力,明里暗里跟踪调查了和?余烬相关的每一个人?。他甚让点子?盯紧白苏。

但是没有,都没有。周将现在唯一知道的,只有一个终焉,他只能等,只能看,再不能参与。他被踢出了局。他又一次输了。这一次,他没有败给白苏,却输给了一个小?鬼。

但其实周将这一次败得不冤。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忘了一件事。他忘记了,这个他想要引导、利用的小?鬼,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第195章 消失

刺痛。

像是被毒蛇咬住了颈。余烬抽搐着, 眼前一片五光十色,那些炫彩归于一处,化做一片惨白。下一刻,她仰倒下去?, 听到颅骨撞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远处似乎有人叫嚷着着什么, 但是她转动不了眼珠, 意识也混沌极了, 死或生的念头通通没有。后来有人开始推她, 伸手试探她的鼻息,又帮她擦去?口中淌出的涎液。在她耳边叫着一个名字,很久之?后了, 她才想?到?:

啊,这是我的名字。

余烬。

有人曾经和她说, 这?是个好?名字。烈火焚烧余下灰烬, 总能迸发出新生。

余烬……

“余烬!”

一只手在余烬眼前晃了晃,把她挖回现实。

“不好?意思……”余烬歉意的笑了下, 她已经记不清,那天之?后, 自己究竟是第几次走?神被别?人点醒。

“吃啊?想?什么呐?”面前的男生指尖点点她手上的包子,以为对方嫌弃味道不好?, 冲她笑了笑:“车站的包子又贵又难吃, 将就一下吧……”

余烬笑了笑, 没有解释, 她三两口将剩下的半只包子吃完,有点噎, 又从劣质的红塑料袋里翻出瓶矿泉水来。然而?下一刻,手里的矿泉水被人抽走?, 拧开,又送了回来。

“吃这?么急……”

余烬看?了看?男生,又看?了看?手上的水,笑了笑:“谢谢啊。”

“小事儿。”男生摆了摆手:“看?看?票,你是哪辆车啊,说不定就这?么巧我们挨着坐呢……”

“应该不会挨着。”

“那谁说得准呐……”男生搔搔头发,看?她只是小小的抿了一口,又把瓶子拧好?,同着剩下一个包子一起塞进塑料袋里。“刚才就和你说买烤香肠的……喏……那儿有垃圾桶。”

余烬摇摇头:“晚上饭。”

“那不凉了?”男生的眼睛圆了圆,伸手抢过她手里的塑料袋,执意掏出里面剩下的包子:“穷游也不是你这?么个穷法,吃坏了肚子,还怎么玩得痛快。”

“到?地方要十几个小时。”

“路上有服务区,有卖盒饭的,就有点儿贵。再不济,哥这?儿还有泡面呢,到?时候请你!”男生拍了拍背包,“在路上走?得多了,你就知?道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是多美?的事儿了。”

“专业的哈?”余烬盯着对方鼓鼓囊囊的大旅行包,打趣道。

“那可不,咱可是老驴了。”男生说着自嘲的话?,脸上却满是自豪:“走?吧走?吧,要上车了。”

“你先去?吧。”余烬指了指旁边卫生间。

“那我帮你拿……”

“不用。”余烬摆摆手:“到?地方见。”

认识时间不长,男生没在帮拿包这?件事上强求:“你也没看?过我的票,没准儿咱俩就真坐一块儿呢。”

待男生走?远,余烬却没有去?卫生间而?是折了个方向?,也向?着停车场去?了。却没有同旁人一样,放好?行李后车门排队等待上车,而?是借着成排大巴的遮掩,绕到?了另一边,然后悄悄的打开了另一侧的行李舱门。

不巧的是,刚放好?行李的人一抬头,正和她对上眼。余烬也不慌,她正定自若的解下背包往里面塞。对方不疑有他,只觉得小姑娘挺滑头的,刚他这?边可是塞半天呢。

余烬很清楚,自己是绝对不会和男生坐在一处的。因为她要坐在——这?里。她趁着旅客转身?离开,身?子跟着背包一齐挤了进去?,然后关上了液压门。

男生记着余烬,上了车以后一直转着头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直到?到?点发车,他都没有见到?余烬。

“跑哪儿去?了?”男生自言自语的嘀咕:“不是要去?春城的么?也没下一趟车了啊……”

然而?才走?了两分钟,车就停下了。男生向?外瞅了一眼,才刚开出停车场。突然,车门开了。男生突然站起身?来,以为是余烬上来了,却没想?到?看?到?两个警察。

“查身?份证,都把身?份证拿出来。”

男生有些莫名其妙。饶是他这?种常年?在外头跑的,也没遇到?过刚出车站就查身?份证的事儿,查票还差不多。他只能跟着拿出证件,可警察只是扫了他一眼,甚至都没有接他手里的东西。

倒是前排座位上,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儿,都被仔仔细细的核验过身?份才予以放行。

“怪事儿……”男生暗自琢磨原因,可想?破头都没有头绪。然而?怪事并没有结束,大巴车几次过高速口的时候,也有警察上来查验身?份。就连“规矩”都一模一样:男的敷衍,女的细心。这?让他都要觉得是不是自己这?车人里,混进来个女逃犯了。

余烬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起先,余烬借着行李的遮掩,抱着包缩在角落。等到?另一边的门也被关上,车子动起来,她才松了口气?,舒展开身?子。

说是舒展,却也没多舒适。这?地方狭窄局促,她只能歪下身?子侧蜷在里面,枕着她的背包。在一片黑暗里,走?神也不会被打断。除了时不时会颠簸一下大的,余烬倒是挺满意这?里。

那天之?后,余烬回过一次家。把家里所有有她痕迹的东西统统打包带走?。也不能说是带走?,那些东西当晚就在一场不大不小的火里化为灰烬,又被风扬起,散进泥土里。

就像她自己,消失在人海里。

余烬很清楚,从她转身?踏出那一步开始。“余烬”就已经死了,这?个代号之?前所有的意义都就此终结。可当别?人问起她的名字时,她愣了半晌,终究还是吐出一个“余烬”来。

别?舍不得。

黑暗里,有什么一闪而?逝。

迟了太久,可它终究还是落下来了,淅淅沥沥,砸进了深渊里。

漫长的旅途伴着有一下没一下的颠簸和耳机里自弹自唱的清雅女声。兜兜转转,转转又兜兜。一如每一次的启程。而?最初车站里遇到?的,那个名字古怪的女孩儿,早已经被他淡忘在脑后,就像生命中每一个过客。

但令男生没想?到?的是,他在终点,又一次遇到?了那个女孩。他想?起了她的声音,像是泉水泠泠——到?地方见。

远远的,他认出了她的烟灰色外套和牛仔裤,也看?到?她米色帆布背包上沾了灰扑扑的土。她站在一处,转着头看?向?高处,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收敛脚步声,三两步猫过去?,突然拍在余烬的肩头:

“嘿!打劫的!”

对方像是早有所查,完全没有被他突然的一下唬住。

“来了啊。”

当事人太过平淡的语气?,让男生觉得自己的行为好?像有点幼稚。他摸摸鼻子,又想?起余烬行踪飘忽很是离奇,于是发问:“你跑哪儿去?了?可让我一通好?找!”

余烬忽略掉对方语气?里的唐突,笑了笑:“刚刚?在车上啊。”

“瞎说。我明明……我明明……”

余烬看?他表情,笃定道:“我在车上啊,靠后面的位置,你每座都看?过了?不然我怎么过来的。”

“我……”男生拧紧眉毛,每一坐都看?那的确是没有,但是他盯着上车的人来着……难道余烬竟然比自己先上车么?

