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海记

“哪能吃完就睡，不成猪了，饭后自由活动一会，仍由伊丽和阿尔泰组织大家一起讨论学练，夫子住得近，大部分时间会过来，或者和大家讲智识，或者指导大家演练，或者就暗中观察，看看有没有不自觉者，总要白天一半又一半的时间才得睡觉。”

“怎么定时呢？”

“倒挂一袋水，由头上扎紧的细管往下滴水，水滴完，轮流值守的人便摇铃提醒，大众据此起息、吃饭、学练。”

高恨没经过这种场面，正觉得难受，又听到伊丽道：“夫子，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家休息，晚上也不要再来，我和阿尔泰安排大众活动学练。”

成夫子微微点头叹息道：“你们也是不幸的一代，所以要加倍努力，谁不努力就要被淘汰，你们被淘汰，基地便不能存在。”

等他说完，伊丽喊道：“起立！”

凡凡笑道：“唉，我来这里二年多了，还和谁都合不来，哎，你多大了？”

“十三，你呢？”高恨把自己的岁数往大处说道。

“这么小，我都快十六了。”

“我恐怕也和你一样，一来就被夫子当成典型来批。”

“怎么啦？”

“其实那蜂巢蜜是学政真心真意送给夫子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啊呀，你不知道，夫子又迂又执着，时刻不忘敲打大众，目的是培养大众正直品性，为了深刻直观，一有相关事情便被他拿来发挥，倒不是针对当事人，就是伊丽阿尔泰有什么事情，只要能联想得上，他都会这样呢。”

“噢，这样啊。”高恨心情一下子开朗了许多，又问凡凡道：“大家进课室时为什么要脱鞋呢？”

“这也是夫子从严要求的体现，是让大家平时要注意小节，不要偷懒，脚都不洗衣，更重要的是限制像阿尔金那样的学员，你不适应？那当时就应该去兰夫子那边，听说他那里有学员都可以躺着听课呢。”

“那还有规矩了！”高恨笑道：“我宁愿在这里挨批。”

“夫子是很严格，谁有小毛病，他都毫不留情。”

“你呢，有没有挨批过？”

“我是女生，再说我虽然不合群，但事事都硬着头皮去做，没退后过，夫子也就逮不上我。”

“你真好，不过我还是觉得夫子气性大。”

“这个不能怪他，你不知道基地以前有多大、有多先进，乃是人类文明精心遗留，可以管遍天下，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你能想到的，应有尽有，不知传了多少代，存在的目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再创人类辉煌文明，却不慎被大老高败光，如今许多文明不复存在；许多技艺都已消失；许多先进器械也不能生产，基地也不能再视察天下保育人类，说不定人类从此再无崛起可能。”

“怎么就怪他一个人？大老高恐怕也是一外号吧？这又怎么可以取了呢？他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但是可以理解，他是大公敌，所以给他取外号，谁也不会反对，甚至他自己，至于罪名为什么安在他一个人身上更好理解，就像羊群跳崖、雁群迷路一样，你说怪谁？首领是起决定作用的，尤其是有大魄力和睿智者，能力越大，危害越大。”

高恨明白她的意思，又想到她没上过昆仑山，见过重华宫和照心灯的废墟，远不如自己对基地的浩大、精深、神奇之文明内涵的了解，更觉得成夫子视基地遭毁如同天塌和那个基地主管因为自己的贪念邪行给基地造成的损失被称之为弥天大罪，实是毫不夸张！

凡凡不知他所想，试着问他道：“高恨，你说用口水涂在我的手指上真有效果？”

高恨回过神来和她笑道：“哪能，骗阿尔金的，我看看。”说着抓过她一只手看了，伸出舌头道：“哇，你这是何苦啊？指甲都快啃没了，肉也揪得这么深，阿尔金都说了，是你自己造的，我说用口水帮你涂是为了提醒你，不要再啃再揪，忍不住就在衣服上练字画画代替。”

“能好吗？”

“肯定有用，我帮你看着。”高恨说着真的用自己的口水为凡凡涂起手指来。

阿猜见了笑道：“这么麻烦，把她的手指放到你嘴里嚅一下不就行？”

凡凡忙道：“不行，本来难看，我又没洗。”

高恨本来只顾忌自己是男生她是女生，听她这一说，毫不犹豫地将她的手指放在自己嘴边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嚅润起来，凡凡又是紧张又是感动，也不敢乱动，由他一个手指一个手指都嚅润过了，双手空放在身前，感激道：“谢谢你啊！”

高恨没有介意，仍是和她在场地边上边走边说，走走停停，过了一会，又问她道：“刚才和阿尔泰说话的几个学员是在游戏还是在练习技艺？”

“是在练习手劲和眼力，为了练刺击用的。”

“怎么讲？”

“你看他们练得吃劲吗？”

“好像很轻松。”

“那是杉木段，还有杨木段，想再重的话还有大一号的树段，能够抛得动的话，再练刺击，一方抛起木段，一方用棍刺击，因为夫子讲：猛兽力大、灵活迅捷，只有这样练熟练精，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击重伤之。”

“哦，确有必要。”高恨颇有兴致地问她：“夫子是怎样上课的，我要注意哪些方面？”

凡凡将肩上的挎包移至身前，从里面拿出一本书来道：“明天夫子会发给你一只包和二本书。”

高恨看了羡慕道：“这么厚！”

“这一本是教识字的。”凡凡翻到的一页上正好有一个女人图像，大大方方和高恨介绍道：“这个身子上面凸出和妈妈一样的叫着女。”又指着下面一个配图字看着高恨的肚子道：“这个和爸爸一样身子下面有凸出的叫着男。”

“有趣，那人呢？”

“就是人叉开双腿站立的背影。”