余烬又笑,这?次的笑里带上了些看?不懂的意味。人就是这?样的,哪怕是自己的记忆,都是信不过的。人心是很有趣的东西,一旦生疑,都不用自己解释,对方就已经帮她开脱了。

“那你都不找我,我还说请你吃面呢……”

“有点颠,不太舒服,我睡了一路。”余烬说着,展了展身?子。

“是有点儿颠,嗨,山路么,都这?样的……”男生点点头,又冲着余烬方才张望的方向?看?去?:“你刚刚抬头看?啥呢?”

摄像头。一共有七个。如果她想?要消失的干净,那么就不能被它们任何一个看?到?。这?个余烬当然不会告诉对方:“我有点儿饿了,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有,还说呢,你不是把我包子给扔了么。”

男生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啊……那,那我请你饭……”

“不用。”余烬拍拍他,向?着外面指了指:“我走?了,有人接我,拜拜。”

男生露出个恍然的表情,跟着笑笑,想?到?什么又去?掏手机。然而?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余烬已经走?远了,男生盯着她的背影,没想?到?分别?竟来的如此突然。世上万万千人,万万千路,万万千擦身?,万万千错过。离别?实在稀松平常,于他而?言更是如此,可不知?为什么,看?着余烬逐渐远去?,他忍住了叫住她加个微信好?友的冲动。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个名字奇奇怪怪的女孩儿,是不会回头的。她再也不会回头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回想?和她的相处,男生突然意识到?,这?个让他觉得无比投缘,聊了许久的女孩儿,其实什么都没和他说。分别?之?后,他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要去?做什么。对方甚至……连自己的名姓都没有问过。

男生自嘲的笑笑,想?到?曾经无数次离别?前夜的醉酒和热泪。突然觉得,她或许是个……比他更习惯离别?的人呢。

但不管她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都祝福她,平安顺遂。男生心想?。

第196章 蜕变

余烬是?真想不到, 这世上还能有人为自己祈福。她走上这条路,是?负着无尽骂名和诅咒的,从不奢求会有祝福。

等她的人自然是?没?有的,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有了。离开了车站, 她没?去出租点, 向着偏僻墙根处的一群人走了过去。十二月的春城不算冷, 几?个叼着烟的汉子?围坐在地上, 就着玻璃幕里透出的灯光打扑克, 旁边儿还有人揣着手探着脖子看。

余烬走过去,先是?站着的人看见?了她,眼睛里写着困惑。等到她报出个地名来, 原本坐着玩扑克的人也都拢了手里的牌,拿眼瞪她。

余烬也?没?多?废话, 从包里掏出一沓红的, 往牌堆里一扔:“走不走。”

一群人一瞬间都僵着没?动,吸了口烟的烟都忘了吐。直到余烬又催问了句, 人们才相互看了看。一个玩牌的男人把手里牌一扔,伸手把那一沓钱捏到手里:

“壳壳……哪跌都克, 钱个到位么孃都好说……(去,哪里都去, 钱到位什?么都好说)”男人站起身, 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向着围观的两个使了个眼色, 那二人立刻会意。

余烬没?有错过几?人的眼神?交流,她只作不知。上了车后也?是?, 她闭上眼休息,没?在意尾随在后面的车。还要七八个小时的路程。好在之?前她才刚刚休息过, 现在也?不算很困乏。司机安安静静的开车,看她闭了眼,没?和她搭过话,车也?跑的稳当,一副巴巴想见?到她睡着的样子?。

约摸跑了三四个小时,周围已?经看不到一点灯火。蜿蜒的山路像是?蛰伏在暗里的蛇。唯一的亮色是?车头散出去的一点暖黄,缥缈的像是?海上孤灯。最?后,这盏灯也?熄灭了。

余烬感受着身下突然而来的颠簸,在黑暗里睁开了眼。车缓缓的停下了。

她想,来了。

男人拉开车门,下车。他立在后车门,点起一支烟。明?明?灭灭,映出铁塔一般的影。没?多?久余烬又听到了车的声音,有人下来了,和男人走到一起,模模糊糊传来几?句方言的骂腔,似乎是?嫌弃男人开的太远太偏僻。男人也?回骂回去。然后他们拉开了她的车门,伸手去扯余烬的袖子?。

三个,余烬深呼吸。

她躲开他们的手,顺从地下车。不等对方动作,她后背顶住车身,双腿猛地跳起,一脚将挡在她身前抓着裤链的男人蹬翻。另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那个她们以为吓傻了的女娃娃踩了车门借力,一个翻身上了车顶。不等他们破口大骂几?句,猎豹一般的黑影已?经扑了下来,扭将着其中一个人的脖颈,把他摔翻在地。最?开始被踹翻的男人也?爬起来,跟着另外一人冲上,想要将一起翻倒的余烬按住,却没?想到对方身体就地一滚,突然像是?炮弹一样弹起,曲起肘冲着他的小腹就撞了上去。这里刚刚被她踹了一脚,疼劲儿?还没?过去便又受一击,痛的他几?乎要背过气去。但也?就是?这一下,让他扯住了余烬的外套,带着她一起摔倒下去。身后的男人也?顾不上许多?,赶紧跟过来扯着余烬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地上死死按去。

余烬眼前花了一下,她头上旧伤未愈,这一撞真是?歪打正着。眩晕感袭来,她像是?被人头上脚下的倒吊了几?天,身上的血全都在往上冲,肠胃都跟着翻江倒海。她干呕起来,脸贴在地上被尖锐的石子?划的火辣辣的疼。

捂着肚子?的男人终于缓过来,滚趴着起身,带着龇牙咧嘴的□□,抬脚发泄似的狠踹在她身上。余烬没?挣扎,尸体似的被踢的抽动,没?有声息。按住她的人也?不敢松开,刚他们可是?见?识过这小娘们的疯批,招呼捂着肚子?的男人去看另外一个兄弟。

“卖批呦……”男人骂骂咧咧,却发现那人被余烬扑倒之?后再没?了动静,心下有些焦急,快步过去探他鼻息。

按住余烬的人见?她不动,犹豫着想要把她翻个面,却没?想到对方就着力一扭身,一个兔子?蹬鹰便朝着他腿/间一脚踹来。

只听嗷一嗓子?,身后的男人也?顾不得?昏过去的同?伴了,赶紧过来想要帮把手,却发现这边的局面已?经完全反转。

余烬摇晃了下站起身,随手抄起块石头就朝着捂着裆四下乱滚的男人头上砸去。只一下,鬼嚎的人便不动了。

然后黑暗里那道纤细的鬼影直起身子?,砖块或是?石头还抄在手中,一步一步朝着男人走了过来。男人腿一软,差点就给她跪了。他号丧似的讨饶,头撞在地上磕的砰砰响。余烬走到他身前,重物落下来,砸在他身旁,男人连动作都吓得?顿住。

借着毛月亮朦朦胧胧的光,纤细的影子?落下来。他顺着暗影抬起头,瞥见?余烬带着血的脸,宛若见?鬼。

人哪是?这样的,怕不是?真的被他撞见?了……冤死了女鬼。

想到这,裆里一片濡湿。

“钱。”

“……啊?”

“钱。”余烬又说了一遍,对方才似乎恍然,点头如捣蒜,哆嗦着手去摸身上,把余烬甩给他的厚厚一沓钱掏了出来。

余烬接了钱,继续不带感情的命令:“手机。”

男人又去摸手机。

信号不太好,余烬半天才调出地图来,好在对方没?有给她南辕北辙的往山里带。

“起来。”余烬又一次报出地名:“警局还是?这儿?,自己选。”

今天发生的事?余烬没?半点儿?意外。别?人将她当做猎物,殊不知自己也?将被狩猎。既然胆敢谋财害命,就要做好被人谋害的打算。如果不是?头晕的厉害,余烬是?不会让这人继续替自己开车的,劫辆车也?就罢了。可是?她现在的状态,加之?前路多?蜿蜒,而她又不熟悉这里山路,只好出此?下策。

生疏了,安逸的日子?磨钝刀锋,她一身杀人本事?,终究还是?生疏了。只是?对付几?个地痞流氓而已?,她已?经不堪到这种地步了么?余烬咬紧牙,努力缓解颠簸引发的晕眩感。

这不行,这远远不够。

她拿出酒精棉片,擦去脸上的血。

开车的男人余光盯着余烬动作,在她背包的侧袋里,铜色的什?么。

那是?一把刀。

“……”

一瞬间,男人所有不该有的念头都消弭,他此?时此?刻只求自己这车能跑快点,再快一点,赶紧把这尊佛送到西边去。

余烬没?有放松警惕,不过后面一路平顺。直到晨光熹微,对方才颤着声音,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提醒她已?经到了地方。余烬却不下车,她瞥了眼仪表盘,让男人找村子?的加油站加满油,继续向着大山深处扎进去。之?后公?路变土路,最?后路都没?有了,余烬这才下车。余烬一走,男人连手机都没?要,车子?猛地发动,倒退着离去。

余烬没?有理会他的仓皇。找准方位,只身向着山里去。约摸翻过两座山头,一个小村子?出现在山中凹谷。与其说是?村子?,其实只是?单薄的几?间房舍,一条线的顺着山行排出去。待到走近,几?个皮肤黝黑的老妪坐在溪水边,收拾着箩筐里不知名的青菜叶。见?到外乡人倒是?也?不多?稀奇,打量几?眼便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事?。

余烬敲了敲其中一间瓦房的门。

“哪个?”里面传来瓮声瓮气的男人声音。

“刀柏。”

里面的人先是?骂了句,趿拉着鞋就要来开门。门开了,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上下打量她几?眼,蓦的露出一口金灿灿的牙,伸手就要揉她发顶。

余烬挡下了他的手:“带我出去。”

刀柏也?不介意,他掏掏耳朵,脸上依旧笑嘻嘻的:“搞么急?吵我诺诺。”(怎么这么着急,吵我睡觉。)

“急。”余烬抱着手臂看他:“就现在,你收拾一下。”

“……”

刀柏无语的嘬了嘬牙花子?,心说要不是?看着你妈,哪个理你。他叹口气,扭头去换衣服了。白苏的面子?,他不得?也?得?给。

余烬说的出去,自然是?要他带她逃过边|境|巡|防的岗|哨。这种事?,国内一些不法旅行社也?干。带了一些办不了签证,或者纯粹为省钱的人偷|渡到越南或者缅甸。听起来似乎挺紧张的事?儿?,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难度,就是?按照他们踩好点儿?的山路走过去,仅此?而已?。听上去走出国门似乎挺吓人,可实际上连个边|防|军的影子?都见?不着。

刀柏轻车熟路的带着余烬翻山越岭,走了三四个小时。他擦擦汗,看着余烬还裹着外套,心想这人竟也?不觉得?热:

“到了。”他指了指前面的半截土路,目光有些复杂的看了余烬一眼。

“已?经出了国|界了?”余烬问,似乎还觉得?有点儿?不真实。

“早就出了。” 刀柏耸肩,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周围林子?里声音窸窣。树影里七八个矮小男人把他和余烬二人围在了当中。

枪!

刀柏的脸略微变色,却挤出一个干笑来。他用英语询问:“这是?哪里的朋友?”

“来接我的。”余烬淡淡道,她就像看不到对方背着的步\枪,向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去:“还站着做什?么,杀了他。”

这话一出,几?人互相看了看,又扭头看向余烬。却都听话的举起了枪。

“唉喂喂喂!”刀柏急了,先是?说中文,赶紧又改口英语,他双手举高,向着周围转了转示意自己毫无威胁:“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余烬你这该死的婊子?!我做了什?么你要杀我!你不觉得?羞愧吗?”

“你是?她的人么。”

“谁?”

余烬没?说话,就定定的盯着他,目光却陌生的让他心头发慌。

“白……白小姐?”刀柏反应过来,自己还有这张牌,赶紧堆上笑脸:“这是?自然额!你们完全不必怀疑。”

余烬却笑了。那笑容像是?见?到猎物的狼,蠢蠢欲动着。她抬起手亮出手中的枪:“那就和这世界说再见?吧。”

砰——

刀柏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缓缓低头,盯住胸口的猩红。

余烬转身,随意将枪一丢,伴随着枪砸落在地,身后男人仰倒下去。

“走了。”这一次,是?对周围的人说的。

几?个人看着余烬,表情比之?前恭敬谦卑得?多?,其中一人跟上几?步:“余小姐,您的枪……”

“这是?|中|方|的东西。这|枪|带过去,会有麻烦的。”

“明?白了。”男人点点头,“您,请这边走。”

直到所有人全部消失在林子?里,再无半点声息,只余风过的树叶沙沙声。许久许久黑暗里倒在血泊中人突然坐了起来。

他阴沉着脸,三两下抽出身上的血袋,抹掉粘蹭上的血,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第197章 濒死

要变天?了。

刀柏很清楚余烬要他演的这场戏, 意味着什么?。

她说计划不容有?失,她说她已经没有?退路,她说他要是不配合的话,她会杀了他。说这话的时候, 余烬眼里没有?半点情绪, 只有?漠然。他心想,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求我送你出去。这么?想着, 他也就这么?和她说了, 然后就感觉到一柄凉凉的匕首,贴着他颈侧。

“刀在你脖子上,你没得选了。”余烬顿了顿, 又自嘲的笑了笑:

“我也没有?了。”

但很快她就收了刀:“你别闹,这么?走路太累了。”

“……”

刀柏这个无语啊。

“唉, 么?你就那么?想要她那个位置给?”

“给我一个不想的理由。”

“……”

刀柏又让小姑娘给整无语了。

是啊, 谁会不想要那个位置呢?多威风,做白日梦的话, 他自己也想,可他做白日门还想当美国总统呢。妈的, 多少人想,也不过想想而已, 借一万个胆子给他, 他也不敢真往里面凑。那里面可不只是拿刀的, 还有?拿枪的。

不过若是让他押宝, 他宁可相信白苏再活一百年,也不信余烬能?把她给拉下马去?。

但是, 他也不想得罪了这位小祖宗,尤其?是在今天?之后。这位和姓白的一个样, 也是个疯起?来不要命的。况且,退一万步来讲,若是这位的谋算真的成了,姓白的死在她的手里,他还能?卖个好。

可这事当真不太现实。

余烬说有?人来接她,他没太当回事,毕竟人生地?不熟,有?个接应也是应当的。却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一群|武|装|分|子。想到这里,刀柏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刚刚那些?人一看就是背了人命的主,小姑娘简直是与虎谋皮。她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竟然还拿他的命来赌!天?知道刚刚那些?人要是真的开|枪|了,他十?条命也折在这里了。

念及此,刀柏还有?点气不过,恨恨的想要不要拆了她的台,去?给白小姐通个气。但这想法刚一抬头就被摁了下去?。余烬这步棋,他也算是出了力的,到时候谁知道白小姐会怎么?看她呢?要是给她来一招秋后算账,也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能?受得了的……

这么?想着,刀柏才意识到,从余烬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她绑上了贼船。她能?放心留下自己的命,定时早就算准了他根本没得选择!

这闷亏,他还就只能?这么?受着!