高恨由她翻了几页，有山、水、太阳、星星等对应的图像和字，有的一看就懂，有的比较抽象，心道：怪不得姨在我小时候教我学画画，想必她身边没有这本书，那么另外一本肯定和她那本一样了。让凡凡拿出来一看，要厚得多，内容也多得多。

凡凡捧着书陶醉道：“有书真好，我们闲时可以看它记它琢磨它。”

高恨点点头，心中痒痒的，恨不得明天马上到来，自己好有一本书看。

凡凡又问他：“你识字吗？”

“不多。”

“我们刚来时，夫子已教过我们识字书，现在他上内课时，便在典籍中选一段，教大众读几遍，谁先记住，就由谁带大众背记，包括前面学过的内容，早中晚都要读背。”

“你带过吗？”

凡凡摇头道：“伊丽举手次数多，后来都由她来带读，夫子主要是讲解，他不限于书本上的智识，常常为一件事一句话一个字临时发挥到其它篇幅，以及天象、农事、生灵、建造方面，并且都要提问考核。大众一开始质疑他教偏了，后来就明白他的思虑深远：基地已经成了一具空壳，队员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有保障后盾，方方面面都要自己适应自己保护甚至自己谋生，因此我们这一处比另一处的学员学得都多都杂都苦。”

高恨又马上联想到自己从小被姨盯着学逼着学压着学的情景，内心觉得又庆幸又感激，又问凡凡道：“那外课呢？”

“就是在这。”凡凡一指空地道：“上课时，阿尔泰带人去库房中搬来器械，有长棍、中棍、短棍、刀、绳索、箭等等。”

“怎么还分长棍中棍短棍？”

“长的作枪、远攻、短的作刃、近守，中等的作剑、刺击。成夫子会指导大众方法、技巧，仍是先会的带大众练习，这方面阿尔泰领悟快。”

“你呢？”

“呵呵，架子摆得像，但不是强项，对了，你要留意阿尔泰，他力气很大，比阿尔金强多了。”

“怕什么？大家都是学伴呢。”

“嗯。”凡凡又红了脸道：“待会我再带你去找他，问他要一套公家的生活用品，有衣服、杯子、睡被、鞋子、脸巾等。”

“这么多？”

“所以成夫子教导得对，公家什么都为我们考虑了，我们也得什么都为公家。”

正说着，听到一声铃响，人群欢呼起来。凡凡道：“饭好了，我们排去领，今天弄晚了，天都黑了。”

高恨忽然想起来道：“我这还有一个人呢，夫子刚才的口气好像没他的份。”

凡凡爽快道：“今天我们二个人的量三个人吃，明天再和夫子说说，不行让他找点事做做，在这里，只要肯做事，饿不着。”

阿猜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那就好，好歹我也会点制作手艺。”

“还有晚上睡觉怎么安排的？”

“男生归男生，女生归女生，都是大统铺，睡一起。”

高恨又看了一下阿猜，阿猜没等他开口，忙表态道：“明主啊，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你主我仆，本来就不可睡一室，何况我年纪大了，又是打呼噜又是爱放屁，我人睡一起，反不自由，我就自己在外面找个地方将就吧。”

“也行。”

大众又一下子站起来，伊丽便开始领问：“谁欠我最多？”大众齐声回答：“大老高。”“我怎么办？”“我忍。”“谁欠基地最多？”“大老高。”“我怎么办？”“我还。”“谁欠人类最多？”“大老高。”“我怎么办？”“我还。”“我为谁而生？”“为基地、为人类！”“我以谁为戒？”“大老高、大老高！”最后全体又喊声一声：“夫子走好！”

高恨这次没被吓一跳，却没能赶上，大众喊好，他才站起来，看到伊丽和另一名高个子男生跟着成夫子走出去，便低声问凡凡道：“他们要干什么？”

凡凡摇摇头道：“这是上头要求的，说是既可以让我们学会自理和合作共事，还能打发些时间，高恨你看，伊丽和阿尔泰在安排分组找柴、打水、摘菜、清洗、磨面、捣酱，也很充实啊。”

“这样睡觉还早啊。”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凡凡跑回来道：“高恨，原来你没走，我还在找你呢。”

成夫子不再理会阿尔金，默默地垂手站立，默默地看着大众，众学员大气不敢出一口，课室内安静又沉闷。

凡凡示意他低下头，又踮起脚来嘴贴着他耳边告诉道：“代表大众送夫子回去。”

“哦。”高恨点头，再看门外时，恰好成夫子在叫他，便连忙也走出去，在他身边站定，成夫子指着阿猜问：“他是谁？”

“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大家都这样做，这里就了基地人养老的地方啦？”说完跨上阿尔泰从旁边牵来的毛驴，得得而去。

“他们在干什么？”

“你没看到天都晚了，当然在准备做饭。”

“自己做饭？我给你们做啊。”一旁的阿猜抢着道。

成夫子即刻拉下脸来道：“很了不起啊，那你还来这里？”

“不是，夫子，”高恨急忙解释道：“是他要跟着我，我以后还要照顾他。”

说着话，他们也走到场地边，见到阿尔泰正在和几名练抛接木段的学员安排事情，凡凡跑近些和他请求道：“阿尔泰，我和高恨介绍一下规矩。”见阿尔泰挥手同意，又赶紧跑回来和高恨笑道：“好啦，不要干活啦。”

“喂，你忘了刚才夫子的训话啦？”高恨提醒她道。

直到他走出约莫百步之外，伊丽和阿尔泰才喊了一声：“坐下。”

学舍里面立时嘈杂起来，人群一窝蜂涌出来，还在窘迫的高恨又连忙闪到墙边，看着大众由阿尔泰和伊丽领到学舍前面的倘大空地活动。

“我仆人。”高恨随口答道。