“刚刚那个男人,就那么?死在那里……中|方会不会……”

上了一早等在路上的吉普车,开车的男人最终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会有?人知道的。”余烬借着后视镜和男人对视,扯了扯嘴角:“是不是。”

男人也干笑两声:“余烬小姐可以完全放心我们,我们誓死效忠萨里先生。”

余烬敛了笑容:“他活着,我的消息有?泄露的风险。如果被白苏知道,我会有?麻烦。”

听到这个名字,车厢里像是瞬间被抽成了真空,几个男人脸色肃然,神情里皆流露出深以为然来。

余烬觑着几人的脸色,心里暗自计较那个女人是真的……好用。

再看看自己……余烬闭上了眼。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她说:看吧,你果然能?做好的,你可以是弱不禁风的邻家妹妹,也可以是道上黑吃黑的狠角,能?是拿着刀请君入瓮的悍匪,也能?是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疯子……看看你自己吧,挂着令人信服的表情,嘴里却再没有?一句实言。看你做的多好,你天?生就是这块料。

车里几人原本各怀心思,突然见到坐在后座的余烬闭着眼笑起?来,她越笑越大,越笑越夸张,最后甚至笑的捂住肚子。三人互看一眼,眼里尽是惊疑:

这女的怕不是疯了。

余烬突然睁开眼,眼里透出一股凶狠残忍来:“她没弄死我,就已经输了。”

这句话用的是中文,三人中只有?一人听懂了,他不动?声色的看着余烬。

余烬换回了英文:“今天?我像一只丧家犬一样,跌趴着滚逃出来;总有?一天?,我会踩着她的尸体回去?的。我在此,邀请你们,见证这一切。”

几人皆是面色一凛,再看向?余烬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同?了。

这份不同?在之后的行程中,让所?有?人对余烬都是客客气气的,一路上没有?半点不平顺。

一路上,几人轮流开车,饿了就开罐头和压缩饼干对付过去?。后面两辆车也是一样。这种马不停蹄的奔袭虽然让余烬无比疲惫,却也帮了她大忙。事态紧急,她的时间并不算很多。傍晚的时候,几辆车驶入一片私人港口?,为首那个叫做阮雄的越南男人,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到了,还请余烬小姐移步。”

“坐船?”余烬跟在阮雄身后,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环境。

“是的。”男人冲她笑了笑:“只不过余烬小姐身份敏感,一会儿可能?还要受点委屈。”

余烬轻笑一声,手却在袖里悄悄握紧了短刀。

在码头七拐八绕,没多久两人来到一片装卸集散区,巨大的吊机正专注作业,成排的集装箱码放的齐齐整整。余烬心中大概有?了几分考量。随着男人在一个红色集装箱面前停步,余烬知道,她想得不错。

她要被当作货物,送离这里。

“请吧。”阮雄对着空空如也的集装箱内,示意了一下。

余烬看看里面,又看看男人,没动?。

“余烬小姐还有?什么?顾虑么??”

若是在外面,余烬有?一万条对策,一万个自保的方式。可她今天?若是进去?这里,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想要她命的人根本不用动?手,哪怕是不去?管她,等上十?天?半个月,她都能?活活渴死饿死了。她盯着男人,目光冷下去?:

“我这条命,不容有?失。”

阮雄微笑,客客气气的劝道:“余烬小姐请放心,我们的计划十?分周全,这是最快踏上‘圣土’的方式,想必您一定不想浪费时间,萨利先生也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您。若是您有?事,萨利先生也会怪罪我们的。”

鼻尖里是海水混着集装箱锈蚀的血腥味儿,闻起?来像是死亡。余烬想了想,问:

“我要在这里面呆多久。”

“最长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水和食物。”

“抱歉。”男人耸肩,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句:“这是命令。”

余烬嗤笑一声:“那我拒绝。”

阮雄想了想,视线落在余烬的背包:“余烬小姐不要让我为难。”

余烬明白对方的暗示——他不会收走自己的包。犹豫了片刻,她点了点头,向?着男人伸出了手。

阮雄愣了愣,随即笑着与她的手掌交握在一处,却没料到余烬突然发力:

“我相信,我们会有?再见的一天?的,雄哥。希望那一天?到来,我是承你情的朋友,而不是有?仇怨的敌人。”

手上力道消失,阮雄脑子里依稀还停留着余烬刚刚似笑非笑的脸。可余烬早已经放开了他的手,转身进了集装箱中。

她甚至还冲着她摆摆手。

阮雄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血性汉子,脊背蓦然爬上一阵寒意来。

“可怕的女人。”送走余烬之后,阮雄口?中喃喃道:“又一个。”

一路奔波,余烬已经很疲惫了。

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她知道自己一直在强撑。那天?之后,她几乎没有?合过眼,劳心费神精神高度紧张,加之气候变化,短短几日便从冬天?走到夏天?,身体已经有?点吃不消了。加上临走时没有?听从医嘱好好静养,轻微脑震荡症状便愈发明显起?来。进到了集装箱里,身体稍一放松,她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见了方珩,她和她拥吻,她伏在她耳边,声音很轻很轻,言语却很沉很沉,沉的仿佛生死不渝。她说: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看着方珩盯住自己,目光柔软怜惜。她冲她笑,笑容里却漫溢出悲伤来。她说:

“我知道的。”

余烬发现自己开始流泪,很多很多的眼泪,天?空也湿漉漉的开始落下雨滴。那些?咸涩汇成溪流又聚成江河湖海,她像是坠入深水里。方珩在叫她,她的表情有?些?慌乱,她伸长着手臂,像是要抓住她的手,可她还是落下去?。

余烬没有?动?也没有?挣扎,她知道都是假的,她在梦里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发梦。可她想不想醒来,她想再看她一会儿,再多看她哪怕一眼。

窒息感……

烬烬,醒过来……

窒息!

醒来!

余烬呛咳着翻身坐起?,她发现自己竟真的泡在水里。她跪趴着在一片黑暗里摸索着,摸到了集装箱熟悉的铁皮。四周的水依旧疯狂往里灌渗,像极了古时候的水刑。

她挣扎的站起?身,感到集装箱的下坠。她找准方向?猛的冲撞向?铁皮,却只有?徒劳的闷响。

水越进越多,漫过大腿腰腹,攻上胸口?脖颈。空气越来越稀薄,余烬仰躺在水里,大口?的呼吸。终于,最后的空间也被海水卷席,整个世界陷落在海水里。

余烬不禁苦笑,结束了么??

自己……究竟还能?坚持多久呢?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自己剩余的生命,竟然要以分秒来计。

她想起?方珩,想起?刚刚戛然而止的梦境。是她救了自己一命,如果不是方珩拼命想要叫醒她,她刚刚就应该醉死在沉梦里。可方珩刚刚那么?慌张失措的想要唤醒自己,一定是很舍不得她死掉的……这么?想着,余烬瞬间又为这点虚无缥缈的爱意开心起?来。其?实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在也回不去?了,所?以无论死在哪里,都没有?太意外。更何况她原就向?往大海,能?睡在深海里,于她而言真要算得上一场善终。

可是,也不是没存那么?一点点飘渺的希冀,也许不会死,也去?能?回去?,哪怕是远远的看她一眼。她都能?继续下去?,不会行尸走肉,不会了却余生。

可是好难啊……

这真的,太难太难了,白苏。

像是稚童成长里的每一次挫败,她蜷起?身子,头深埋进膝盖里。最终自己也没能?帮上那个女人,一点用也没有?,废物一样。她就这么?安静的死在了迈向?她的第?一步。

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呢?她知道她要去?找她吗?她知道她又不听话自作主张了吗?她知道她拒绝了她给她安排好的人生吗?余烬想到白苏,想到她永远挑着抹玩味笑容的红唇,想着她皱起?的眉和明明灭灭的烟头。

算了吧,还是不要让那个女人知道了,否则她又要骂她蠢、嘲讽她不自量力了。

她最好到死都以为自己拖她的福,和女朋友把小日子过得特别?开心,特别?幸福!那样到了天?上,自己就可以笑话她白苏才他妈的是全世界最蠢最傻的女人了。

第198章 鱼烬

四肢一点一点失去力气, 眩晕感和窒息的刺痛在颅内爆炸。哪怕已经决定赴死,可身体求生的本能却迫她死死咬住这口气,不让它泄出半点。

余烬不知道自己又撑了多?久,她觉得像是有一万亿光年。突然?奇迹一般的, 水退了下去, 空气舔吻着她的脸。

她像是新生儿贪婪的吮吸母乳, 余烬伸长?脖颈, 拼命的吸气, 再呼出。

水位落的更低,齐着她的腰线。重力也压将下来,余烬再也站不住, 一屁股坐倒在水中,双腿酸软的不像是长?在她身上。嘴里是苦涩的咸腥, 肺部如?针刺一般的疼。

可她没死, 她还活着!只要活着……活着就太好了!

水位没有再退下去。余烬听到?海浪拍打而过的声音,集装箱摇摇晃晃, 她也随着颠簸,像是被人推搡着前行。一如?她前半生。余烬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随着一声沉闷的磕碰,她感到?自己在向上爬升。箱底的水也终于倾了个干净。模模糊糊的, 她听到?外面传来人声, 男人的、女人的, 甚至还有孩子的声音。

集装箱终于定?了下来, 那种仿佛踩在云上的飘忽感彻底消失,脚踏实地的感觉如?此美妙, 可余烬刚站起来就吐了。她呕的停不下来,明明肚肠已尽空。可恶心?的感觉像是不退的浪潮, 她的灵魂落在了沙滩,周而复始的摇摇摆摆,起起伏伏。

很快,集装箱被人从外面打开,像是拆开一个巨大的礼物。余烬被突然?照进来的光亮刺的眯起眼睛。她发现自己立在一个土坡之?上,打开的箱门像是巨大的方形画框,框出碧波万顷和如?血残阳。

有那么一瞬,余烬被这纯粹的美震慑的忘了呼吸,她像是狂热的异教徒,愿意为信仰朝圣献祭生命与魂灵。

“版扣款康……”(你还好吗)

余烬怔了下,扭过头这才看到?进来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皮肤黝黑,眼睛却白亮。头上包着一条暗绿的头巾,长?长?的垂下一节,搭在肩膀上,看起来干练洒脱。小姑娘的身量不高,一身迷彩服肥肥大大的套在身上,袖子高高的卷起,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臂。

而在她手里,标准的四十五度角朝下,握持着一|挺|冲|锋|枪。

余烬摇摇头,她听得懂简单的越南语,但不会说。

“你能说英语么?”她问小姑娘。

“可以的。”她上下打量着余烬,一口英语歪扭着调子:

“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中国人。”

小姑娘哼了一声,然?后走近几步,盯住她的脸看:

“你,白白的。”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奇怪:“神圣的卫士,他们,都喜欢白白的。”

“……”

“你,跟上我?。”小姑娘转身跑了几步,又转回来:“你,能跟的上我?么?”

“不能,你得慢一点。”余烬没逞强,她很虚弱,并不想在这里无谓的消耗体力。现在周围没有旁人,只有一个脑子似乎不太灵光的小丫头,她也正好想借机观察一下所处环境。

“可以的。”

顿了顿,小姑娘似乎察觉了余烬的打量,突然?冲着她笑了一下:

“你,要非常非常紧的跟着我?,不许乱跑,不要让我?看不到?你。你,不听话的话,我?把你打成筛子。”她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枪:“这个,能要你的命,我?的枪法很好。”

小姑娘提到?“杀人”时候的语气无比熟稔,这件事于她而言,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自然?从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命如?草芥大概就是如?此了。

可正常人听到?生死从一个半大孩子嘴里吐出,大概会觉得极度不适。可余烬没有。周围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一股细碎的熟悉感像是癌症一样在胸腔蔓延。一直以来,身在俗世中那种格格不入之?感,竟在这一刻,毫无征兆的开始——

松动了。

于是她盯住那个孩子的眼,说

“我?知道了。”

女孩儿对她的破立毫无所觉,自顾自的和她搭话:

“喂,你叫什?么名字?”

“余烬。”

“鱼?”

小姑娘松了枪,双手合十向前摆了摆:“大海里面,游的那个鱼?”

余烬愣了下,她讲的是中文?发音,但没想到?对方会理解出这个发音的另一个意义。

“你会说中文??”

“我?可以。”小姑娘挺得意:“拱吸发猜,念念鱿鱼。”

余烬懵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别扭的语调说的是什?么词语,也被逗的笑了下。想纠正她年年有余不是那个所谓的那个“鱼”,却打住了。

“不是水里游的鱼……我?的名字……”她想了想,用?了英语里面“灰烬”的单词。

小姑娘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在她看来,这一定?是个糟糕透顶的名字。是啊,人死了,才会变成灰。而变成灰烬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喜欢死亡,所以没有人叫这个名字会觉得开心?的。

“我?的名字是美兰,这是一种非常非常美丽的花。”说完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余烬没有像她一样的好名字,小姑娘手又合在一起:“你可以叫鱼烬,水里游的小鱼,很好,我?很喜欢。”

余烬哭笑不得。再大再冷硬的冰,这一刻也有些软化了。她没在意自己就这样被她改了姓,点点头:

“那听你的。”

大概是没想到?余烬的顺从。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弯成了月牙,她语气甜甜的:

“小鱼儿,你要是犯了错,我?就一枪打烂你的头,这样你就不用?很疼很疼了。”

“……”

余烬表情僵了一瞬,而后万般精彩。她不知道的是,这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这是一座岛屿。并不算小,余烬只在两个方向见?到?了海洋。身后的树林是热带常见?的阔叶树种,大多?数余烬都见?过。它们被人伐倒露出空地,有一些吊脚楼或者?树屋,余烬也看到?了帐篷。这里椰子树很多?,靠着海岸线三两成群的立着,像是这方天地神圣的护卫者?。

余烬见?到?了不少人,大多?都是青壮年的男男女女。也有小孩儿,数量不算多?。他们大概只有她一半身高,八九岁的年纪,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但也挂着枪。

是的,小孩子的手里也有枪,这里的人多?数是配枪的,这就像一个代表身份的标识。余烬粗略扫了眼,她发现这些|枪|支都是很新的样式。只有些年长?的女人没有拿|枪,她们穿灰扑扑的衣服,在竹木吊脚小楼里忙进忙出。似乎是在煮东西,余烬看到?了炊烟。

一路上,不少人向她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余烬在那种目光里看到?她不明白的情绪——艳羡。也有人向美兰打招呼,说的是越南语,余烬只听出几个代词,大概是美兰在向旁人介绍她,但内容是什?么余烬就不知道了。她没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什?么,便在心?里暗暗思?索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客人?抑或是俘虏。

但无论是什?么,她都要想好对策。

她正想问美兰要带她去哪里,却没想到?小姑娘已经带着她走进一间木屋。她指指余烬湿漉漉的背包,说:

“有什?么?”

余烬愣了一下,一路上人们看过来的目光在她脑海里一闪而逝。

“拿出来。”美兰看她没有动作?,威胁似的抬了抬枪口,没指向她,但是动作?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

僵持了两秒,余烬只好妥协的举起手,然?后在小姑娘的面前,缓缓的将背包放到?地上,拉开了拉链。先拿出来的是钱,但已经湿乎乎的粘黏成了红红的一坨。不是美元更不是当地的货币,但没想到?小姑娘的眼睛依旧亮了起来,很明显是认得的。然?后是一些压缩食品、蛋白棒和肉干。剩下的除了一些衣物,一只狼眼手电,一张已经被泡的软塌塌的地图以外,就没有什?么东西了。余烬想得不错,她向美兰示意没有其他之?后,对方义正严辞:

“这些,我?的。”

余烬有点无语的看着她。

“不要抗议。”美兰又一次晃了晃自己的枪,她招呼余烬退后,就要过去把所有的东西收归己有。

余烬心?里盘算着按翻这个小鬼然?后收拾东西跑路的可能性,然?后乖乖的退了开去。现在形式尚不明朗,她没必要和面前的人计较,更不能激怒这里的人。

然?而没想到?的是,对方收拾清楚她的东西,又去抖她的包,似乎想要确认是否真的没有别的了。一抖之?下,一张纸片叶子一般飘落,余烬的瞳孔一缩。

那是一张照片。

画面里,她亲昵的枕在一个女人的腿上,对方手里拿着平板,视线却全落在她身上。午后阳光松软,女人眉眼温柔。

一瞬间,余烬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摄住。

这张照片,这张照片里的人,绝对不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死也不能。

藏在袖口的野兽露出牙齿,下一秒就要撕碎猎物的喉咙。余烬死死的攥拳,仿佛攥紧一颗杀心?。

她听到?自己说:

“过来,美兰。我?们俩,打一个赌。”

来啊,比一比!

是子弹快还是刀快。

是你快还是我?快……

第199章 强硬

美兰没有?过来, 她盯着落在地?上的照片,伸出手把它捡了起来。余烬死死盯着她,看她像是定住了身一般,看着那?张照片, 看了许久许久。

“她, 这个女人, 她也是白白的。”

余烬没说话, 她冲着小姑娘走了过去。

一步。

美兰抬起头:“她好看, 和你一样,你们?都很好看。”

两步。

她把照片递过去:“她看起来很喜欢你。”

She seems to like you so much

“……”

余烬松开攥紧的拳头,松开了那?颗心脏。然后她伸出手, 接过了照片。拍立得相纸大小?的一张,被她死死捏在里手心。她不知道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掉进背包里的, 这是早该成为灰烬的东西。

美兰问:“这是谁?”

“我的……姐姐。”

“你们?的感情?真好。”

余烬定定的看着她, 表情?郑重:“美兰,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

“什么??”小?姑娘似乎被那?个“敢不敢”激到, 目光炯炯的看着余烬。

“如果你赢了,我答应你一件事, 什么?事情?都可以。如果你输了,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只?有?小?孩子才会耍赖皮, 我们?两个已经是个大人了, 对不对?所以无论是什么?事, 都要遵守约定。怎么?样, 你敢不敢和我玩这个游戏?”

“好啊,怎么?赌?”

“枪法。”余烬说:“看看我们?谁的准头更好一些。”

“你要和我比枪法?”小?姑娘笑的咯咯的:“你这么?白白的, 会打枪吗?我的枪法可是很好很好的,我可以在五十步外打死你, 你比不过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余烬淡淡道。

“我就是知道!”美兰哼了一声,挺直胸膛。

然后美兰就真的知道了。

余烬很厉害,比她要更厉害,哪怕她白白的。

如果当初大学里那?几个枪协的男女见到这一幕,见到余烬的靶心处,那?因多次穿弹而过留下的痕迹,拳头怕是都能塞进嘴里。她|握|住|枪,气息都凝滞,时间仿佛随她压下的心跳静止。

她闭上眼,回忆指尖微凉的触感,回忆刻在骨血中?的熟稔,如鱼得水,如鸟行空。然后她睁开眼睛。耳边万籁俱寂,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

砰!砰!

十次心脏泵出热血,十|发|子|弹齐齐整整,却只?有?一个洞。

像一道伤痕,又像是勋章。无声却张扬的述说着极致与荣耀。

那?时候,射|击教?练都说她是天生的杀人刀,不饮血,不还鞘。可没人知道她并不喜欢射击,努力再努力的训练也不过是希望那?个人能够多看她一眼。

美兰并没有?恼羞成怒,她撇撇嘴,承认是自己输了:“余烬,你很厉害,我比不过你。你可以要回你的东西。”

“那?些东西是你的了,我不会要回来的。但你要答应我,那?张照片的事,无论和谁也不能说,无论和谁。”余烬盯住她的眼,声音一字一顿:“你未见过那?张照片,答应我。”

她的表情?有?些吓人,美兰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我不说。我会遵守诺言的,愿赌服输,答应你的我会说到做到的。”

然后她就看到:余烬蹲下来,拿出那?张照片小?心翼翼的展平,然后轻轻放在地?上。她刚想问她,为什么?要把照片扔掉,就见到余烬面?无表情?的抬起|枪|口,对着那?张照片,将枪膛中?剩下的子弹,全部倾泻了干净。

看着火舌将那?张薄的纸片吞噬,美兰想到了些什么?,她抬起了头,深深的看了眼冷着脸的余烬,什么?都没有?说。

余烬原本?还为难要怎么?和对方解释,却没想到小?姑娘压根就没有?问,本?来能省些唇舌,可事关方珩,她必须一问。

余烬状似随意?的开口:“不好奇?”

“我知道。”美兰要回了枪,抱在手里轻轻抚摸着滚烫的杆:“我知道你为什么?烧掉那?个,也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说。”

余烬挑眉:“你知道?”

“我见过的,他们?有?时候也会抓人回来,蒙着头送进来,女人或者小?孩儿?,关在房间里拍电影给别人看。”

“给谁看?”余烬皱眉。

“不知道。”小?姑娘摇头:“都是网上的人,他们?付钱,好多好多钱。他们?会提要求,看砍掉胳膊或者割肉,看人和狗或是牛性|交,还看杀人。他们?有?时候会给照片,照片上的人就会被送过来,砍胳膊,割肉,或者□□。这里的人都不喜欢拍照片的。我知道,你不希望照片里的姐姐有?事。”

“……”

余烬半晌都没说话,她面?目沉凝,像在思索,又像是忧虑。终于,她抬起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她看着美兰的眼,缓缓开口:“所以,你什么?都没看到。”

压迫感落下来,美兰仰起脸,表情?是单纯的真挚,她答应余烬:

“嗯。”

可余烬谁都信不过,她不敢,更不能信任何人。终究是个隐患,她想。

和她不同,虽然嘴里满满都是“要打爆她头”的威胁话语,可美兰半点不对她设防。岛上的事但凡她知道的,余烬并不需要费劲套话,只?是小?姑娘知道的也并不算核心。她说的多是她自己的事。

岛上的规矩很少,人们?行事用普通人的视角来看充满着暴力血腥,美兰经常语气平淡的讲述着她身上发生的,足可以让很多人产生心理创伤的事。

余烬也会发问:“现在你有?枪了,不去找那?些人报仇么??”

“这没什么?的,鱼烬。他们?是神圣的卫士,那?时候我只?是太小?了,身上很疼很疼,没有?舒服的感觉。现在不同,没人能够欺负我,我只?和厉害的人做,怎么?,你没有?做过么??”

“……”

“哈?不是吧小?鱼儿?,你被我说中?了?”

余烬不想和一个未成年探讨这个,更何况她们?志向不同。

“萨利什么?时候回来?”她转移话题:”我要见他。”

“这我可不清楚,有?的时候三五天,有?的时候一个月都见不到他。萨利先生可是大忙人。”一提到这个名字,美兰的神情?顿时拘谨严肃,骨子里都是臣服,似乎还隐隐有?些畏惧:

“你来见萨利先生,为的是什么??”

“合作。”

“合作?和谁?你?”小?姑娘的表情?挺惊悚,惊悚里也不惮被人察觉出讥讽:“恕我直言小?鱼,你并不具备与萨利先生合作的资格。”

美兰这句话所言非虚。萨利先生也是这么?认为的,不仅如此,在见到余烬的时候,这个独眼的男人几乎有?些气笑了:

“合作?哦宝贝,恕我直言你看起来好像只?能与人在床上合作。”

“噢,我的上帝,我竟然浪费时间在一只?小?虫子的身上。”

“知道么?亲爱的,我只?要轻轻一抬手,就能把你撵死。”

“就凭你,也想要取代苏?别做梦了,这件事比登天还要难。至少我们?有?德尔塔号火箭,不是么??”

“安,来,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甜心点颜色瞧瞧,嘿宝贝,一会儿?可不要吓哭了。”

安是个壮硕的男人,听到萨利的命令,便笑嘻嘻的从一众有?着遒劲肌肉的男人堆里迈步走?了出来。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他上下打量着余烬,似乎是看到什么?稀奇有?趣的东西。他开口,却不是对余烬说话:

“这未免有?些胜之不武了,先生。为了公平起见,不如把我双手双脚捆起来,再蒙住眼睛。”

旁边的人堆顿时俯仰一片,更有?下流的人听了他的话,怪叫着耸动几下,问他究竟是想用哪里来修理余烬。

余烬没有?说话,她左右扫了几眼,然后死死盯住那?个叫安的男人。

“呦,小?猫咪好像生气了。”男人指着余烬,笑得更夸张了。

旁人听了也跟着大笑,然后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看到余烬向着旁边一人就扑了过去,目标赫然是对方半挂在身侧的枪。那?可怜鬼兀自捧腹大笑,完全没有?料到余烬的突然发难,被她一脚踹翻在地?夺走?了枪。

“别动。”余烬说:“呆在那?里。”

安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下一瞬爬上错愕。他不敢动,却也被余烬骤然的强硬打的一阵手足无措。可偏偏他不能动,也不敢动,他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女人手里落了下风。一时间,所有?人像是被齐齐扼住了咽喉,四下里骤然一片死寂,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余烬的身上。

余烬突然冷笑:“喂,萨利,是不是打死他,我们?就能坐下来谈谈了!”

“……”

没有?人出声,大家沉默着盯着场上的局面?。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鬼,竟然用这样一种强硬的姿态,把萨利先生的颜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要知道,现在站在这里的,没有?一个人胆敢和萨利先生作对。

站在一旁全程旁观的美兰也不禁为余烬暗暗捏了把汗,为她这不要命的行径。短短时间里,美兰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她是场中?同余烬接触最久的人,虽然说不上有?多少情?谊,但见到所有?人都在嘲笑侮辱她,心中?难免升起几分怨愤来。哪怕此时此刻二人的立场,是相对的。可当余烬抢下枪直指那?个男人的时候,她心底竟有?些隐隐兴奋起来。

她在心里骂了句,就知道你余烬不是个软弱无能的窝囊废,受气包。

可这点振奋没有?维持太久,它随着余烬的喊话变成一阵寒意?。她这才意?识到,余烬在做什么?,在下谁的面?子,在打谁的脸……

她竟不自觉浑身哆嗦了一下。

然而,几声掌声打破沉寂,坐在上首的独眼男人拍着手,笑意?盎然。从始至终,这个男人都只?是淡淡的看着眼前?一切,仿佛在看一场闹剧。可这一刻,他起身,笑意?染上残忍。他说:

“是啊。”

“萨利大人!”被余烬拿枪指着的男人终于慌乱起来,魁梧的身形此刻竟也显出几分狼狈来,:“您,您不能这样……我……我……”

他话音未落,后面?的句子被独眼淡漠的一撇堵在了喉咙里。他不住的懊悔,自己刚刚太过掉以轻心。现在,萨利先生生气了,他完了。如果可以……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余烬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萨利来到他身边,抬手压下了|枪|口,独眼盯住她,神情?玩味:

“但不能用这个,这是规矩。”

“……”

余烬松开手,任他拿走?她手里的枪。

安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这是一个机会,他不用死了!他能活下去!

第200章 独眼

这不?像是一场决斗, 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凌虐。

安为了找回场子,一开始就下了死手。无论是力量还是体能,她根本?没有能和?|雇|佣|军的一战之力。胸口很痛,肋骨大概是断了几根。

“萨利先?生, 她要是被我打死了……”

“那就很令人遗憾了……”

安心下了然, 萨利先?生对于这个女人的命并不?放在眼里, 杀了也就杀了, 死了也就死了。

于是他停了下来, 低头俯视着脸色惨白的女人,叉开了腿:

“来,小野猫, 从这里钻过去,我就放过你。”

余烬不?动。

安啧了一声抽出军匕, 俯下身在余烬眼前晃了晃:“钻过去, 或者我每数三?个数,就在你身上扎一刀……”

余烬突然想起美?兰说, 要一枪打爆她的头的鬼话了。当时她只觉得小姑娘脑子似乎不?太正常。但和?现在的处境相比,给她痛快的来一枪的确是个很舒服的死法了。这么想着, 余烬向着女孩儿的方向看去,就见到她真的冲着她, 抬起了抢, 眼里似乎有泪。

余烬微微怔了怔。

“一……”

男人的“二?”卡在了喉咙, 只发出一个类似打嗝的古怪声响。然后他就一屁股坐倒下去, 双眼爆突出来,写满了惊恐与愤怒。但他再也没有办法发出哪怕是一声。

男人的颈部, 一道狰狞的血线无比刺目。

没有人知道,刚刚男人靠近余烬的那?一瞬,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就见到,原本?瘫软在地上,一团烂泥样的女人,撑着腹部缓缓站了起来,身子轻晃转回身去。她抬起头,目光锐冷的扫过表情各异的众人,缓缓开口,苍白如纸的脸上,唇角勾出的笑容竟显得有些可怖: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合作了么。”

“……”

人群噤声。盯着场上的余烬,看着她捂住腹部的指缝里也淌出血来。她也受伤了!是啊,刚刚明?明?是安的马拉西亚弯刀顶住她身体的不?是么,可为什么死的人竟然是安!

有人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在余烬的指缝里,有什么薄如蝉翼不?易察觉之?物,正折出耀目的寒光。

这人绝不?简单,她隐忍谋算,手段残忍,相当危险。至此,再无人敢看轻余烬半分。他们从躺在地上时不?时抽搐一下的安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是一个警告,这下场可以属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萨利冷眼旁观,像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他表情看不?出喜怒,却没有一丝动容。哪怕这个死在他面前的,是他的部下;哪怕这个人死在余烬手里,更是死在他的手中。

良久,萨利重新坐了回去,独眼微眯,声音阴测测的:

“余,你很幸运,似乎上天?都在眷顾着你。”

“幸运么?”余烬笑的愈加张扬放肆,看着萨利与最初已然大不?相同的态度,她知道自?己?大概是拿到入场的门票了:

“在中国,有一句话不?知道萨利先?生您有没有听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要忘记,我可是唯一一个从白苏眼皮底下活着离开的人。我看萨利先?生您似乎搞错了一点,我的立场可不?是千里迢迢来寻求庇护的。我是您忠实的‘合作者’,您这里有我想要的,而我是能为您带来价值的人。”

“余,你似乎把?我看作商人。”萨利笑的温和?,独眼里却迸射出冷芒来:“可是真不?凑巧,偏偏我是个赌徒。”

他伸手,从|枪|套里抽出自?己?的左轮史?密斯十九式,快速卸掉一发子弹,屈指弹射到余烬身前。余烬随着他的动作,心里咯噔一声。萨利却没叫她,反而冲着一边的美?兰招招手:

“过来,我的小幸运星,你和?余来一场神圣的审判吧。”

余烬见到,美?兰的表情有一瞬的怔忪,突然显出几分狂热来。她没想到对方竟然毫无反抗的,就那?么接过了枪。然后冲着自?己?走来。余烬盯住她的眼睛,里面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狂热的坦然与赤诚。

她余光扫了眼周遭,有美?兰这样表情的人不?算少数。那?是种怎样的神情呢?余烬不?知道。她只知道面对一场虚假的狂欢,人们像是被什么蒙住了双眼,向着深渊一往无前,毫不?自?知。

“如果幸运女神真的在你那?边……”萨利伸手,揽|住了美?兰的腰:“那?么我承认,余你是我的合作者,我的贵客。”

余烬咬牙:“你疯了。”

这样做,哪怕是美?兰的生机都很渺茫。余烬看出来了,这个男人才是彻头彻尾的魔鬼,他不?在乎任何人的命,她的,所有人的。于他而言这只是一个好玩的游戏,一场生死的狂欢。

“怎么,你不?敢?”萨利冷笑,眼里却露出兴奋来:“这可由不?得你。”

他牵起美?兰的手,轻轻的吻了吻她的手背:“去吧,我的甜心,去完成你神圣的使命,去做个了断。”

“好的,萨利先?生,我相信我会通过神圣的审判的。”美?兰说着,走向了余烬。

“你……”余烬一开口,腹部的伤似乎随着肌肉绷紧拉扯破裂,奔涌出更多的红。

“嘘……”美?兰伸出手指,压住余烬的唇,微微皱眉:“小鱼,这是神圣的审判,不?要怕。”

余烬嗤笑一声,她伸手,想要接过枪,她心中已经有了对策。可电光火石间?,一声剧烈的轰鸣声击中她鼓膜,她的笑僵在脸上,半伸出的手也悬停在了空中。

女孩儿的身体倒向了她,头磕在她肩膀,然后慢慢滑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一声,竟比枪|响声更让余烬觉得心神俱碎。

这一刻,余烬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忽然想起,小姑娘曾一脸认真的说,要打爆她的头来着,因为这样就一点都不?会痛了。可她,为什么打爆了自?己?的头呢……

余烬想问她,这样的死真的不?会痛么,可为什么,她觉得好疼好疼呢?

傻么,为什么自?己?先?开枪,明?明?应该把?枪给她的,不?是么?八分之?一和?八分之?七的概率,蠢的么?

明?明?刚刚她才亲手结束了一个男人的命。余烬以为她早想清楚这条路意味着什么了,她以为自?己?清楚她要背负无数的死生,她甚至已经把?自?己?的命交付,置于这样一场九死无生的豪赌。

可当这么一条鲜活的、无辜的生命,就这样因她而死,就这样倒在她眼前,在她身上留下一道血色的长河。余烬还是动摇了,她一次次咒骂自?己?的无能懦弱,却将心中的小人蜷缩的更紧。

不?远处传来“啧”的一声,独眼微微眯起,轻叹一句:“不?够幸运呢,下面轮到你了,余,幸运女神在不?在你这边呢?”

“幸运女神……”余烬嘴里喃喃,俯身从还带着余温的手中拿下了枪,抬起:“……她在哪里我不?知道。”

会不?会痛?余烬心想。

可这样就解脱了。

解脱……解……

不?……还不?行。

余烬抬手,枪口平直的对准了萨利的眉心:

“如果这是一颗子弹,他们会在枪响的下一秒把?我打成筛子。如果这是空心,那?么我就赢了。既然萨利先?生您认为自?己?是个赌徒,想必您一定不?会介意我拉您一起下赌桌……”

“……或下地狱。”

独眼盯住年轻的女人,仿佛盯住一无所有的悍匪穷尽最后的疯狂。他忽然笑了。

“不?必了,是你赢了,余。你的确有与我合作的资格,我真诚的为刚刚的无理,向你道歉。”

余烬的枪口仍然死死咬住他,萨利这轻飘飘的态度让她抵死的疯狂不?减反增。她指尖不?自?禁的发颤,心口只有滔天?的怒火,燎原焚天?。报仇,她要报仇!她要拿这混蛋的命,去祭奠惨死的小女孩儿。

看余烬的样子,萨利以为她只是不?信任自?己?。有些无奈的笑笑,伸出手,解下另一边的眼罩,露出一道从鼻梁延伸至额角的狰狞伤疤,和?肉红色的空洞眼窝来:

“我这只眼睛,全拜她当年的一刀所赐,一颗眼球不?值几个钱,可我从没想过要弄成没事一样。我得记着这个仇,每次看到我这张鬼脸都要想起这件事,想起那?个女人来。白苏,哈,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名字,我这里这个位置……”他说着,指了指那?一团仿佛塞了烂肉的空洞:

“……是留给她的。她的这只眼睛,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剜出来。”

白苏这两个字,被人念出来,哪怕是变了调的怪音,却依然如一盆冰水一般将烈火浇熄。

余烬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知道那?个女人处境艰难,知道有不?少人想要她的命,但直面这份刻骨的恨时,仍然感?到震慑。

她似乎看到草原上的白狼王倒下,身体被环伺的鬣狗扑上去撕开血肉,扯出肚肠。

“想必,余你也很清楚那?是个怎样可怕的对手,所以你说想取而代之?的时候,我并不?信你。但现在,余,你让我看到了报仇的希望。实不?相瞒,死人就没意思了。我要活的,缺胳膊少腿都没关系,只要她还喘气,我出这个数。”

男人冲着余烬微笑着比出三?根手指。

三?个亿。

余烬越是冷静,越是能够触碰那?犹如实质的杀意。它像瘟疫一般,顺着血管,泵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杂揉进每一个细胞里。

她呼吸微钝,似是相当动容。枪|口落下,像是臣服的垂首: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合作愉快,萨利先?生。”

方珩被推在前面,看不到余烬的表情,但是她知道她有在听。她说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她知道她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样是哪样。

“嗯。”

可世人总是小心翼翼遮掩起自?身的恶,却?不吝大肆暴露出蠢来。

——出逃的兽终究是兽,放走一只困兽带给它的从来就不是自?由?,是死亡。

余烬看方珩半天没说话,以为是自?己敷衍的“嗯”惹恼她, 只好补充:

第191章 帮忙

声音在脑后?传来, 已经和平常一般无二, 听不出分毫端倪。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只是幻觉。如果是旁人, 一定会?惊异余烬滔天的情绪消失的就像从没存在过。但方珩知道, 那头暴虐的、残忍的兽其实从未离开过?,它只是隐在黑暗里,蛰伏起来。

这么?这么?许多年。

是异类又如何呢。她其实不怕那怪物的,一点都?不怕。她甚至想要感谢它, 感谢它这么?许多许多年,无论多难的境况, 都?陪在她的小孩儿身边。旁人畏惧那是狰狞的兽,可那也是小孩儿赖以保命的刀锋。

“我知道,方珩, 我知道。那个?……她……没多大的恶,只是有坏心,且蠢。”

余烬在方珩看不到的地方扯起嘴角,延续那一抹嘲讽来。是的,蠢且恶。可愚蠢的恶就无辜了么??就无罪了么??这天底下,那么?多的恶披层伪善的皮,她想起生?养她的小山村,想起满嘴叫嚷着“赔钱货”的男女,想起那么?多无辜惨死的小女孩儿。

余烬知道,方珩其实是有些怨怼的。并不是怪她今日所为,而?是怨她彻底撕碎人前那份光鲜,扯出底下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霾,暴露出那些不由?分说的晦暗来。

她突然很难过?。

异类?

那个?蠢警官说:她受伤了,很重的伤。

白苏快死了。

它不应该被驱赶, 被抛弃, 哪怕是恶兽, 也应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 哪怕片刻须臾。

可她现在连站起来抱抱她都?不能。

她记起她初见时的沉默寡言, 记起黑暗里?那个蜷腿缩身窝在在角落里?的身影,想起面对管教责打谩骂的无动于?衷, 想起明明高热还在瓢泼大雨里?跑圈, 想起那个?房间和男人令人作呕的下\\体和脸……

  • 加入收藏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